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梦 第一章 命运之门
我这个人,天性就比较自由散漫,崇尚无拘无束的生活。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工作以后在单位,我本能地讨厌那些让人规规矩矩的条条框框,不太愿意受过多的约束。因为那时年轻,我不懂得一个人不可能离群索居,独来独往,真的像英国作家笛福笔下的鲁滨逊那样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在那个思想还比较保守的年代,对于我不加克制的言语和个性特点,一位前辈曾经和我开玩笑说,你不能去做飞行员,如果你开着飞机到了国境边上,你可能会因为好奇,不知深浅,跑到国外去转一圈才回来,因此而闯下大祸。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认识到我的这种性格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潇洒自在。大学期间,我本来学的是理工科,因为受到一位同学的影响,开始沉溺于哲学和美学,对之心醉不已。那时,我最倾倒的学者是李泽厚先生,他写的《美的历程》,让我对中国古代哲学、文学、艺术有了一种全新的感受和认识,领略到了中国文化那种无法言说之美。有一段时间,我对这本书简直爱不释手,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经受一次又一次精神上的强烈洗礼。
也许是年轻时一次冲动的选择,大学一年级的下半学期,我做了一件令同学和老师都感到震惊的事:放弃学了一年的理工科,改学哲学。
在上个世纪80年代,这个举动完全是大胆和卤莽的。包括我家人在内的很多人坚决反对我的做法,觉得我放弃前途光明的理工科,去学当时声名还很不好的哲学,简直荒唐透顶。这一次事件中,我把自己性格中不顾一切、固执己见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最后,终于如愿以偿,我走上了自己喜欢的哲学之路。
在学习中西哲学史时,我发现,无论是古希腊还是中国古代,都有这样一些哲学家:不拘小节、自由旷达、蔑视礼教。中国哲学史上有一个专门的词汇来形容这种令人神往的气质和风采――魏晋风度。我仿佛为自己的言行找到了哲学根据,对自己天马行空的举止更加不以为然。
人生有时就像一个怪圈。有些年轻时候认为无足轻重的问题,年龄大了以后可能觉得很重要;有些年轻时候认为很有意义的事情,以后看来往往并没有什么价值。
就我的性格而言,有时候我发现,我现在似乎不知不觉正在走一条和自己年轻时候完全相反的路,而且,还有一种极端化的倾向。在生活的各个方面,我开始变得有点严谨、古板、谨慎,这一切我以前是很瞧不起的,觉得如此做人太可笑、太累了!
在年轻时桀骜不驯,到了不惑之年又逐渐变得循规蹈矩起来,可能是大多数人的必由之路,也是人生的某种必然吧!
对我个人来说,这种性格上的巨大变化,一方面固然和大多数人一样,是因为随着岁月的流逝,人的年龄增加的缘故,就像鲁迅先生说的,一个人撞墙次数多了,自然鼻子就会变矮。更为直接的原因则是,1993 年初,我进人了上海股票市场,1994 年,我又误入国内期货市场。在十多年股票、期货的投资生涯中,我原来的个性、习惯、行为方式,在市场一次次的教训下,暴露出巨大的弱点。并因此身受其害。残酷的现实,迫使我不得不在缺乏别人监督的环境里,开始痛苦的自我约束。投机大师索罗斯曾经说过一句很贴切的话:你不可能随心所欲,又在市场中有良好的表现。为了成功地投资,我被迫变成了一个原来我所不喜欢的那种类型的人。
1985 年,我从东南沿海的一个偏僻乡村考入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1992 年,我在北京师范大学获得了哲学硕士学位。毕业时,本来被分配到京城的一所高校做大学老师。可能是在校园生活过的时间太久,漫长的读书生涯已经让我感到厌倦。我很不喜欢走这条别人给我规定好的路,竭力地想挣脱“教书匠”的命运,走进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体验一种新的生活。大多数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对我那时的这种感受和想法应该非常熟悉。
人的命运可以自己选择吗?可以,你可以走你愿意走的路。但是,一旦你上了路,回头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人生的许多事情无法再来一次,如果当初我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教师,现在我的生活会是怎样的情形呢?我的好几个同班同学早已经当上了教授、研究员了,还带了研究生。估计我的情况和他们不会差得很远,很可能也是这个样子。我的导师是中国哲学界颇为有名的学者,目前是国际儒联的副会长。我可能会在他的提携下,走在一条学术研究的道路上,做一个哲学领域的教授、学者。其实,无论是别人还是我现在看来,这样的人生也是不错的,稳健、安定、踏踏实实。
但是,现在呢?我过的却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和大学教授的身份有着天壤之别。我是股票、期货市场中一个彻头彻尾的投机客。为了在市场波动中赚取差价,我整天为自己的未来提心吊胆。每天白天盯着国内期货市场的价格变化,深更半夜也不敢放心大胆地睡觉,还得起来看看芝加哥、纽约、伦敦市场大豆、原油、铜的走势。偶尔,当外盘走势对我有利的时候,我真想把已经酣然进入梦香乡的朋友们吵醒,但又觉得不好意思,只能一个人闷着乐;当外盘走势出现不测的时候,我也只能独自苦笑,为自己担忧。
哎,明天又是一个令人痛苦的日子!
