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平凡妈妈

       我的妈妈就像是藏在我心里的一个活生生的灵魂。每天我一睁开眼睛就会想起她说过的话和她的动人形象。当我从热锅里端蒸屉上的热碗(饭)时,会想起妈妈的手不怕烫。当我说话得罪人的时候,总会想起她告诉过我的“紧张眼睛,慢张口’的处世哲学。”她虽然长相一般,一只眼睛稍显斜视。但是,她却像是一根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一、在上个世纪70年代,我家是村子里首先崛起的富裕户。修建起砬子沟村第一撮红砖瓦房。房子分东﹑西两屋和一间厨房。虽然格局老套,可住起来非常舒适。尤其是房后有一棵铃铛果树。每到天气煞冷的秋季末尾,妈妈都会站在后园子屋檐下的铃铛果树下,一只手提着小竹篮,另一只手攥着竹杆,拨弄树上的铃铛冻果。然后,她将一大树像小灯笼似的冻果一个一个地捡进小竹篮﹑再倒进大条框里,用编制的柳条盖子封严实了。放进“仓房”自然冷藏。留到春节除夕夜吃,剩下的由我和姐姐带回家。

       二、妈妈几乎每年在准备年货的时候,都会重复她一贯的做法,把爸爸杀好的公鸡退了毛和冻猪肉、冻梨、冻柿子、黏豆包一起搁在“仓房”的一口大缸里,等全家孙男娣女到齐一饱口福。妈妈惦记后辈人的心思都凝聚在里面。同时也诠释了砬子沟农民生活的最高水准。妈妈有一手好的厨艺,包饺子是妈妈的拿手好戏,她把瘦肉、虾仁剁碎,放在瓷盆里。然后把剁碎的葱花沫儿,各种调料和豆油搅拌后,再添进之前炸好、切碎、攥净水分的芹菜馅。在搅拌饺子馅时,再添点煮肉的老汤--味道美极了。年复一年,在1993年春节,我们家人坐在一起包饺子。她一人擀面皮供多人包饺子。我们晚辈一边动手包饺子,一边跟母亲拉家常。她嘱咐我说:“小华,你在娘家干的家务活儿不多,竞端书本了。到了婆家要勤快呀。”我说:“是。我现在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整天一个字也不看了,就是修理地球。”姐姐看母亲跟我交流得多。她问:“妈妈,我给家里赚了个‘金山’了,你咋不关心、关心我呢,只关心她。”
    妈妈说:“你不要吃独槽子食,只有宠着你,不要关心别人吗?你高楼大厦住着,教师当着。你二妹子大学没考上,干庄稼活儿,日子过得紧巴,我才多嘱咐她几句(话)。免得她泄气不好好过日子。”

       “我明白,我高楼大厦住着、教师当着,是我自己创造的幸福生活,谁让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了。但我刚才是竟意儿交代你的,妈妈。”姐姐咬文咂字地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包饺子的工程进度也接近尾声了。因此,妈妈又投入到做年夜饭的忙乱之中去。她先闷的红烧肉,出锅后,就像小孩子玩儿的二寸长积木块儿一样大小,表面呈酱色,十分鲜亮。还有酸菜、猪肉炖粉条……妈妈亲手烹制的菜肴被一样样地端上八仙桌,呈现出五颜六色的拼盘菜肴图案。姐姐愿意吃妈妈制作的酸菜、猪肉炖粉条。她说可口、不显油腻,汤汁喷香喷香地可以泡饭吃。我喜欢妈妈制作的浇汁儿鱼,盐井吃透到鱼体内,味道美极了。小孩子们喜欢姥姥(奶奶)炸的酥白肉。爸爸和他的儿子﹑姑爷们喝着“玉泉大麯”、啤酒,就着下酒菜;猪肉丸子、凉皮拌黄瓜菜、炒蒜薹……妈妈在里、外屋穿行,伺候一家人的吃喝。她自己只喜欢吃素菜-炖豆角(秋头子晾晒的被炸烂)。在妈妈笑容的光辉照耀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就像我们回家过春节就是为了贪吃妈妈做的这一桌子美味佳肴似的。
       三妈妈斗大字不识一个,却把她爱人如己、不向命运低头的品格遗传给了我。1960年我在山西.太钢三公司幼儿园里住宿,姐姐住校。爸爸、妈妈各自在他们自己的单位食宿。由于国家在60年代处于贫困时期,只有幼儿园小朋友不吃“代食品”。学校、工厂都吃树叶、秸秆制成的“代食品”。
       我当时在“太钢三公司”幼儿园里被老师分到果干、蜜枣。自己没有舍得吃;用红头绳串起来,放在自己的饭衣兜里。老师允许在我饿了时候吃,我却没有舍得吃。晚间回家带给了姐姐吃。
        我长大以后,曾经是高中女学霸。但是返乡务农阻断了我的学业。我在农村生活5~6年,除去干了三年农活外,还当了两年多民办教师。妈妈对我的婚姻时常担忧,她给我请“大仙儿”算卦。一位白胡子“大仙儿”掐着手指、闭上眼睛,算卦说:“升学看来年,今年不中。”他还说:“如果她要是在来年考上大学,找的对象都是好样的。”我当时感觉白胡子“大仙儿”才蒙对一半儿。他说的“来年”正是1977年。我参加了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次考试。成绩突破初试录取分数线,竟然落了我的同乡男学霸高长江2分。若是“志愿”填得好,也会搭上高考制度改革后的头班车。可惜我没有扭住此根“升学深造”的稻草。转年想考,没有参加脱产学习班,再加上考题越来越难。我错失了“鲤鱼跳龙门”的潮头。我升学的挫败,妈妈陪伴我很长一段时间,担心我像我亲二婶一样地得精神病,这是我第一次感谢我平凡的母亲。

