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板的暴脾气，我裸辞了

leelight

于 2021-01-03 19:15:00 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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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四年多，我裸辞了。

作者 | Shirui

地点 | 德国慕尼黑

编辑 | 欧事君

我裸辞了。

2020年11月末递交的辞呈，根据合同上4个月的Kundigungsfrist，需要继续工作到今年三月底，下份工作还没着落。

这是我硕士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干了四年多，今天突然有好多话想说。

1我的同事

先说说我同事吧。我们实验室（后来成立为公司）规模小员工也少，大部分都是硕士生和博士生（短期合同），长期员工就三人，我，同事M，同事J。但同事M去年3月离职，紧接着同事J在4月离职。

他们的离职，成了我辞职的导火索。

同事M

土生土长巴伐利亚人，拜仁气息浓厚，爱开玩笑的红脖子大烟鬼（他家男女老少都是烟鬼），看起来满嘴跑火车不太正经的样子但工作一向认真，和胖嘟嘟的女友（也是大烟鬼）在一起多年，关系稳定，倒也靠谱。

同事M每次看到德媒报道一些中国的负面的新闻（e.g. 政府侵犯公民隐私）或者奇葩的新闻（e.g. 童子尿煮鸡蛋），就会乐此不疲地跑来问我是不是真的。给我那个气的，气自己同胞封建迷信，也气德媒明显的偏见，更气我同事故意来气我。每次都是把他按着头暴打一顿，他就哎呀哎呀的跑了，然后下次还来…

同事J

移民二代，也算土生土长的巴伐利亚人，但气质完全不同，IT技能一流，属于可以完全不用鼠标只用键盘的那类geek。他为人厚道且善良乐观，老婆孩子热炕头，毫不夸张的说，他是我长这么大以来遇到过最热心肠乐于助人的人（当然我的其他朋友们也都非常非常好，我怎么这么幸运）

同事J就是那种你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会第一个想到而且完全不怕麻烦他的人。他总是乐呵呵的下班送我到车站，乐呵呵的帮我搬家，乐呵呵的邀请我去她家吃她老婆做的饭，乐呵呵的在我每次回国休假时送我去机场，甚至毫无怨言地驱车好几个小时去奥地利，把和我滑雪时不幸摔断腿的朋友从医院接回到德国的家里。他就像我的家人，包括他善良的老婆，2岁的儿子和刚出生的女儿。

但他们都离职了，就因为我老板。

2我的老板

我老板倒不是没优点，细数起来也能罗列一堆。但他那改不了的暴脾气，让人很难和他长期和平共处，在这四年里我见证了无数同事的离职/被开除（据不完全统计超过20人，其中两人因为mentally breakdown还曾住院疗养），所以这也是一直以来只有我们三个长期员工的原因。而我们也深知自己并不是比其他那些来了几周几个月就离开的同事更加优秀，只是我们幸运一些，老板看我们稍微顺眼一些罢了。这些同事离开时有的是愤怒的，有的是难过的，有的甚至是莫名其妙的...... 而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希望他们后来都能过的好。

先说说我老板的优点吧，他为人非常热心肠且慷慨。我们实验室规模小，虽然没有股票没有奖金，但月薪和德国大厂的工资标准持平，对比其他高校研究员的薪资，倒着实没亏待我们。涨薪什么的他也一直很主动，完全不用我们自己提。每每对于员工工作上的努力和成绩，他会毫不吝啬的给予赞美之词，großes Lob! sehr stolz auf dich! 这类话很容易对新人树立自信和的积极性。而我们普遍工作强度不大，合同上的每周40小时近两年好像从未干满过。办公期间的午饭也基本是他请客，有时简单的Döner, Nuldelbox，有时下下馆子，我们自己不太需要花钱。每年除了法定30天年假外，他会毫不吝啬地额外多给几天甚至更多假期。每当我家人来德国看我，他也会作为东道主邀请我的家人和他的家人一起，好吃好喝的聚一聚以表欢迎。

关于老板自己的业务水平呢？他积累了在拜仁某车企管理层多年的任职经验（后来转为高校教授），他的口才确实一流，商业嗅觉很敏锐且正确。不可否认，这些能力与人脉为我们带来了不少项目和资金。当然不能忘了，他还有一个知书达礼又聪明能干的老婆，长的还很漂亮，我妈妈甚至夸她很像凯特王妃（我也非常同意）。他们19岁相识，共同度过二十余年，她是他事业上的好帮手，贤内助。老板自己也经常感叹，我何德何能，娶到这么棒的老婆。

