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如何思考：《生命中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事》书摘

学习如何思考

《生命中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事》书摘

 

 

《生命中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事》是美国当代小说家大卫•福斯特•华莱士（  David Foster Wallace，1962-2008）2005年在肯扬学院（ Kenyon College）毕业典礼上的演讲。书名有点长，主旨是讲“如何思考”。

 

两条小鱼在水里游泳，从对面游来的老鱼，向他们点头问好：“早啊，小伙子们。水里怎样？”

小鱼继续往前游了一会儿，其中一条终于忍不住了，他问同伴：“水是个什么玩意？”

这个“水”的故事要表达的观点很简单：最明显、最普遍、最重要的关系，往往是最难发现、最少谈论的。

当然，这句话是陈词滥调——但事实是，耳熟能详的陈词滥调，却可能是性命攸关。

我做这样的演讲，主要是想给各位说说教育本身的意义，给各位解释一下，对于即将获得学位的各位而言，你们获得的并非只是物质回报，还获得了实实在在的人文价值，那就是“让你学会如何思考”。

大学时代的我，肯定不愿听到这些老生常谈，反而会觉得这样的话语，是一种侮辱，因为我们已经无需任何人来教我们，如何思考了：既然已经获得了一流大学的认可，也就证明，我们早已懂得如何思考。

这句老生常谈，毫无污蔑之意，因为真正有意义的教育，不但要包括思考能力，还应该包括如何选择思考的内容。你们真的觉得自己完全能够自主选择思考的内容吗？。

一个小故事：

寒冷的阿拉斯加的一个酒吧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信徒，一个是无神论者，他们借着酒劲儿争论上帝是否存在。

无神论者说：听着，我不相信上帝。我也曾做过向上帝祈祷之事。

就在上个月，我在离营地很远的地方碰上了暴风雪，什么也看不见，完全迷了路，我便试着祈祷。我膝跪在雪地里，大喊着：上帝啊，我在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如果你真的存在，求求你，救救我，否则，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信徒望着那位无神论者，说道：“那么，你现在肯定相信了吧。毕竟，你坐在这儿，活得好好的。”

无神论者眨巴着眼睛，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那位信徒说：“不信。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有两个爱斯基摩人碰巧路过，引导我回到营地的方向。”

分析一下这个故事：这两个人拥有不同的信仰模式，就会用不同的方式，从以往的经历中获取对问题的解释，即使是相同的经历，解释却可以完全不同（同样的信息，我们会去选择自己喜欢的思考方式去解读，全部的信息在，我们只会选择支持自己信仰的信息）。

我们鼓励相互包容，鼓励信仰的多元化，我们绝不会断言某个人的理解是正确的，而另一个人的理解是错误的。

个体的思维方式和信仰从何而来，从这两个人内心的哪个地方而来？一个人对大千世界的理解、对自身以往经历的解读，是天生的呢，还是从后天文化教育中吸收建立起来的？我们对世界的解释，世界观的构建，并不完全是出于个人自觉的、刻意的选择，（而是后天教育的结果）。那位无神论者十万分确信，爱斯基摩人的出现与他的祷告没有任何关系。

有信仰的人对自己的确认的世界观无比自信。

以上故事中两种信仰的人，有着一样的问题——自大、迷信、思想封闭，掉入思维陷阱而浑然不知。

“教我们如何思考”的真正含义：少一点自尊和自大，对自己和自己已经确信之事，要用科学批判的态度，容许自己重新去分析和认识。要建立这样的一个基本认识，不假思索便确信的事，也可能是：事与愿违。

