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祖母

    “童养媳”是个不光彩的名词，却是奶奶最初的身份。在封建愚昧的年代，读书对于女性是种奢求，奶奶理所当然的一字不识（包括名字），除了人民币上的几个阿拉伯数字。不识字并不影响母爱的表达，对于自己的几个儿子，奶奶是竭尽所能地呵护。可惜除了我父亲，其他几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未尽孝道，尤其是奶奶的小儿子，长年打工不归，一朝归来探望却急着要走，让深爱他的母亲悲伤地放下最后一丝牵挂。
    奶奶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半驼的背、竹扁担和挑起的可回收垃圾。没错，她是位拾荒者、捡垃圾的，但是位伟大的拾荒者，用尽一生进行着不需许可且自己能够胜任的工作：捡垃圾贴补家用、抚养孩子。渐渐地，拾荒成为一种习惯，即使父亲给钱，她也不愿放弃，这份没有名分的工作，是她感受自身价值的重要途径，快乐莫名。对于此，父亲很无奈，每每看见自己的母亲在垃圾堆里翻捡，他总是难为情地将头转开，快速离去；而如果别人说起，也总是尴尬地笑笑，然后略带怒气地走开，埋怨着世态炎凉。我理解父亲，也理解奶奶，每当和同学一起回家、遇见她的时候，我总是大声地向她问好，可她却不好意思起来，笑着点点头、小跑着离去。一位初中同学曾经问我：“那位天天捡垃圾的老太太真是你奶奶么？”我说：“是的，这有什么，劳动光荣！”
    爷爷常常埋怨奶奶，说她捡垃圾丢人，奶奶每次都反击说是他没有给她安排个好工作、又不会捞钱，她只好捡垃圾贴补家用。其实他们谁都没错，如果要说错，错的是扭曲的社会心态、势利的世风。吵吵闹闹一辈子，两个人终了还是葬在一处。
    我不是个孝顺的孙子。吃饭挑嘴让奶奶生过气；嫌脏没能让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的奶奶多握一会儿手；没能在奶奶生命的最后一刻陪伴她……我和奶奶没有多少共同语言，我所能做的也就是看看她。
    前几天做梦，魂游天外，在一个仙境般的湖水边、大树荫下，再次见到了奶奶，她现在是个小杂货铺的老板了，吃着饭，碗里有红烧肉。我很开心，可奶奶看见我却很吃惊，一声怒吼将我赶了回来。
    思念没有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