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利斯朵夫（一）

                                 

《约翰·克利斯朵夫》是1915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罗曼·罗兰的代表作。

 最初陆续于《半月刊》上发表，每卷卷尾都有附有两句拉丁铭文：

 当你见到克利斯朵夫的面容之日，

 是你将死而不死于恶死之日。    

                

 卷一 · 黎明

    江声浩荡......

    钟声复起......

    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永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雨水整天的打在窗上。一层水雾沿着玻璃的裂痕蜿蜒流下。昏黄的天色黑下来了。室内有股闷热之气。

    初生的婴儿在摇篮里扭动.....

     孩子醒过来了，哭了。惊慌的眼睛在哪儿打转。多可怕啊！无边的黑暗，剧烈的灯光，混沌初凿的头脑里的幻觉，包围着他的那个闷人的、蠕动不已的黑夜，还有那深不可测的阴影中，好似耀眼的光线一般透出来的尖锐的刺激、痛苦和幽灵——使他莫名其妙的那些巨大的脸正对着他，眼睛瞪着他，直透到他的心里去... 他没有力气叫喊，睁着眼睛，张着嘴，只在喉咙里喘气。带点虚肿的大胖脸妞作一堆，变成可笑而可怜的怪样子；脸上与手上的皮肤是棕色的，暗红的，还有些黄黄的斑点。

    床上，孩子在母亲身边又骚动起来。在他内部极深邃的地方，迸出一种无名的痛苦。他尽力抗拒：握着拳头，扭着身子，拧着眉头。痛苦变得愈来愈大，那种沉着的气势，表示他的不可一世。他不知道这痛苦是什么，也不知道它要进逼到什么地步，只觉得它巨大无比，永远看不到它的边际。于是他可怜巴巴地哭了。母亲用温软的手摸着他，痛楚马上减轻些了；可是他还在哭，因为觉得它始终在旁边，占据着它的身体。——大人的痛苦是可以减轻的，因为知道它从哪里来，可以在思想上限制在身体的一部分，加以医治，必要时还能把它去掉；它可以固定它的范围，把它跟自己分离。婴儿可没有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他初次遭遇到的痛苦是更残酷，更真切的。他觉得痛苦无边无岸，像自己的生命一样，觉得他盘踞在他的胸中，压在他的身上，控制他的皮肉。而且的确是这样的：它直到把肉体侵蚀完了才会离开。

    他老是断断续续的悲啼。仿佛这一堆无意识的尚未成形的肉，对他命中注定的痛苦的生涯已经有了预感，他怎么也停不下来......

    黑夜里传来圣马丁寺的钟声。严肃迟缓的音调，在雨天潮润的空气中进行，有如踏在苔藓上的脚步。婴儿一声号啕没有完就静默。奇妙的音乐，像一道乳流在他胸中缓缓流过。黑夜放出光明，空气柔和而温暖。他的痛苦消散了，心笑开了；他轻松的叹了口气，溜进了梦乡。

    钟声复起......天已黎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