几经坎坷，我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想必在座诸君也会如此。

有一个例子，说明我们不假思索便确信了某件事，结果证明这完全是个错误：

这个例子就是，我所有的切身体验，都让我对一件事深信不疑：这个“我”，绝对是宇宙的中心，是世界上最真实、最鲜明、最重要的人物。

我们很少去解析这种自然而然出现的自我为中心的意识，因为从社交方面考虑，这种意识很叫人反感，但实际上，它又确确实实地存在于我们所有人的内心深处。

这种意识，是我们自出生起就存在的默认设置。

在以往所有的经历当中，我们都以自我为绝对中心的。

在你的经历中，世界要么在前，要么在后，要么在左，要么在右，要么在电视上，要么在监视器里，等等。

虽说他人的思维和情感也以某种方式与你相交流，但你自己的思维和情感才是最直接、最迫切、最真实可信的。

稍微理性一点的思考，我们就可以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以“我”为中心的。这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认识，是完全错误的。但是我们的行为上，却往往忽略了这个理性的结论。

代之而来的一个话题是：改变这个默认配置，去选择以某种方式，来改变或者摆脱我们与生俱来的默认配置，改变这种完全以自我为中心、并以自我中心的眼光看待万事万物的观念。

那些能够调整自己的默认配置的人。常被誉为“适应性好的人”，生活的强者。

一个问题便凸显出来：调整默认设置的能力，与真正的知识或才智又有多大关系呢？

答案不难得出：这取决于我们谈论的是何种知识，学校教育是否传授这些知识。

我认为，教育体系中最危险的事，便是它会让人喜欢上过度的推理，让人迷失于抽象思维之中，从而忽略了眼前之事。

过度的思维，甚至让我们忽略了内心更重要的事：思维的目的。

（我们大脑会利用眼前的信息，糅合以往的记忆信息，不断的推演，编写剧本，思维过载，担忧丛生）

想必各位现在已明白，随时保持警醒与专注，而不被头脑中持续不断的独白而催眠，实在困难。

但各位却未必明白这种斗争的利害得失。（呵护好自己的大脑，防止过度思维，非常难，但也非常重要！）

在毕业后的这二十年里，我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得失，明白了人文教育“教你如何思考”这一老生常谈，是一个深沉而重要的真理的精髓。

“学习如何思考”，其实是学习掌控自己思考的方式和思考内容。是让你保持充分的自觉和警醒的意识，去选择关注的内容，选择从以往经验中，构建解释问题的方式，（在人类的经验中，许多问题，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们完全可以搁置问题，忽略问题的存在，不受其干扰，上帝是否存在呢？这个世界不是简单的二值逻辑的世界，除了“是”与“非”以外，至少还有一个“不相干，无需关注”供你选择，是有第三条路供你选择的）。倘若你在成年生活中不能或不愿练习这种选择，那你将会是一个失败者。

想想那句老掉牙的话：思维是“优秀的仆人，可怕的主人”。

它与许多老套格言一样，看似陈腐、毫无说服力，实则表达的是一个伟大而可怕的真理。（我们的思维，既可以去正确的解决问题，为我们劈荆斩棘，也可以想入非非，扭曲事实，空耗精神，自我迫害，反客为主，李代桃僵）

成年人用枪自杀时，几乎都会选择瞄准自己的脑袋，这绝非偶然巧合。实际上，大多数自杀者在扣动板机之前，他的大脑便早已死去。

各位所接受的人文教育，应当具有的实实在在的价值，在你们今后的生活中，不要重复的错误，避免自己成为思维的奴隶，（避免在“内心的自大”与“现实的自卑”中纠结，）避免成为默认设置的奴隶。这个原始的默认设置是：“帝王一般独一无二的自我中心观”。

那我们不妨说得具体一点。

实际上，即将毕业的各位完全不知晓“日复一日”的真实含义。

而这恰恰是你们今后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而大多数毕业典礼演讲却从未提及。 

其中一部分便是恼人的例行琐事，流程机械的公事和各种各样的日常挫折。

举个例子，假设今天是生活中平平常常的一天，你早晨起来，去干那份充满挑战的白领工作，辛辛苦苦干了九到十个小时之后，你筋疲力尽，只想着回家吃顿好的，放松了一两个小时，早早入睡，因为明天还得早起，还得重复一模一样的事情。

