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复谈人工智能：AI 经历了很多次的失败、失望和寒冬

 AI 成为一种全方位使用的技术，应用于各个行业，创造了巨大的价值。

来源：腾讯科技（转载请注明来源）

编辑：数据君

创新工场董事长兼零一万物首席执行官李开复日前参加了微软总裁布拉德·史密斯（Tools and Weapons）主持的播客节目《Tools and Weapons》。

在节目中，李开复分享了他对人工智能的深入见解，探讨了人工智能在社会中的角色、发展趋势、所面临的挑战以及未来的潜力。

李开复指出，人工智能已从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领域发展成为一种普遍存在的技术，广泛应用于各行各业，并创造了巨大价值。他认为，人工智能的发展虽然经历了多次起伏，但现在已经实现了他最初对人工智能的愿景。机器学习算法在医疗诊断等领域展现了非凡的能力，而人工智能在处理特定任务时，甚至可以超越人类。

在谈及人工智能对就业市场的影响时，李开复强调了“职业重新分配器”的概念。这一概念指的是在人工智能取代特定职业背景下，政府设立的项目中的工作人员，他们负责帮助被自动化技术取代的劳动者找到新的工作，并提供必要的再培训服务。

李开复还讨论了人工智能难以掌握的三种能力：创造力、同理心和灵巧性。他指出，这些能力是当前人工智能难以复制的，特别是在未来20年内，这些领域可能仍将是人工智能的短板。

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李开复认为人工智能既是机遇也是挑战。他建议这些国家应探索新的发展模式，着重培养创造力、同理心和灵巧性等方面的技能，以适应未来由人工智能推动的经济变化。

李开复表示自己是一名理性的乐观主义者，既看到了人工智能带来的机遇，也不忽视其潜在的风险，并积极寻找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通过他的作品《AI 2041》和其他相关著述，李开复希望传递一种平衡的态度，鼓励人们对人工智能持开放和积极的心态，同时保持警惕，共同迎接未来的挑战。

以下为访谈内容精华版：

史密斯：我想从你最近参与的一个既有趣又与众不同的项目开始谈起。不同于科技界许多人所做的，你不仅仅撰写了一本关于自身个人经历或是技术的书籍，你还踏入了科幻小说的领域，创作了一部新书《AI 2041》，它通过想象的故事描绘了我们所有人可能在二十年后所生活的世界。是什么驱使你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来思考和讨论人工智能的未来呢？

李开复：我始终深受科幻小说的启发，它伴随着我的一生。在投身语音识别研究时，《星际迷航》中的全息甲板便是我心中的憧憬。许多人工智能领域的技术专家，例如麻省理工学院的罗德尼·布鲁克斯（Rodney Brooks），也同样受到科幻小说的启迪而踏入这一领域。对我们这些致力于人工智能研究的人而言，科幻小说的影响不可小觑，因为技术人员和工程师们有时确实缺乏将技术编织成故事的想象力。

人工智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技术领域，我渴望让更多人能够理解它。然而，人工智能常被视为一门复杂且深奥的科学，对许多人而言似乎遥不可及。因此，我认为科幻小说能够发挥双重作用：一方面，它能激发那些在人工智能领域工作的人们的灵感，让他们预见到自己能够帮助创造的辉煌未来；另一方面，它能够以讲故事的形式向公众解释人工智能，这种方式既不会让人望而却步，又能引人入胜，甚至可能带来娱乐的享受。

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我邀请了杰出的科幻作家陈楸帆与我合作，共同撰写了这本书。书中所涉及的技术，都是我认为在未来二十年内有望实现的。通过他的笔触，这些技术被转化为引人入胜的故事。在每个故事之后，我都撰写了一篇评论，详细解释每项技术的原理，它能够带来的积极影响，可能引发的问题，以及我们如何应对这些挑战。

史密斯：在你的第一部著作《人工智能超级大国》（AI Superpowers）中，你回顾了自己的一些过往。书中特别引人注意的是，你在1983年申请计算机科学博士项目时所填写的一份申请表。在那份表格中，你对人工智能的描述让人印象深刻。你把它形容为“探索智能可能性的源泉”，并表示“这是人类自我认识的终极之旅，我渴望涉足这一新兴而充满希望的科学领域。”你见证了人工智能领域的蓬勃发展。当回望人工智能的发展历程，并将其与你在1983年的预期相比较，你觉得现实是否符合你当初的期望？

李开复：人工智能的发展历程确实充满了起伏。曾经，它经历了多次的停滞与寒冬，但如今，我们终于实现了我最初对人工智能的愿景。人工智能已经变成了一种普适技术，被广泛应用于各个行业，创造出巨大的价值。机器学习算法的表现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它们不仅能够战胜人类棋手，还在医疗诊断等领域展现出了非凡的能力，这些都是我们曾经认为需要人类智能才能完成的任务。这些成就让我们开始聚焦于人工智能所不能做的事情，这或许将引导我们更深入地理解人类思考的神秘性，或者将引领我们走向超级智能的新时代。所以，我认为我们已经准备好迈向这最后一步。虽然这个过程花费了40年的时间，但我们基本上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史密斯：如果你在街上散步，遇到了一个40年前就开始沉睡的人，他听说你正在研究一种叫做人工智能的东西，你会如何向他描述如今的人工智能实际上是什么？

