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汶川大地震之四

我所经历的汶川大地震之四

发表于：2008年5月25日 18时49分0秒阅读(10453)评论(62) 举报 本文链接：http://user.qzone.qq.com/622006462/blog/1211712540

我所经历的汶川大地震之四 第四天 5月15日 星期四 晴 　 早上 7 点过，我们聚在工棚中喝粥，有一份凉拌的黄瓜下饭。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吃到新鲜蔬菜，我们都觉得很珍贵。那些留宿在工棚的灾民也吃到了方便面。据省交通厅公路局下派来的副局长沈忠仁说，这些物质都是昨天下午小金县政府送来的。 昨晚，同事马天帅和公路局的一个干部挤着睡的，另两个摄影同事杨刚和王强以及司机钟方水都是找工人们借了军大衣在车上睡的。夜里的卧龙非常冷，军大衣也抗不住寒，钟方水感冒了。 我很紧张，虽然我也是一个有着十年驾龄的老司机了，阿坝州的路我也开过很多遍，但报社规定，采访车必须只能由车队的专职司机开。钟方水这么累，又带了病，接下来这些天可如何是好？我赶紧找药给他服下。他是退伍军人出身，身体素质很好，但愿他能尽快康复。 放下粥碗，我们随沈忠仁一道前往 9 公里外的堵塞点。因为沈很乐观，小金县又派了专业的爆破公司来协助，他预计今天有可能打通这个点。那我们就可以抵达堵塞点前方 25 公里处的卧龙大熊猫保护中心了。 临到堵塞点，沈叫我们都戴上头盔：“山上经常有石头飞下来，不要小看这个头盔，关键时候也许能救你的命。” 我最初还有些不以为然，因为一旦真的山体塌方，戴着头盔也没有用。但我很快就知道他的劝告是对的，因为山上不时有一网一网的小石头垮下来，掉在河对岸的河滩上，虽然没砸到我们，但那声响还是让人心悸。如果我们这边山上也掉小石头，头盔的确能救我们的命。 桥上的积水比昨日更深了，一个挖掘机手开着挖掘机去试了试水深水浅，我看到那水淹过了前面两个近 1 人高的轮子，只有两个 1 人多高的后轮还有少许露出水面。挖掘机手把 3 个抢修人员载在机械斗里，开到河中心，再把机械臂伸到河对面， 3 个抢修人员跳到河对面，徒步向前，勘察地形。 这时，那个年轻的挖掘机手跳下车，申请离队回家探亲。原来他的父母都在都江堰，也是此次地震的重灾区。这时，大家都有些犯难。因为被困在峡谷中，缺乏维修人员和维修设备，工程队的机械设备损坏率很高，而挖掘机往往是一人一机，现在能用的挖掘机只剩两三台了，再走掉一个人，道路的抢通难度就更大了。但是要让人家放着父母不顾，留在现场抢修道路，也有悖人情。 大家都在为难，那个挖掘机手满脸憔悴，眼中满含着泪水。我非常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地震时，当我刚从 11 楼逃到地面时，我也疯狂地想知道我的亲人们是否平安。他被困在这里几天了，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现在好不容易抢通了一条通往小金的路，他当然想立即回家探亲。 我提出了一个折衷方案，由我们的采访车翻越巴郎山回到日隆镇上，电话通知我们报社在都江堰采访的记者，帮助这个挖掘机手到他父母家去探望，如果他父母安然无恙，他就继续留在工地抢修道路；如果他的家中遭遇了不测，我们再返回来把挖掘机手接到小金，让他乘长途车回家处理家事。 大家都很满意这个方案。于是我们四个记者立即兵分两路，马天帅和王强留在卧龙看通往熊猫馆的路是否能抢通，钟方水开车送我和杨刚去日隆镇，顺便采访四姑娘山景区的灾情。临出发时，另有几个工程队的队员找到我，托我也帮他们给家里人报个平安，我都一一登记下来。 第二次翻越巴郎山，山上的积雪仍未化，却多了一些新的塌方路段和积水路段。我不禁有些为昨夜翻越巴郎山的那个当地司机和外地游客担心，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回到了小金。 