然而，你家里已经没有食物，你只好开车去超市。

交通拥堵，路途比平时要远很多。好不容易到了超市又遇上人潮涌动，超市里的光灯刺眼，声音嘈杂，这是你最不想待的地方，偏偏却没办法。

你不得不在巨大超市中穿梭，在一条条拥挤的过道间寻找你想要的商品，穿过同样疲倦匆忙的人群。

还会有一些行动缓慢的老人、多动的孩子不时挡住过道，你不得不强忍不悦。超市里没有足够的结账通道，人们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

诸如此类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然而，未来确将如此，还会有更多的：枯燥沉闷、令人无耐、看似毫无意义的例行琐事，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像这样细微琐碎、令人厌烦的无聊破事，正是你做出选择的时机。正是你觉悟的时机。你选择如何的思维呢？

下面这是一种思维的选择：

正是堵塞的交通、拥挤的过道和结账时的大排长龙，让我有时间去思考，如果我对于如何思考和思考什么都无法做出明智的决定，那么每次采购时我都会生气难过，痛苦不堪，因为我天生的默认设置就是——以我为中心的，凡此种种都是针对我，针对我的饥饿、疲惫和回家的欲望，并且，似乎全世界的人都恰好挡住了我的去路啊？

看看大多数在这里排队结账的人是多么可憎，一个个瞪着死鱼眼，蠢得像牛一般，完全不像活生生的人类；看看那些在队伍中间大声讲电话的人有多么讨厌和无礼；再看看这究竟有多么不公平：我辛辛苦苦工作了一整天，又饿又累，却不能回家吃口饭、歇口气，只是因为这些该死的人。

当然，也可以把我的默认设置的思维过程演绎的更具文艺范：在下班晚高峰期，我愤愤不平地厌恶着，那些又大又蠢的挡路越野车、悍马和 V-12皮卡，看它们四十加仑的油箱里，自私地浪费着汽油；那些标榜爱国或者崇尚信仰的保险杠贴纸，往往出现在最令人作呕而又自私的大车上，由最丑陋、最轻率和最激进的司机驾驶着，他们常常是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加速超过行人，只是为了能让自己在堵车的长龙中前进个愚蠢的二十英尺；而且，我还会想到我们的后代的后代，对于我们这样浪费未来的能源，还可能破坏了气候，后人们会有多么鄙视我们，甚至觉得我们都愚蠢自私，令人恶心，一切的一切，都是糟透了，……

如果我选择这么去思考，这样的选择往往是非常简单、自然而然的，根本算不上是一种主动的选择。这样的想法就是我天生的默认设置。

正是这样自然而然、无意识的方式，让我体验到了成人生活中枯燥无趣、灰心丧气、繁忙劳碌的那一部分，我自然而然、无意识地有这样一种信念：我是世界的中心，我眼前的需要和我的个人感受，决定着世界运转的先后顺序。

显然我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思考这类事情：

在这样的道路上，所有的车辆都挡了我的去路。有可能这些越野车里的人曾经历过可怕的车祸，现在仍惧怕开车这件事情，于是他们买一辆又大又笨的越野车，好让他们开车时觉得安心；又或者，刚刚超过我的那辆悍马可能是一位父亲载着自己受伤或生病的孩子，急匆匆地赶去医院，他的匆忙远比我的匆忙更加重要，更为合理——实际上，是我挡了他的路；

又或者，我可以勉强自己考虑这样一种可能性：在超市收银台前排队的每个人，或许都和我一样无聊而沮丧，甚至有些人的处境比我更艰辛、更乏味、更痛苦。

诸如此类……

再次强调，请不要认为我是在为你们宣讲什么道德忠告，或者是在告诉你们“应该”如何的去思考，我也不是说任何人都可以完善自己思考问题方式，因为这样很难，需要意志力。

但大多数时候，如果你够警醒，让自己有所选择，你就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眼前的一幕。（我们有许多的选择项，不要选择最差的那一个。缺省选择，往往是最差的那一个选项）

