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班主任

我高中经历了两位班主任,赵老师和张老师,都教化学。

赵老师瘦瘦的,戴黑框茶色眼镜,对学生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开学没有多久,赵老师就在我的化学作业本上写了一句评语,作业写得这么潦草,你是不是想退步了。有一次地理测验,试卷是油印的,卷子有八九页纸,我的一页卷子混在草稿纸中,忘记做了。赵老师知道后,打了我脖子一巴掌。

赵老师训学生时容易语塞,嘴里就发出嘶嘶的声音,好像轮胎漏气了。语塞多长时间,就嘶嘶多长时间。所以很快就得到了外号“嘶嘶”。一般人想不起词来,是鼻腔出气,嗯嗯的声音;赵老师想不起词,是嘴出气,但又不能张大嘴出气,那就得换气了,所以是嘶嘶的声音。还有人是干脆不出声,这也不合适,别人以为是话说完了。有的人是不断重复上一个字,那是结巴。还有的人是不停地说那个,那个起来没完。好比弹钢琴,突然忘记下一个键了,一般人是把手指放在A键休息,那个键发出嗯嗯的声音;赵老师比较奇特,忘了下一个键的时候,是把手指放在B键休息,那个键发出嘶嘶的声音。

但是据观察,嘶嘶只有在训学生的时候嘶嘶,讲课的时候、和其他老师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嘶嘶。嘶嘶曾经也是我表哥的班主任,我问我表哥,嘶嘶那时候嘶不嘶,表哥说并没有。于是我就推测,嘶嘶更年轻的时候,训起学生来,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讲究用词;后来觉得要为人师表了,就开始在脑子里找合适的词,但是确实没有更合适的词,于是就嘶嘶起来了。

一次早读的时候,嘶嘶坐在讲台上,同学们在读英语或者语文。一会儿,朗读声中开始出现小声的嘶嘶声,隐藏在主旋律下,不太明显;再过一会,有人加入,嘶嘶声开始变大,又有人不朗读了,侧耳听嘶嘶声,主旋律低了,嘶嘶声显得越高了。嘶嘶猛一抬头,皱着眉扫视下面,嘶嘶声就消失了。

一次晚自习,教室里非常安静,嘶嘶坐在讲台上,隐约听到嘶嘶嘶嘶的声音,蛐蛐叫一样。又听了一会,声音不太对,节奏也不太对。嘶嘶就在教室里四处找蛐蛐。一下讲台,蛐蛐就不响了,一回讲台,蛐蛐又开始嘶嘶。好狡猾的蛐蛐!嘶嘶似乎不在意了,在教室里漫不经心走来走去。过了一阵,蛐蛐又开始嘶嘶地叫,嘶嘶一个健步扑过去,用指关节敲了蛐蛐的脑袋一下,训斥道,你的枝节才多哩!

学校的硬件条件不错,有专门的实验楼,化学实验都是在实验楼进行的。但有一次讲到硫化氢,嘶嘶说,硫化氢闻起来是臭鸡蛋,你们可能没有闻过臭鸡蛋,今天给大家闻闻。然后就在讲台上做实验,生成硫化氢。瞬间,满教室都闻到了,好臭。嘶嘶用一本书把容器盖上,放在教室前面的角落。然后继续讲,刚讲了几句,臭得不行。过去把容器放到门口,关上门,回来继续讲,还是臭。又出去,把容器移到走廊远处,这才没有臭味,可以放心讲课。讲理论知识的时候,配合实验,给学生的印象深刻,效果好。这一招,我当老师后,也有意识学习了。

化学需要记忆的知识不少。关于某个化学常数1.096776,嘶嘶教给我们一个口诀,一打铃就溜,悄悄溜。我们听了都笑。我们班一打铃就溜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宇仔。宇仔的爸爸是警察,警察们集体办案前,要统一对表,保证行动的时间点严格一致。宇仔受了到家庭影响,也对表,对的是学校电铃的表。到了差不多要放学的时候,宇仔开始收拾书包,然后倒计时,喊3、2、1,学校的铃声就准时响起来,宇仔唰的一声站起来,立马就走。有了时间精确的表,宇仔绝不抢跑,也绝不落后。每次铃声预测成功,宇仔就很高兴,好像预测中的不是电铃的震动,而是地球的震动。

第二个人是光仔,也是一打铃立马起身就走,不过比宇仔稍微慢了半秒钟。光仔没有戴表,完全靠的是生物钟。他的生物钟是被生活锻炼出来的,因为及时回家对他太重要了!光仔出了校门,就贴着墙,低眉顺目,疾走如飞。运气好的话,可以安全到家;如果运气不好,正低头赶着路,突然三辆自行车追上,从前、后、左三个方向把光仔包围住,三个人就开始戏弄光仔。长此以往,光仔对于放学铃声非常敏感。

讲课之外,嘶嘶还喜欢运动,对班级的体育比赛很重视。有一届学校田径运动会,嘶嘶排兵布阵,让短跑最快的老闫去跑4乘100米接力赛的最关键的最后一棒。老闫是专业人士,到了运动会那天,非要回初中体育老师那里借钉子鞋。接力赛开始了,跑第三棒的老田用尽全力跑完100米,左看右看,没有人接棒,只好以强弩之末势,跑完最后一棒,成绩几乎垫底。接力赛比完了,又过了几分钟,老闫手里提着一双钉子鞋,晃晃悠悠地走回操场了,正好碰上黑着脸的嘶嘶,被劈头盖脸一阵训。