到了日隆镇，我们来不及打电话，先去买防寒服。百分之九十的店铺都关了门，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着的。女店主告诉我们，军大衣、收蓬、睡袋都早就卖完了，防寒服也只剩下几件了。我买了一件 80 元的防寒服，穿着感觉不是很保暖，但总比没有的好，男式防寒服只剩下了两件， 220 元 1 件，我们怕再一犹豫，说不定连这两件也买不到了，赶紧先买下穿上再说。 这家店隔壁就是一家小小的饭店，挂着“香巴拉饭庄”的牌子。店中有一台座机，虽然店主要 1 元钱 1 分钟，但能有电话可打就已经让我们很高兴了。杨刚和司机去给留在卧龙的两个同事搜索防寒服去了，我留下来在饭店中打电话。 一接通电话，陈老师告诉我们，昨晚已经有人打电话到报社帮我们报平安了。我松了口气，这就说明那个游客和司机没事了。通过电话，我们才知道，我们已经有记者搭乘直升机已经到了映秀镇了，而都江堰至映秀、映秀至汶川的路都还没有抢通。如果卧龙至映秀的路不能抢通，我们不仅到不了汶川，也到不了映秀。而眼下，不要说映秀，连邓生保护站到卧龙的熊猫保护中心的路能否抢通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我们心情很沉重，难道千里奔袭，却还是功亏一篑？我想到了开车到小金县城买一辆自行车，从邓生保护站骑车去汶川县城，陈老师不同意，因为 100 多公里的路，早已被塌方和泥石流断成许多小截，我们又没有必要的防护安全措施，这个方案太危险。陈老师还说，汶川县城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灾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只是，还没有详细的图文资料。如果由卧龙去汶川的路通不了，我们这一组就放弃，往回撤。 我提出那我们至少要到熊猫保护中心采访，因为 100 多公里我们没法步行，但 25 公里还是可行的。我们不能空手而返。在这个时候，卧龙保护区内的大熊猫是否还安全，也是全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都关心的大事。 陈老师同意了，嘱咐我们千万要小心。随后，他安排人记录下了我受人所托要查找的一些灾民的信息。 在等候报社查访这些人员信息的时候，我和杨刚赶到日隆镇政府采访了当地的受灾情况。日隆镇政府办公楼已成危房，干部们都在帐棚内办公。 整个日隆镇受灾状况较为严重，主要是房屋和财产方面的损失，但人员伤亡不大，没有直接死于地震的，只有两个因地震诱发疾病死亡的。 其中有个细节很让我感动， 12 日下午地震发生之时，四姑娘山的二姑娘峰发生了雪崩，将山下的部分游客掩埋了。当地的村支部书记领着村民们冒着生命危险，冲到雪峰下，将游客们全都救了出来。当天在四姑娘山景区的游客无一伤亡。第二天，景区管理局和小金县政府就将这些游客陆续疏散了。 通过走访，我们看到日隆镇的自救工作开展得很好，县政府又陆续送来了一些救灾物质，全镇人的生活都安排得较为妥当。 我就在账蓬内打了 3 千多字的稿子，正准备回小饭店用拨号上网的方式发稿，镇政府的人告诉我们一个意外的喜讯：他们这儿有一个宽带接口，等一下柴油发电机发电的时候就能用。 我们很顺利地发回了稿子。自离开成都，就处于一个信息隔绝的封闭状态，本来很想浏览一下网上的新闻，了解一下这几天地震的灾情究竟如何，但我们不能占用灾区的电力资源，现在对他们来说，柴油很金贵。我们只能发完稿子就下网了。 回到小饭店，报社的电话也来了。万幸，托我联系的那些工友的亲人们都还健在。我很激动。老实说，我真怕等来的是一个个噩耗，那我将怎么面对在卧龙峡谷中望眼欲穿的人们？ 在这种情况下，我希望自己是一只报喜鸟，而不是一只乌鸦。 找到女店主结电话费，意外的是，女店主居然说什么也不肯收钱：“原来你们是记者，开始说啥子 1 分钟 1 块钱，是我把你当普通外地人了。在这个情况下，除了你们谁还往我们这种地方跑啊？