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孤独的猎手》[美]卡森·麦卡勒斯著,陈笑黎译,上海三联书店2005年8月版,25元。 《婚礼的成员》[美]卡森·麦卡勒斯著,周玉军译,上海三联书店2005年8月版,15元。 南方网讯 卡森·麦卡勒斯的小说只要你读过就一定忘不了。麦卡勒斯小姐的古怪是无与伦比的。二十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读者在《当代美国短篇小说集》的192页到272页之间回味、反刍和沉溺,因为她那篇著名的《伤心咖啡馆之歌》。 麦卡勒斯擅长写美国南方的小镇,擅长写八月漫长沉闷的下午,擅长写耳朵这样吓你一跳的细部——她总能写得让你吓一跳,擅长写小女孩发了疯一样的白日梦和畸零人……这些,对于我们熟悉的美国南方作家而言,并非鲜见之物,然而麦卡勒斯小说中的孤独阴郁——那种满腔热情化为泡影的孤独感,则是她的拿手好戏,别人学不来的。 美国文学批评家哈罗德·布卢姆在他评论“伟大作家和不朽作品”的《西方正典》一书中写道:“莎士比亚或塞万提斯,荷马或但丁,乔叟或拉伯雷,阅读他们作品的真正作用是增进内在自我成长。深入研究经典不会使人变好或变坏,也不会使公民变得更有用或更有害。心灵的自我对话本质上不是一种社会现实。西方经典的全部意义在于使人善用自己的孤独,这一孤独的最终形式是一个人和自己的死亡相遇。”用在麦卡勒斯身上丝毫都不走样,尤其是最后一句。 1940年,当《心是孤独的猎手》出版后,在如潮好评中,同样著名的V·S·Pritchett先生评价说,“……麦卡勒斯小姐令我们认识到,我们对真实世界中某些明显的东西视而不见……”此时,爵士年代已经过去,迷惘的一代正当盛年,麦卡勒斯强烈的个人风格带来的不仅仅是理想国背后的迷惘,而是更为现实的人生。 她的小说就是烈日下的阴影 1980年前后,李文俊先生翻译的《伤心咖啡馆之歌》收入《当代美国短篇小说集》中。对于这本小说集,我已经听过太多的人提起、评说、推荐和回忆了——甚至我想,只要你读过《伤心咖啡馆之歌》,你就有了一个关于麦卡勒斯的回忆,哪怕这本书上对这位女作家的介绍只有三百字。当麦卡勒斯的作品集陆续推出的今天,很多媒体又把《伤心咖啡馆之歌》与作家苏童联系起来——在1990年某一期的《文学自由谈》上,苏童曾经写过一篇《令人愉悦的阅读》,把《当代美国短篇小说集》称为他高中时代买的最有价值的一本书——因为《伤心咖啡馆之歌》。几年之前,我在旧书店里翻到这一段落时,深信迟早有一天我也会遇上麦卡勒斯小姐,慢慢享受她挥之不去的阴郁氛围。 最近在台湾九歌出版社的网页上,看到《伤心咖啡店之歌》的广告闪来闪去——这是被台湾作家马森称之为“天生小说家”的朱少麟写的一部长篇小说,我不知道有没有读者因为一字之差,结识的主人翁是台湾的马蒂而非美国南方的爱密利亚小姐(此书前两年已经有了大陆版本),但是朱少麟受到麦卡勒斯的影响是显然的。大陆只有一篇夹在小说集当中的《伤心咖啡馆之歌》,而台湾却有各种各样的麦卡勒斯小说译本:《小酒馆的悲歌》(即《伤心咖啡馆之歌》)、《同是天涯沦落人》(即《心是孤独的猎手》)、《寂寞心程》(即《婚礼的成员》)和《金眼的反映》(即《黄金眼睛的映像》)。 将近一个世纪前的美国故事,被放到二十世纪90年代的台北现代都市,即使是“仿写”一样的故事,仍然吸引人——至少吸引眼球。 你无法估量麦卡勒斯对于小说家的影响,甚至不能估量她带给那些普通读者内心的成长是怎样的——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需要一个咖啡馆,享受人生片刻的闲暇。只是大部分人不会察觉自己扮演的究竟是爱密利亚小姐,还是李蒙表哥,抑或是马文·马西。《伤心咖啡馆之歌》的经典性不止在于男人婆爱上罗锅,而罗锅爱上浪荡子,浪荡子爱上男人婆的三角恋,还有同性之间的爱情——麦卡勒斯写爱情,她能把爱情讲得疯狂,也能把爱情讲得彻底。 《伤心咖啡馆之歌》是我每年都要重读一遍的书,这部小说的结尾看似毫无用处其实美得像一首黑人歌谣(《伤心咖啡馆之歌》的“歌”正是歌谣之意),苦役队那十二个囚犯的歌声,“这种音乐能使人心胸开阔,听者会因为狂喜与恐惧而浑身发凉。”这是麦卡勒斯小说的密码,也是她的全部魅力,她的小说就是烈日下的阴影,或者烈日下的兜头冷水。 