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天

    2009年1月1日,姐姐远去了一百天。晚上给家里打话，说今天是元旦，所以想给家里打电话，没有提起姐姐，我想把悲伤的范围扩大，但我已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已经哽咽，也许，是这段时间过于敏感，听觉也有所下降。想去两个月的时候，妈给我打电话，说今天是姐姐离开两个月的时间，爸不在家，妈给姐姐烧了点纸钱，当时，电话那边已经泣不成声，我不知道如何安慰，跟妈说，不要想太多了……

 

       2008年9月20日，星期六，是个大周，晚上回来没什么事，给西安的同学打电话聊天。

2008年9月21日，星期天，妈给我打电话，说姐的电话打不通，有个公司通知她面试，妈说她也联系不上姐姐，让我试试，我打了几次电话没人接，就发了条短信让姐给家里打个电话。

2008年9月23日，早上起来，洗完澡，接到妈的电话，说姐姐没了，早上的时候，妈打电话叫人撬进姐姐租的房子，人已经不在了，只有尸体，和凌乱的房子。妈问我能不能回去。我转车到上海，飞机晚点，晚上十一点才到南宁。
       在家呆了十几天，每天都陪着妈妈，劝她吃饭，然后等她情绪安定以后，到姐姐的房间翻姐姐的遗物，希望能找到对破案有帮助的线索。对着姐姐留下的一堆手迹和一大柜子的衣服，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泪水。

后来，警方通知，可以处理姐姐的遗体。爸爸让人带着我，去把姐姐火化了，我在同一天，看到了姐姐的尸状，以及火化后的骨灰。姐姐的很多同学都来了。我抱着姐姐的骨灰坛，几乎无法站立。

我之前并不知道，农村的迷信竟是如此严重。按照风俗，女子未婚，不能在离家太近。于是，有很多人劝爸爸遗弃姐姐的骨灰。而我坚持，要给姐姐找个公墓，并且一再坚持。后来网上说可以把骨灰暂时存在殡仪馆里，我跟爸说，再在案子还没结，我想把姐姐暂时放在殡仪馆里，以后再说，爸同意了。

 

后来，妈问我，以后打算把姐放在什么地方，我说，姐跟我说她很想到外面闯，我想在南宁给她找块公墓，也方便她同学去看她。妈说，事情过了以后，就不会有什么人去了，我答不上来，因为我不知道，姐姐的骨灰，对我，意味着什么，毕竟只是一坛灰。

回家后第二天，接到电话，说案子破了，第三天，南国早报刊出了案情。

http://www.chinanews.com.cn/sh/news/2008/10-01/1399765.shtml

我和姐姐

姐姐大我将近两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去玩，一起上学。我常常在别人面前炫耀，因为我有姐姐，所以，从小就不用做家务，吃完饭就可以去玩，去看电视。妈曾无数给我分配过任务，说吃完饭后，姐姐洗碗，我扫桌子和扫地。但每次姐姐都说我扫得不干静，不用我干了。

姐姐胆小，怕声，印象最深的是九六九七年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正是我们那农民工刚刚外出的头几年，春节的时候很热闹，我们家是村里的中心，年三十青年人都喜欢在马路上玩，当然也少不了放鞭炮，于是姐姐就躲在床底下。这事以后一直成为我嘲笑她的说辞，她总是笑笑置之。尽管说了很多次，但是每次过年过节放鞭炮，姐姐都会眉头深锁，塞着耳朵，即使是过年放烟花，很小的声音也不例外。

小的时候，上学以前，我记得的事情并不多。记得有一天早上，姐姐拿着一个铃铛在我耳边摇，叫我起床，说是妈妈上街给我买的。这也是我记起来的最早的一件事。

我们家在路边，是早年爸妈创业搬出来的，离老家大概有五百米。小时候，周末的时候，经常回老家玩，去山上摘野果。同怜的村里人，大多要在周末帮家里干农活，那时年龄还小，一般都是放放年什么的，我小时候专横，同龄的男孩子都不太喜欢跟我玩，而且一般男孩子很多时候都是要下地干活，没有放年那么悠闲，所以，我都是跟着姐姐，去和女孩子打打牌，跳跳绳什么地，以至于后来上大学有一次晚上停电，全班人到操场玩，很多同学看到我会跳绳都觉得很怪异。

