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的声音

甜言蜜语与淫声秽语，有时候，声息差距就仅在毫米、纳米的那么一线，听觉却错落天壤之间——那是侏罗纪与第四纪的生命现象的差距，前者兽行遍地，后者人类起源。……（http://sunnyfaint.iteye.com/原创）《声音之爱》之一。

 

 

 

 

尘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中，有一类纯属于声音。

所有人类的发声中，我最爱汉字的声音。

记得在《重庆森林》中，失恋警察金城武坐在地板上，漫无目标把BP机里的号码一个个打出去，背景独白那种淡淡然纯叙事，没有目标、不含情绪的声音，却拥有最不可言说的情绪。平静的海面，汹涌的暗流，这样的声音，是我所爱。

理智地想，我之所以热爱汉字的声音，这里面其实并没有什么玄乎或者高尚的原因，无关爱国与爱民族，纯粹受教育使然。假若我是一个法国人，从小接受法语教育，则法语必成我之最爱。假若我在非洲刚果丛林中长大，则我必以为，斯瓦希里语全世界最美好。我之所以爱汉语，原因无非如此。

从我对世界有感觉那一刻起，我就在感知这种音韵。而从我会说话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学习和使用这种工具进行思维和表达，我的思想，是汉语的思想，是普通话发声的思想。

我的思想已经被训练得对这一类音波异常敏感，读着“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我就看到时光乱流，四时飞逝交替，而我正渐渐老去，倏忽白发苍苍；听到“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一刹间，我的眼前就是一片春花烂漫，人人喜笑颜开，踌躇满志，春风得意；再闻“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整个世界就暗沉下来，星星点点的灯火背景前，只余下一双灼灼秋水，温柔而炙热，充填整个视野，再别无他物；甚至仅注目“秋心”二字，便觉辅天盖地，“愁”绪无边……（http://sunnyfaint.iteye.com/原创）

长期的受教育与训练下来，这一类声波挟裹着汉字美丽妖冶、变幻妖娆的形态，其携带的信息最易为我所接受，也最易引起我的共鸣，自然成为最爱。以为汉字的声音若非尘世间最美的声音，至少也该是尘世间最美的声音之一。

也因为从小就近视的原故，用视觉捕捉信息实在很有限，常常被迫动用听觉。长期训练的结果，导致听觉异常灵敏。也因此，声波对我的冲击往往比视觉更甚，这也许就是上帝给我的近视眼所开的那另一扇窗吧。

常常开窗的结果，我看人基本上不用眼的，用了也没用。

记得有一闺密，曾携带其男朋友展览给我看。甫一见面，感觉该男外形应当在达标以上，便笑对女友说：“不错不错，满帅的。怎么称呼啊？”这一对男女瞠目良久，之后，男的先开口了：“你真不记得我了？我跟你同学六年，其中有三年坐在你座位后面。随便一伸手，还揪过你的头发。”他这一开口我算认出来了——从声音。

敢情这对男女原想秘密大公开，给我一个惊骇的，结果反被我惊倒。我只有打个哈哈：不得了，男大也十八变，真认不出来了……

回想起来，声音的偏好同时影响了我的某些人生选择。

曾经在相互走散时，一个声音焦急寻至：“怎么就走丢了呢？找不着你，害我差点连自己也找不回来了……”一刹间，下决心从此追随他至天长地久宇宙洪荒。虽说后来终成陌路，但那一缕声波气息，已然镌刻于某个脉门之上。偶或在人群之中飘过相似声息，刹时雷声隆隆，以为时空穿越，惊惶四顾而后警醒。

大学亦有一师兄，人品学问均好，所作二三情书，是我所收到的上佳之作，颇具艺术成份，恐怕已是我今生所能收到的最美情书。它们的确打动了我——最终打动我的，仍然只是这些情书。

当我一听到他款款说：“……在地方上，我的虎轰话其实算可以的了。”——非常遗憾，啥感觉都没有了。我所爱的汉字的声音，原来仅指被规范发声的那一种，即普通话的发声。

多年之后，该师兄小有成就。曾一起喝茶，笑说当年事。“不明白呢，象我这么优秀的男生，当初你咋没看上。”我也笑说：“这不后悔着吗，当初还是太年轻啊，眼光不够。”——万万不能让他知道，原因竟然只是普通话发声问题。

公正地说，我的地方口音也是很重的，是典型的Z c s与zhi chi shi r分不清的人。但这并不防碍我爱Zhi chi shi r。套用小沈阳的一句话，我虽然是个癞蛤蟆，但我绝对不嫁癞蛤蟆。——这个不是原则问题，是纯感觉反射。原则问题尚有修改更正的机会，后者完全没救。

 遥想贺知章少小就离家，老大了还是乡音无改，我料想我的口音也是改不了了，难度太大。改改后代的口音还是有希望的，通过谈情说爱结婚生子。

注意到没有，大伙都常说嘛呢：“谈情说爱”——没谁说“写情看爱”吧？可见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主要还是得靠谈和说的比较有效。善于运用该种武器的男生往往更容易在杀伐中突围，虏获少女芳心。