所以我工作这几年每每对我老板产生质疑时，就试图这么说服自己：既然这么优秀又漂亮的女人都能对他不离不弃，那就证明他也不是那么糟糕。

所以我老板糟糕起来能有多糟糕呢？

主要还是因为他的暴脾气，喜怒形于色丝毫不掩饰不控制（甚至对于他自己的家人也一视同仁）。尤其是压力大的时候，一些我至今不太能理解的莫名其妙的原因他就能发一通火，然后不可避免的伤及无辜。我的那俩同事就被莫名挑过刺，而幸好我是女生（也是多年来唯一的），所以就算他发脾气也一直对我保持风度。但男同事就没这么幸运了，也多亏我那俩同事都非常心宽不计较，也多亏老板的脾气一向来的快去的也快。上午骂骂咧咧爆粗口，下午又请客吃饭有说有笑勾肩搭背大家是好哥们。

上午

下午

老板当然自己也明白这种脾气不好，所以也会在发脾气后放下面子真诚地和我们道歉，再用各种方式弥补一下。但这与生俱来的东西根本改也改不掉，才40岁出头的年纪已经两次因为心脏病发作被救护车送去医院了… 不过幸好不严重，搭了桥住了几天就出院了。但出院后没平静了几个月（也是我们最平静的几个月…），他就又开始要强，又开始工作狂式的作息每天只睡4小时喝8杯以上的咖啡，又开始无数的会议，又开始在压力大的时候变得易怒，多疑，不讲理而且异常的自负…

好在这种低气压的频率不高，一年有个几回，而其实每回我的同事们都在无形中帮我挡子弹。可直到今年上半年，因为老板的又一次发作，我的同事们也不愿意忍了，毕竟再多的弥补和道歉都无法收回已经说出口的话，再好的脾气也都有个底线，他们相继决定离职（裸辞）。而我这两位同事入职比我早很多，一直被老板视为左膀右臂，他们突然的决定，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更激怒了老板。结果可想而知，最终都闹得不欢而散。

这下只剩我一个老员工了，局面很尴尬，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走？如果留下，老板会不会把炮火转向我？思来想去，疫情期间离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老板给的待遇一直也不错，况且他很少对女生发脾气也从未针对过我，在家办公天高皇帝远不也轻松？加上那俩离职的同事也劝我先别冲动，因此当下决定先按兵不动继续试试看。

但同时，一个更值得思考的问题开始渐渐浮出水面：抛开老板的性格问题，我这份工作的真正价值在哪里？

3我的工作

我们实验室的工作模式是为老板的各种idea做demo/prototype，我主要负责软件层面。老板要求其实也不高，毕竟他自己不太懂软件，他总自嘲说自己连一句HelloWorld都不会写。因此我们只需要选择任何一种语言，框架或技术实现基本的POC(Proof Of Context)就行。加上老板自己巧舌如簧，忽悠一下政府和项目合作方然后发发会议灌灌水似乎也很容易。而这几年他为了迎合热点好多申请一些项目，本来我们一个Mechatronik工程实验室，也开始涉及一些人工智障，深度懵逼，机器死机之类的课题… 我也因此总是被迫从零开始去接触很多新概念新技术，然后能快速prototype就行。可由于没有任何指导（实际上我们也从未有过），老板自己也完全不懂这些技术，可想而知我们的能力和人力短期也搞不出什么能落地的项目，仅仅和工程结合做一些POC倒也能应付。

而且后来我们也渐渐明白，真正拉来项目的，不是我们prototype做的有多出色或是文章写得有多好，而是靠老板自己idea的创新性，加上和其他德国人完全不一样的工作态度和执行力（一个proposal通常其他教授需要几周或是更长的时间完成，而他拼命熬夜甚至通宵然后一周内快速搞定并提交以保证赢面最大），当然还少不了他出色的商务水平和人脉。说白了，这些成就好像和我们员工没有半点儿关系，这让人多少有些沮丧。

回想刚工作头一两年，由于还不清楚老板的工作模式和脾气，我总是特别积极认真的做好每一件事，生怕他不满意。老板交代的第一篇文章我在完成后又一句一句的修改打磨到凌晨，把第一稿发给他想让他多提提意见时，不知道是出于信任还是他根本不在意文章细节，在收到后的几分钟他就直接提交了（我甚至连引用和格式都没来得及核对）… 幸运的是文章也被录用了（也可能是因为他是那个会议的Chair…）。后来和老板出去开会，我为了在会议上表现好一些，头一周完全没敢离开过酒店，把演讲稿过了无数遍，等顺利报告完才终于敢松口气。结果发现老板来参会的主要目的的根本不是去了解会议上同研究领域的学术进展，而是和他的新老朋友social…