我们家离另一个村子比较近，小时候我们在靠近的村子上学，所以，老家的很多游戏，都是姐姐从上学的村子引近的，当然，也有很多游戏是姐姐发明地，很多年后回老家，发现很多姐姐引进的和发明的游戏玩法，竟然还在，大是震撼。

闲暇的时候，比如快过年的时候，冬天，老家里都没什么农活，孩子都比较清闲。于是就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窑红薯，熏耗子什么的，或者是一大堆小孩一起，围着一个大转圈，烧起火来，露着天，顶着寒风一起烤火，几乎每次都是和姐姐一起……

我小时候学过很多次游泳，但一直到了大学以后才会游，有一次暑假，我和表哥到一个地方去游，姐姐在旁边看着，一群人也正好想过来游，看到竟然有个女的在旁边，都一哄而散，后来我们一直都说，姐姐是给我们看场子的。

姐姐在家里是大姐，而小时候，家里生活比较宽裕，很早就不种田了，于是，姐姐每次回老家或去外婆家去玩，如果是农忙时节，都要帮着婶婶舅妈带孩子，所以，大半以上小我们几岁的表弟表妹，堂弟堂妹，都在姐姐拉过屎尿。

小的时候，姐姐在外婆家上过一年学，有一次回家，书掉进池塘里了，我伸脚去把书勾了起来，回到家里外婆敲着我的头问我，为什么去玩水，我不作声。

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放假在家，姐姐发高烧，40度，妈妈把她抱到沙发上，她站起来对妈说，快弟弟从窗口那出去，有很多人要来抓我，那时，我就站在边上。

姐姐向来身体不太好，体弱，而我刚好相反。有一年暑假帮舅妈家锄花生地里的草，锄了很长时间，我累得不行，然后姐姐，工作量远远比我的大，而且还在一直劳作着。

在初中时，常和姐姐的同桌聊天，忽然某一天，收到姐姐的纸条，纸条用文言文写着，大抵是让我珍惜青春，珍惜学业之类。后来发现，姐姐和她的那个同桌，关系变得很糟糕，到中考前，她的同桌某一天告诉我，就是因为我，她和我姐姐的感情才变得很差，她们本是很好的朋友。上大学后上网比较方便，姐姐有一次叫我帮她挂QQ，遇上了她以前的同桌，于是以姐姐的名誉加了她，她觉得很诧异。由此看来，她们俩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打开心结。后来整理姐姐的遗物，发现有个表姐给姐姐写的信，信中就是关于我姐姐把给我纸条的事跟表姐说了以后，表姐给姐姐地回信。

姐姐高中的时候，由于感情问题，成绩一直不太好，后来经过补习，去上了专科。有一天网上遇到她，她说想告诉我一些她和另外一个男生的事情，那个男生是我高一的同学，她们分手了。我当时年少轻狂，认为理性可以战胜一确。跟她说，我们虽然是姐弟，但很多话题都不互相谈，我们都有很多朋友，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和朋友说说，也许朋友更了解我们。她回复说她很伤心，问我就不怕她出现什么意外吗，我说，我相信她，会处理好眼前的事的，我跟她说，我的人生底线是不让父母失望，我想信她的底线也是。她肯定了，也说，她不管做什么事情，最坏就是不让父母失望，尤其是爸爸，骄傲一生……

高考失利那年，我，姐姐，还有妈在一起聊天，姐说我和她一辈子都过得太过顺利，所以，面对生活，面对困难，有时会变得软弱。我肯定了她的看法，其实那也是我当时一直地想法，而现在，她走了，让我经历了很多，然而这代价，……

