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的现代巫术

本人按：这是一篇曾在2019年写成并短暂公开的旧文，如今本人已不再同意其中一些表述和观点，但未作改动，重新公开，作为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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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名：巫师和博物学家)

受限于人类的生物属性，人类认识世界的途径可以说只有一种，那便是关联。所谓关联，可以是现实与概念的关联，也可以是概念与概念的关联。使用关联，人认识世界，人改造世界，人定义了人。人紧紧把握着这一工具，以不迷失于万灵万物之中。

先花一点文字说说关联。

首先要明确的是，现实世界必然存在，但人对世界的感知受限于感官。人可以看到一块石头，是灰色的；可以摸到这块石头，是粗糙的；可以舔一舔这块石头，是无味的；可以对这块石头进行硬度测试，是6莫氏硬度的。人通过各种感官得到了这块石头的属性，这是从实在到概念的映射。人不仅得到了许多属性，还得到了一个想象中的石头——它应当具有这些属性。

似乎，感知的途径无穷无尽，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块石头的所有属性。但是——虽然无甚价值——现代科学的一个特点，便是试图建立一套世界观，用有限的感知得到的属性，去推导无限的感知将得到的属性。这迥异于将在下文提到的巫术。

回过头来，我们将实在与概念建立了关联。概念与概念之间也可建立关联。比如软和硬，比如热与温度示数，比如实数和虚数，比如面向对象，比如设计模式……人熟练地使用关联，不论自觉或不自觉，并以此文明化。

但是在我们所熟知并习以为常的现代社会生活之前，遥远的原始时代，原始人类和野兽无异，互相猎杀，并畏惧着自然。雷霆、狂风、山火、洪水、野兽、疾病、生育……他们自然而然地构想出掌握这些伟力的神灵，并畏惧祂们。但一些人发现了一些关联，并以此成为族群的另一类成员——巫师。掌握智慧的巫师被视为能与神灵沟通的人，人中之神。巫师的智慧在本质上来说，和按下电源键打开计算机的我并无区别。我们使用某种概念的关联，跨越技术黑箱，达到了目的。（没错，我并不知道计算机是怎样启动的。）

也许是出于分工，也许是奇货可居，巫师普遍奉行起保密主义。更有可能是大家发现巫术并不总靠谱，所以巫师总是被愤怒的人群杀死，然后巫师学徒成为了巫师并岌岌可危。

巫师的巫术，最初起源于自然规律，后来不可避免地变质，巫师成为了祭司，神灵似乎真实存在了。《金枝》这本卓著对这一过程有深刻地剖析，我不再赘述。但其实神灵真实存在与否并不重要，君主制、拜物教已经把我对这个问题的热情消磨干净了。

科学的萌芽，似乎也是另一种巫术，我们以一个名字称呼新的神灵，用一套仪式与神灵交流。但得益于时代的进步，新的巫师们选择了与同行交流，并逐渐把神灵分析透彻，让神灵不再喜怒无常。这暗示了现代科学的终点，能以科学解释一切现象。

说了这些，和工程学好像关系不大。是的，但我们得先来谈谈软件工程和其他工程的关联。

有一点需要说明，人们会对软件中的bug习以为常，却会对汽车的故障口诛笔伐。这是因为人一贯的短视。当个人隐私泄露导致生命受威胁，或者温室效应导致南极冰川一天就完全融化，所有人都会狗急跳墙。

软件工程，说得直白一点，和其他工程并无二异。工程师掌握工具的使用方法，并完成工程。

建筑工程，是在现实世界修建合理的（availability）、满足需求的（performance）、稳定的（security）建筑，无论是住宅、道路或是桥梁。在虚拟世界中，软件工程师们自然而然地加上了可修改性、可测试性、易用性等质量属性。

只是软件工程太年轻了，也太缺乏积累了。不足的学术研究，不成熟的培养体系，不成熟的行业标准，不同的硬件，不同的操作系统，导致了我们每一步都在给自己创造垃圾。如果我们愿意重新开始，把所有软件扫入历史的故纸篓，那我们可能会变得更好——在我们自我毁灭数年后。

时代变得太快，显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也许不是所有人，因为总有人说自己创造出了完美的编程语言。这就像有人在旁人还用锤子凿子甚至徒手糊泥巴时，掏出了工程塔吊。我不是说这不可能，毕竟计算机领域总是弥漫着偶像崇拜，香农、图灵、迪杰斯特拉、肯、高德纳、理查德、蒂姆、柯恩、林纳斯……短短百年就涌现出了这些不能不提的名字，毕竟，某种意义上，计算机是另一族世界。

因为计算机世界的特性，相比现实世界的建筑，软件不用担心强盗对你自己造的门费尽心机破门而入，却需要对统一定制的窗提高警惕。这似乎暗示着两种选择：回到黑客们自己编写自己需要的软件的“黄金时代”，或者走向所有软件工程师成为建筑工人的筑城岁月。

为了快速收尾，简要介绍下博物学家。博物学家指的是见识广博、能分辨诸多事物的学者。软件工程师中的博物学家能在他所知的广博的工具中挑选最优组合，构建可称完美的工程。但不同的操作系统就如同不同的物理常数一样难以弥合，导致人心智崩溃，因此博物学家最好不要踏出自己的园地。

既然世界大步向前，追赶不上的石匠应该怎么办呢？最悲观的乐观预期，是在硬件的性能被完全开发、光速和信息论的制约迫在眉睫时，那种现在看来死水一般的时代，我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研究“完美的软件”。最乐观的悲观预期，则是软件工程的学术飞速发展，我们得知几种重要性能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于是最聪明的头脑给出几个范式，剩下的人转行，在晚年时光回忆起这段荒唐的岁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