这一路上那么险，你们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报道我们的灾情，我咋可能还收你们的钱嘛！” 这时已经是下午 2 时左右了。我们准备返回卧龙。刚刚驶上巴郎山半山腰，就碰到了工程队的车，我们留守的两个同事都在车上。 他们给我们带来了一个紧急消息：卧龙至映秀的路短时间内很难打通，因为在耿达（卧龙与映秀间的一个小地名）有一个 3 万立方米的大塌方。倒是由理县至汶川的路只剩下 18 公里没有打通了！ 我们立刻返回日隆镇与报社联系，决定马上放弃步行进熊猫馆，转道马尔康、理县到汶川。毕晚，到现在为止汶川县城的情况外界还不清楚，而人命肯定比熊猫的命更值得关注。汶川人口较为集中，也较为繁华，作为此次离震中映秀镇最近的县城，灾情可能最严重。 小金到马尔康的路就要好得多了，未受到明显影响。一路上风景极其秀丽，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一阵难过：映秀、汶川、卧龙等地的风景也曾是如此秀丽啊！但不过就那么一瞬间，全都成了过眼云烟。 人定胜天，是谁曾如此豪迈？而今此人安在？有多少豪言壮语，不过是一时意气，在现实面前总是如此不堪一击。 过了卓克基官寨，就是到马尔康和理县的三岔路口了。荷枪实弹的武警设立了警戒点，除了抗震救灾车辆，一律不放行，新闻媒体的采访车也必须到州政府值班室办理“特别通行证”。 我们有些犹豫，因为我们不敢确信能办到这个通行证。但执勤人员告诉我们，前面还有多道警戒线，层层防守，如果没有通行证，根本到不了汶川。 我们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马尔康，到了阿坝州政府办公大楼。 没想到，一切顺利。值班负责人很快为我们办理了通行证和加油证。 在待候办证的时候，我注意到所有的值班人员都是满面倦容。从地震发生之后，他们几乎都没有回过家。其中有一名叫朱瑜的女工作人员，正认真地接听各地打来的问询电话，一一作好记录。但在接电话的空隙，她却在默默流泪。她的同事告诉我，朱瑜的公婆均住在都江堰市，在此次震灾中不幸双双遇难。两位老人的遗体在今天早上才刚刚火化完毕。 “我的爸妈的遗体都已经没法辩认了，最后是我老公认出了我爸身上挂着的钥匙扣 ---- ”朱瑜捂着嘴哭了起来，我抱着她，除着她哭，却找不到安慰的语言，只能在心里说：“这不是某个人，某个家庭的灾难，这是我们整个国家，整个人类，整个世界的灾难。你节哀。” 拿到通行证和加油证，我们赶去加油站加油。一路上都很难加到油。在日隆镇，只有拿着镇政府批的条子，才可以加到 20 升油。由于有了加油证，加油站给我们加了 200 元约 30 多升油，但却要收走我们的加油证以作凭证。我们急了，反复和他们沟通，加油员又去找了加油站领导，最后才同意只留下加油证的复印件，把原件还给了我们。 加油的困难，让我们意识到眼下形势的严峻。我们不知道汶川县城到底怎样了，想到距地震已发生几天了，肯定已出现了尸体腐败的现象。我们必须得准备口罩和一些清毒防疫的药品。 我们开着车跑了几家药店，只买到了 3 个很薄的口罩，连酒精都没能买到。最后一家药店的服务员告诉我们：你们别白跑了，全城的口罩、酒精、绷带、纱布之类的东西都被政府收光了。 这一下，我们更觉得形势严峻了。我不甘心，继续搜索劳保用品店。好不容易找了一家杂货铺，买了十个带装饰性质的花口罩，又买了一小桶白酒和 4 瓶白醋。 回到三岔路口，我们找了家小饭店吃饭。 以前在带实习生时，吃饭时我总会对每个实习生说：“这一顿有得吃就要尽量吃饱，因为做我们这一行，谁也不知道下一顿饭什么时候吃得上。”多数实习生都会笑，觉得我很夸张。但我却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所言非虚。我现在的胃病就很严重，饿不得，饱不得，难伺候得很。作为女人，我的小包里装的不是口红，是胃疼药。 