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大概四五岁, ,在山村里,已是满山跑的“野丫头”。
  那天,妈妈把我送到姥爷家,姥爷家在我们村所属的一个交通闭塞的山庄, ,叫“虎家”,“虎家”之名的来历大约是:山庄全部的土地在解放前都回一个叫“老虎”的地主,因而得名“虎家”。“虎家”中间有一道弯曲折曲的深沟,深沟两边是高高下低错错落落的土坡、山丘和山岭,山岭蜿蜒着环围着山庄,遮避着冷风的侵袭,山丘上树木旺盛,冒出袅袅炊烟,那是零零碎散的人家,山坡就是土地了,是山庄人赖以生存的唯独资源。姥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老姥爷当年逃荒到这里,租了“老虎”地主的几亩薄田养家糊口,“土改”后,这地真正成了自己全部,也因此在此地落了脚,安了家。那时庄子有二十几户人家,还分“前虎家”和“里虎家”,“前虎家”在沟北东头山丘上,“里虎家”在沟南西头山岭脚下,远远不能相看。姥爷家在“里虎家”,这里只有两户人家,“前虎家”家户较为集中,庄里当年只存在了三年的小学,就在“前虎家”,因此,像庄里放电影这样的大事当然是在“前虎家”了。
  说到“放电影”,那年头在这个小庄里真是无比稀罕无比稀奇无比盛大的大事了,一直住在庄里的人没见过电灯,没见过汽车,火车和轮船那更是天方夜谭,白天庄里比拟稀奇的事是有人骑着自行车来了,晚上一般是黑漆漆一片,庄里人没有任何娱乐,大家习惯看天过日子,天亮鸡叫就起床,入夜狗吠就关大门,关大门也并不是为了防贼,重要是怕山猫进院子咬了兔子或者狐狸跑进来偷了鸡。
  庄里要放电影了,这样的大喜讯在姥爷家的院子里沸腾起来,姥爷家一个院子里还住着姥爷的后妈(姥爷的亲妈追随老姥爷逃荒来到这里不久就逝世了)和后妈的儿子――我的小姥爷一家,小姥爷有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他们一家早早吵闹着吃了饭天还没黑就走了,我眼巴巴得看着他们嘻嘻哈哈出门往了,但还是按捺住急切的心境等着姥爷,姥娘逝世得早,舅舅不在庄里,舅妈刚生了孩子,姥爷家里家外忙活了好久,才整理停当。
  这时天已大黑了。
  姥爷拿出了专门在晚上用来出门的煤油灯,借着那煤油灯里透出的微弱的光明,我们投进到一片黑暗中,这是一个无月的夜晚,山庄的夜真黑啊!白天里的一切风景瞬间都消散在一片黝黑中,山庄里的夜真静啊!闻声小草们微微的私语。我和姥爷踩着夜的路,行走在羊肠小道上,我们先是不停的下坡,拐弯,下坡,下到沟底,这时传来了唱戏的声音,我们加快脚步,又不停的拐弯,上坡,再拐弯,再上坡,当我们走得气喘吁吁的时候,终于到了放电影的小块平地上,人已经很多了,大概全庄人都出动了吧!大家专心地看着电影屏幕,我们站到人群最后,记得当时放映的是《红楼梦》,在黑私下有一块发亮的幕布,幕布上是很精巧的古装人在运动,唱得什么内容也听不懂, ,在幼小的心灵里,
  那大概是另一个世界,粉妆玉砌,精雕细琢,人们沉迷在那一个虚幻的境界,激动着一份来自天籁的情愫。
  可是,姥爷实在太累了,我也在听不懂的吴侬软语中昏昏欲睡,于是我们决议先行回家。
  当来时的高兴和紧张在看到电影的那一瞬间开释,回家的路是那么漫长。
  隐模糊约的悠悠的唱腔伴着黑暗的路以及夜里煤油灯发出的微光,听到风在静夜里呼呼作响,我们走到了半山腰, ,夜静寂得好像召出了鬼魅身影的动摇,我牢牢的牵住了姥爷的衣襟。
  前面土地庙里的油灯闪耀着星点的火光,土地爷端坐在那里,不知是敬畏还是胆怯,我把眼睛躲起来紧随姥爷过了小庙。
  到了沟底, ,风刮得有些紧,煤油灯骤然也暗了,嚓嚓的脚步声是那么洪亮,山沟的一侧有一块嶙峋的巨石,巨石的神秘让庄里人一直害怕,据说先前的路是从巨石上通过,但几起莫名其妙的逝世亡事故使庄里的人把路改到阔别巨石的处所,我不知我那只有五十多岁的姥娘的逝世和只有十二岁的大舅的夭折是否也和那巨石有关,只是记得每年过年姥爷必到巨石下焚香祈祷。这时经过巨石需鼓起百倍的勇气,可是向右前看是在夜晚显得白森森的巨石,向左后看是一片黑幽幽的坟地, ,在千倍的可怕中,我的冷毛全都直树起来,只感到头皮要炸开, ,姥爷高大而不善言辞的身影甚至挡住了煤油灯里的唯独一点微光。我在惊惧中前行,战栗着行走,那边草丛唰唰直响,又让我想起了庄子里曾经有狼把小孩叼走的事,我发抖的喊着姥爷姥爷,姥爷只是大步向前,我认为我要哭了,我想妈妈了。但小步不敢落伍一步,装着狂跳的心,挪动颤抖的双腿,迈着小脚,加快步伐……
  终于到了坡上,可看到小路上横着的黑黑的一条什么东西,又猜忌是蛇从草丛里窜出来,我大气不敢出一声,紧随姥爷的脚步……
  到家了, ,我想我的神色已惨白,身子已经感到僵硬麻痹,第二天,我发热了。
  二十五年后,山庄退耕还林,村民全体迁到镇上, ,他们对电灯、汽车习认为常,电视可以收到几十个频道, ,镇上放电影已没有几个人往看,他们还自己买了美丽的服装,走上街头表演《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