现代都市人的生活是紧张而忙碌的,往往需要早出晚归,但是生活节奏相对有规律。我不用受这种外在的工作时间束溥,却无时无刻不得不忍受着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压力,有着与正常人完全不同的生活习惯。看似悠闲,其实冷暖自知。
每天交易结束以后,我常常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转悠,平息着一天中因为市场交易而激起的巨大心理波动。在世人眼里,我似乎连正经的工作也没有一份,简直就是一个无业游民。
这种巨大的反差,不得不让人感慨人生的荒诞,就像一场游戏、一场梦,有时候,命运的阴差阳错往往让你哭笑不得。
也许,人生也好,世上其他事情也罢,本来就是由一连串极为偶然的事件构成的,未来在没有变成现实之前,谁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因此,人的命运往往带有不可捉摸的一面。
我没有去学校为我指定的那个大学,而是费尽周折,自己选择了北京的一家大型贸易公司,从事商业方面的工作,这和我所学的专业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爱人是我在证券方面最早的启蒙老师。最初我对股票、债券、基金这方面知识的了解,完全得益于她。不过,造化弄人,命运轮回。十多年前,她不甘寂寞,不愿意做一名薪金微薄的普通教师,而从学校出来,十多年以后,转了一大圈,和命运开了一个玩笑,她还是回到了原来的本行。
1992 年,我爱人在当时国内一家“中”字头的投资公司从事证券工作。在中国早期证券市场上,这家背景特殊的大公司,地位显赫,实力雄厚,在北京、上海、深圳、武汉、天津各个股票、债券市场,一言九鼎。豪华的写字楼,超前的生活方式,公司职员表现出的某种奢华、时髦、高贵和大气,在那个物质匾乏、生活封闭的年代,给我留下了强烈的震撼。当时,它的影响力远高于后来在国内股市、期市呼风唤雨的中经开公司。物是人非,往事如梦。这家当年叱咤风云的大企业,最后却陷人了破产清算的命运,早已经不复存在,令人扼腕叹息。也许,在某些人的脑海中,和我一样,还会对它留有一些当年的印痕。
1992 年下半年,我爱人在北京东四的一个债券营业部从事国债的柜台交易。那时,我刚到单位报到,就被分配到基层锻炼,所做的工作枯燥而乏味,和债券、股票没有任何关系。每天晚上回家后,我爱人都会给我说起一些白天发生在她们营业部中的逸闻趣事,我感到非常新鲜,就像小孩听故事。
因为她所在的营业刚好在北京人艺附近,有一些人艺的老艺术家经常到她们那儿去买卖国债。有一天,她对我说,她见到了在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 中演“大赤包”的著名话剧演员李婉芬;有一天,她对我说,她见到了大歌星蔡国庆的爸爸,也是一位演员,长得和蔡国庆一模一样。后来,她又告诉过我遇到了大艺术家于是之和其他的一些名人。
人艺的老艺术家我是非常敬重的。在我的想象中,这些艺术家似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他们应该出现在银屏上、舞台上,而不是在现实世界的任何地方。他们怎么会对我爱人她们那儿交易的债券感兴趣呢?我听了以后感到有些纳闷。
刚出校门,我当时还没有摆脱学生时代的幼稚气息,非常孤陋寡闻,对社会上的事更是一窍不通。大艺术家也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也要生活,也可能为钱烦恼,我竟然连这些都觉得奇怪。不过,1992 年的时候,投资理财的观念对一般人,包括我在内,确实还很陌生和遥远,大多数人连基本的生存问题都没有很好地解决,更没有多少余钱需要考虑增值。现在想来,可能那时北京人艺的艺术家因为经济条件好一些,已经有了投资理财的需要,他们的思想观念也比一般人超前一些。
1992 年下半年,我听说北国投在北京工人体育馆开通了上海交易所的股票代理业务。开户资金50万元,显然,这不是为寻常百姓服务的。对我来说,这么大的一笔钱就像一个天文数字,不可想象。每次路过那里,虽然不能进人交易大厅看看,但对那座高大的黄楼还是非常感兴趣,总会在很远的地方多看它几眼,当时觉得那个地方既神秘又充满诱惑。
