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之城（八）

8. 临时男友

 

听到玲子此话，虽然我还是吃了一惊，但是已有心理准备。看来对此男子有一番好戏上演，那我就陪着演习。

对面男子露出怀疑的目光。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看我并无过人之处，于是向我问道：”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看样子这家伙的身份不低，有点瞧不起我。我该如何回答呢？我望了一眼玲子，等着她的指示。玲子朝我微笑，意思是但说无妨。

“我叫编码人。”

“请问编兄在何处高就？”

“一家小公司，没有名气，给虚……”。本来准备说给虚拟云城做第三方应用的，突然之间我忍住了。

“看编兄你也是一表人才嘛。目前是什么TITLE？能否借名片给我一阅？”米国回来的人，说话总喜欢夹着洋文。

“这个嘛……”我还从来没有过名片。老板说过，老老实实待在办公室编写代码即可，不用出去见人，所以无需名片。

玲子这是插话了：“他还做一些开源项目，深受欢迎，比如掩耳之势啥的。”她想用我的这些业余项目来提升我目前的“地位”。

“掩耳之势？这是啥玩意儿？”他想必没有听说过此东西。

“一个P2P的下载软件，无需中央服务器。”

“哦……雕虫小技。可否有商业模式？“

商业模式？我自己真的未曾想过。陈宽倒是一直在鼓吹，用户多了，钱就自然来了，所以不用想模式，只管把东西做好即可。于是我回答：“发展用户阶段，暂时没有对商业模式进行过多思考。”

他哈哈笑道：“没有赚钱之道，做得再好，都等于零。没有收入来源，你怎么做下去？没有商业模式，投资人怎么投你？我目前也在搞一些天使投资，可惜编兄这样的项目——唉，没有办法，不能投啊，因为投什么我们是有一个底线的……”

 

看来这人挺牛逼哄哄的。“敢问兄弟的大名？”我可能猜到了他是谁，但还是要确认一下。

“在下张开平。”说完，他站起来，递了一张名片给我。上面头衔很多，虚拟云城董事长兼CEO，平步青云创业投资合伙人，人云亦云俱乐部主席……

丫的，果然是他，海归精英，青年俊杰，虚拟云城的老板。他一直是我的偶像。云城大学的高材生，师从唐中礼教授。大学毕业之后，拿到全额奖学金，在米国某著名学府读到博士毕业。然后再拿着龟谷（注：米国一地名）人士的高额风险投资回国，创办了划时代的SNS网站虚拟云城。这几年，虚拟云城的发展可以说如鱼得水，数以千万计的忠诚用户，让它鹤立鸡群，成为同类网站的佼佼者。它从来不缺钱——创业的时候，有重量级人物的大笔投资，如今，广泛的赚钱渠道让它每季度的利润轻轻松松过亿。作为虚拟云城的老板，张开平的财富也突飞猛进，成为云城十大富豪之一，也成为众多年轻人的偶像，包括我——年纪轻轻，创造了巨大的财富，改变了人们的生活，谁不羡慕呢？

可是如今我的准失业状态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怎么他也算我的半个敌人吧。传闻他是玲子的男朋友，今天看来不仅不是，反而玲子还有意避着他。那今天我就豁出去了，怎么也不能被他比下去吧。

 

“张总……原来是张总啊。鼎鼎……大名，如雷贯……耳。”我故作惊讶状。但是人家毕竟是名企高管，社会公众人物，第一次和这等人物谈话，难免有点吞吞吐吐。我暗自给自己打气，等下可能还要PK，不能在气势上就输人一筹了。

“谢谢。”张开平一点也不谦虚。他继续用犀利的目光打量我。我被这样看着很难受，就低着脑袋，看着桌上的菜——幸好菜已经上来了。

“别怕。”玲子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我，小声地说。

可能是我经历的大场合太少了，在不该紧张的时候总是紧张。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借酒壮胆了。如果我不知道他是张开平，会不会就不这样了呢？

“编兄，说话别紧张嘛。”他又说道，似乎在嘲笑我。

“我喜欢和蔼可亲的不张扬的大哥哥。”玲子插话道。她的一句话把我的不堪变成了优点，把他的优点变成了缺点。

 

玲子的这句话给了我莫大的鼓舞。于是我说道：“我就是一个编写代码的工人，不像张总那样见过大世面，请多包涵，多包涵。能和张总一起吃饭，幸会，幸会。”

张开平却瞥了玲子一眼，意思是说，今晚饭局我请，原本只是想你我二人，你却硬生生拉一个第三者过来，是何用意。玲子报以一笑，然后继续装做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意思是，我已名花有主，你就不必苦苦追寻了。

张开平落得没趣，埋头吃了两夹菜。然后抬头再看看我，似乎要从我身上再搜寻些什么。忽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我知道询问一个人的薪水不太礼貌。不过这里斗胆问一下编兄，你月入几何。”

“微薄收入，仅够糊口，不足挂齿。”我不惧怕他拿收入压人。钱多有钱多的活法，钱少有钱少的过法。

“有钱难以饮水饱，贫贱夫妻百事哀啊。”他这句话应该是说给玲子听的。这家伙，也太直截了当，太盛气凌人了。

“张总何必开口必谈钱呢？比如软件这块，君不见如此多的开源项目，极大地推动了计算机产业的发展，有成千上万地不求回报的黑客……”

他忽然哈哈大笑：“原来编兄如此清高，世外高人啊。可是——你的衬衣袖子，怎么有一个洞啊，哎呀……”

