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北国雪飘（三）

此后，我与王岳大哥沿着大道,走过无数的繁华,那些曾经的繁华的地方没有毁灭于三国征战,现在却终在各族的犄角征伐中毁灭殆尽。当王岳大哥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所知道的只是像我这样的人，生命总会消失在刀兵之下，不是这族，便是那族，至于那些王侯的事，我以前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兴趣去知道。

“生子，坚持一下，翻过前面那座小山，我们就到最近的小镇了。”王岳大哥站在一座小山顶，温暖的劲风吹的他的衣服猎猎作响，夕阳从他的脸颊旁擦过，甚至于我都有莫名的冲动。我摇摇头，把不该有的思想抛之脑后，应了一声，迅速的跟了上去。

但是翻过那座小山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直到天已渐黑，我们仍在小山深处。

突然一声狼嚎在沉静的小山中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凄厉的响起，我脑子一空，几乎就要拔腿逃跑。这时，一个身影从前方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我下意识的躲开，那身影扑倒在地，挣扎着想站起来。王岳大哥已经抽出了佩剑，挡在了我的身前，透过他的身体，我看到了两双绿油油的眼睛，我不自觉的又后退了一步。

“别怕，有我在！”说完，王岳大哥缓步向前，一阵剑光闪过，伴随着狼的呜咽，一切又归于平静。我准备去扶还在地上坐着的愣愣的身影，等我从她破烂的衣服和样貌中看出她是一个羯族老太的时候我犹豫了，一时不知是好。

还是王岳大哥扶起了她，她将我们请进了她居住的小屋。她给我们讲起了她的故事：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当兵死在了战场上，另一个儿子本来准备为她养老，后来被抓去充军，由于触怒了当权的贵族被处死了。失去两个儿子的她，又被列入迁移的范围，被迁到山下的木叶小城。这里的赵人即汉人对她们这些迁自远方的异族充满了仇视，失去两个儿子又远离故土的她举目无亲，便一个人来到山中，居住于此。

一开始，我对她还有些排斥和怨恨，慢慢的我体味到了我们不同族类普通百姓一样的凄苦——庶民的凄苦，对她也不在横眉冷对。

我们在小屋中居住了一夜，第二天便来到了山下的木叶镇。镇子上各族都有，虽然关系相对紧张，但是镇子相对繁荣，很久没见过这么繁荣的景象了，王岳大哥扭不过我，我们就在镇子上多呆了几日。

当我沉浸在单纯的兴奋中时，一股血腥之气不知不觉间已经在镇子上弥漫开来。这时，把持朝政的汉人勇将石闵颁布“杀胡令”消息传至小镇——所有汉人，凡是斩杀一个胡人，凭人头加于官爵。镇子上的气氛突然空前的紧张起来，一道法令终于点燃了镇子上蕴藏已久的仇恨，复仇的情绪一触即发。不知道从何而起，镇子上的汉人很快与胡人攻杀在了一起，一时之间，整个镇子在打砸抢烧杀中一片混乱，仿佛人间地狱。

镇子上完全乱了，我也激动极了，急着要扑上去，王岳大哥一把拉住了我，我静了一下，心静下来。王岳一开始还在分开打斗的人，但是一瞬间就卷入了进去。无可奈何，王岳退了出来。数日之后，胡人们再也抵挡不住汉人复仇的火焰，纷纷携家带口逃出镇子。镇子中不时还会出现从其他地方逃走的路经此地的胡人，自然也是尽数死在这里。

过程中，一个叫林飞的中年汉人带着镇子上的汉人，准备追杀逃跑的胡人。追至镇口时候，王岳大哥已经出现在哪里。王岳依然是那身清灰色的汉装，一柄佩剑在阴沉的天色中冰冷悲戚。

“王岳，你闪开，不要阻拦我们追击胡人！”林飞用手中的长锹指着王岳,有几人冲过来想拿下王岳，但全被王岳拍倒在地。

“林大哥，他们大多这是老弱妇孺了，放过她们吧？”王岳面无表情，看着由百余伤痕累累的普通百姓组成的队伍，心中有悲无喜。

“几十年来，胡人残杀我族百姓，镇子上汉人已经十不存五，羯族更是占我故土，期我百姓，或充军而死，或欺辱而死，或劳役而死，或遭滥杀而死，如此而死者不可计数，如果不是大将军‘杀胡令’下，竟有灭族之危，全部横死异族手下。今日怎可有妇人之仁？”林飞老泪纵横，面露沧桑，并无半点犹豫。

“西晋，汉人的朝廷，八王之乱，民不聊生，饿死、战死、受奴役而死的同样不可计数，前赵后赵，滥杀无辜，汉人遭难，普通的羯族百姓同样饱受穷兵黩武之祸，远地迁移之苦，死伤不可计数。如今，‘杀胡令’下，死于此者，胡酋者少，庶民者多，各族倾轧，百姓死伤以抵王者怒火，轻如草芥。”王岳看着这位饱受苦难的中年，徐徐道来，希冀他不要讲熊熊燃烧的怒火抛洒在那些已经没有反抗能力胡族老幼身上。

“那……”林飞正欲开口反驳，王岳不等他说，接着说：“晋人不自乱谁都无法从他们的身上得到好处和欺辱他们，我们如果自己强了，自然不会祸起萧墙，胡人又岂有统治我们的时候，所以说，晋陨于内祸，民苦于胡酋，确与普通百姓无关，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饱受奴役的。你再看看你们的背后，老幼妇孺伤痕累累，孩子的尸体躺在母亲的尸体上，老人的尸体横陈在路边桥头，他们又何罪之有？竟然没有死于后赵的残暴统治，而死于族群的仇杀之中。”

人群中，大家纷纷默然回首满目疮痍的镇子，古朴的镇子在众多尸体和斑驳的血迹映衬下显得颓丧衰败，充满死亡之气，天地早已阴沉的可怕。

“百姓无罪，况胡人……早已逃净，我们回去吧。”人群并无回声，开始默默的返回镇子。等到复仇的怒火稍有平息，人们返回残破不堪的家园，坐在残垣断壁上，痛哭起来。在这场混乱中，他们赢了，但更多的人失去了父母、妻子以及其他值得他们珍惜的人。

而这时，各族逃亡的路上也是哭声不断，哀声载道。

我扶着王岳大哥，将羸弱青年的头颅埋葬在镇头绿树葱茏的林子中。这是我和王岳大哥商量的结果，汉人建立了政权，羸弱青年已经找到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这是你想要的吗？”王岳坐在坟旁的柳树下自语道。王岳大哥，早已深受重伤，他的佩剑却从未出窍，身上的伤痕有胡人刀斧，也有汉人的剑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