       四、1979年,大弟比我小三岁,他跟小他一岁的藿香刚刚结婚,我这个当大姑姐的还没有订婚。这给我的瘦弱母亲增加了无形的精神压力。而比我嫁不出去使她压力更大的事还在等着她……大弟开着汽车同父亲一起把90多岁、得了半身不遂、改嫁60多年的奶奶接回了家。整个半铺火炕,布满了她的铺盖、日常用品。炕沿边摆着一张小茶桌,上面放着她的食品、水果和药瓶、搪瓷缸子。从打奶奶被接来的那天起,妈妈就没有睡过成宿觉。我看妈妈除了伺候奶奶吃喝、翻身、接屎、接尿外,还要给她洗屎尿裤子和一大堆赃物费劲,我就主动到村子西山角下的河套去替妈妈洗奶奶换下来的一切脏物。我边洗边想:“奶奶给三婶效力最多,她怎么就忍心把屎盔子往婆婆头上扣……妈妈本身患有心脏病、贫血症、气管炎等疾病,还要伺候一个90多岁的老瘫巴……”故此,我常常在背地里跟我的小伙伴为妈妈打抱不平。妈妈从来不背后议论人,她在一次给奶奶擦屎时,问:“你对老三媳妇那么好,她怎么不要你了呢?”

       奶奶说:“她丧良心,会有报应的。”

       妈妈又问:“当初你为什么把黎氏家业带到王家没有给我们一件做纪念,反而让我们带‘饥荒’分家呢?”

       奶奶一点都不糊涂(别看她把屎拉在被子上,那是她生理功能减退,憋不住屎),她也不聋。她趴在褥子上,回望给她擦屁股的大儿媳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才是我的恩人啊,我当时只想你已经过门了,我还有几个小的没出格。”

       母亲接着婆婆的话茬继续问:“你带大的孩子怎么都不来看你呢?”这时候,奶奶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从那以后,她没有流过眼泪。她想:“我最想念的是我的老姑娘王珍珍,她长得像天仙般的美丽。她的性格还好,如今怎么就像‘张三’一样忘本了呢?记得她不但学习好,还会说话安慰我。怎么在我无能耐时远离我,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呢?伺候我的倒是我蛮待过的大儿媳妇……”

       奶奶(沈传朴)在生命走到了尽头的前两天,她对妈妈(劳淑琴)说:“我这一辈子亏欠你的太多了,我今世报答不了了,来世再报达吧。她们不要我这把老骨头,眼时得自在了,怕是将来她们还不如我呢?”

母亲听她说这话,安慰她说:“妈,你是有福的。我看在我是黎家儿媳妇的份上,也会尽自己的本分。”