整个过程中，汉字的声音充分发挥其交换信息催化感情发酵爱情之功效。当然，修成正果之后，那第三个关于情爱的动词，一样涉及声音，那个比较隐晦，就不便公开谈论了。

某些声音，某些语言，在私密场合是美好的，放在公众场合就感觉无比龌龊。

我听说有男生宿舍，大中午或晚上，抱着饭盒集体看A片，边吃饭边带评说的，不知真假，不可思议。男性有喜欢收集A片的，有喜欢私藏美女相片的，那个尚能理解。但是这个，“听、看、吃、说”齐头并进，的确难以想象。我只能承认，这个世界是非常的多元和丰富，这个宇宙果然不是扁平宇宙。男女的差距，某些时候，大过时空与代际的差距。

我总觉得，对于爱侣，只管爱着他们的爱就够了，实在不必奢求互相理解。相互理解是对朋友的要求，对爱侣，相互理解的结果，往往导致分手。不可错用了衡量标准。

看欧美电影，听到迷惘的音乐为背景或者前景，冒出含糊一句：“ohyes，help me.”蛮有Felling的，但同样的词出自同胞电影，啥感觉都没有了。也许是我的外语修为还没有达到足够用来谈情说爱的程度之故。汉字的声音，于我仍然是最宜于谈情说爱的声音。

我相信人和人是有差异的，不然师兄的老婆就不会对他款款情深，不然也不会有异国之恋。假如有外星人，迟早还会发生异星之恋。我相信。我做不到，不等于别人也做不到。

说到这，想起一对男女绝配，在某趟列车上遇到的。相对两排三人座，其间落座一对爱侣，他们特别相爱，将许多私密的语言与动作公开展示。远处座位的人开始是饶有兴味地看着，过一会也就审美疲劳，忙别的去了。只陷害了被迫近距离观赏的就近四个座位上的邻居——我们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刚好齐全，均好不尴尬。“如坐针毡，芒刺在背”等词得到鲜明体会。

四人各施防守奇招，然均无效。用报纸挡住视线吧，那些暧昧的淫声秽语不断充斥耳膜。听Mp3吧，其拥抱舌吻抚大腿之举近距离不断冲击视觉。听Mp3加扭头看窗外风景吧，长路漫漫，这俩就没有分开过！而耳朵长时间戴着耳塞是会痛的，脖子老歪也是会酸的。

靠窗内坐的老者几次暗示明示这对情侣收敛点，也均无效。四人偶尔撞上的目光中，无奈中均有无声的呐喊：这俩怎么就不消停一会呢？

两人看上去都三十好几了都，文质彬彬，人模狗样的一对儿，貌似不是“硕士及以上”，至少也该是俩本科了，“受过高等教育、有文化”几个大字就差没贴在他们脑门上了，还这么情不自禁的，必有缘故。我在心里一再为他们找理由：独身三十年守身如玉才新婚燕尔的吧？家里反对十年昨晚才同意的吧？两地分居十年今天才相聚的吧？误会十年去国还乡刚刚才破镜重圆的吧？……不容易啊不容易，有情人终成眷属，喜事一桩啊，我得祝福人家。——可你们这限制级的小电影也别老放老放没个消停的好不？以为吃个饭你们会清静点，你们却来上演口对口哺食，太过分了吧？这里还戳着四个大活人呢，其中有一个明显还未成年呢！

我忍无可忍，被逼灵感暴发忽然想起：“不能改变世界，就改变自我心态吧”。于是从被迫参观，转为主动欣赏，泰然自若饶有兴味看他们表演，还特别注意欣赏细节——这么着，他们总算收敛点了。我们总算能平安吃会儿饭了。后来他们还主动打招呼聊天——还真TM是俩硕士！说是订软卧的票没有订着，算是解释了一句，证明实在找不到私密场合了才如此这般。合该原本由软卧的某旅客遭的罪，运气不好落到咱们头上了啊。原来这对男女心里明镜似的呢，咱做为观众的辛苦人家全知道。

我经常发现，我没有的能耐恰恰是别人的特长。起初我对这些差异很是惊讶，后来则感觉，对此类差异实在不必大惊小怪。正是这样的世界才丰富多彩招人喜爱。

允许不同的声音存在，欣赏不同的语言与风景。

实在没法欣赏，保持旁观。实在没法旁观，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只要不是涉及生死存亡，实在没必要灭了全部异类，那我们活着该多乏味啊、那人类在地球上该多孤单啊、本来人类在宇宙中都已经够孤单的了……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至于你爱不爱，我反正是爱了。就偏爱汉字的声音。

包括那对狗男女的发声，并非不美，错就错在发声场合不对。甜言蜜语与淫声秽语，有时候，声息差距就仅在毫米、纳米的那么一线，听觉却错落天壤之间——那是侏罗纪与第四纪的生命现象的差距，前者兽行遍地，后者人类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