因为我们在家里经常谈论债券、股票方面的话题,耳濡目染,我逐渐对投资有了一定的了解。有一天,我听说我爱人她们单位的一个同事捷足先登,开了一个上海股票交易的账户,开始炒股票,心里非常羡慕。我也想找个机会试一下,但是,投资需要一笔不小的本钱,我上哪儿去找呢?
1993 年初,我终于凑了几千块钱,和一位朋友合伙,到离家很远的一个营业部开了上海股票交易账户,这是我第一次踏进股票市场之门。那时,我对股票交易只有一些非常初陋的知识,而且全是道听途说得来的。只知道股票市场有可能赚到大钱,非常刺激和新奇。除此以外,就几乎什么都不清楚了。
记得我进人股票市场的那一天,上证指数是1300 多点。那时候,北京的证券营业部很少,不像现在,满大街都是。营业部里人头攒动,根本没有立足的地方。作为一个小散户,我只能挤在满满的人群之中,睁着大眼睛盯着墙上大屏幕里迅速变化的股票价格,看看热闹。一些股票取的名字也稀奇古怪,让我感到莫名其妙,什么爱使、龙头、三爱富等等,以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更不知道这表示什么意思。
这样的一种无知状态,这样的一个交易环境,我会怎么做?我又能做出什么令人觉得聪明的举动呢?可想而知,当时我的买进卖出肯定是毫无章法的乱做。我对股市的过去、股票交易的基本知识一无所知,只是因为看见别人在炒股,自己也满怀希望地想到股票市场去赚轻松钱,有一种投机、赌博的欲望罢了。
站在股票营业部的大厅中,一会儿工夫,我就被周围人们忙忙碌碌的气氛感染了,心中的那种奇妙感觉简直难以形容,也许就像一个喜爱音乐的人走进了维也纳大剧院。我的内心开始充满幻想,身体也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受。我不愿意光看着行情变化,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立刻行动,而不是继续观望。看着别人好像都已经买好了股票在那等着,而我还像一个傻瓜一样,手里什么股票也没有,万一市场现在就涨起来,怎么办?我在盘面上看不出来市场接下去是跌还是涨,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是,我的内心深处却有一股强烈的交易冲动,无意识中有一种碰运气的欲望。在上证指数1300多点的位置,我急切地买了两支股票― 豫园商场和龙头股份。
进行股票投资,按理说应该有一定的心理和知识准备,但是,在那个年代,我估计大多数股民的情况和我差不多,都是因为一些偶然的原因,先猛一头扎进水里,呛几口水,然后才开始了解股票市场的基本知识的。幸亏早期的股市比较单纯,没有现在的市场那么凶险和复杂。从1993 年到1996 年,那几年的股市行情频繁地大起大落,股票价格普涨普跌,无论多么傻的股民,即使买进的股票价格很高,被套牢,只要稍有耐心,不胡乱割肉,都有解套的机会。那时的市场参与者很少懂得股票交易的技巧、策略,更不用说有什么系统的投资理念了,只要头脑稍稍灵活一点,有点小聪明,就可能从股市中赚到钱。而现在股民的整体素质比当初不知高了多少倍,说到炒股都头头是道,但却很少听说有谁炒股赚到了钱,十有八九都亏得一塌糊涂。
可见,股票投资的输赢成败,市场环境和投机气氛是多么重要,没有合适的土壤和水分,最好的种子也开不出美丽的花朵。从一定意义上说,一个人市场知识的多寡,有时候并不是能否赚到钱的主要因素。上证指数从1992 年的300 多点开始上涨,到1993 年初,已经攀上了1 500 多点的高峰。此后见顶回落,走上了一年多漫长而惨烈的下跌之路。几年以后我才知道,我第一次买进股票的位置― 1300 多点,刚好是在市场下跌的初期。
在我进人股市以后的一个多月,上证指数一天天下滑。我的第一次股票炒作很不顺利。从我买进股票成交那一刻起,市场就从来没有让我有赢利抛出的机会。我被牢牢地套在那儿,动弹不得。过了一段时间,幸亏当时市场在跌到1200点以后出现了一波反弹行情,上证指数又回到了1390 点附近。豫园商场从我买进的46 元跌到32 元以后又涨了上来,到了47 元;龙头股份也走了一个来回。我感到,自己这样炒股票没有任何优势,很难赚到钱,就在不赚不赔的时候,把股票卖了。
