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回忆该被我们想起

【雕像】

在此之前，你之于她，就好象一嗓陡然而起的高音，或者刀般凛冽的笔画，即使她走在九月温情的阳光里，都能觉得冬的来袭。

直到那天。

那天她经过了人民广场的雕像，她想到你们一起照过的相片。你们在表情严肃的铜像面前，摆着各种滑稽的夸张的动作，想两只可爱的小鼠。

你戴着兔毛手套的手捧着她的脸，鼻尖抵住她冻得通红的小鼻尖。她看到了你笑起来弯弯的眼角，看到你瞳孔里她兜满快乐的倒影，当然，她也认得到你唇间清凌凌的微甜，认得你洁白的牙，是如何使坏地咬疼她躲在乱发下的耳朵。

如今，那里有了新的情侣在拍照，像当初的你和她一样。因为一个不够结实的拥抱而乱叫，又因为一句趣怪的话笑得像春天的布谷。音乐喷泉毫无预警的开始了，年轻的情侣被浇湿了肩浇湿了发，跳起来跑过几步，又一二三回头，牵着手穿进水帘。

当初的你是如何呢？

你也曾经带她在喷泉水雾中一阵疯跑。你的掌大而有力，和她十指紧扣在一起。穿过水帘跳下台阶你突然转身抱住了她。你湿漉漉的发梢上滴着水，水从睫毛流过你的微笑，那个目光闪闪的你，在以后九月的小雨里，总会被她轻易想起。

 

【满分】

你以为她会忘记某些关于你的情节，比如你抽的烟，你惯去的音像店，你拨吉他是微蜷的手指，你奔跑在列车的站台上鼓起的白衫。她曾经在灯影斑驳的落雨的夜，整理你写来的信。你叫她妞妞她叫你哥哥，是初恋里才敢有的称呼。她这样看着想，原来还曾这么矫情肉麻的爱过。

使得，在你之后，她不再被任何人叫做妞妞，她也不再对任何人撒娇使坏，拨通电话拖长音叫——哥哥。

以前她是勤于功课的。把你发给她的短信工工整整的抄写在日记本上，时间，内容，他的回复。把你和她每一次约会的情形描写的详细，电影票餐券电话卡，存放着厚厚一摞。一切成双成对的东西，手机链钥匙扣玩偶枕头，在她无数次游走搬家之后，还是完好如初的留在了上锁的柜子里。许多年来她爱晨起慢跑，深夜看球赛，停黄家驹的歌，手指甲剪到见肉，通通只因为，这些是你的习惯。

她舍得做恋爱的功课，兢兢业业像在考试中计算分数的学生。她把你当作最艰难却也最看重的一门考试，潜修，全力以赴，梦寐以求一个满分。

但爱情的功课太复杂，未必人人都是好学生，纵是好学生，也未必能修的满分。

 

【重逢】

有些道理她现时才明白。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你与她相逢。她正褪下眼镜面朝电梯门揉着眉心。你的出现就好像当年你的离开，让她有种措手不及的尴尬。尽管你已经不再是那个穿着球衣球鞋的少年，你西装笔挺神情严肃，进门的时候绅士地微微欠身，但她知道，她与当初那个直发白裙的自己相去并不远。

她不能肯定那一瞬间有多少念头滚过你的眉头，但你的微笑依然在她心间种开一朵花。他就那样端正地站在你的面前，像跳下台阶被你借助的那个小女孩一样，想叫你哥哥，对你说哥哥待我去吃好吃的。她想知道你最近几年过的好不好，想知道离开的你是不是已经看到幸福的样子，想知道离别后的你们的心，有没有很快变老。

这样她就想到了约你吃一顿晚饭,就算是老朋友的见面,就算是叙旧的情谊。她说出你们以前常去的那家餐厅的名字,她说很高兴能与你维持朋友的关系。你允诺的时候还是哪种光芒四射的笑,你笑的她整颗心都暖融融,就像四月的天气,即使没有爱情,也还能闻到春天的气息。

 

【奔赴】

她对自己说她并没有企图心，她曾经反复思考过怎样的见面才是恰到好处。那个傍晚落霞映红了盛开的菊。她没有隆重的穿着没有可以的修饰，她要自己怀着一颗平静的心对你说声迟到的祝福，她还想得到一声她当年你没说出的再见和对不起，最后，她也曾闪过那么一丝想法，假若彼此还单身，假若彼此还有意，最好的结果是什么呢？