我扭头看看袖子，果然有一个小洞。平日我用在衣服上的开销甚少，这件在“淘宝贝“买的衬衣，品牌在国内小有名气，值300大洋，乃是我最昂贵的衣服之一。啥时上面弄出来一个小洞？平时还好，这种场合被人揪住小辫子，颇有尴尬。

玲子突然抢话道：“漏洞无处不在，软件有，衣服也有。编大哥是一位超级黑客，经常私下帮一些著名的网站找漏洞，比如啥黑云啊，彩云啊，白云啊，等等带云的站点，都找过漏洞。可能是漏洞找多了，忽视了自己身边的漏洞嘛。人家是辛勤的劳动者，哪能像某些人闲得无聊，天天没事用兰博基尼玩啥漂移啊，打啥高尔夫啊……”这丫头说的话也太夸张了一点。我不是什么超级黑客，甚至连黑客的边都沾不上，找漏洞的功绩纯属虚构。黑云，彩云，白云啥的，莫非是在讽刺虚拟云城？闲得无聊的人难道指的张开平？原来楼下那辆兰博基尼是他的啊。

 

张开平看出直接突破我和玲子的统一战线，有点困难。他想了想，决定改变策略。“编兄，最近我们公司大力招揽人才，我看你技术不错，要不跳槽到我这里来？绝对高薪，比起你现在的公司，薪水起码翻倍。”

“最近是不是又挤倒了几家做第三方应用的小公司，把他们的业务纳入囊中，所以急需招几个人啊？”我开始反击，同时为老板出口气。

“这……兄弟何出此言？人得守法，公司得守章，违背协议，当然就得受到相应惩罚，天经地义。”

“前段时间，你们关闭了人生微博。就算人生微博的公司和你们有纠纷，那千千万万用户的数据呢？他们和你的协议有何关系？”

“这……”一贯善侃的张开平突然哑火了。

他看我越说越起劲，面有怒色。可能是不想和我针对这个话题继续纠缠下去，他又尝试了转移话题。

 

他把注意力从我身上移走，转向玲子。

“想当年，我是你父亲最得意的学生。那时你还是一个小姑娘。你对什么都好奇，让我给你讲解我写的程序。我说女孩子不需要做这些活，好好打扮自己，以后嫁给一个好老公。你撒娇地说，你觉得我什么都会，最佩服我了，以后就嫁给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你知道吗，你当时说的一句话，我可是记在心里面了。十年过去了，我依然等着你。”

好一段爱情表白。不知玲子如何回答。突然想到，我要解她之忧，于是赶紧抢过话茬，说道。“张总也是国之栋梁，想必语文水平也不差。‘像我这样的人’，只是说像你，但并不是你。你何必念念不忘呢？“

“我都有男朋友了，你说这么多，难道是叫我移情别恋吗？“玲子也故作忿忿状。

张开平苦笑道：“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有提及他？我怀疑他就是你花钱雇来的。况且，他怎么够资格成为’像我这样的人‘？”他挺聪明，猜对了大半。当然，不是雇来的，因为并不用花钱。

“我和张总差得可是十万八千里。但是‘像我这样的人’这句话是十年前说的，也就是说，玲子要找像那时的你一样的软件高手，不是说找一个腰缠万贯的富老板，对吧？“

“哼哼……一个人的生活品味，就看他周围是什么样的人。玲子，这穷小子有什么前途？你看你，成天痴迷于技术，交友也不慎，打扮也土——竟然有时还扎着上世纪才有的两个小辫子。唉，一身气质都被这么浪费了。在我身边，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会让你不用工作，轻轻松松，想做啥就做啥，还可以变成名门闺秀……“

他太咄咄逼人了，也许这是玲子不喜欢他的一个原因。人都喜欢生活在属于自己的自由当中，不能成为别人自由的附属品。两个小辫子他认为不好看，我还认为好看得要紧呢。

“你们实验室不是需要资金吗？东郊别墅大庄园，面积1万平方米，仅有一套，明儿我就给你……”这家伙，开始用虚拟云城的财产来对玲子进行诱惑。不要小看它是虚拟的房产，在网上把它卖出去，也能在云城郊区添置两套小别墅了。

“太大了，容易闹鬼。资金我们自会筹集。”玲子笑着回绝他。看样子，她对这些东西毫不在乎。

 

一计不成，他便会又生一计，但都没有讨到玲子的欢心。几个轮回之后，玲子拉住我的手，站了起来：“多谢张总的盛情款待。今晚我和男朋友另有约会，就不久陪了。你看，我又要工作又要谈恋爱，以后肯定没有时间接你的电话了。拜拜！”说完，拉着我就走。至于张开平此时的表情如何，我是没有亲眼见到，但是猜也猜得出来。这下和他结下梁子了。如果他知道我所在的公司，那我老板恢复应用的梦想可能就彻底破灭了——唉，如果是那样，就算我欠老板的好了。

出了餐厅，玲子便放开我的手。“今晚多谢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我……”

“哦，晚上我给张开平说的话，你不要当真。记住，你可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并没有谈恋爱。只是这家伙难缠之极，所以，只要有他的场合，你就自动转变为我的临时男友。知道吗？”

这是什么差事呢？不过我还是点点头。反正现在也没有谈恋爱，就接了这个活吧。算做兼职。“可有报酬？”我笑道。

“这个嘛……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把你的手机号码留给我……我有事先走了，拜拜！”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