高一时的拔河比赛,嘶嘶让我们穿皮鞋,说是在砖石场地上的摩擦力大,为此我还买了双便宜皮鞋,但是最终成绩并不好。高二分科以后,我们班大部分人读理科,留在本班,走了几个文弱的同学去学文科,来了几个大块头读理科。高二拔河比赛的时候,就轮不到我上场了。那次我在旁边旁观,嘶嘶瞪着眼睛,声嘶力竭喊号子,相当有气势,结果我们得了第一名。

嘶嘶对于文艺活动也极为重视,合唱比赛前,亲自打拍,带领大家练习《四渡赤水出奇兵》。唱到“敌重兵,压黔境”时,嘶嘶做着手势纠正我们,说“压”字要低下去,再抬起来。

上高中没有多久,就听说嘶嘶的爱人身体不太好。我到嘶嘶家,看见家里空荡荡的,值钱的电器、家具都变卖了,看病太花钱了。我家住医院的宿舍,医院有个牛奶配送点,取奶方便。高一有段时间,我每天去嘶嘶家送他订的牛奶。每天中午上学的路上,不背书包,我手里拿着装满牛奶的注射液玻璃瓶子,和同学们反向而行,朝嘶嘶家走。路上碰到的同学就会看着我的奶瓶笑。那时候嘶嘶脾气比较大,跟家庭情况应该是有关系的。毕业许多年后我回高中,看见嘶嘶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那时候他的学生见了嘶嘶,应该不像我们当年那么紧张了,嘶嘶可能也不对着学生嘶嘶了。

到了高二分科后,嘶嘶家里的事情更麻烦了,有点顾不上我们。班里的学风日下,自习时间教室里乱哄哄的时候,班长老田使劲儿嘘嘘,不起作用了;支书英子颠来倒去常用的几句咒语,也失灵了。竟然有人翻窗户出入教室,还有人在自习时间突然站起来胡说八道演讲,甚至有人严重到被学校开除。有一个夏天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又是乱哄哄的。突然楼外窗户那里一身吼叫,大家扭头一看,一颗人头出现在打开的窗户上,是物理姚老师的头。在教室灯光的照耀下,在黑暗背景的对比下,姚老师两眼圆瞪,脸色惨白。坐在窗户边的同学几乎被吓死了,后来就送给姚老师一个外号“老妖怪”,类比西游记里面突然凭空变出来的妖怪。那段时间我们班的学风差,在学校出了名了,政治老师瘦猴也看不下去了,恶狠狠地说,你们就这样捣乱吧,等新班主任来了,有你们好受的;那可是我的老师,厉害哩。

新班主任姓张,白白胖胖的,眼睛不大,不戴眼镜,看上去很严肃的样子。张老师说话说到自己,不说我,而是说本人或者本班主任。因为老是这么说,很快就得了一个外号“老本”。

时间久了,我就发现老本在教室里和在外面是两个风格。有一次在教导处的办公室,我看见瘦猴突然从后面跳到老本的背上,要让老本背他,两人嘻嘻哈哈打闹了一会。所谓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是老本给我的印象。

自习时间,有时候老本坐在讲台上,突然开始讲自己的故事。老本说,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们不需要记住,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就可以出去,更不要出去传。然后,老本就开始讲了,通常都是自说自话,并没有互动。但有次老本讲到自己当年找对象的事情,台下有个声音问,谁追的谁?老本捋了一下头发,笑着说,这还用问?同学们哈哈大笑。老本在自习课讲故事,估计是为了调节气氛,在官方的娱乐时间让大家适度娱乐;等老师不在教室,学生就不要自己过度娱乐了。

老本没有像赵老师那样在教室里做实验,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有次我在学校南边的陡坡,看见老本骑着小摩托车带着他爱人要上坡,两个人都是心宽体胖的,他爱人屁股有一半都悬空了。太好了,做实验的机会来了。那道坡太陡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女生骑普通自行车能骑上去,除非是骑变速车。下坡需要一直使劲捏紧闸,非常费闸,我的自行车,一学期要换一次闸皮。小摩托车满载着两个胖子,肯定上不了这样的陡坡。如果谁下来推车,当年就是谁追。结果,小摩托车连蹦带喘,居然爬上坡了。实验失败。

有一天的化学课,突然换了一个新老师,说起话来,眉毛上下起伏,抽烟的动作非常酷,能吐出整整齐齐的烟圈,短短代了几天课,吸引得好几个学生开始模仿他吸烟吐烟圈。代课的老师说起他代课的原因,语焉不详,眼里藏着笑。过了几天,偶然听见瘦猴老师跟其他老师聊天,瘦猴笑着说,怀明在坐月子。一周后的下午自习时间,我去教导处交考勤表,从教导处出来,远远看见老本扶着墙往教室的方向缓慢移动。我走过去打招呼,看见老本肚子并没有变小,手扶着墙挪着腿走路,每挪一步,咧一下嘴,吸溜一下。老本看见我,停住了。我说,我扶你走吧?老本说,我自己慢慢挪,你先回吧。我快步走回教室,告诉大家,老本要来了。大家赶紧正襟危坐。过了半小时,我用余光看见老本的头出现在窗户外。从他家到教室不过300米的距离,他可能挪了一个小时才到。老本挪到了教室外,在窗户外张望,看着秩序井然,就没有进教室。可能是怕影响在学生中的高大形象,也可能是门槛不好迈。

我们高中毕业多年以后,有一天,高中同学QQ群里进来一个昵称是老本的人。老本在群里说,同学们,你们也都成年了,我在群里,不要有什么顾忌,大家随意。不过那个QQ群很不活跃,慢慢也就名存实亡了。后来我回高中学校,碰见老本,我明知故问他的QQ昵称。老本笑着说,不是你们给我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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