第一次炒股的经历让我非常失望。那时,上海、深圳股票市场开业已经一年多了,有很多人逐渐了解并且开始参与,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炒股票的。反正,做完这一次交易以后,我觉得自己缺少股票交易的基本知识,在市场中的举动完全是个外行。不但对上证指数的历史情况一点不清楚,对具体某个股票的价格高低更是心中无数,买进卖出完全是在碰运气,毫无把握。面对股票价格毫无规律的涨涨跌跌,我对继续炒作上海市场的股票再也没有多大兴趣,另外,那时我的本钱也很少,根本买不了多少股票。我想通过炒股发大财的想法,在第一次交易结束以后,就这样逐步消失了。
就在我慢慢远离股票市场的时候,一件意外事件的发生,又重新激起了我投资股票的强烈兴趣。
有一天,我爱人兴冲冲地回家来说,我们要有钱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但这样的事还真发生了。原来,我爱人所在的部门为了给职工谋福利,准备将原来每股1 元钱买的一批法人股,以每股2 .8 元的价格卖给内部职工,那个股票目前在全国证券交易自动报价系统(即STAQ 市场)上的买卖价格已经到了4.6 元,而且还在强劲地上涨,大有潜力。她分到了两万股,但是我们必须在两天之内把买股票所需要的钱交到公司。
听到这个意外的好消息,我既感到高兴,又非常为难。我担心的是,两天之内我到哪儿去找5 万多块钱呢?弄不到这笔投资的本钱,我们还是空欢喜一场。那一个晚上,我翻来覆去地想,谁能给我帮这个忙呢?我的老家在农村,一是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二是穷,不要说5 万多元,就是5000 多元,那时他们也没有。我爱人家也是工薪阶层,帮不了我们多少忙。我的同学和我一样,也都是刚刚从学校出来,工资很低,生活清苦,情况不比我好到哪儿,甚至可能还不如我。
最后,我终于想起了一个并不是太熟悉的朋友― 老郭。老郭是个商人,在北京王府井有一家服装店,生意做得不错,钱是肯定有,但是,他怎么可能一下借给我这个关系并不是很近的朋友这么大一笔钱呢?在1993 年,5 万多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惟一的办法是和他利润分成。
第二天,我跑到老郭那儿和他商量合作赚钱的事。这么好的事,精明的老郭肯定是不会拒绝的。结果,那一天,我们把买股票的钱送到了我爱人的公司,在东四十条的业洲大酒店二楼。
没过几天,我们的股票就涨到了7 元多。因为害怕到手的钱得而复失,我们就把股票卖了,卖出价大约是7.6 元。这是我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大钱。显然,这一次并不是我们凭自己的本事赚到的钱,而是那个年代某种奇特的机遇让我们发了财。后来听人说,与此类似的股票交易中,有几家大证券公司的交易员赚了好几百万,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我并没有把赚到的钱从股市取出来,而是继续留在STAQ 市场炒作。像大多数刚刚涉足股市的新手一样,只要在股票上赚过一次钱,即使是碰巧,也会以为自己是天生的炒股高手,从此欲罢不能,沉迷上瘾,对别的事情再也不感兴趣。
轻轻松松地从股市中捞了这么一大笔钱,有谁还会愿意回到单位做那些单调、琐碎的日常工作,再对那份可怜的工资感兴趣呢?我开始不安心工作,整天琢磨着怎样买卖股票赚大钱。
20世纪90 年代初期,一大批早期无意之中拥有原始股的人,在这些股票公开上市以后,一夜之间赚了成百上千倍,获得了令人艳羡的暴利。当时,整个社会都在流传这些神话般的故事。金钱的示范效应使很多人因此跃跃欲试,辞职下海,投身股市。
我爱人由于工作之便,知道的股票消息很多,我就让她打听哪儿还有买原始股赚钱的机会。她在天津交易中心认识的一位交易员告诉我们,天津市场上还能买到一些内部职工股。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非常激动,觉得也许这是一次难得的发大财机会。我不但自己凑了一笔钱,而且还动员我的一帮朋友一起去买,和我共同分享这条千载难逢的好消息。
