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工船书摘

1

渔工的“洞穴”内亮起了刺玫瑰般的灯光。烟雾和热气使得空气混浊发臭,整个“洞穴”简直成了一个“粪坑”。在隔开的铺位上来回翻动着的人们看上去就像一只只蠕动的蛆虫。船长、工房代表、杂役长拥着渔业监工从舱口进来了。船长很在意自己一口上翘的胡子,始终用手绢捂住上嘴唇。过道上扔满了苹果皮、香蕉皮、湿漉漉的高筒雨靴、草鞋和沾满了饭粒的饭卷纸。这里简直就是被堵住了的下水沟。监工瞥了一眼,忿忿地啐了口唾沫。看上去这帮家伙都刚喝过酒,一个个面红耳赤的。

 

2

“我想我不说也已经有人明白,我们不能把蟹工船事业仅仅看作是某一家公司的利益,这可是个国际性的大问题。这是一场事关我们日本帝国人民伟大还是老毛子伟大的,一对一的战斗!如果,当然我们说的是如果,这绝不应该发生,如果我们落败了,那我们这些长着鸟儿的日本男儿郎,就只有剖腹跳入勘察加海的份儿了!虽然咱们个子小,但绝不能输给笨蛋老毛子!”
  “还有,我们堪察加渔业除了蟹肉罐头,鲑鱼和鳟鱼也都在国际上处于优势地位,是其他国家无法比拟的。而且我们还肩负着解决日本国内日益严重的人口问题、粮食问题的使命。这些恐怕跟你们说你们也听不明白,但是你们必须知道,是为着日本帝国的伟大使命,我们才拼着命去北海乘风破浪的!所以,到了那边,我们也始终会有我帝国军舰保护着……要是有人想赶老毛子的时髦,煽风点火,那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日本帝国的卖国贼!我想不会发生这种事儿,不过你们还是得给我记住……”

 

3

渔工和杂役们的双手被冻着像螃蟹钳子般僵硬,他们不得不一边干活儿,一边不时的把双手踹到怀里或拢在嘴边哈气。纳豆丝一般的雨丝不停地落在相同颜色的混浊的海面上。当船驶向稚内时,雨点大了起来,宽阔的海绵波涛汹涌,像一面翻转的大旗,尔后雨点又渐渐细缓起来。海风刮着桅杆,发出不祥的声响。

蟹工船上装有八艘作业船。为了保住这几条船不被成千上万条龇着白牙的鲨鱼一般的海浪冲走,不管是水手还是渔工都得拼上自己那条不值钱的性命。“你们这帮家伙的一两条性命算什么?要是冲走一艘作业船,那可就了不得了。”总监用直白的日本话说道。

堪察加海像一头等候多时的饿狮一般猛扑过来。蟹工船简直比一只小白兔还要弱小。朔风卷起的漫天飞雪,看起来像一面卷动着的白色大旗。天色越来越暗了,但汹涌的海浪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

 

4

“作为船长?”监工拦在船长身前,用上扬的轻蔑语调反斥道:“喂,这到底是谁的船?这可是公司花钱租来的!只有公司代表须田和我说话才算数!你觉得你是船长就了不起啊,其实连茅坑的手纸都不值!懂吗?卷进那种闲事,一个礼拜就泡汤了!开什么玩笑,一天都不许耽搁!再说秩父号还有一大笔保险呢,破船,真沉了反倒赚了。”

蟹工船尽是些破船。工人们死在北鄂霍次克海,和丸之内[5]大厦内的大老板们毫不相干。资本主义依靠常规利润只有死路一条,一旦利息下调,资本剩余,它就会不折不扣地无恶不作,无处不去,试图疯狂地杀出一条血路来。这时,一艘就能挣上几十万日元的蟹工船很自然地成为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5

绞车在蒸汽驱动下嘎啦嘎啦地转动起来。作业船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被一齐放落了下去。水手和火炉工们也被赶到了甲板上,他们留神着滑溜的脚底,来回奔忙。监工像一只竖着鸡冠的公鸡,在渔工中间各处巡视着。

 

6

其实监工一大早就从停在十海里开外的××号接收到了暴风警报。警报上还附带说如果作业船已经出海作业,应尽速召回。据报务员透露的消息,浅川看完警报后说:“有点小事儿就提心吊胆的,那干吗大老远跑到堪察加来?还干不干活儿?”
  头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渔工差点儿把报务员当作了浅川,向他大声吆喝道:“你他娘的把人命当成什么啦!”
  “人命?”
  “是啊。”
  “浅川压根儿就不把你们当人!”
  渔工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他满脸通红,跑到人群中去了。

  监工气冲冲地一次次下到渔工住处。又走了上去。大家恨不得把监工烧死,每次都用充满憎恶的眼光默默地看着监工出去。
  第二天,为了追捕蟹群,也顺便搜寻作业船,蟹工船又启航了。因为监工说:“五六匹[6]人不算什么,作业船却让人心疼。”

 

 

