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有高级和低级之分吗？

有。

“对于两种快乐而言，如果所有或几乎所有体验过这两种快乐的人，都对其中某一种表现出明确的偏好，而不顾及任何道德责任感去偏爱它，那么这种快乐就是更加值得追求的快乐。” ¹ 这是英国自由主义哲学家密尔对于高级快乐给出的定义。

我们可以结合极端实例来理解密尔给出的这一定义。第一类快乐是古罗马人观看奴隶斗兽的快乐，中国古人观看蛐蛐相斗的快乐，以及孩童残害昆虫的快乐。第二类快乐是思考的快乐，运动的快乐，旅行的快乐。根据密尔的说法，一旦人真正体会到第二类快乐，几乎不会再去偏爱第一类快乐，那这时候我们暂且把第二类快乐称之为比第一类更高级的快乐。

快乐确实有高级和低级之分，但我认为按照密尔的说法不完全正确。美国当代政治哲学家迈克·桑德尔提出过这样一个例子。他播放了两段视频片段，一段为莎士比亚剧目《哈姆雷特》的自白选段，一段为美国著名讽刺动画《辛普森一家人》的片段。绝大部分学生认为第一段带给人的思考的可能，高级的快乐，但同时承认他们更偏爱观看第二段时的快乐²在听过这个实例之后，回看密尔的定义，我们会发现那里产生了矛盾。

“更高级的快乐并不是因为我们更喜欢它们而更加高级，我们之所以更喜欢它们是因为我么认识到它们更加高级。”²

桑德尔的这一定义听起很拗口，但请大家忍耐一下，试着享受对拗口的哲学定义抽丝剥茧后得到的快乐。刚才提到的例子中，学生们喜欢《辛普森一家人》，是因为它不需要过多地动脑，就能让人一边坐在沙发上吃东西一边获得快乐。而学生们同时把《哈姆雷特》看作高级的快乐，是因为理解《哈姆雷特》运用了人类更高级的能力，将通俗点就是享受高级的快乐，需要门槛。我认为这一想法中，其实暗含了人类对理性的尊重。

那么，我们似乎还可以对桑德尔的定义做一些通俗直白的延伸。凡是延迟满足带来的快乐，均比直接获得的快乐更高级。 何为直接获得的快乐，也就是没有延迟满足的快乐？是满足人类生理欲求的快乐。饥饿，干渴，懒惰，吃掉手边的东西，喝掉面前的饮料，取消掉去健身的计划，都能让我们获得直接的快乐，但这些快乐得来容易，消散也快。学习一种编程语言需要耗费一个月，读一本书需要静心两个星期，入门某项运动需要半年，学习的过程，读书的过程，入门运动的过程比起前者略显漫长和枯燥，但达成目标后获得的快乐更持久，更有益。我们暂且称后者高级于前者。

读到这里你可能会抱有疑问，为什么肉体快乐就不高级，即使它同样实实在在？

我们来看康德和笛卡尔是怎么说的。笛卡尔认为人类的身体和意志是二元的，肉体带来的原始欲望，需要人类动用意志力来克服，与此同时有关人类意志的欲望才是人真正的欲望，肉体欲望只是人类被奴役的证明。³ 康德⁴认为，每个人之所以值得尊重，不是因为我们拥有自身，而是因为我们是理性的存在，能进行推理，也是因为我们是意志自由的存在，能够进行自由地行动和选择。

直白来讲，当人感到懒惰疲惫，人可以用意志力来克服，继续选择去完成计划好的目标，但动物感到懒惰疲惫，它们一定会顺从身体的旨意，呆在洞穴。由此看来，人类之所以被称为高级动物，和通过意志自由选择，延迟满足获得的快乐被称为高级快乐，似乎是同一个道理。

正所谓“自律才能自由”。“律”的是肉体欲望，“自由”的是理性和意志。当你逃离过肉体欲望的奴役，当你感受过意志控制生活节奏的快乐，你便不会再甘于当一个沙发土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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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用于《功利主义（Utilitarianism）》，约翰·斯图尔特·密尔（John Stuart Mill） ↩︎

2. 参考，引用于《正义，怎样做才正确？（Justice: What’s the Right Thing to Do?）》迈可·J·桑德尔（Michael J. Sandel） ↩︎ ↩︎

3. 参考《哲学原理（Principles of Philosophy）》，勒内·笛卡尔（René Descartes） ↩︎

4. 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启蒙时代著名德意志哲学家，德国古典哲学创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