你为什么为奥运兴奋?这是一个留给那些为奥运而兴奋和奔忙的人们的问题。我一向认为,人的任何活动都是有动机的,用一句俗语来说nothing just happens。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许知远在这篇大作中用学生时代的卫生大检查向我们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许多人对于奥运的兴趣,主要在于可以为国争光,而争光之后又怎样就很难说了。人是需要动力的,从这一点来看奥运给了中国人切实的希望。但花开花谢是自然的规律,所以我很好奇2008年的夏天过去以后,习惯了将奥运挂在嘴边的人们会有什么样的反映?习惯了把奥运频繁用作做某件事的理由的官员们又会有怎样的改变?
   但是,这些问题充其量只是社会学和心理学的问题,更为实质的问题在于,也许我们可以从奥运中挣到很多钱——这是中国申奥的理由之一,那么这些钱到了谁的口袋里?许多人可能很鄙视这个问题,因为谈钱未免太俗,不过他们也一定认同,收钱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学过经济的人都知道,分配是经济中十分重要的内容,只有分配才能产生持久而有效的激励,所以国家才如此重视分配问题。
   如果那些钱是从天而降,那么分给谁就只涉及的公平的问题。但问题在于如今在中国拔地而起的奥运场馆无一不是纳税人的血汗,如果没有恰当的回报,那么这就成为我们的无偿捐助。而捐助的对象也不仅仅是国人的面子,因为最终这些钱无不落到了工程承包商的手里,即使他们是凭着良心干活,而且绝无行贿之类的行为,我也宁愿把钱捐给西部那些渴望上学的孩子。很简单,我不希望已经十分富足的他们用发自内心的兴奋玷污纯洁的奥林匹克和国人的心灵。 
   但事实是,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还看不到收入水平提高的希望,而房价却和奥运一样“热情高涨”,我想那些“只为富人盖房子”的地产商们可能是真正从心里为奥运兴奋的人吧。
   最后留给大家的问题是,当08奥运闭幕,你不再是志愿者或者热情观众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离买一套房子的目标越来越远,你还会为刚刚的跨栏比赛兴奋不已吗?
 
 
 
附:原文摘自《金融时报》中文版,仅供个人时常回味之用,如有不当,愿立即删除。
2008年之后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许知远
2007年3月29日 星期四
 
