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暮山下，零零星星，座落着几户人家，老人严归农拄着拐杖，望着山角最后一抹夕阳落下，慢悠悠地踱着步，走进了自家破败的小石屋里，他中午的饭还剩着，想着待会可以烧个水做泡饭吃，又慢悠悠地坐下，点起了一支烟。打开角落的黑白电视，电视的画面一片模糊，只有几个闪烁的黑点。想起好久以前过年的时候，儿子回来修过，好了一会，如今又坏了，他按了几下遥控板，怎么也不灵，就把它随手放在木凳上，香烟味弥漫在四周，仿佛是几个客人团团坐在周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老严！”回头往门口一看，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那像是隔壁老张的声音，但他忽然想起老张几天前死了刚下葬，当时吹锣打鼓的，老张好几年没见的亲戚都赶回来了，他的其中一个女儿却没有回来，两个儿子还因为赡养的问题当场吵了起来，尽管如此，葬礼还是风风光光的，把这几年的冷清味赶得远远的。然后，人去屋空，邻居老张也不在了，方圆几里内，就他一户人家，周围显得更加冷清了。
他想给儿子打个电话，那只用了好几年的老手机已经许久不充电了，充电器也不知丢在哪里了，小店里倒有电话机，但附近最近的小店也在五里开外，天黑了，老严也觉得有些乏了，他含了几口饭，打开门，蹒跚着爬上楼，楼梯是几十年前用木板铺就的，踏上去一颤一颤的，他喘着气，走到二楼，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呆，想起儿子小时候爬窗，吊在窗外，他赶忙将他抱进屋里，老婆听说了，一把将儿子拉过来，朝屁股一顿打，又紧紧地抱在怀里。这画面，仿佛是发生在昨天。而今，儿子外出多年，而老伴坟头的树木也已长得亭亭如盖。
老严的手忽然碰到一块潮乎乎的东西，他翻过手按了按，前几天下着雨，晚上，屋顶嘀嗒嘀嗒地漏水，老严翻过被子，盖在大腿上，歪着想睡去，这几年，他腰酸背痛地，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感觉脖子后面有块东西，像石头一般硬邦邦的，压在枕头上，酸痛难忍，翻个身都感到困难，有时候还常常气短，喉咙里像是被橡皮堵住了似的，紧接着又是一阵胸闷，心头隐隐作痛。
老严正迷迷糊糊地想睡去，听见楼下有人敲门，只敲了两下，然后是呀呀地推门，莫不是村里哪户人家来串门了，这个时候，谁会来呢？
老严想着，摸着黑开了灯，他爬到床边，正找着鞋，忽然看见地上的一双腿，抬头看时，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站在面前，帽子下面，露出一团鬼火。
老严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捏了捏手，想确认眼前看到的是否真实。
难道是死神来要我命了，老严想着，他并不感觉害怕，他已经八十多岁了，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刻，去见自己的老伴。
那神秘人很久都不开口，只是仔细地打量着老严。
“你是来要我命的吗？”老严道。
“不是，要一件别的东西。”神秘人道。
“要什么？我这里好像没什么东西，破电视机，几张椅子，你都可以拿，还有一口烧了五十多年的大锅，不过，这个最好别拿，不然，老汉我可就没饭吃了。”老严道。
“这些我都不要。”神秘人道。
“那是什么？”
“你那根银色的头发。”神秘人道。
“哈哈，这算什么，虽然最近我的头发掉的厉害，可是拔几根给你也是没问题的。”老严说着伸手抓了一小撮，递给那神秘人。
“谢谢。”神秘人从里面抽了一根最白的，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的衣袖里藏好，渐渐地消失在老严的面前。
老严缓缓站起来，他发现自己的小石屋在变，屋顶的大灯，将房子照得亮堂堂的，雪白的墙壁，绘着彩色的图章，桌椅床铺全部翻新，就连脚上的拖鞋也变得轻便了许多，他走下楼，电视机已经变成了彩电，大大方方地悬挂在墙上，门变得更加高大，刮着红色的漆，老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住上这样的房子，觉得特别舒适，有面子。
第二天，他在自家小院里踱来踱去，但是，村里的人仿佛忘记了有老严这么一个人似的，没有人来看望他，自然，也没有人知道，这间房子的新面貌。他想走到五里之外的人家，去讲述下昨晚的奇遇，但山村里都是雾气濛濛的，老严刚出门，睫毛上就被沾了水珠，看也看不清，
晚上，那个神秘人又出现了。
“你住的还习惯吧？”他道。
“好，很好。”老严道。
“我这次来，是想要第二样东西？”
“嗯，反正这里的东西都是你送来的，你要什么就拿什么吧。”
“不，那样东西还是你身上的。是你的一滴血。”
“奥，那，那也容易。”老严说着，看了自己的大拇指，放到嘴边，想起自己的牙齿已经脱落，就跑到杂物堆里，翻找了老半天。
“你要的是这个吧？”神秘人把一把锈了的剪刀递给老严。
“对，这把剪刀，是用了大半辈子了，质量也挺好。”老严接过剪刀，把尖端在手指上扎了扎，神秘人拿出一个碧绿的小瓷盘，老严便把手放上面，挤了一挤，但怎么也挤不出来，这几年，他的皮肤日益干瘪，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我来吧。”神秘人将瓷盘转了一转，一滴鲜红的血液从中流出。
“这很珍贵呀，比世上的黄金都贵。”神秘人一挥手，床上突然掉下无数金币，叮叮当当，在灯光下闪耀。