几天后,我就准备好了钱,坐火车到了天津,在天津证券交易中心找到了那位朋友。那是我第一次去天津,证券交易中心所在的那条金融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古典的西洋建筑,高贵、优雅而充满情调,感觉非常和谐、亲切,完全不同于北京皇城的风格,高高在上,严肃冷漠,远离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在朋友的帮助下,我们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债券营业部。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营业部的柜台前冷冷清清,并没有我原来想象中的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的排队场面。难道天津人的投资观念这么落后,近在眼前的发大财机会都不知道?我只用了不到5 分钟的时间就买到了我想要的股票,总共10 000 多股。匆匆谢过我的朋友,我就带着这些价值不菲的股票回到了北京。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朋友们闲聚在一起时,都会热切地谈论自己买进的股票,想象着一旦我们的股票公开上市,市场价格会涨到多少,我们的投资能够翻多少倍。
然而,最终我们并没有从这些股票上赚到任何钱,实际上毋宁说是损失了一大笔钱。十多年以后,我和我的朋友们手中还拿着这些股票的股权证,像一堆废纸。原来,当时天津市有十多家公司改制成股份公司,后来,只有其中三四家在上海、深圳挂牌上市,持有那些公司内部职工股的人赚了不少钱。而我们买的那家企业,并不在幸运儿之列。像大多数国有企业一样,这个公司的业绩也不好。十多年来,只记得1995 年它分过一次红利,当我和朋友们大老远跑到天津,知道只有这么一点少得可怜的利润时,简直是哭笑不得。
在买内部职工股这件事上,我还上过一次当,也是在1993 年。当时,北京有一家和房地产有关的证券投资公司,把北京旅行车股份公司的法人股分开来卖给了个人,我是饥不择食,也没有弄明白这些股票的性质,就托朋友买了2500 股,结果,北旅上市交易以后,我的股票不能上市流通,只能眼看着那些买到真正内部职工股的人高价抛出。后来北旅破产了,公司被航天长峰所取代,我至今还拿着北旅的这些股权证,也不知道现在算不算航天长峰的股东。
那一段时间,我整天不务正业,倒腾股票,倒是确实了解了不少股票交易方面的知识。但是,在我们单位,我的反常行为打破了原来那个平静的世界,刺激了同事们的神经。从领导到普通职工,对我炒股行为的看法褒贬不一,大相径庭。有人因为我迟到早退,耽误工作,对我颇有微词。有人则想从我这儿了解有关股票方面的知识,对我很感兴趣。毕竟在1993 年初,有关股票和上海大多数人来说,还是新生事物,既陌生又新鲜,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一般人并没有获得这类信息的渠道,而我看起来像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不但做过上海市场的股票,而且又非常熟悉STAQ 市场。从我口中冒出的股票交易专业用语,他们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们公司的老总们对我的事情可能也有耳闻。
从1992 年下半年研究生毕业到单位工作,时间已经过了近半年,虽然那时我的学历很高,但还是和大多数本科生、专科生一样,一直在基层锻炼,从事一些非常单调、乏味的简单劳动。这完全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在我当时看来,这简直是变相惩罚,浪费青春。但我无法公然对抗国有企业的这种用人体制,只能默默忍受。
因为接触到了股票市场,我的眼界、思路大开,再也不愿意回到那种无趣之至的工作之中。我已经下定决心,一旦和单位发生冲突,我将离开公司,从此自由自在,把炒股作为自己的职业。