而这一次采访，前途如何，吉凶如何，都很难预料，我们都忍不住想，这也许有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一顿晚餐。因此，我们每个人都吃得尽可能饱。 在等候店主炒菜的同时，我记录了几个在路口执勤的民警的寻亲信息。他们都有亲人在汶川县城，他们每天忧心如焚，却无法探知半点消息。我承诺到了汶川县城，会尽快帮他们联系亲人，给他们回音。 在这次震灾面前，有多少人忍受着骨肉分离、抛家别子之痛，坚守在第一线啊！他们都是平凡而伟大的人。 从马尔康前往理县的路上，车辆很少，除了我们，基本都是军车和救灾车辆。鹧鸪山隧道收费亭的工作人员还在，但各个行车道的栏杆都高举着，并不收费。 中途有一次停车方便，男左女右。突然从后面上来一辆巡逻的警车。搞得我很狼狈。原来，他们以为我们停车是不是车出了故障，半夜停在山路上很危险，问我们是否需要帮助。我很感动他们的尽职尽责。 晚上 10 时左右，到了米亚罗镇，此时，空中下起了小雨。我们再次被执勤的警察拦了下来。我们仗着有通行证，欲强行通过。两个警察很诚恳地说：“你们有通行证，按理说，我们不该拦你们，你们实在要走，我们也放你们走。但是我真的希望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的路刚抢通，还很危险，山上不停在飞石头，今晚又在下雨，随时都可能有新的塌方和泥石流，你们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安全第一，你们的命也是命啊！万一你们出了事，你们的亲人也会伤心啊！” 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两个警察苦口婆心的劝说，也一直真诚地感谢他们。 我们固执地开过了小镇，但看到雨越来越大，连那些救灾车辆都在镇上停下了时，我们终于不再贸然往前冲，准备在镇上住一宿，明儿起个大早赶路。 事实上，第二天我们在路上一直都在感谢这两个警察。因为当晚路上的确发生了多处新的塌方和泥石泥。如果我们当晚强行往前冲，危险真的极大，我们也就没有机会再与家人团聚，更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写博客了。 米亚罗，著名的红叶景区。一到金秋十月，这里便是旅游的好去处。我也曾是这里的观光客。而如今，曾经繁华的米亚罗镇人烟稀少，所有宾馆的房子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米亚罗的景区只怕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愿意接待住宿的宾馆。他们自己都全部挤在一楼的内厅里住宿。他们告诉我们，要住可以，但必须得先签“生死状”，因为他们不能确保我们的安全。 我们没有带帐蓬，米亚罗的夜温底很底，我们 5 个人不能都挤在车上。所以，我们还是住了下来。 房间里的灯是坏的，水管里流出的全是泥浆子。我只能用带的矿泉水漱口，用湿巾擦了脸脚，合衣而眠。幸好电视还能收到信号，看着电视上播放的种种惨绝人寰的画面，我抱着枕头久久无法入睡，眼泪止不住地淌。尤其是四川台的一名记者，在采访什邡一所垮塌的中学时，说着说着就哭了，而在台里与她连线的女主持人声音也哽咽了，我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自从 6 年前做了妈妈，我就再也看不得小孩子受难的事。做了这么多年记者，早已经锻炼出了铁一样的神经，可是总有一个触碰不得的柔软之处——那就是孩子！任何孩子受难的消息，都会令我哀恸以致无法承受。我暗自庆幸上苍，我的孩子还健康地活着！她所在的学校不是豆*腐*渣工程。 我从来不诅*咒任何人，因为我一直认为每一条生命都值得尊重。但是现在，我忍不住要诅*咒某些人。 我相信，在震灾之后，将会是另一场政治上和人事上的“地震”。党和政府必须给受难学生家长、给全国人民一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