那些白得耀眼的神经病 我难以掩饰我对《伤心咖啡馆之歌》的喜爱,因为它实在太饱满了,它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让你充满喜悦,哪怕这故事本身是个不折不扣的悲剧。但是第一次读到的时候,却觉得麦卡勒斯完全是在乱写嘛!完全写的是神经病嘛!读到新近译出的《心是孤独的猎手》,这部麦卡勒斯的处女作,首先是佩服——因为它太庞杂了,处处看得到麦卡勒斯的野心。就像大部分的杰作一样,《心是孤独的猎手》有种咄咄逼人的才气、旺盛的生命力,它不是为了讨你的喜欢而来,而是为了折服你。 它里面才全是神经病!辛格,一个能写字、能读懂唇语的哑巴,和另外一个哑巴、肥胖的希腊人安东尼帕罗斯生活在小镇上,两个人相依为命,直到一身都是坏毛病的安东尼帕罗斯被送进州立疯人院,剩下绅士一样的辛格独自生活——因为他太绅士太完美了,小镇上的咖啡馆老板,黑人医生考普兰德,共产主义者杰克·布朗特,还有房东的女儿、十二岁的米克都喜欢他——都喜欢去辛格的房间拜访他,跟他说话。你可以想见这个故事有多么的出人意料:我最先以为是两个哑巴的故事,接着发现其实是咖啡馆老板的故事和杰克·布朗特的故事,但后来更多的是考普兰德医生一家的故事,不可避免地,这个黑人家族的遭遇并不稀奇,然而,麦卡勒斯开始写米克的故事,到最后安东尼帕罗斯和辛格先后去世,原来真是两个哑巴的故事! 麦卡勒斯在辛格的身上寄托了太多的东西,然而正是众人所缺失的东西——交流,每个人都看不到希望找不到出路,折磨得像一个个的神经病,他们都希望从辛格那里——一个哑巴那里得到安慰和认同。在这个繁复的故事结构上,不可否认,麦卡勒斯的笔法零乱艰深了一点,然而她对每个片断的写法则更加繁复,比如坐在屋顶上的米克、热爱莫扎特的米克、米克的派对、米克和男生的郊游,都写得非常棒,米克弟弟开枪射击小女孩的那段,却暴力得让人心碎——或者可以说,麦卡勒斯笔下的每个人都倾其全力地呼喊着,但他们和其他人相遇时,每个人都是辛格——孤独得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婚礼的成员》写于1946年,是一个类似于米克这样的小女孩,幻想参加哥哥的蜜月旅行。这个中篇比《伤心咖啡馆之歌》更整饬严谨,弗兰淇是一个真正的美国南方小镇上的精灵,在她的身上,有米克的影子,也有爱密利亚小姐的影子——更有麦卡勒斯孤独的影子。 麦卡勒斯有一双穿透力强劲的笔,她写那些来找辛格的人发现辛格不在了,看着空房间会有一种“受伤的感觉”。她写辛格见到自己的爱人,走的时候“非常疲倦,也非常幸福”。她写一个人不相信手里的面包,看的时候“有一种遥远的神情”。她写夏天中午的路面是“闪亮如玻璃”。她写弗兰淇偷听哥哥的婚礼时耳朵“足有圆白菜的叶子那么大”…… 疾病的隐喻 我热爱的美国作家几乎都是“南方作家”,从舍伍德·安德森、考德威尔到福克纳,从薇拉·凯瑟、安·波特到奥康纳,到“流亡派”之一的美国诗人罗伯特·潘恩·沃伦,他生于南方肯塔基的Guthire小镇上,而卡森·麦卡勒斯也诞生在美国佐治亚州的Columbus——并且倾其一生,都在写小镇上的故事。 和奥康纳一样,卡森·麦卡勒斯是不幸的女作家——她生于1917年,十五岁就患了风湿热,在她短促的一生中,心脏病、肺炎、乳癌等病缠身。 她身体不幸、婚姻不幸,从这个层面上讲,我万分盼望麦卡勒斯的中文传记出版——她小说的阴郁氛围、她的小说天才,都可以在她的年份上去寻找密码——对出色的写作者而言,没有时间,就没有一切。 1954年,伦敦的殖民地青年V·S·奈保尔写下了他一生的巨著——薄薄的一册《米格尔大街》,时年23岁。1940年,卡森·麦卡勒斯写下了结构和野心都庞大无比的《心是孤独的猎手》,也正好23岁。1967年9月29日,当一生备受疾病折磨的麦卡勒斯小姐在50岁辞世,给后世留下了一个永久的“口实”——作为作家,她死得太早了。然而无论奈保尔还是麦卡勒斯,都在年轻时完整地表达了他们的才气,那种才气的高度甚至是他们自己无法超越的——比如,近20年的奈保尔在写些什么呢?他的小说早已写完了。 和那些著作等身的作家比起来,麦卡勒斯虽然只有几部作品,但是她的读者几乎都会去读,并记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