这时候,一件意外事件的发生,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有一天早上,我们公司的刘总在检查工作时碰到我,对我说:你不要个人去炒股票,我们公司将成立一个证券投资部,你有这方面的优势,你来负责投资决策,把你的聪明才智用到公司的业务上去。
在1993 年初,大多数国有企业的领导对股票市场还知之甚少,更不要说拿出一笔钱来,冒着风险亲自下海去尝试一下。我们公司老总的远见卓识和对待新事物的态度,显然比一般人超前多了。
就这样,因为一个非常偶然的原因,我突然从一个股票市场的小散户,转变成了一个大公司负责投资决策、执行实际操作的职业操盘手。回想起来,如果那时有人问我:你的投资理念是什么?你的交易策略是什么?我肯定是茫然不知所措。特殊的时代和环境,无意中把我推到了市场经济的前沿阵地― 股票市场,在给了我一个巨大的发展机会的同时,也让我今后的人生之路充满了跌宕和起伏,承受了许多常人无法体会的人性和精神的炼狱。福兮?祸兮?
以后几年,因为我手握重金,在股票、期货交易中大手笔进出,很快成为证券、期货公司争相邀请的大客户。我再也不用拥挤在乌烟瘴气的散户大厅,成为一般投资者羡慕之至的大户室的贵宾。
对我来说,这次角色的转换是我的人生中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
十年一梦 第二章 一个与众不同的赌徒2009-03-10 07:20第2章
一个与众不同的赌徒
股票市场的投机成败,不但要靠知识,更要靠信念;不但要靠智慧,更要靠胆量,你敢赌吗?你对中国股市有信心吗?
― 作者
如果股市波动是循环的,比如说早期的上证指数,从1992 年到1996年,几年之间一直在300 0多点到1500 点来回波动;或者像美国的股票市场,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从长远看,股票指数一直在稳步上涨,那么,投机者只要稍稍操作得聪明一点,不干太愚蠢的事,在一定意义上,股票交易其实一点风险也没有。
― 作者
在我经历了个人的第一次炒股以后,我就发现,上海、深圳市场的股票走势很难把握。因为前面说到的偶然原因,我在北京STAQ 市场赚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后来就一直在那个市场炒作。所以,对那儿的情况相对熟悉一些。根据我的建议,我们公司的领导决定先在STAQ 市场投资100 万元,由我来负责具体操作。
记得老总让财务部门安排资金时,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财务处长显然对股市投资的风险意识比较强,他开玩笑地对我们老总说:“这100 万拿出去了以后,就有可能打水漂。”
我们老总听了这句话后很不高兴,还没有出师,就说这样丧气的话,可能是觉得不太吉利。
他说:“卖针头线脑没有风险,但永远也不会有大出息。”
财务处长一看老总的脸色不对,再也不敢吱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只要看到老总过来,他大老远就开始躲,生怕再遭一顿训斥。因为我们之间关系不错,在和他开玩笑时,也常常拿这件事挖苦他两下,弄得他灰头土脸。
STAQ 市场,就是原来的“联办”,也叫全国证券交易自动报价系统。“联办”在1993 、1994 、1995 那几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它是20 世纪90 年代初,一帮留学海外,了解美国华尔街和纳斯达克( NASDAQ )股票市场的高干子弟,回来以后筹建的一个交易中心。最初由北京10 家大的证券金融机构联合发起,为财政部承销国债,所以叫“联办”。后来,随着上海、深圳两大股票交易所在中国证券市场主体地位的确立,“联办”就想独树一帜,把自己建成和美国纳斯达克(NASDAQ )类似的二板市场,这就是“联办”又简称STAQ 市场的原因。这个理念在当时其实是非常先进、超前的,可惜从上到下,真正理解的人很少。