仔细想想，这几年老板对我一直还算满意，但久而久之我却开始习惯了只满足老板的需求，只关注老板关注的点以便轻松应付他。特别是疫情期间在家办公，工作更是没有了积极性，一周和老板meeting一次，我甚至能把一周的工作量拖到meeting的前一天，不就是通个宵就能搞定的活么，何必每天规规矩矩8小时呢，老板也从未找过茬儿。而其他技术上的深入和自我提升都被上班摸鱼的开心所替代，心中默念只要老板心情好我就万事大吉。

原来那个积极又认真负责的我好像慢慢消失了…

其实自己工作态度的变化很早之前也有意识到，但总觉得和同事在一起工作（摸鱼）很开心，大家都一样嘛何必那么突出，我选择逃避。可在同事相继离职后，真正直面现实，我开始有些慌，毕竟我哪来的底气每天混吃等死呢？就凭我认定了老板无论如何不会开除我吗？可若被丢到市场上，我真的有核心竞争力可言吗？

每每接到新任务，第一件事就是逛Github，找到相关的开源项目就扒下来改改，调调参，适应到项目的应用场景，跑出个Prototype觉得能交差了就万事大吉。到目前为止杂七杂八的包括前后端Web App开发，MobileApp开发，ROS+SLAM，点云建模可视化，神经网络目标检测，甚至强化学习，都多多少少做过一些，但实际上每样技术都从未深入过。而国内的同龄人在疯狂的自我提升（内卷），身边的同龄人也都在自己领域混到到Senior，或是在博士的苦海里挣扎又先后成功上岸。

那我现在这个状态算什么呢？和忍受老板那点性格问题相比，这样温水煮青蛙的环境难道不是更为致命吗？

4我的离职

终于在同事离职了近半年后，我鼓起勇气，借着那天因为他发脾气而被误伤的借口，我提出了离职。他先是很震惊，后表示十分抱歉并且和气的询问我真正的辞职原因和心里的感受，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描述我真正的辞职原因，也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正确，就以同事都走了自己留下单打独斗很孤单为借口搪塞了过去（当然也是事实）。在这后来的几周，老板又多次让我再好好考虑留下来并各种规划未来（画大饼），而且真诚的说，我和其他那些离开的人不一样，du bist nicht egal für mich。甚至他老婆也来劝我留下，我也明白，对于大公司的人来人往，我们这么小的规模，每一个人的离开，尤其是我们这种老员工的主动离开，老板是受挫且不愿放手的。

可我从未如此坚定。

我确实还不知道自己未来能做什么，因此也没有急着投简历找下一份工作。回想学生时代的自己总是按部就班的考试升学考试升学，本科选专业时也很随意，因为对于离开家去北京读书（游玩）这件事的兴奋已经超过了一切。研究生选择德国，也没考虑专业本身的价值或是未来发展，能来德国就够开心了，等于来了全欧洲。毕业后找工作时也几乎没有什么要求，只期望不要再去像之前实习的那个偏远到鸟不拉屎的DLR(德国航空航天中心 Deutsches Zentrum für Luft-und Raumfahrt)就行。拿到第一个offer觉得工作地点离市中心很近，下班后能逛逛街吃吃饭见见朋友就挺好的，就开心的接受了也压根没想别的，计划着年假又能到哪里疯玩儿…...

但我好像不能再这么盲目下去了。是时候该想清楚自己的未来规划，并为此多多努力充充电了。希望自己未来的三个月能顺利度过，为自己的第一份工作画上我和老板都满意的句号。希望自己早日找到方向，能顺利上岸。也希望自己的下一份工作能在岗位上时刻保持积极又认真负责的态度，一步一个脚印，努力提升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这篇啰啰嗦嗦的文章是我对这份工作也是对28岁的自己的一个小结，感谢你能读到这里。

4一个小感想

工作几年来，除了我之外的所有同事都和老板直呼其名，老板也大部分时间都哼着小曲和大家勾肩搭背互开玩笑宛如best buddy。但由于我性别和习惯的原因，觉得员工和老板最好还是保持一定距离（特别是像我老板这种阴晴不定的）。因此哪怕老板从来都是叫我的名字，我也从头至尾都尊敬地称呼老板为Professor.XXX。

还有一些补充：

1. 我为什么不选择读博？

其实一开始被招进来，老板是按照博士生去培养的。但我越来越发现老板的类型其实更像一个商人而不是教授，在专业领域的指导不会很深入（毕竟他真的不会写hello world…），可能我更需要在技术层面能指导我的人吧。所以我也一直拒绝了并选择了更轻松的研究助理职位。

2. 两位同事离职后老板又招长期员工了吗？

长期员工目前倒没招，听说下个月有一个，但新招的学生倒是不少，但已经开掉了一半了（不愧是是我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