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激水 悲情人生
——关于历史进程与人生价值的一点思考
文/西各
滔滔不绝的人类历史长河,人之生死存亡都是那么偶然。个人比之为人类社会的一粒尘埃毫不为过。那么人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一、沧浪奔流,谁可击水
二千六百年前的一天下午,被放逐的屈原路过江边,遇到渔父,渔父好心劝他做人不要过于坚持,以推移处世、随欲而安为好,但屈原非但不听,反而更强硬地表达了愿以死明志,誓不同流。渔父哼笑而去,不愿再理他。就这样不欢而散。我们知道,后来屈原果然投江追梦而去,至死未实现他再让楚国强大富足的政治理想。大致一百年后的一天,二十三岁的汉庭博士贾谊被贬长沙太傅,路过湘江,怀想屈原,类比自身,颇有感叹,写下《吊屈原赋》。他虽同情屈原的遭遇,但却也不赞同屈原的坚持,认为屈原的不幸在于他不能“自引而远去”。贾谊主张“远浊世而自藏”,以此保全自己,合乎“圣人之神德”。然而,后来汉文帝任命贾谊回大都为梁怀王太傅,很显并未被重用。怀王骑马摔死,贾谊感到自己身为太傅,没有尽到责任,深深自责,经常哭泣,心情忧郁而死,只活了三十三岁。
屈原也好,渔父也罢,贾谊也好,一个人的一生比之历史很短暂。同样短暂,却留下不同的回味。其根本的区别在于,面临沧浪之水,人生的态度截然不同。屈原的坚持不从,渔父的推移随安,贾谊的自藏尽忠,以及后世一系列的名士的处世案例,或许正好给我们做人为官提供了可借鉴的基本参照。长篇小说《沧浪之水》的作者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社会,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察人生,用自己的哲学解读政权利益之争,用自己的情感体会世纪沧桑之变,对中国社会现实人道与官场中面临的道义与利益矛盾尘锐的困境,用个案分析的手法加以诠注,很象是一次精心设计的社会政治人生试验。
无论楚国历史上的怀王宠臣上官大夫、今伊子兰们也好,汉文帝时期排挤贾谊的周勃、郑通也好,阎真所做的这场社会试验中出场的那些马厅长、池厅长、丁处长们也罢,谁会永远记得她们那一份威风八面的派头,最终人们能想起的恐怕只有他们那副猪人狗人的丑陋模样了。《沧浪之水》作者一直想用细致入微的刻画,详尽地叙述硕士生池大为初到省卫生厅坚持自我而不为理解,生活工作四处碰壁,到抓住转机抛弃自我利用机遇求得生存,再到主动运用权柄彰显做人底线的一段为官之路。作者用面面俱到的手法,力图证明主人公池大为违背本心随波逐流、采取手段争得利益,是现实所迫、被逼无奈的选择。但当我们掩卷沉思,又怎么能否认,池大为追名逐利之丑态与作品中所有成功与不成功的利益追赶者、他所曾称其为狗人者并非大不一样,并无本质的区别。无选择的选择并不能让他的形象站立起来,更不会美好起来,未来的历史终将把他们全部淹没。也或许,作者本就心无褒义,只是对世纪之交中国官场现实的一种客观的细化记述,果真如此,但愿读者,能参透其心境,理解其用意吧。回味历史,面对沧浪之水,随之漂荡,并非没有被吞没的危险,我们看到的人类历史恰是那些不畏生死击水而上者主宰的。
二、沧浪搏击,所为何求
我们可以想象,那谁都无法阻拦的沧浪之水正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红尘世界的形象写照,万象复杂,皆藏其中。不只是清浊难分、是非难辨的,这一片汪洋无边的社会大潮,总是存在着复杂多变的各种各样的轻重湍急,有众多的分叉出口,有上下远近,有暗礁,有旋涡。现实的江川大河上,曾经演义的那些来来往往、悲欢离和,在社会的大潮中也历历在目一般。当我们面对沧浪尘世,选择迎头而上,击水而求之,所求为何?人与人位置不同,选择不同,归宿不同,价值不同。你会是一位坐在船上颐享风光的尊贵老爷吗?你会是那些终年漂流打渔为生自得其乐的世外隐士吗?你会是一位拼尽性命拉紧纤绳挣扎一生仍将穷困的船夫吗?或者你只是一位隔岸远望的看客,或者是一位伤流水远逝的感叹者吗?
