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生周围的那些人
初秋淡淡的黄昏里,天有些阴,办公室的音乐轻轻地传过来的时候,我的手停在键盘上,心就有一瞬间蓦然的空白。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过这样懵懂中的恍然,在某些时候,某些悠悠的光阴里。只是一个安静的午后,只是一首忧伤的老歌。
周末的夜晚打电话回家,奶奶在一番常规的叮嘱之后,忽然象小孩子一样用羞涩的口吻悄悄地问我:“你有没有感觉眼睛好一些了?”眼睛?我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我每晚临睡前都跪在床上为你祈祷一下,保佑你的眼睛好起来。”漫过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我看到千里之外的奶奶灯下祈祷的剪影,她不知道近视不可能这样轻易地好转,她只是固执地用她的方式爱她的孩子,而无论她长多大,走多远,都永远是她膝下曾经吮着手指的囡囡。是哪一个寂寞和忧伤的夜晚,世界的那个角落有人在同时为我祈祷?芜杂的心那一瞬间变的异常的柔和与温暖,异乡的街头,我不再清冷和孤单。
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人死后,鬼魂会把他生前所有的路再走一遍,纵使桥已塌,路已断,闹市已是蔓草荒园,他依然要拣拾他在这个世间所留下的脚印,从小到大,从稚嫩到成熟,一枚一枚,负荷在肩。每次我想到这个传说的时候,心就会钝钝的疼痛,我总是在那一刻感觉时光如烟一般从我的眼前氲氤而过,在阳光下摊开掌,我握不住每一缕远去的光阴。
亲爱的朋友啊,如果人生真的是世世不息的轮回,有谁可以一直的站在岁月的起点上,做永远的旁观?
常常,我会想象着自己有一天去拣拾往生路上的脚印,一枚又一枚,握在掌间,温婉如玉而轻逸似烟。我固然不必担心瘦弱的肩膀能够负荷起多少遗落的足迹,一生的路重新再走一遍需要走多久走多远。只是没有人告诉过我,灵魂还能不能有泪,会不会伤感,我可不可以在弯下腰的同时,也拾起我散落的笑,那些曾经唱过的歌,记忆里已变得支离破碎的片段,一些爱过的人,忘记不了的事。
这个黄昏我怅然回顾,那些曾经走过的日子如沙一般飘散在来时的路上,清晰而细碎的足迹就这样浮在悠然的光阴里,静寞着,在每一个白昼和黄昏,如果,如果真的可以重新再走一遍。
那么,二十岁的脚印留在大学校园的雪地上,多么轻的一个吻吻落了额头上的雪花,一个男孩爱着一个女孩,他们牵着手,看着背后清亮的月光中的淡蓝色的雪地,两排年轻的足迹那样延伸过去,一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么,十三岁的脚印留在老屋后的院子里,午后的园子好安静,那只红蜻蜓一直歇在葡萄秧墨绿的叶子上,它难道也睡了吗?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指尖刚刚碰到透明的翅膀,它却倏忽一下飞远了。我和邻居家的小丹丹安静地坐在草丛中,摘下一簇簇米粒大的白色的吐雾丁花、一串串紫色的三叶梅还有大朵大朵金黄的野菊花,用细长的草茎专心地把它们编成花环, 戴在头上,腕上,抖落了满身满颈细碎的花瓣和浓郁的花香,惹的蜜蜂嗡嗡地围着我们跳舞,小狗毛毛和邻居家的花猫咪咪躺在脚边,偶尔半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又懒懒地睡去,满园静默的光芒里,时间就在那一刻忽然地静止不动了。
那么,八岁时的脚印留在田野里,为什么露珠掉到沟渠里我再也拾不起来,水底的沙是平的,有小鱼在轻啄我的脚趾头,和着泥巴,我看见青蛙躲在一朵水莲花下鼓着眼睛看我。家里屋顶的炊烟袅袅的飘起来了,奶奶的呼唤开始轻一声慢一声地从村那头飘过来,落霞已是满天。
那么,三岁时的脚印留在姥姥家,院子里的槐树几个人合抱不过来,春日的午后醒来,树下就悄悄铺满一地的槐花。我站在树下望妈妈,篱笆边的桑葚和苹果换着结果,我吮着手指看上面的果子和碰到手就会痛的毛毛虫,房前的草地上这么热闹,有蚂蚁,蝴蝶和藏在叶子后面的蚂蚱,隔壁的哑阿姨真漂亮,她能在夏天的傍晚给我捉到一个又一个知了猴儿。天为什么这么蓝,表哥和姨妈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那么,那么,那么光阴就这么流淌着,我只是在人生的路上静静地打了一个盹,怎么睁开了眼睛,一切都变了?我的蚂蚁,我的蝴蝶,我的淡蓝色马莲花去了哪里?我的童年,我的花季雨季去了哪里?
是啊,光阴流转到了哪里呢。
奶奶日益老了,瘦弱的如同深秋的落叶,从什么时候她开始腿疼,腰疼,不再是昔日那个后园里敏捷地采来柞浆果哄妞妞的奶奶?外婆病了,一次突然的中风她开始步履蹒跚,那个昨日忙里忙外做饭洗衣的外婆,笨拙的手今天包不起两片薄薄的饺子皮,她开始爱流泪,开始象小孩子一样依恋每一个探望她的儿孙。妈妈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柔和不再絮叨,再也看不出我任何错误,她珍视着每一个我归家的日子,想着办法做每一样我爱吃的菜,然后象小时侯一样看着我吃下去,满脸幸福。而我儿时的伙伴啊,她们去了哪里,那些熟悉的沟渠,后园,田野,我们嬉戏过的地方,那些童年眼中曾经广阔无边的天地,怎么突然变着这么破旧和窄小?是我的眼睛欺骗了我的记忆,还是谁,把我的流年暗自偷换?
对了吗?错了啊!谁能给我一个回答?
远山的日幕就这么悄悄地落下,没有人说话。而亲爱的,有一天你也会老去,我也会老去对吗?可发生过的这一切的一切真的就是这样随烟般逝去了吧。
佛家有段公案说,了一和尚一心成佛,佛喻说,如果一有天你看到黄花,便已修成正果,于是他不辞辛苦踏遍千山万水寻找黄花,终于有一天顿悟去面见佛祖,如来问他,黄花在哪?他掌心合十说,黄花在我足下。佛祖轻轻颔首,指一指身后,他蓦然地回首,但见来时路上,一路黄花。了一成佛。
而我,也只是在这条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路上轻轻地回了一次首,人生终于在这个安静的黄昏给了我一种顿悟般的悲哀。
可来时的路上,没有黄花。那些往日的记忆怎么就变了颜色,是谁啊,谁把流年暗偷换。
注:收藏的,在什么地方看到的也忘了,写的很好,真的没有什么感觉,就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