 
北京的机场高速路两旁,长颈鹿、狮子、河马依旧憨厚地站在巨型的画板上。我隐隐担心,从非洲草原到来的它们,能够抵御北京的冬日的严寒和空气里的高密度的粉尘吗?它们随着非洲48个国家的领导人而来,却没有和他们一起离去。
在2006年11月5日前后的一周里,北京的空气到处都是非洲的气息,电视画面上,报纸的版面,马路的广告牌,甚至我们家楼下的一家×××的门前,都立着“热烈欢迎中非论坛北京峰会”的灯箱。这气氛让我想起了冷战年代,那个时刻,中国是第三世界国家的领袖,即使我的父母一代中的很多人仍饿着肚子,粮食还是源源不断的被运到了非洲与阿尔巴尼亚,×××则仍带感激的说:“是非洲兄弟将我们抬进联合国的”。
除去为了重温与非洲的友谊、确保在能源与国际事务上的合作,三个月前的那次峰会也被视作2008年的奥运会的一次预演。对于一个像北京这样的一场暴雨都会陷入瘫痪的脆弱城市,它能够承担一场如此大规模的运动会吗?
在过去的三年中和正在展开的一年中,“2008年奥运会”成了北京的情结,一切似乎都与它有关,它催生了所有的欲望与想象力。人们拼命买房子,因为2008年之前,房价不会跌;人们对于股市充满热忱,至少在2008年前,它是不会崩盘的;台湾问题也不要在2008年之前忧虑,北京会对台北的举动保持尽量的克制;买一种品牌的牛奶是为了强壮中国人与奥运精神,出租车司机学英语是为了奥运会做贡献,电视广告里闪现着不同肤色的男人与女人,他们都在说“北京,真好”;一场场关于不插队、不吐痰这样的最基本的礼仪规范的活动开始展开,那种宣讲的口气仿佛听众是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我知道肯定无数不知道的摊贩肯定会在即将拆迁的店铺前贴上这样的广告:迎接奥运,清仓大甩卖……
“俄罗斯人不喜欢吃海参,法国人不喜欢吃内脏,而美国人性格比较豪爽,吃饭没有太多的禁忌,他们大都比较喜欢吃中国的宫保鸡丁。西方人不喜欢13这个数字,因此吃饭时不要安排13个人一桌,活动日期尽量不要安排在13日和星期五重叠的日子。还有日本人不喜欢绿色、荷花、狐狸等,韩国人不喜欢白色……”这是在北京一所高校一场普通的讲座的部分内容,它也是为迎接奥运会而设立,大学生们热烈的掌声,说明在接受了超过十年的教育之后,他们对于世界其实还是一无所知,并且仍旧热衷于这种肤浅与简单化的理解。
北京四处弥漫着奥运气息,从政治人物、运动员、演艺明星到一名环卫工人,都向奥运会展示着热情与决心,它寄托了今日中国人对自我形象的新期待——在自觉落后于西方多年后,我们将重新成为世界的中心、赢得举世的尊敬。为了这个目的,一切都理应被动员起来,一切不安的因素都应被及时克制,一切不同的声音都应该被屏蔽,人人理应喜气洋洋、干劲冲天……
这些场景总是唤醒我的中学与小学的记忆。印象中,几乎每过一段时间,班主任就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讲道,明天会有人来学校参观,它可能是教育考察团,也可能兄弟学校的老师,他们的观察要么将决定我们是否会评选上模范学校,要么会对学校的形象有影响。而对我和同学们来说,它总是意味着一场烦人的大扫除。将平日谁都不会注意的“卫生死角”清除后的第二天,我们等待着别人的考察与观赏。这一天,我们会表现的格外安静,课上更专心地听讲,回答起问题来都更一板一眼,因为不知道是否人会从教室后门偷偷看过来。有时候,为了迎接一场盛大的检查,我们会忙上一个礼拜,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被一种集体荣誉的情绪感染着,我们要比三条街以外的那个小学更优秀。在那些时刻,做了错事所得到的批评也更严厉,教导主任经常会在大会上以这种方式开头“在文明学校评比前夕,XX同学还出现旷课”。但是,每当这场检阅结束后,我们就被一种无所事事的失落感包围着,教室恢复了杂乱,卫生死角仍旧是死角,上课说话的同学继续交头接耳,那种短暂集体的荣誉感,就像一阵轻微的感冒,不留痕迹的消失了……
我的成长是由一次次这样的记忆构成的,以至于在长大之后,对这些形式主义的充满了本能性的反感。像任何一个中国人一样,我渴望国家与民族给我带来认同感,沉浸在集体情绪的人们往往是最幸福的,否则你就无法理解群众运动的魅力。每个人也都是一个更广阔群体的一部分,承担其责任、分享其荣耀,一个19世纪末的英国人无比幸福,因为他可能仅仅凭借一张伦敦的名片,就可能在世界大部分地区畅通无阻。饱尝因国家屈辱而带来个人辛酸记忆的中国人,是多么渴望获得国家的强大与繁荣,从而也给他们的个人生活带来新的光彩……
或许是年龄渐增、日益保守,我越来越难以相信,事物的发展可以凭借一次行动,而突然进入新阶段;我也越来越认定,个人价值的实现应该依靠你自己的努力与认同,而非仅仅加入一场大合唱,那样获得的自信是如此脆弱,它一阵风一样到来之后,又一阵风似的离去。
对于正在与奥运会陷入热恋的北京,我的提醒充满善意。生活在这里超过1500万的居民,他们有着自己的生活节奏、不同的追求、与各异的生活挫折,他们或许会在短短几年内目睹道路变宽了,很多巨型的建筑出现了,很多广告与标语环绕着他们生活的范围,但很有可能,这场盛会与他们真实生活并没有发生直接联系,他们的生活节奏经常因此而打乱、甚至生活质量也没有提高,他们太渴望被外来者的标准承认,而忘记了自己生活标准是什么;对于整个中国来说,人们太想当然地将2008年的北京比作1964年的东京、1988年的汉城,认定一次浩大的展示,它将改变中国在世界的形象,甚至可能催生新的社会变革……
我毫不担心2008年的奥运会将会取得巨大的成功,甚至在金牌数量上,中国也将创造新的纪录。因为今天的世界,没有一个国家能像中国政府这样有如此巨大的动员力量、可支配财富、并决心将一次体育赛事变成一项重大的国家过程,也很少有国家仍保持着体育制度上的“举国体制”……
但是,这样一次成功的体育赛事,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中国?我们谈论了太多2008年的北京,但请别忘了,2008年之后,生活仍在继续。少年时的经历总是提醒我,生活需要依靠持续不断的努力,没有一个单一因素会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问题;我们也不应该仅仅依靠别人的眼光来调整自己的生活,我们希望将城市建设得更漂亮,我们的公民更有素养,不是因为别人的到来,而是因为我们自己也期望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管有没有奥运会,它都理应是我们努力的一部分……
不管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城市,还是一个人,清晰的目标设定都是必要的。但是,我们应该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被那个单一目标所异化,将所有的期望和赌注都压在某一项成功上,那其中蕴涵了太多的投机成分。投机可能带来一次成功,却难以持续,更重要是,这种心理将妨碍我们诚实的面对自己的生活,面对自己的困境。我怎么也没法忘记,那一次次为了应付考试而进行的学习,为了迎接检查而进行卫生扫除,为了得到分数而背诵的道德操守,最终却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