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刑部判杀继母

​ 扶风县有一县民名为方廷叙，他先娶妻张氏，张氏生了个儿子名为方大年，大年已十七岁。等到张氏亡故，方廷叙续弦娶了陈氏，陈氏甚凶悍妒忌，经常与方廷叙争吵，虐待方大年。陈氏经常搬家财到自己的娘家，方廷叙经常苦口婆心反复劝说陈氏，陈氏仍旧执拗不从。有一日，夫妇二人禁不住争吵的怒火，动起手来，陈氏发起凶性，手持利刀，将方廷叙杀死。方大年见父亲死于非命，即奋不顾身，直接夺取继母陈氏手中的刀，一刀斩死陈氏。这一日妻杀夫、子杀母，邻里莫不骇异。有邻居将消息传到陈氏娘家，陈氏兄长陈自良赴县衙告状曰：

​ 告状人陈自良，告为杀母大逆事。王法霜清，罪严不孝。母恩地厚，理无擅诛。哭妹陈氏，媒嫁方廷叙为继室。剧恶逆方大年，制父凌母，揪打棰挞，屈抑无伸。陈氏挥刀自刎，廷叙仓皇夺刀，触锋误死。大年复鼓余怒，手揪母髻，一刀劈死。人伦大变，远近栗然。切恶逼母刎颈，误父非命，罪已不赦。况亲手刃母，坏伦变法，天地倾颓。乞依律歼恶，华风不夷。激告。

​ 方大年即赴县诉云：

​ 诉状人方大年，诉为死报父仇事。腹心受刺，安忍束手；父有深仇，哪知顾生。痛年失恃，父娶继母。悍性狼心，欺凌夫主。手持利刀，砍颈身死。年睹大变，涕泣无从，一时感激，浑忘身命。夺剑杀仇，不知是母。为父仇故，身陷逆名。乞天垂念，悯愚逭死。哀诉。

​ 程县令随即传讯原告和被告。

​ 陈自良说：“极恶方大年，他胁制其父。殴凌其母。陈氏计无所出，乃不胜愤恚，思持刀自刎。夫方廷叙欲夺其刀，不意误触刀芒，刺颈而死。纵彼误伤夫命，自有官司可告，律法可问。大年便夺刀杀母，这等滔天大恶，安得复容天地间？”

​ 方大年辩曰：“小的岂是无故杀母？又那有先殴母亲，逼母自刎之事？因父母二人自相角口，老母素性凶暴，便持刀砍死我父，此一家所共见，岂是误触刀芒，能断得头颅？察此可见自良砌陷。小的见父横死，心堕胆热。我亦非我一时忿恨，委不合将母杀死，乃事激气生，心难主持。今虽追悔无及，当日只为父仇，外忘王法，内忘身命。今日倘有可生之路，乞老爷超拔。如罪不可赦，则死亦无恨。”

​ 程县令又审问了其他证人的说词，都说是陈氏先杀夫，所以方大年才杀母，并没有先殴打母亲的事。

​ 判语：判曰：妇以夫为主，室内岂得操戈；子以母为天，膝下乌容反刃。今陈氏以吕雉之妒恚，加武曌之凶残，司晨牝鸡一鸣家索，河东狮子屡吼人惊。剑口横冲，敌国隐于中间；夫头堕地，凶人起于内廷。罪固莫过于天诛，邢宜有待于司寇。方大年乃呈匹夫之小忿，踊杀母之大憝。父仇纵不戴天，报难加于母氏。杀人虽以偿命，权犹属于士师。若姑念孝思，是知有父天而无母地；如藉口义激，将至伸孝子而屈法官。据法应做凌迟，减等姑从斩决。

​ 当日议定斩罪，大年亦无再辩。申上两院，皆依拟缴下。秋季奏上重辟，有刑部主事刘景察此案卷，心下疑异。反覆展玩，忽然想到。乃驳下曰：

​ 看得夫妇大义，等于乾坤；母子天伦，昭于今古。乃继母如母，明不及母，缘父之故，比之于母。今继母无状，手杀其父，下手之日，母恩绝矣。在律父祖被人所殴，而子孙助斗者无罪，虽伤犹得末减，况若越人之杀而父乎？昔木兰、缇萦女子，且赴亲之难；赵武、张绣孤雏，能复父之仇。今大年义激于衷，忿彼悍牝；气配乎道，毙此恶枭。冒不韪之名，死而无悔；洗切齿之恨，奋不顾身。以亲罹刑，孝子谅当若是；为父剪逆，烈士谁曰不然。在陈氏有可诛辜，死何足惜；特大年无杀人之柄，杖以戒专。复行该道再审。

​ 乃从所议，以擅杀有罪之人论大年，遂得免大逆之谤，实出于刘主事创见特议也。

​ 按：此卷人惟知不合杀母议罪，不知其继母杀夫，已非吾母，杀之是杀一有罪之人也，止与擅杀有罪凡人同。惟当拟杖。岂得以杀母例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