李开复：我会将人工智能描述为一种完全不同的思考模式。我们利用数学和海量数据来学习、做决策、进行预测，并构建展现出非凡能力和智能的系统。这与人类大脑不同，因为如果你有一个相对单一领域且有很多数据支持最终决策或预测的任务，那么人工智能每次都能远远超过人类。但如果是那些需要分析能力、常识、创造力，或者情感、自我意识、爱和同理心的事情，那么人工智能就显得无能为力。

史密斯：你提到的一个关键时刻是2017年的AlphaGo比赛（注：柯洁与AlphaGo的三番棋大战，以柯洁完败收场）。关于那场比赛究竟发生了什么？它是否揭示出人工智能会对人类的工作产生重大影响？

李开复：AlphaGo的胜利标志着人工智能时代的来临，此事件唤醒了全球对人工智能潜力的认识。围棋曾被认为是一项极其复杂的游戏，需要投入毕生精力才能精通，它不仅需要战术上的思考，还需要战略层面的布局，甚至包含了禅宗的哲学。在人工智能领域，许多人曾认为围棋的复杂性超出了现有算法的能力范围。然而，AlphaGo不仅击败了韩国的顶尖选手，还战胜了中国的世界冠军，这一成就彻底颠覆了人们的认知。

这一事件在多个层面上引起了深远的思考。例如，基辛格博士在他的著作中提到，AlphaGo的胜利是他意识到人工智能将如何塑造未来外交的关键节点。在中国，人们意识到这项由中国人发明的游戏，现在却被一款英语人工智能产品所征服，激发了中国政府和企业对人工智能发展的重视。AlphaGo的成就相当于科技界的“斯普特尼克时刻”（the Sputnik moment，源自1957年苏联成功发射人类历史上第一颗人造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当时，这一事件震惊了美国，暴露了美国在太空技术上的落后，激发了美国在随后的几十年里大力投资太空计划，并最终在太空竞赛中取得领先地位。），提醒着全世界，任何希望保持竞争力的国家和企业都必须关注人工智能的发展。

我的书《人工智能超级大国》中提到了这一点，将其与美国太空竞赛的觉醒相提并论。在过去的四五年里，人工智能领域取得了巨大的进展。由于人工智能的本质是模仿人类智能，它对人类工作的影响是不可避免的。一旦人工智能能够执行某些任务，我们自然会思考是否可以利用这些几乎无需额外成本的软件算法来替代人类劳动，从而节省成本。

史密斯：在科技界，众多人士试图描绘未来，而你是其中极少数，甚至可能是唯一一位，通过科幻小说来帮助人们构想未来。在《AI 2041》的众多引人入胜的故事中，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李开复：我偏爱《AI 2041》中的首个故事，它描绘了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故事背景设在印度，讲述了一家保险公司通过控制社交和商业应用，意外地恢复了类似种姓制度的阶级划分，甚至干涉了女主角的爱情生活。这个故事有趣之处在于，它把看似乏味的保险人工智能话题变得引人入胜，同时指出了人工智能应用即使与用户利益一致，也可能带来未预见的负面影响。此外，它强调了人工智能所带来的挑战和机遇是全球性的，正如书中其他故事所展示的，不同地区都面临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共性问题。

史密斯：在讨论人工智能对就业影响的章节《工作救星》中，你通过关于创造职业重新分配业务的故事展开了讨论。在书中，“职业重新分配器”指的是什么？

李开复：“职业重新分配器”是指在人工智能逐渐取代特定职业的背景下，政府设立的项目中的工作人员。他们负责帮助被自动化技术取代的劳动者找到新的工作，并在必要时提供再培训服务。这一概念强调了人工智能对就业市场的深远影响，以及社会对劳动力转型的适应性需求。

史密斯：书中的部分内容极具启发性，让人深思自己的工作未来可能面临的变动。你提到的三种能力--创造力、同理心和灵巧性--是人工智能在2041年之前可能难以掌握的。为什么你认为人工智能在取代需要这些能力的工作岗位上可能会有所不足？

李开复：当我谈及创造力，我指的是跨越不同领域进行思考的能力，以及能够进行战略性、分析性思考，并提出创新和非传统的想法或解决方案。这些能力是当前人工智能所缺乏的，因为人工智能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函数，需要一个目标去追求，需要学习的内容，这些都是由人类程序员设定的。因此，人类设定了目标。在这些情况下，人类不仅在目标设定上展现出创造性，而且能够跳出常规，提出前所未有的概念。所以我认为这是目前人工智能无法实现的领域，并且在未来的20年内可能仍然难以解决。