7

一个渔工因为过度劳累而患上了心脏病,全身青黄浮肿,咚咚的心跳声使他难以入睡,所以就上到甲板来了。他倚靠在栏杆上,漫然地望着浆糊一般浑浊的大海,陷入了沉思:这样的身子骨,监工肯定饶不了我。但是死在遥远的堪察加,而且还不能入土,那可就太不心甘了。

 

8

除了“奖品”,监工还贴出告示说,要给干活最少的人施加“烙刑”。就是说要用烧的通红的铁棒直接烙到身上。干活时,他们总是觉得“烙刑”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无可遁逃。于是产量指标很快就蹿了上去。
  监工比干活者本人更加清楚人身体的最大承受限度。收工后,大伙像根木头似地横倒在铺位上,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
  一个学生渔工想起了小时候祖母带着他到寺院昏暗的大殿去时看到的“地狱”图来,跟着没什么两样。小时候,他想到的是一条大蟒在沼泽地上蠕行的情景。现在就和当时一模一样。过度劳累让大家难以入睡。半夜过后,昏暗的“粪坑”内突然四处想起了使劲划破玻璃似的可怕咬牙声、呓语,还有被梦魇惊吓的尖叫声。

 

9

在内地,工人越来越“不听话”,做事越来越不容易,市场已被开发殆尽,无法再有突破。于是,资本家就将利爪伸向了“北海道、库页岛”。在那里,他们可以像在朝鲜、台湾的殖民地一样,为所欲为地“虐待工人”。而且资本家也很清楚,没人敢多说一个不字。在“国道开拓”、“铁路架设”工程的公棚里,有的路工像个虱子似地被打死。有的人不堪折磨逃跑,但一旦被抓住,就会被五花大绑在木桩上,让马后腿踢,要么被推到院子里让狼犬咬死。而且,这些都是要示众的。听见肋骨在胸腔中这段时发出的闷响声,就算“不是人”的路工也有人禁不住捂住了脸孔。如果被打昏阙过去,就往上泼水,反复折磨。最后像个包袱似地,被狼犬叼着用粗壮的脖子拖死,随便扔到广场的角落时,身上的肉还在砰砰抽搐。冷不丁就被用烧火棍烫屁股,或是被用六棱角棒打地直不起腰杆,那更是“家常便饭”。有时正吃着饭却突然听到背后有人惨叫,接着就能闻到一股人肉烧焦的腥臭味。

 

10

  好多人得了水肿病死去,就是因为没命干活的缘故。因为“没工夫”,死人被放了好多天没人管。在通往后院的昏暗角落里,尸体被胡乱地用草席裹着,露在外面的双脚小的像小孩的脚一般,黑黄而没有光泽。
  “那人脸上落满了苍蝇。人从旁边过,嗡的一生就全飞起来了!”

 

11

  北海道铁路的每一根枕木,其实都是工人们一具具青肿的“尸体”。港湾的填海工地上,患水肿病的工人简直是被当做“人桩”活活填埋。在北海道,人们管这些工人叫做“章鱼”。章鱼要想活命,就得吞噬自己的手足。这些工人不正是这样吗?谁都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进行“原始”剥削,这里遍地都能挖掘到“利润”。而且,还很巧妙地和“国家”资源开发联系在一起,被彻头彻尾地合理化。真是没一点漏洞。为了“国家”,工人们“饿着肚子”被折磨致死。

 

12

 “能从那儿活着回来简直是老天保佑,谢天谢地啊。可在这条船上送命,那还不是一样么?这叫什么事儿!”说完,渔工莫名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他的眉宇间分明又露出了阴郁之色,将脸扭了过去。
  矿山上也一样。在新矿山上挖坑道时,为了查清是什么样的瓦斯,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资本家使用乃木军神[9]用过的方法,让一批批比“土拨鼠”还廉价的“工人”进去送命。用完就扔,简直比扔手纸还随便!工人们用“金枪鱼”刺身般的肉身,一层一层地加固着坑道。因为远离城市,这里也在发生着“骇人听闻”的事情。有时,矿车推出来的煤块中,会有散落的拇指、小手指粘在上头。女人和小孩也不许对这种事儿皱一下眉头,他们很“习惯”地毫无表情地把矿车推到下一个人手中。这些煤炭就是为了资本家的“利润”,才让庞大的机器开动起来的。

 

14

  捕蟹一忙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就遭了秧。有的磕掉了门牙,整夜吐“血口水”,有的过于劳累,干活时就昏厥过去,还有的眼睛流出血,或被狠狠抽了大嘴巴抽到几乎耳聋。大家实在是太疲惫了,懵懵懂懂地像喝醉了酒。一到收工时间,大家心想着“总算到点了”,但才松一口气,就立刻赶到天旋地转了。

 

15

“所以啊,说是驱逐舰为了护卫蟹工船才来的,其实压根儿就不是。它的目的可不止是护卫,详细测量这一带海域、北库页岛、千岛附近,还有调查气候,才是真正的大目的,是为了万一的‘那个’作着周密的准备呢!我还听说一个机密,千岛最边上的岛屿上已经偷偷运进了大炮、柴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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