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行者

                                                                               行者

                                                                                                    风意

      “80元”,药店老板说。

        他想问怎么这么贵,但还是结完账就走了。第一次自己买药,是去痘用的,他觉得自己有时候会莫名地变勇敢。

        离开药店没多久就下起雨了,从背包里拿出雨伞撑开,依然朝学校走去,他来的时候算准了时间,所以现在只能顶着雨去学校了。

        这条通往学校的路,他不知低着头走了多少个来回,但从未认真欣赏过路旁的风景,因而也就从未注意过每一段路有什么不同,对他来说,这条路上的世界除了花花绿绿的店铺和奄奄一息的行道树,就只剩下一眼望不到边的嘈杂。不过今天的雨驱散了嘈杂,只留给他一片深邃的黑暗(周遭的灰朦)。  

        听着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头顶的伞面上,他平静地走。他不敢坐车,一想起车上难闻的油烟味就感到恶心,他知道如果不是打游戏误了时间,就不会遇上这场大雨了,至少,不会这样在雨中赶路了吧?他觉得现在一定不能被她看见,要是被她看见他在雨中匆匆行走的狼狈模样,那他在她心中的印象一定更糟了。他是那么地爱她,他喜欢牵着她的手在校园朦胧的夜色里肩并肩行走,快乐地欣赏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峰,看着它们,他会感到安心,因为他觉得那些大山会把她和他紧紧包裹在一起,永不分离。想到这里,在瑟瑟的风雨中,他不禁自嘲地笑了,因为几天前他们已经分手了。他问过她为什么,他还记得她的回答:因为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想要什么,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她说的没错,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就算有,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她感受不到。

        他抬起头,向灰蒙的前方望去,马路上只有他一个行者,撑着雨伞,背着背包,在风雨中赶路行进。

        天空像一幅意象画,乌云是画师在宣纸上点满的或深或淡的墨汁,看似杂乱无章,却给人阴郁惊悚的感觉。然而,在伞下的他看不见这一切,也幸好看不见。他只是低着头走,眼中脚下的几块地砖不断变换以证明他的身体在移动。风吹得他有些冷,一阵一阵地,他尽量蜷缩着身体,可即使这样,仍然可以看见偶尔有雨滴倾斜着打到裤管上,浸进去不见了

        他听着行道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想起他和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时他还没有带伞的习惯,他撑着她的伞,与她一起走在同样的这条路上,他们在伞下一直聊着什么,聊什么呢?他一时想不起来了。他觉得同她在一起,每一个话题都那么可爱,令他总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没有注意的是,此刻他的嘴角又翘起了一丝弧度——他又忍不住笑了。那时路过这几棵行道树时,它们也发出了沙沙的响声,不过没有现在这么猛,雨也没有这么大。嗯,对,一定没有。那时的沙沙声像一曲动听的音乐,他和她一起为之陶醉。他时不时偷偷转过头看她,伞下的她,雨天的她。有时候看到她将额头上一撮头发轻轻别到耳后的动作,令他怦然心动。他与她靠的那样近,看的那样真切,他好似看透了她,看透了她的美,看透了她的温柔。他们岔路口分别的时候,他把伞交给她就往深巷里走了,他没有为她与他共用一把伞说谢谢,他觉得与她之间不需要那句谢谢。可是现在,他们真的分别了,不是在岔路口,而是真的分别了,不知怎的,他突然特别想同她说句谢谢,谢谢她的曾经,谢谢她曾经爱他。他觉得与她一起的曾经像一场尤其绚丽灿烂的梦,而现在梦醒了,他的世界又变回了灰蒙蒙的一片。像这个雨天一样,无论朝哪个方向望去,印入视野的,永远是简单、寂寥、而又深邃的灰暗。