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所以面临的危险不完全相同,所承担的责任也有所不同。那么,这不同的位置,不同的选择又是怎么形成的呢?即使同样的位置,为什么也会有不同的选择呢?面对人生的长途,人的内心追求总是不同。人与人,为何不同?什么才是有价值的人生?这个问题,我们问了自己几千年了,或许仍然回答不清。
人的行为或许复杂,因为人本身就很复杂。所以有一位美国的行为科学家格雷夫斯(Graves)对人的价值观进行了等级分类。他把人们的价值观分为七个等级类型:第一级是反应型,这种类型的人并未意识到自己和周围的人类是作为人类而存在的。他们可是照着自己基本的生理需要做出反应,而不顾其他任何条件。这种人非常少见,实际等于婴儿。第二级是部落型,这种类型的人依赖成性,服从于传统习惯和权势。第三级是自我中心型,这种类型的人信仰冷酷的个人主义,自私和爱挑衅,主要服从于权力。第四级是坚持己见型,这种类型的人对模棱两可的意见不能容忍,难于接受不同的价值观,希望别人接受他们的价值观。第五级玩弄权术型,这种类型的人通过摆弄别人,篡改事实,以达到个人目的,非常现实,积极争取地位和社会影响。第六级社交中心型,这种类型的人把被人喜爱和与人善处看作重于自己的发展,一般会受到现实主义、权力主义和坚持己见者的排斥。第七级是存在主义型,这种类型的人能高度容忍模糊不清的意见和不同的观点,对制度和方针的僵化、空挂的职位、权力的强制使用,敢于直言。据说人们大多可以从中把自己的价值观追求归到其中一种类型之中。按此理论对池大为进行分析,发现他是一个由社交中心型的人物,逐渐转变为一个现弄权术型人物的,而这个蜕变过程在作者的描述中,有一个从被逼无奈到主动出击全力争夺的过程。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一个渔父式人物晏之鹤的指点,并在最后远远超越了渔夫的期望值,令渔父望而生畏了。
我们回答不了的问题,或许很多聪明的人都曾经研究过。1930年,爱因斯坦为《论坛和世纪》(Forum and century)丛书第13种《当代哲学》写过一篇标题为“我的信仰”(What I believe)的文章。他在此文中说:“不必深思,只要从日常生活就可以明白:人是为别人而生存的。首先是为那样一些人,他们的喜悦和健康关系着我们自己的全部幸福;然后是为许多我们所不认识的人,他们的命运通过同情的纽带同我们密切结合在一起。我每天上百次地提醒自己: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依靠别人(包括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的劳动,我必须尽力以同样的分量来报偿我所领受了的和至今还在领受的东西。”我们看到这里,突然发现,我们似乎也很难把爱因斯坦的价值观简单地归于格雷夫斯的七种类型之中。
不同的价值观及其形成的途径是那么复杂,看来真的不是七种类型能全部涵盖和说明的。或许,人生的目的本应该多姿多彩,不必强求划一。但过于分散的价值观念让整个社会形同散沙,人心涣散,世界人群靠什么凝聚在一起,文化差异招致的纷争又如何得以平息。这一切似乎今天还尚无答案。
三、击水成歌,沧浪无痕
为什么我们不能忘记一些人。的确,那些人已经成为历史进程中的一座路碑,人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只要回到这段历史来看的时候都会看到这座碑,忽略不了,因为它就在沧浪江边,这些前尘往事已成定局。当我们再次路过江边,我们仍能想起那些如风的往事。贾谊虽未成就仕途理想,但在担任太傅后,其政治见解仍得到了汉文帝一些采纳,也算得到了部分承认。屈原在颠沛流离的路上,一路狂歌,用他的思想与才华为我们留下的宝贵财富,更是上官大夫、令伊子兰、宠姬郑袖之流永远无法企及的。经年复岁的端午祭日,似乎总在提示我们,屈子个人身世的不幸,仍是历史和民族的精神财富。其实屈贾二人所处的政治环境和人际环境并不完全相同。虽然贾生认为屈子的不幸是他不做适当妥协的结果 ,但细看贾谊的履历,我们发现,他面对政敌周勃、奸臣邓通这些人并没有畏缩自保,而是尽自己的最大能量与之周旋。贾谊的“过秦”、“积贮”、“治安”等政策主张被当时的文帝部分地加以采纳,而且对后世的景帝武帝施政都产生一定的影响。
而当回望历史长河遥远的天际,我们却再望不见渔父的身影。或许,他仍泛舟芦荡,过着平静的生活吧。他的命运只能如此吧。清静自在无为,芸芸小康众生,虽不能说悲凉,却也不留痕迹。其实,他本身便是那沧浪之水,或是水在我们的眼中的幻影罢了。我们无法让水浪复活,让它具有真正的活生生的人生意义了。这无法唤醒的沧浪之水!听天由命的人生本来就是天然的悲剧情结,如果不放入历史里考量其意义,那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了,与那些未走出兽界的杂食类活物无不同。
沧浪之水流到今天,连黄土地上遍地横流的也已经到处都是金钱。在金钱的河流里,我们如何生存?大概不是所有的精神圣徒都有办法自保能在这条河里游过一生而不朽。如果你有机会摒弃原有的精神追求,而可以成就人人都在向往的物质享受,你是选择宁死不屈也要等待千年之后有一道亮光为你闪现瞬间,还是就此抓住现实的舵柄在有生之年让自己的肉身血色泛滥,花香满园?当你犹豫不决之时,生命或许已成枉然。在我们的眼中,茫茫无边的沧浪之水任人取舍是一种永恒的悲壮,你是否知道,当你仰卧沧水以观人,那每一段或笑或怒或叹的生死,被投射在水面的无不是一段短暂的悲情人生。
201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