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洛神赋图》

从小到大不曾受过什么艺术熏陶，唯一的艺术创作大概是幼童时用铅笔胡乱画的“简笔画”，经年累月大多也”散佚民间”、难寻踪迹，今天妄自评论一幅传世名画，也不能说出什么奇绝惊艳的笔法、刻骨铭心的感触，只能说说这幅画勾起自己的一些不成形的念头。
最早听到《洛神赋》的名字还是在初中时候，七步成诗的曹植为感怀“洛神”宓妃所作，“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书中的很多句子至今犹在眼前。记得有次听蒋勋提到过，他让班里的男生想出1000个字来描写自己最喜欢的女生的样子，大家都傻了眼，发现自己翻来覆去的只会那几个词语——漂亮、美丽尔尔，而作为名篇的洛神赋通篇也不过1000字，其中洛神飘忽不定若即若离的神态、曹植如痴如醉的追随被渲染的淋漓尽致。其实原因很简单，对于现在的国人来说，修辞学已经是离大家很久远的一门学问，与之相关的曾经脍炙人口的诗歌也只能在楚辞汉赋之中才能窥见一斑。
上高中时美术课上看到了顾恺之的《洛神赋图》，那时候正值北京奥运，洛神凌波水上时脚下踏起的云雾让我记忆犹新，因为那跟火炬采用的祥云图案很像。洛神驾着螭龙，其后跟随着一众水中生灵，曹植在岸上顾盼的眼神，平远延展的远山，烟雾飘渺中宛若仙境。然而由于学业等各方面的原因，对这幅画的了解也至此而已，那时的我从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一亲“洛神”的芳泽。
有幸的是，在我的一生中总会有冥冥之中的机缘巧合，从北航本科毕业后，我去了洛阳工作，我所在的研究所就坐落在洛河北岸，牡丹大桥横跨洛河两岸，单位楼层很高，每日坐在座位上都能看到洛河自西向东流过，清晨黄昏，流波缱绻，余映温存。每到闲暇时候都会去河边转转，河的两岸现在修起了绵延数十里的洛浦公园，每年四月五月，岸边的牡丹竞相开放，热闹非常，想必时至今日洛神也不再似从前寂寞了。洛阳的古迹很多，自从周王迁都雒邑，历史便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单位北边的王城公园是周朝时雒邑的遗址，接连着东边的天子六驾遗址，南面的龙门伊阙，北面的邙山墓葬，对于一个来自滨海小城的我来说，其中蕴含的谜一般的厚重沧桑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
这时我又想起了那个我曾经见过的洛神，看着顾恺之描绘的有声有色的洛神仪态，再看看眼前静静流淌着的洛河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心领神会。于是开始上网，查找各种关于洛河的历史故事，《洛神赋》《洛神赋图》为我了解这座古城打开了第一扇窗。
然而究其根本，吸引我的可能不是图画里高超的技法，而是这幅图画所描绘的那个久远年代之中，一群在温饱之外尚有余力，耕耘在自己幻想殿堂的人们。而后的一段时间，读到了很多关于《洛神赋图》的历史推演，其中最精彩的莫过于马王爷马伯庸的《风雨洛神赋》，作者在对各种史料的推演中得到了《洛神赋图》之中藏着的秘密。传说曹丕的宠妃甄宓失宠，被冷落于宫中，次年更遭郭皇后迫害致死，曹植痛心疾首地说道：“痛一旦而见弃，心忉忉以悲惊……恨无愆而见弃，悼君施之不终”，曹睿即位后，曹植又借歌咏洛神之名写了《感甄赋》，后本曹睿改名，这就是《洛神赋》以至于《洛神赋图》的起源。至此《洛神赋》和《洛神赋图》又双双被冠以歌颂伟大爱情的文艺作品。有些人会觉得这破坏了《洛神赋图》原有的神话沿革，是对其美学思想的破坏，然而在这个解构主义盛行的年代，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重新定义的呢，然而可惜的是在公众的审美领域似乎只剩下干巴巴的所谓爱情可以成为一种公认的政治正确，其他古典的美学思想早就损失殆尽了。
必须承认，我虽然看了那么多文史书籍，仍然无法摆脱自己重事实轻情理的工科思维，这大概是我们工科生普遍”审美”能力较差的一个原因。每次看这幅图画时，我都会冒出一个想法：为什么洛神贵为洛水之神，却偏偏也贪恋人间的红尘过往片刻欢愉？大概人神本无两样，都是在七情六欲的纠葛之中挣扎的囚徒吧。
”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这是曹雪芹在《红楼梦》里给秦可卿下的判词，在时下这个爱情主义至上的年代，说出这句话大概已经是大逆不道的了，大家都纷纷追求旷世奇缘，大家都说爱情至上，俨然把所谓的爱情当作了一件一劳永逸的事情，然而在两百多年前，曹雪芹便写下”情即相逢必主淫“这种现在看来越发大逆不道的话，虽然不能被大家情感上接受，但却暗合了我看《洛神赋图》时，心底深处的疑虑。自此，我更愿意相信人性之中的孱弱，以至于在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时不得不躲躲闪闪地换一套说辞，本性则被深深地掩盖于表象之下。
再看顾恺之笔下的《洛神赋图》，画出的莫不是天下痴男怨女的贪嗔痴、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只是如今顾恺之先生早已作古，他当年下笔时的想法感触是否如此也无人知晓了。
这几年洛阳大力发展旅游业，每年四五月间，牡丹开放，游人如织，如今的洛河边已经是如此繁华热闹，不知那河中的洛神和岸边的男子是否依然痴怨寂寞呢？
2015.12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