这样想的时候，她看表，这么多年，她还记得你最不爱的是迟到。因此她到的准时，在匆匆穿过红绿灯之后，她在餐厅的玻璃上困难到一个发丝微微凌乱的自己。

等你，等你的时候她去洗手间补了一点妆。她力图否认她的在意，但镜子里那个眼睛晶亮唇如春花的女子是谁？那个已经成长，有蓬松的卷发和漂亮的蝴蝶骨的女子是谁？

到这一刻，她才能坦荡承认，这是一场在想像力径自美丽的奔赴。纵使从此你和她，都有背道而驰的去向。

让她耿耿於怀的不过是旧事一桩。在初恋的那一页上，你的离开一直是一个巨大的惊叹和省略号，是一个太过仓促的收尾和断音，是她哽咽难言的骨刺，是早凋的春花，破败的战役，坍塌的城池，焚灭的锦灰。

而她真的如此不甘，她要的，一定是完美的句号，华丽的收梢，是花谢复花开的心安与必然。她等你，哪怕是等一个时过境迁都不能更改的结局。她只有一句祝福要送出，她只有一句对不起想得到。从一开始她就是这么固执的人，就像面对考卷上的每一道错题，找不到答案，在梦里都会伤心的哭醒。

 

【失约】

手腕上的那只手表有金属的冷光，时针在表盘里走出一个又一个圆，把她的心，一点一点走到夜晚的黑里去。

你却始终没有来，无论是关掉的手机，还是空响的办公室里的电话，都重演了那年你离开时的决绝和彻底。在等待的时间里，她被那么多熟悉的记忆和情绪灭顶。那些你走后写给你被退回的信，还有那个不断拨打却始终无人接听的住宅电话，以及更换了颜色的你宿舍的窗帘，都保持着缄默的旁观的姿势，看她年轻的第一次恋爱凋落成尘。

她想起了你家楼下的那棵老榆树，许多个夜晚她是如何站在树下仰望没有灯光的窗；还有街边公用电话亭的投币电话，硬币落下去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遍一遍敲打她心上。在你走后的第一个春天，她学会了抽很躁的骆驼。只是为了那不足以暖手的一星光焰以及那辛辣烟丝在肺叶喉间百转千回的缠绵。

有时候，他也为自己的固执感到惊讶。后来她甚至不记得发过多少没有回复的邮件给你，只为向你讨一个哪怕世间最荒谬的理由，一个让她西南的理由。

就像那个被废弃的电子邮箱，她成了你生命中一段被废弃的回忆，到那让她难过的是，你甚至连最后的道别都没有给他。你成了中途短线重拨不通的电话，成了遗世的断骸残章，成了心里久治不愈的暗伤。

怎会奇怪，你有惯于失约的习惯。所有你用来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放弃与逃避，就是不声不响不闻不问，让它春花化泥自生自灭。哪怕只面对这样一个允诺过的邀约，你也仍是绕道而行以保护自己。

你把全部的勇气都给了逃避的过程，而把全部的怯懦都留给面对的瞬间。

 

【答案】

你失约与她的第二天，落霞依旧映红菊花的傍晚，她独自一人经过了人民广场的雕像。她看到有新的情侣在表情严肃的铜像旁拍照，就像当年的你和他。当音乐喷泉开始的时候，她的面颊上满是晶莹的水花。

在那之前，你作为她最初的爱怜，曾经不辞而别，曾经失约。你始终亏欠她一个理由，为了这份亏欠，甚至连她的祝福也不能接收。她为你叹息过，失眠过，怨怼过，流泪过，那些你给过她的是伤害，真真切切，刻骨铭心。

但她的眼里为什么突然充满了泪水？那对牵手跑过水帘的情侣，莫不是叫过她妞妞的你，和对着你撒娇的她自己？那些被她忽略过的快乐温情的回忆，像散开的水珠，一瞬间染湿了她的面颊。

在旧的时光里，你给她美的初恋。你牵过她的手吻过她的额头，你背着她跑过狭长的熟悉巷弄。你为她生过一场病留下一道疤，你醉酒后叫过她的名字吵架后为她流下过伤心的眼泪。

还有你辛苦为她攒下的那笔旅费，你与她抢着分享的一碗拉面，你来回与她城的那叠车票，你为她装订成册的一百封情书。美好的记忆这么多，在那断青春初绽的日子里，那些真实的小幸福，并没有被时光的浮尘掩盖，并没有把她一颗玲珑的心辜负。

这个秋天的傍晚，她站在音乐喷泉边泪流满面。

尽管她不知道你为何离开，尽管她不知道你为何失约。就在那一瞬间她放弃了寻找答案。世间有很多事情没有答案也不够完满，但不是满分的爱情，却不代表得到的分数就不真。

像是那些真切的伤害一样，你给她的幸福感，也曾那么甜，那么真，那么金灿灿暖洋洋，那么独一无二无人可替。

恋爱永远是一张空白答卷，判卷人总是公正的时光。那其间，有多少回忆被我们想起，到现时她终于明白，此后需要想起的，都只需是快乐、相爱的时光片段。

那是宽容也是自救。

那是成长也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