“额，这……”老严回头去看那神秘人时，他已消失地无影无踪。老严摸着金币，兴奋不已，打算明天一早把这个消息告诉在外辛苦打工的儿子，那个晚上，老严是躺在金币上睡着的。
一大早，老严就起来准备去小店里打电话，他要告诉儿子，让他直接回来，把金币换了，盖新房子，或者在大城市买一套。
那条去往小店的路老严非常熟悉，那是他从小走到大的，但是，这次，老严却似乎记不清转弯的方向了，他第一次是往左转的，但走到一半却发现是去自己后山的墓地的，又回过去往右转，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岔路口，为什么会有一个岔路口，本来应该直行就到了才对，他往右转，又发现一个岔路口，这样绕来绕去，老严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了，他突然有些慌了，这时几个孩子闹着跑过，老严俯身下去，问其中一个道：“娃儿，去小店哪里走呀？”
那小孩不认识他，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跳窜窜跑到伙伴中间，叫着：“小燕子在那边！”
老严茫然无措，他又到处转了转，翻过山路时跌了跤，跑起来时，发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门开着，老严怕有人来拿自家的金币，他匆匆跑到楼上，金币完好无损，老严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床上。虽然走了许多路，他身上却没有汗，手脚发冷，便裹起被子躺下休息了。
这时有一个声音在头顶响着，那声音非常地甜美温和：“躺下睡吧，睡吧，睡着了就没有烦恼，没有孤独了。” 然后他看见前面有一张巨大的床，非常地柔软舒适，四周放满了鲜花，花香四溢，他看见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那个人很面熟，老严凑进去辨认了好久，他发现那人正是他自己，老严一惊，睁开了眼睛，看见那个神秘人又站在面前，不过此时，那神秘人帽子下的那团鬼火消失了，露出的是一张洁白清秀的脸。
“我再来向你要一样东西。”他道。
“是，是什么呀？”老严一只胳膊垂在床边，有气无力地道。
“我先说说我的来意吧，我来自冥界星，一个崇尚等价交换的贸易星球，这个星球的凝聚力是靠其中的长者维系的，但是星球上的老人都死光了，先前，我用你的头发向星球上的人证明，这里还有老人存在，然后又用血细胞对你进行了克隆，虽然经过了大量的改造，但那仍然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星球上的人并不信服，而你现在的思维和记忆，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灵魂，太微弱了，在长途迁移过程中必然被损坏，我，需要你儿子的魂魄，去继续那项伟大的工程。”
“儿子的魂魄，你，你是想让他死吗？”老严哆嗦道，此时他头脑仿佛清醒了很多。
“那并不是死，只是以另一种形式活着而已，反正他也不来看你，对你而言，他的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而你，将获得我们最诚挚的感谢，你，将获得永生，你可以永远活着，像这样活着，你接触不到村里的人，你可以感知他们，就像庙里的神仙一样。”
“像神仙一样？”老严眼睛突然一亮，想起来小时候拜祭祖宗的场景，原来还真有神仙呀。
“那我儿子不在了，谁来拜祭我呢，我岂不是要挨饿？”
“不会，不需要补充食物，你从来没听说神仙会挨饿的吧？”神秘人道。
“那我还能见到我的儿子，或者我死去的亲人吗？”老严道。
“死去的人，他们的灵魂已经随着肉体消散了，我保存的，只是你的灵魂。至于你的儿子，他的灵魂也活着，等星球上的技术发展了，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但经过改造之后，他可能记不得你了。”
“什么，他记不得我了，他不记得我了。”老严含着泪道想着，记忆是最美好的。现在儿子已经跑得够远了，过年时还能回来看看，要是去了那个地方，恐怕就回不来了，他会感到害怕的。“老头子我，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有……喀喀……有什么意思？喀喀……”
“你不愿意？”神秘人道。
“算了吧，算了。”老严向他摆了摆手。
“你考虑清楚了吗？”神秘人道。
老严合上了眼睛，不再说话，表示自己的态度已经决定。
“那好，我们之前的交易全部作废了。” 神秘人说完，床上的金币消失了，那间房子还原成原来的破旧房舍。
“你死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神秘人的身体若隐若现地消失在房间里，他的声音依然在四周徘徊。
老严笑了笑，他觉得，他还是更习惯房间原来的布置，他感觉门口格外地亮堂，一个小孩子跳着从门口跑进来，每跑一步，身体就大一寸，等走到他跟前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大人，那是他的儿子，他终于回家来看他了。
“爸，爸。”那个人喊着。
“儿呀！”老严跟着他走出了大门，双脚一迈出门槛，就发现周围白茫茫一片，这白色又突然被黑幕遮住了。老严双腿一蹬，倒在地上，没有了知觉。
十几天后，村里的老王过来，发现老严死在了自家床上，上半身和一只手都垂在床沿，那张老破床咯吱咯吱响，仿佛随时要倒的样子。
java达人
ID：drjava
（长按或扫码识别）
334
被折叠的 条评论
为什么被折叠?
到【灌水乐园】发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