第二个是同理心，这是人与人之间难以言喻的联系、爱或同理心的感觉。作为一种人类现象，它仍然难以解释。它在我们的大脑中的哪个部位？我们如何模拟它，计算机能感觉到吗？所以我们再次一无所知，因为人工智能仍然是定量和计算的，它没有感觉。如果你关闭一个人工智能程序，它就停止运行。它不会感到悲伤或不好。如果它击败了世界围棋冠军，它也不会感到高兴。所以它没有感觉，我们不知道如何编程。我们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第三个是灵巧性，这是我们可能会继续取得渐进性进展的领域。这与我们的进化多年有关，也与我们与生俱来的手眼协调能力有关。所以，我们将精细的运动技能与思考和解决问题结合起来，我们称之为灵巧性。人工智能在这方面越来越好，但仍有许多任务远远落后。所以我认为人工智能会逐渐攻克这一领域，但肯定在20年内无法完成。

史密斯：在《人工智能超级大国》中，你特别提到了人工智能对发展中国家经济和就业可能带来的影响。如何评价当前人工智能对发展中国家经济的潜在意义？

李开复：具体而言，人工智能对发展中国家经济的影响因其发展水平和具体情况而异。以中国为例，虽然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但在AI的发展和创新方面，中国已经能够与美国相提并论。然而，对于非洲、南美和东南亚等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地区，情况则有所不同。

这些地区可能面临挑战，因为它们可能依赖于模仿中国或印度的发展模式。中国模式依赖于制造业，利用低成本劳动力吸引外包制造业务，以此推动经济增长。而印度模式则侧重于白领工作的外包，承接西方世界不愿意做或工资较低的工作。然而，随着机器人和软件在未来可能取代这些工作，这两种模式的可持续性将受到挑战。

因此，发展中国家需要探索新的发展道路。这些国家应当考虑培养上面提到的所有三种技能（即创造力、同理心和灵巧性），但在培养同理心方面可能拥有最大的扩展潜力，例如发展旅游业或提供老年人护理服务。我们已经看到一些东南亚国家开始向其他国家输出医疗保健服务专业人员。这些工作不太可能被人工智能取代。

同时，这些国家还应该尽可能培养一小部分具有创造力的人才，因为这将带来显著的经济效益，尽管资源可能有限，只有少数人能够实现这一点。灵巧性也是另一个可以发展的领域，比如制作精美的艺术品和手工艺品，或制造类似瑞士手表的高端产品，这些通常是人工智能难以复制的，或者人们更倾向于手工制作的产品。总体而言，人工智能对发展中国家经济的影响是多方面的，这些国家需要制定新的发展战略，以适应由这种技术推动的未来经济。

史密斯：你是否有些建议，对任何地方的学生都适用？如果他们将来要选择上大学或其他教育道路，你会建议他们学什么？

李开复：首先，我建议减少对死记硬背的重视，因为人类在这一点上无法超越人工智能。其次，应该培养创新能力。第三，提升沟通、协作、同理心和建立信任的软技能，这至关重要。

同时，我建议追随你们的内心和激情，因为只有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才能达到最佳状态。在人工智能和人类竞争工作岗位的时代，我们必须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此外，要思考新兴职业。正如互联网催生了许多新职业，人工智能也将创造许多尚未出现的工作机会，我们应该保持警觉。例如，数据科学家现在是热门职业，但20年前并不存在；Uber司机十年前也不存在。因此，要积极主动，勇于探索。

人工智能在可持续性气候和环境问题上的应用前景广阔，它能够在数据收集、问题分析和解决方案提供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首先，人工智能可以通过分析气候模型和环境数据来预测和监测气候变化的影响。其次，人工智能有助于推动能源转型，特别是在太阳能和电池存储技术方面。随着太阳能成本的大幅降低，以及电池技术的不断进步，分布式太阳能和电池存储有望成为未来能源的主要来源，这将有助于减少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并降低能源成本，从而对环境产生积极影响。

此外，人工智能和自动化技术在制造业中的应用可以提高生产效率，降低成本，这同样适用于食品和农业领域。例如，垂直农业和基于干细胞的3D打印肉类可以减少对传统农业的依赖，减少土地使用和水资源消耗，同时提高食品安全和可持续性。人工智能在农业中的应用还包括精准种植、作物监测、土壤管理和病虫害预测等，这些技术有助于提高作物产量，减少资源浪费，并提高农业的整体可持续性。

然而，人工智能的发展也带来了新的挑战，尤其是在能源消耗和碳排放方面。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广泛应用，数据中心的能源需求不断增加，这对电网和环境都构成了压力。因此，开发更高效的人工智能硬件和算法，以及利用可再生能源来支持人工智能运行，是实现人工智能技术可持续发展的关键。

史密斯：值得注意的是，科技界人士往往强调人工智能的积极面，而圈外人士可能更关注其潜在的负面影响。我很赞赏你的著作《人工智能超级大国》和《AI 2041》，因为它们平衡地讨论了人工智能的机遇与挑战。最终，你对人工智能持有乐观还是悲观的看法？

李开复：我坚信自己是人工智能的乐观支持者，同时我也希望自己是一位理性的乐观主义者，不仅关注其潜在的负面影响，而且积极寻找解决之道。我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寻求解决方案的乐观主义者，而非单纯的、不切实际的乐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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