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论41 孙鑛《月峰画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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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克明雪霁溪山图

       今人谈帝王画，辄举宣和帝，令人闷郁，便欲戒艺，然不知庆历帝亦善绘事。夫留心图绘，研究其趣，此岂徒无妨于治，当更有益于陶性情也。仁宗画，今不可见矣，观克明所以受眷，足知帝赏鉴之精。夫其端愿谨退，博山水之趣，箕坐终日，豪举之士即势迫利购弗应，此其人品固己超绝。徽宗时立博士程画画院，人至累百，然邓椿谓其为人品所限，多泥绳墨，未脱卑凡。嗟乎！二帝之藻鉴，岂待韩、范、富、欧及京黼辈然后辨哉？

文与可画村苏子瞎诗

       宋人谓与可是竹之《左氏》，子瞻却类《庄子》。又云“东坡之竹，妙而不真；息斋之竹，真而不妙”。息斋，即李衎也。乡先达史雁峰公宦吴中，曾得挂幅一轴，嘉兴项氏《图画记》内文与可竹下注云：“一轴在馀姚史雁峰家。”序其先来历甚明。余曾及见；果清风袭人，第尚不识其所以似《左传》处。此卷有东坡诗，又有息斋题，画竹名手备矣，宜衡翁之爱之也。

石刻圣贤图像

       凡世所传人像多未必真，然中亦间有真者，第恨莫能辨耳。今南京帝王庙，系塑像，文皇髯亦不虬，粱武晚节乃老瘦，此状魁梧，安非中年像耶？隋文亦不细瘦，乃是像减小耳，观身露特多可见。项羽戴唐乌巾，大可疑，王右军与今二王帖中两本皆不同。真定大佛寺有宋太祖像，在殿右小楼壁上，与此亦不同；南京庙又不同，华亭孙宗伯有板行《古圣贤图赞》，与此亦半不同。古人已不可见，由此寓羹墙想亦小快。余欲浼吴中画手依此作绢素图，今尚未克。

赵文敏长江叠嶂图

       凡古人诗及名画，必须得真境较之，乃知其妙。“芙蓉镜中”语，逸趣可想。

黄大痴江山胜览图

       王右丞“诗中有画”，昔人已言之矣。“山色有无中”，果是画家三昧语，第不知“江流天地外”若何画？使宣和以此为题，其魁当作何经营耶？

倪云林山阴臣壑图

       云林既不习青绿技，何为一落笔便佳，岂果有天解耶？其画格故不宜著色，不知此图作何点染？料不必沿诸家法，令人企慕若渴。

赵吴兴归去来图

       仕宦慕山林，自是常情；“归去来”可图，彭泽令不可图；亦是画家常格。吴兴此染无庸未竖儒吻，第今时惟伪赵笔多，“靖节图”尤多，即具眼如弇州翁，讵能无失鉴？但当于此致辨耳。

戴文进七景图

       余少时曾问一画师曰：“我朝画何人第一”？渠答曰：“戴文进。乃吴子论殊不尔，然其所推重者无过启南。”余观司寇得此佳画，遂疑为启南，然则菰芦中善月旦者，尚未能作糊名试官也。余于画道浅，无敢强作解事，第二公恐未易轩轾。“无所不师法，妙处无所不合”，是苏味道评；“无一笔钱唐意”，则公孙夙因未脱耳。王槐野仲父答薛方山仲父曰：“公吴人也，而负秦性。”正与此同。

石田山水

       吴中推石田画咸曰神品，今司寇公亦曰画圣。此翁画赝本最多，然余亦曾从赏鉴家获睹一二真迹，其气韵神采信不凡，第用笔终觉粗，于书家乃行草也。宋人谓元章无楷，石田翁未免坐此矣。

石田画隆池阡

       “先生易于文而不易于画”，良然哉！凡能事皆无山之易者。不游域外，不入杪忽，决无以发其天机也。骤雨盈沟浍，湿不及寸,欲速则不达，何事不尔？

周东村韩熙载夜宴图

       余曾于徐正夫太常家见此图，亦临杜本，然非周笔也。韩叔言自是风流人豪，彼时谓其风采照物，是神仙中人。每纵辔城苑，众皆随观谈笑，则听者忘倦。献替多嘉纳，制诰典雅有元和之风。其不欲作亡国相，正与钱武肃识见同。大抵遭乱世多有此等才难说，故自污亦只是就材料作，若使当治世，必能自检。郭汾阳闻杨文贞作相，遂减伎乐是也。弇州诗文胜此公，其襟怀亦仿佛似之，第“立却双鬟”一事，恐弇州公逊此决断。

陈道复书画

       道复每称文待诏为师，元美《卮言》云：“家弟尝问待诏，道复曾从翁学书画耶？”待诏微哂曰：“我，道复举业师耳，，渠书画自有门径，非吾徒也。”意不满之如此。然余舅氏杨紫溪翁曾同文休承兄弟论画，休承问吴中画品，舅氏首举衡，因曰：“贤昆仲皆佳手，此外维陈白阳笔法超迈。”休承击节曰：“白阳笔法果高，恐老父亦当让之。”紫溪翁亦以为然，曾向余述之。舅氏画家专门，嘉靖末名噪武林；休承又号力绍翁画学者，其与紫溪翁言，是心随语：何乃与衡翁论悬绝？且两处皆面语，非他人传者，真不可解。以余臆断，道复祇长于浅色写意,非若衡翁无所不能，笔法或有独得。余非当行，不能深知也。衡翁对敬美或是自谦语，且道其实，司寇公误疑为不满耳。道复书亦近米，不知吴中何为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