由于国内上市公司的股权设置上有国有股、法人股、流通股之分,上海、深圳股票市场交易的都是流通股。STAQ市场在1993 年搞了一个法人股流通的试点,当时在这个市场交易的股票有:海航、长白、海国投、五星啤酒、蜀都、玉柴、大自然、华凯、恒通等9 支法人股。由于法人股的发行价低,每股只有一元钱,且STAQ 市场上市的股票数量少,场内许多金融机构实力强大,稍稍一炒作,股价就容易出现暴涨。这自然又会吸引全国各地许多不明就里的投资者。1993 年和1994 年,STAQ 市场曾经有一段时间行情非常火暴,简直能和上海、深圳的股票市场并驾齐驱。当时,全国有三个大城市(杭州、长沙、成都)的股民,热衷于炒作STAQ 市场的股票。遗憾的是,后来随着这个市场的消亡,这几个城市的股民受到的伤害也最重。
物是人非,十年如梦。当初STAQ 市场上这些曾经炙手可热、牵动着无数人心弦的上市公司,现在却是命运迥异,各归东西。恒通的老总在坐牢,公司早已经名存实亡;业绩好一点的玉柴已经越洋东渡,改头换面,在美国市场上市;海航、蜀都则转移到上海、深圳股票市场。1993 年和1994 年,我青春岁月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都在工人体育场17 看台― STAQ 市场所在的这个地方度过,虽然这个市场早已经成为历史,但对我来说,那一个地方、那一段岁月,永远是我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页。
因为我和一家知名的投资公司有着密切的关系,由此,我认识了很多能在STAQ 市场呼风唤雨的大机构的交易员,包括中农信、中信、浙江证券等,这也让我对STAQ 市场的了解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
从投资的安全性、可靠性而言,当时,我以为把我们公司的100 万元资金投到TAQ 市场,而不是上海、深圳股票市场,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做自己最有把握的事情。但是,后来随着国家政策的变化,STAQ市场日渐萧条,毫无生机,我感到股票投资还是应该选择流通性好的上海、深圳市场:行情活跃、机会多,表面看风险很大,实际上却并不尽然。STAQ 市场最大的问题是流通性严重不足,对投机交易来说,这是非常忌讳的。
1993 年初,STAQ 市场的指数最高曾经涨到过240 多点,也就是我第一次赚到钱的那一波行情。当时,好几个股票的价格都涨到了10 元以上,最低的也有六七元。到七八月份,我们公司的100 万元资金到账时,STAQ 市场因为参与者很少,人气不足,股价已经跌得一塌糊涂。最高的四五元,最低的2 元多,市场指数跌到了90 点附近。
在STAQ 市场指数9O 到100 点之间,我把我们单位的100 万元资金全部买成了股票。我感觉当时的股价和年初的最高点相比,确实太低了,所以,一上来就满仓操作。
新手的运气往往很好,我们刚好买在STAQ 市场一个阶段性的低点。许多人也看到股价实在太低了,觉得这是一个获得暴利的机会,纷纷入市抄底,很短时间,STAQ 市场就掀起了一波上涨行情。大约一个月左右,股票指数就反弹到了147 点。
我们单位第一个月的股票交易做得非常漂亮,赢利47 万多元,碰巧和指数的涨幅差不多,也是47 %。
作为一个市场新手,由于当时没有多少交易经验,我对市场的认识非常无知、狭隘和浅薄,对自己的交易结果也没有抱太大的奢望。让我感到高兴的是,这次交易竟然取得了这么好的回报。
显然,当时我作出重仓买进股票的投资决策,并没有什么可靠的依据。既不是根据基本分析,也不是根据技术分析,可能那时不但是我,也包括国内大多数股民,甚至都还没有听说过这两个词。实际上,现在想来,当时我入市的主要根据,无非是生活和市场的一般常识、智慧,自己的某种市场本能、直觉― 相信股票价格从高处跌下来以后,肯定还会涨上去。这样的交易明显具有很大的赌博成分。
如果让大多数市场老手来点评一下,这种炒股方法完全是一个业余选手的幼稚、卤莽之举,毫无可取之处,简直不值一驳。
显然,我没有考虑过,万一这种市场判断方法不奏效,我这样一上来就大胆出击,像个大赌徒,错了怎么办?