两年后,母亲胜过了身体上面的软弱与疾病,伺候老瘫巴婆婆到入土为安。

      五、在九十年代末的一个夏天,当我又一次回到“砬子沟”去探望母亲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了。但她仍不失劳动者本色,就是亲闺女来看她,也不待工。我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一起去北山坡干农活。在太阳刚刚露出笑脸、阳光洒满村庄的各个角落时,妈妈的右胳膊腕子挎着一只小竹篮,里面装着一瓶水和两把薅锄子,我们上路了。我跟她并排出行,我们边走边聊。母亲把小竹篮往胳膊腕子上移了一下,说:“小华,你要长志气,把日子过好,把孩子培养好。”我碰了妈妈的左胳膊一下,说:“我现在是农妇一枚,无论是穿戴和吃喝都不如我的同学。”
      妈妈长叹了一口气说:“我求算卦先生给你‘摇了一卦’,他说你过了50岁,日子会过得一天比一天强,你会沾你儿子的光……”
     “妈妈,我从前让你操心,以后我会寸草不丢地过好日子。因为,我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周围爱我的人。”我突然拽紧妈妈的左胳膊说。
      妈妈略有所思地说:“女人是装钱匣子,你女婿很能干活,你也要经管好孩子和家。人一辈子就是为了生活,要做到‘过哪河脱哪鞋’。”
     “是啊。妈妈,听同学说城里大企业纷纷倒闭,下岗的人很难找到工作,我这个农妇也少了许多失落的情感了。”我说。
     妈妈望望我,说:“我们绕过村口,朝前走吧。”
     我点了点头。我与母亲谁也不说话了,渐渐地走出村子,朝着北山坡——妈妈的自留地走去。
    在村口到北山坡要走至少五千米的路,由于是爬慢坡儿,不说话还腿肚子酸、张口上喘呢!这时,我接过母亲挎的小竹篮、把它放进我挎着的大图篮子里,低头猫腰地一步一步地沿着青草稞儿铺成的路径往上挪蹭。妈妈走几步歇一歇,喘一会儿……我真担心妈妈会吃不消的。可我又在这个时候不能打退堂鼓了,我们各自缄默地朝着目的地慢慢地蠕动着。
      这当儿,我想:“妈妈看表面就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干巴老太太,个子由年轻时的1.70米抽巴到现在只有1.65米了。可她崇高的品格一直是我做人的标杆。她不识一个字,胸怀却能装下五洲四海的人。她常常给我们讲:‘砬子沟是被小日本人占领过的地界。他们烧杀掠抢,吃中国小孩子的肉。你们要牢牢记住中国人受屈辱的过去,定当做一个爱国爱家的人。’她爱憎分明,召回了没有人收留的九十多岁的瘫巴老婆婆,主动让出了自己的热乎炕头,承担起了家族的重任。伺候比她身子还沉的老妪吃喝洗涮和擦屎刮尿,直到两年后离世,她才得以自由。在1955年,她搬到哈尔宾市的第一年,育有两个女孩儿,一个是大女儿黎艾清,一个是小女儿黎艾华。一家四口人住在哈尔滨亚麻厂的土坯宿舍里,只靠丈夫一个人的工资过活。但当她接到弟弟的上门求助时,依然拿出自己给孩子买零食和奶粉的钱,递给了弟弟。她就是用这种方式,间接地资助了一个有出息的大侄子-赵斌,直到学业有成,他很年轻就当上了黑龙江省电力局的总工程师。而她几个姐姐家里的老幺都分别有残疾,也是她管他们的时候多,还帮助他们做针线活;认可自己受穷。妈妈是村子里最受欢迎的‘全屯子大好人’。
      妈妈就是遇到村里有讨饭的人来了,她也会先给捞一大笊链饺子放在他的讨饭瓷器里面……妈妈的善良、坚韧、果敢、担当,产生了积极效应;也是我一生都应该效法的‘座右铭’……”我是喘着粗气睹人思母亲‘丰功伟绩’的。在我抬起头来,置身在玉米的青纱帐中,把身子转向母亲,扶了她一把,她一摆手说:“我比你抗摔打,你走你的。”
      母亲的小开荒地里种的是玉米带豆角,玉米已经抽穗了,豆角也开花了。我很难想象母亲瘦骨嶙峋的躯体是以怎样顽强的精神才侍弄好这样的庄稼?这块地方圆一分地(相当于一亩地的十分之一,667平方米),一眼望去,长势喜人,被四周的小树林衬托着更显绿色植物的顽强生命力。这次来是给玉米、豆角禾苗拿大草的。母亲对我说:“我只有在这里干活,心里才得清净、满足。家里离这儿不算太远,我渴了,喝一口水再干,热大劲儿我就回去。毛主席讲愚公移山的道理,我讲‘眼是赖蛋,手是好汉’的土话。干一点,就少一点,使镐背地垄沟的大活计都是你大弟荣庆帮我弄……这块地出产的玉米、豆角够我送城里亲戚的了。”她说完,把小竹篮拎起、放在一块大石头上面,把薅锄子拿出来了。我也手持一把薅锄子,开始埋头干活了。其实,玉米到了抽穗时节,垄沟、垄台长出的稗草、灰灰菜、苋菜都不扎根;不难锄掉。锄掉了一条垄的草,我们歇一歇,坐在玉米荫下的石头上面,聊一会儿天。
    我首先开腔说:“妈妈,这山坡四面是林子,我们家的祖坟又安营在这里,高氏、马氏大户人家的坟茔都在四围不远处,你一人在这里侍拢地时,不觉得‘甚得慌’吗?”我说完,望了一眼母亲的脸。
       母亲立起身子,她不慌不忙地叹了一口气,说:“怕啥?我都是土没脖儿的人了,大仙儿给我算卦说我是四十五岁的寿数,我现在已经活到七十岁了;我还相信,鬼魂还是怕人的。我们干活吧”……
       我和母亲就要起来干活时,我望着母亲刚毅的身躯,产生了肃然起敬之情。其实,这也是母亲七十二岁寿数的倒数第二年。她就是在死前的头一天还是自己扶着墙垣到外边拉屎、撒尿,没有让儿女操伺候老人的心。她在死前的头三天,我跟儿子去看她时,还是她自己走到西屋跟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团员饭。她的脸虽然有发紫的肿胀,但还是含着微笑。像往常一样,分别夹菜给晚辈。我们谁也不知道她的生命快要走到了尽头,还想她会更长寿。因为她的生命会坚如磐石,几次大的疾病,她都扛过去了。然而,这次却是她最后一回给所有在座的晚辈夹菜,像这样的画面,阔住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我至今还记忆犹新。这也是母亲的灵魂在我心永远存在的宝贵精神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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