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家书》摘录二

除傲方不被冷笑

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满之人，识者见之，发一冷笑而已。又有当名士者，鄙科名为粪土，或好作诗古，或好讲考据，或好谈理学，嚣嚣然自以为压倒一切。自识者观之，彼其所造，曾无几何，亦足发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毋为人所冷笑，乃有进步也。

今日事今日毕

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搁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

以汪双池先生为例勉励诸弟

昔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以前在窑上为人佣工画碗，三十以后读书，训蒙到老，终身不应科举，卒著书百余卷，为本朝有数名儒。彼何尝有师友哉？又何尝出里闾哉？余所望于诸弟者，如是而已，然总不出乎“立志有恒”四字之外也。

满招损，亢有悔

盖天下之理，满则招损，亢则有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至当不易之理也。

爱人以德，不畜银钱于后人

廉俸若日多，则周济亲戚族党者日广，断不畜银钱为儿子衣食之需。盖儿子若贤，则不靠官囊亦能自觅衣饭；儿子若不肖，则多积一钱，渠将多造一孽，后来淫佚作恶，必且大玷家声，故立定此志，决不肯以做官发财，决不肯留银钱与后人。若禄入较丰，除堂上甘旨以外，尽以周济亲戚族党之穷者，此我素志也。至于兄弟之际，吾亦惟爱之以德；丰衣美食，俯仰如意，爱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爱，使兄弟惰肢体，长骄气，将来丧德亏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

迁善改过，修德读书

凡人一身，只有“迁善改过”四字可靠；凡人一家，只有“修德读书”四字可靠。此八字者，能尽一分，必有一分之庆；不尽一分，必有一分之殃。其或休咎相反，必其中有不诚，而所谓改过修德者，不足以质诸鬼神也，吾与诸弟勉之又勉，务求有为善之实，不使我家高曾祖父之积累自我兄弟而剥丧，此则予家之幸也。

少发牢骚，多自省

吾尝见朋友中牢骚太甚者，其后必多抑塞，如吴枟台、凌荻舟之流，指不胜屈。盖无故而怨天，则天必不许；无故而尤人，则人必不服。感应之理，自然随之。温弟所处，乃读书中最顺之境，乃动则怨尤满腹，百不如意，实我之所不解。以后务宜力除此病，以吴枟台、凌荻舟为眼前之大戒。凡遇牢骚欲发之时，则反躬自思：吾果有何不足而蓄此不平之气？猛然内省，决然去之。不惟平心谦抑，可以早得科名，亦且养此和气，可以消减病患。万望温弟再三细想，勿以吾言为老生常谈，不值一哂也。

君子应当有人不知而不愠的心胸

惟近日公道不明，外间悠悠之口，亦有好造谣言讥澄弟之短者。而澄弟见我诸事不顺，为人欺侮，愈加愤激，肝火上炎，不免时时恼怒，盛气向人。人但见澄弟之盛气，而不知实有激之逼之使然者也。人以盛气凌物诮澄，澄以盛气伤肝致病。予恐其因抑郁而成内伤，又恐其因气盛而招怨声。故澄归之后，即听其在家养息，不催其仍来营中。

勤敬兴家

无论治世乱世，凡一家之中，能勤能敬，未有不兴者；不勤不敬，未有不败者。至切至切！予深悔往日未能实行此二字也，千万叮嘱。澄弟向来本勤，但敬不足耳，阅历之后，应知此二字不可须臾离也。

人皆好名，须谨慎谦虚

人之好名，谁不如我？我有美名，人必有受不美之名者，相形之际，盖难为情。兄惟谨慎谦虚，时时省惕而已。

读书不蛮读

纪泽儿读书记性不好，悟性较佳。若令其句句熟读，责其不可再生，则愈读愈蠢，将来仍不能读完经书。请子植弟将泽儿未读之经，每日点五六百字教一遍，解一遍，令其读十遍，不必能背诵，不必常温习。待其草草点完之后，将来看经解，亦可求熟。若蛮读蛮记蛮温，断不能久熟，徒耗日工而已。诸弟必以兄言为不然。吾阅历甚多，问之朋友，皆以为然。

不求遽解，从容涵泳

凡读书有难解者，不必遽求甚解。有一字不能记者，不必苦求强记，只须从容涵泳，今日看几篇，明日看几篇，久久自然有益。但于已阅读过者，自作暗号，略批几字，否则历久忘其为已阅未阅矣。

强记与无名心

凡求强记者，尚有好名之心横亘于方寸，故愈不能记；若全无名心，记亦可，不记亦可，此心宽然无累，反觉安舒，或反能记一二处亦未可知。

早日审度，量而后入

兵凶战危，一经带勇，则畏缩趋避之念决不可存。兵端未息，恐非二三年所能扫除净尽。与其从事之后，而进退不得自由，不如早日审度，量而后入，想诸弟亦必细心筹维也。

由渐而习

新妇始至吾家，教之以勤俭。纺绩以事缝纫，下厨以议酒食。此二者，妇职之最要者也。孝敬以奉长上，温和以待同辈。此二者，妇道之最要者也。但须教之以渐，渠系富贵子女，未习劳苦，由渐而习，则日变月化而迁善不知。若改之太骤，则难期有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