改变自己关注的方向，可能有点难，但也绝非毫无可能——这取决于你思考问题和集中注意力的方式。

如果你想要按照自己的默认设置运转，那另一个世界大门将被关闭。如果你真正学会了如何思考，如何关注，那么你就会明白，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去选择更积极的思维内容和思维方式，烦恼和焦虑将从源头被铲除掉）。

你拥有这样一种能力，把刚刚那幕拥挤烦躁、缓慢耗时、如同地狱般的购物情景，变得既充满意义，这种能力可以与宇宙万物和谐相处。

你可以决定自己当家作主，可以选择以何种视角去看待事物，可以选择自己思考的内容和思考的方式。这件事和重要。

你可以有意识地决定什么有意义，什么没有意义，什么无需讨论、无需关注。

由你来决定信仰什么。

在生活的泥潭中，其实并不存在什么无神论者。

根本不存在“啥都不信”的人。人人皆有信仰。我们可以选择去信仰什么。（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只是有人无法意识到这点，只是使用默认设置去横行霸道而已）

你可以选择去信仰某个神灵，不论是耶稣基督，还是某些各种各样的道德准则。

各种信仰，都不是万能的，当与你信仰背离的事物出现时，会让你处于迷茫无助的状态。这事一定会发生。

如果你爱慕金钱和美食，觉得这才是生活的真正意义，你永远不会满足，为此会因为求不得而烦恼不休。

如果痴迷身材、美貌及性感魅力，你永远都会嫌弃自己的身体上的缺陷，当衰老开始显现，你会千万遍的感觉到生不如死。

崇拜权力的你，会感到软弱与无助，为了逃避焦虑和恐惧，你将攀爬更大的权力。

崇拜智慧的你，要努力在别人眼中树立智者的形象，你会穿凿附会，摘抄截取，拉大旗作虎皮，欺骗了众人，还有防范随时都有可能被他人揭穿。

诸如此类。

上面的这些道理，被编成了故事、谚语、套话、警句、寓言和鸡汤，这些道理成为了每一个伟大故事的骨架。

但这些不同形式信仰的阴险之处，并不在于它们有多邪恶或充满罪恶；而在于它们都是无意识的。没有经过智慧的审查。

它们是一些人的先天默认设置。

正是这些日复一日渐渐形成的信仰，使你在还没察觉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时，就对所见所闻去胡乱的判断，充满挑剔和责难。

由金钱和权力构建的人类“真实世界”，在恐惧、耻辱、疑虑、贪婪和自我崇拜的驱使下，我们的“默认设置”，显得理所应当。

我们是可以自由的选择的，选择可以各种各样，而最宝贵那一种，在这个花花世界中，却很少被人提及。

真正重要的那种选择是，专注、自觉、自律、不懈努力，以及真诚地关怀他人，以无数琐碎微小而乏味的方式，不断地为他人奉献，融合利他与利己之中。

这便是真正的选择。这便是学习如何去思考。

和这种选择相反的则是：没有觉醒、愚昧、默认设置、永无止境的竞争和浪费；不断的拥有，又不断的失去，恐惧和烦恼连绵不绝。思维资源的过载和空耗。（这是本书的主旨）

我知道，这些听起来既不轻松有趣，也不鼓舞人心、激发斗志，不像是一场毕业典礼演讲该有的样子。

但据我所知，剥掉空洞堆砌的修辞之后，这就是真理。

显然，是否是真理，要由你们自己去评判。不要迷信。

以上这些绝对是我善意的提醒。

这些提醒全都无关道德、信仰和行为准则，也不是马后炮。

真正的真理，关乎眼前的选择，关乎当前的思维。关乎于稳定的一生。

教育的真正价值，与成绩无关，与学位无关，而在于一种觉醒：意识到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必要的；这种觉醒就隐藏在我们身边平淡无奇的生活之中，我们必须时时刻刻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当前在想什么？

在繁琐无聊的日常中，日复一日地保持自觉与警醒，保持高效的思维，这是一个困难的事，却意义重大。

这也就印证了另一句陈词滥调：教育是人一生的事业，开始学习，不要迟疑。

愿你们不止有好运相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