奇怪的是,做了十多年的股票、期货交易,也在市场中经历了无数次的磨难以后,现在我倒认为,自己当初的那种看似傻乎乎的交易策略,对一个新手来说,其实并不算是太愚蠢。相反,在某种意义上,毋宁还有一丝值得欣赏之处。
记得一本有关交易的书中,也有和我相类似的观点,大意是:对于一个新手来说,由于没有任何交易优势,要想在投机市场中赚一笔钱,最佳策略就是找机会大赌一次,运气好的话就能大赚一笔。而对一个投机经验丰富,在市场交易中有胜算、有优势的人,每次下注应该小一点,减少运气的影响程度,让概率法则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为什么新手这样做是一种聪明的选择呢?道理其实也很简单。
毕竟,古往今来,投机市场中真正的成功者寥寥无儿,交易是一个大多数人最后必然失败的游戏。长炒必输,这几乎已经成为投机市场的一个共识、规律。所以,作为一个新手,与其在市场中慢慢耗死,在我看来,还不如毕其功于一役,只赌一次,赢的概率还有可能超过50%。
从表面上看,这个观点非常荒谬,有点把投机市场看做赌场的味道。但是,经验和逻辑告诉我,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真的要想在投机市场赚到一笔钱,这却是上上之策。
很多股票、期货市场的老手,因为在市场中呆的时间长,吃过的亏多,一提到交易,总能滔滔不绝,讲出一大套头头是道的交易理论来,看似经验丰富,战无不胜,其实未必如此。
刚开始,我也确实把这些人当作真正的交易高手,总是耐心、认真地听他们讲,觉得能学到一些东西,并没有怀疑过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有用。后来,因为经常碰到类似的情形、类似的人,而且又从别的途径了解到他们实际操作中的另外一面― 一塌糊涂的账面情况。我的内心顿时感觉非常失望。
从此以后,一见到这样的场合,我就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再也不和这些人纠缠。我逐渐明白,且不说一个人说的和他做的往往有相当的差距,而且这些貌似合理的东西本身,往往也是鱼目混珠、自相矛盾的。
一套庞杂的、缺乏内在逻辑性、一致性的经验和理论,表面上听起来也许很难发现其中的缺陷,一旦运用到实际交易中,很可能会让投机者无所适从,越做越糊涂。其实这些东西并没有多少真正的价值。
生活之树常青,世界每天都是新的。
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随机性的市场里,没有知识和经验当然无法立足和生存,但是,知识和经验的用处也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大。市场在不断地变化,市场价格波动不会简单地重复,人性的贪婪和恐惧也并不会因为人的知识和经验的积累而自动消失。
我总以为,投机市场是一个苦海,茫茫无边。大多数人即使经过艰辛的努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交易市场中学习、积累了无数的知识和经验,最后也并没有谁可以绝对保证,他一定能够到达成功的彼岸。
要想在投机市场中赚到钱,需要一个人自身的努力,也需要机缘的帮忙。
在我的股票操作生涯中,无论是早期还是现在,为公司还是为自己,一向下手比较狠,总是重仓进出。这倒并不是因为在进入投资市场的早期,我对股市的风险一无所知,没有任何概念;也不是因为后来在期货交易中经历过更大的风险,股市的风险对我来说已经不足挂齿了,而是因为我对中国社会、政治的一些特殊看法。
在西方发达国家,证券市场从几百年前诞生的那一刻起,其存在的价值以及意义,就不是出于某种外在的需要,而是来自于经济发展的内在动力。有人需要筹集资本,有人想要投资或者投机,一个公正、高效的市场为人们提供一个互惠互利、各取所需的场所。而我国的证券市场却与此不同,与西方国家相比,不同的政治、经济体制决定了中国股市的自身特色,这也使得中国股市的市场走势有着自己独特的节奏。
作为一个投机者,首先要了解你所参与的这个市场,了解这个市场的本质是什么,然后再据此确定自己的操作策略。盲目地套用其他市场上的成功经验,有时不但得不到期望中的收益,反而会遭受大的伤害。
根据我对中国股市的认识,我做股票有三条基本原则:
(l)用政治眼光来审视股票市场,抓住市场可能出现的重大变化。具体说,就是根据市场对政策的反应强度来决定,是否应该大胆出击。股票的内在价值或者市场价格的高低,并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