我和姐姐，也常常争吵，冷战，我常常拿她小时候叫外婆梳头，梳得不好哭得一塌糊涂来取笑于她，她也常用我小时候尿床后把裤子藏起来的事取笑于我。即使是上了大学，一年才回家一次，也不便外，每次坐在一起聊天，她穿着拖鞋，我总喜欢从下面踢走她的拖鞋引起些事端来，而她很多时候也是笑笑置之，有时候也会跟我急，半天不跟我说话。

上大学以后，我们在家里的意见越来越有分量，所以暑期在家的时间也可以自主安排，通常，我都会和姐姐守着广西卫视看到晚上两三点，早上十一点才起床，后装了“锅盖”后，每天看得更晚。我们上高中以后，家里楼上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住，到大学毕业后，妈妈让姐姐和我换房间，姐姐的房间比较大，以后我结婚了，要住个大点的房间，我跟妈说，这事就不用管了，以后我在不在家住还两说呢，而姐姐却欣然答应了，然后和妈私下把房间给换了过来。如今，妈说不能看见姐姐的遗物，叫人把姐姐的东西全部烧了，我留下了大部分有姐姐字迹的东西。东西烧完后，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泣不成声。

姐姐因为是专科毕业，所以工作不太好找，我来杭州后一个月，妈说起姐姐的事，说姐姐有男朋友了，她觉得太远，我跟妈说，你就不要管了，姐姐喜欢就行，再在的世界，能有多远啊。后来说起姐姐工作的事，我说过年后让姐姐过来看看，如果找不到，就当过来旅游。妈很高兴，现在……

大四回家过年，妈说以后不管是姐姐还是我，生活好了，如果另一方过得不太好，要相互帮一把，我和姐姐都说，这不用你交待，我背后还和妈说，如果姐姐结婚了，我会送她两个月的工资做红包，妈很高兴。

工作后一个月，出差回了一次南宁，刚好是七月十四的前夕，我请姐姐吃了一顿饭，期间服务员上错了一个菜，问我愿不愿意买单，我说没事，算我们的，后来姐姐跟我说，其实你不用买单的，我说，没事，高兴就好。后来，老大还准许我回家两天，于是和姐姐回家了，饭后我们还泡了菜，慢慢品，没想到，竟是和姐姐的最后一面。

 

我，没有姐姐后的我

       回到杭州后，在公司的走廊里，看到拉设备用手推车，不自然地会回想起殡仪馆里推运着姐姐尸体的车子，莫名地悲伤，有时候，闻到杀蚊剂的味道，我也会聊想起停尸房里杀虫剂的味道，甚至是夜里，看着黑色的物件，也会想起姐姐在停尸房里浮肿的脸来。我每天工作到很晚，即使有时候回来得比较早，也会看电视看到很晚，以至把自已累到几乎能一躺下便睡着，好几天，我都把房间的灯打开，拿着一本书，看到睡着，灯一直开到开亮。

       后来出差到上海，也是每天很晚才睡，尽管如此，第二天还是很有精神。

       后来开始看百家讲坛，听先秦诸子的学说，我一直想找到关于活着的目的，活着的意义。

       后来，在书店看到了南怀谨的《人生的起来和终点》，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书不厚，我一个晚上看完，尽管不尽信，然而，自已对于生死，总算有个认识，或者说，总算可以面对姐姐的离去。再后来看黑格尔的《小逻辑》以及买了很久的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听南怀谨的南禅七日。

       9月23日，从公司去机场的路上，碰到一个和尚在路上化缘，我没有犹豫就给他钱了，尽管我知道，他多半是编钱的。他让我在一个本子上写上心愿，我写上，家人，四人，一生平安，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写下四还有什么意义。

       现在，尽管在写这篇文章时，仍会泪流满面，但是白天，当闹钟响起，我还是会装着开心地过着每一天，尽量不给别人带来痛苦的心情，痛苦的感受，骗着别人，骗着自已。

 

 

 

                                                                                                                       谢星,于杭州

                                                                                                                          20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