        不知何时,裤管上的水已经流进了他的鞋里,浸透了他的袜子。每走一步,那温热的水都在他的脚趾缝间流动,落地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至使他不再刻意绕过路上的水洼,但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用力踩水,让水溅起好看的水花。他没有心情去欣赏水花,他只感觉到孤独。他知道在没有遇到她之前,他一直都很孤独,然而那时他仍然去和许多人嘻嘻哈哈地聊天,聊别人喜欢的东西,别人的梦想,别人的曾经。从来没有人会反问:那你喜欢什么,你的梦想是什么,当然,也没有人愿意听他讲述他的曾经。他每天疯疯癫癫地笑,一刻也不愿意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他就会孤独,会责备自己的弱小,会看不起自己的软弱,会愤怒自己的无能。一停下来,他都会想起每当与人发生矛盾时他都只能笑着道歉,别人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他的错,还会大言不惭地说:我原谅你了。一停下来,他就会想起被人欺辱时的忍气吞声,想起需要帮助时四周无人……他觉得那时人生真的糟糕透了。直到,他遇见了她。“可是她现在已经走了”。他激动地发出声来,以打断那令人悲怆的思绪,在嘀嗒的雨声中,他的声音刚冒出头,就被淹没了,不过他依然感到了空旷之中隐隐的回响,好似比雨声更响亮,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回荡。

许久,他发现脚下的地砖不再变换,他知道他停下来了,但他并没有着急着继续赶路——他不在乎会不会迟到了。缓缓偏过头,他看向身旁。以确定她真的不在,以确定这一遭他真的是一个人在走。

        雨小了,天空的昏暗也已散去大半,他的视线从一开始的注视变成了寻找,但不管他怎样努力,看到的永远只是这被大雨冲刷过后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路。他微微抬起头,透过伞沿向远方的深邃中望去,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些大山的轮廓,那一条比天空更黑暗的曲线,一直向两侧延伸,直到视野之外。他感到茫然,突然间失去了前行的力量,突然间丧弃了求生的意志,在空间中的本体感受越渐微弱,感知逐渐扩散,周围的影像一瞬间都印入脑海,好似灵魂已脱离肉体,正立于空间上方俯视着一切。这感觉……就像他小时候站在家乡陡峭山崖上凝望谷底时,知道谷底是什么,但看不清晰,大脑自动填补空缺的画面,使自己觉得真的看清了谷底的全景。一辆汽车驶过,车轮浸入马路上一滩雨水里,发出不同于雨声的吱吱声,把他唤醒。听着车驶远了,他想要重新找到那近乎涅槃的辽远感,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个孤独的行者,终于站在了门口,大门顶上的时间显示他已经迟到,这个求学十几年的行者,第一次迟到了。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慌张,反而异样平静。他就那样站在门口,背着背包,撑着雨伞,模糊的视线注视着脚下的水洼,雨滴滑离伞沿,在重力的加速下落入水洼里,溅起一个个泡沫,泡沫迅速膨胀,然后无声地破开,碎珠在空中划过一条条细小的抛物线,最终落到水洼里,消失了。他觉得众生就像这些雨滴,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在求生意志的盲目推动下,不断(前仆后继)地下坠,还自以为在前进。看着一个个泡沫的破裂,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大多数人的生命:像泡沫一样,脆弱,经不起丝毫打击,空洞,装不下任何实体,薄膜包裹着虚空,在方寸之地微微闪烁。不自知的膨胀,只为包裹的虚空更广,闪烁的微光更亮。最终在膨胀中破灭。  

 

 

        为你写的散文,也不知你是否曾看见。

        那以后,我不再有故事,只是常常疑惑,为什么那么多人(包括我),都选择了活着。

        他们是怎样面对这四下无人,是怎样看待这死寂周遭,是如何在虚无与充盈面前坦然,是如何在消解与抗拒面前平和?我看不见他们,所以我孤独,所以我忧伤,所以我忍受恒常的痛苦。或许,他们也一样,但这并不让我感到有些许安慰,只是更感到厌倦:既然都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拼命忍受用力抵抗,去活着。

        我们,为什么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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