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寄语（中）

    十年在中国人的字典里是一个很有意味的词语。比如“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又比如“十年寒窗”，“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就连报仇也要说一句“十年不晚”。唐代诗人贾岛有诗《剑客》也提到“十年”：

　　　　十年磨一剑， 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谁有不平事。

       “十年磨一剑”的话应该最早是从这里来的。贾岛用此诗隐寓自己的政治抱负。然而之所以有此诗，应该是他自己感觉自己的“剑”已经磨成了，否则也不会状之为“霜刃”，还要“把示君”。而回头想想自己这十年，虽然一直在磨剑，可是剑越磨越发现离“霜刃”的境界还遥远得很。的确，在这十年里，经常会有人用羡慕的语气对我说，你是学中文的，竟然把计算机学到这种程度，真厉害。每当这种情形，我都会报以苦笑，然后告诉他我用了十年时间总结出来的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天才，没有谁一生下来就能象佛祖那样能够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我们只往往只看到别人做出的成绩，而忽视了成绩背后付出的艰辛与苦涩。能够十年寒窗最后走到大学毕业的人，有几个是榆木疙瘩不开窍的？谁能比谁的智商高多少呢？如果你看到别人在某个领域比你强，那只能说明这个人在这个领域投入的时间和精力远大于你在此领域的付出。鲁迅先生有句话“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功夫都用在工作和学习上的！”我用自己的亲身经历验证了并且正在验证着先生所讲的道理。从毕业到通过高级程序员考试，我用了三年时间；从高级程序员到分析师，我度过了五年光阴——如果从这来评价我的智商，恐怕只能用形容愚公的一句话——“甚矣，汝之不惠”吧。

       还在大学的时间，我就听说过国家的计算机资格水平考试，当时还买了一本老版本的《高级程序员教程》来看，不过当时看得不太懂，只知道系统分析师（当时叫系统分析员）就是本行业的最高级，是一个身怀绝技，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的神秘人群，是中国软件界精英中的精英，也是我当时的梦想。我甚至找人打印了一张纸，上书“我要做系统分析员！”几个触目惊心的黑体字，贴在床头借以自勉。然而这个梦想还没来得及实施，不知不觉地就迎来了毕业。看着周围的同学们纷纷出去找学校签订就业协议（我们是师范类学校，对口职业就是教师），自己心里也发慌。总不能就这么回老家去做个初中教师？当时父亲还曾打电话说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个老师的职务，问我愿意不愿意回去。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父亲说那过几年父亲没能力给你安排了你可不要怪我啊。我说肯定不会，但是就凭着自己这张全国计算机等级考试的三级证书，还真不好说自己就能去做个程序员。于是就先在本地找了家小公司，从事些文字编辑类的工作。记得当时的月工资是400元钱，不管怎么说，就这么迈出了走向社会的第一步。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上天的眷顾，工作了几个月之后，我就得到了一次机会，我们采访的一位客户，因为旧的计算机应用系统是用FoxBase编写的，只能处理一些客户名单，对于其业务逻辑支持很差，想新换一个功能相对完善的软件系统。恰巧原来在学校时也自学过一些VB编程的知识，于是就自告奋勇把这个单接了下来。一边翻着VB数据库编程的书，一边动手试验，用了一个多朋的时间写出了第一个版本。客观地说，这个程序的编写水平是惨不忍睹的，首先是没有真正弄清楚客户的需求就开始编写，其次是把编程的主要精力放在了一些特效的实现上（我记得很清楚的是把一只扑动翅膀的小鸡图片放在工作栏上，还把扇形展开的效果用在Splash窗口，使用户进入系统要等一分钟之久）而不是功能的实现上，使得系统的易用性很差。这样的程序拿到客户那里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我带着一大堆不满的意见返回了公司。（有趣的是，和所有开始编写程序的人一样，那段时间我也一直认为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客户不懂，欣赏水平太低”）。这些看起来可笑的代码至今还保存在我的计算机里，它就象是儿时用蜡笔画的一些简笔画，虽然幼稚，毕竟体现了当时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水平，并且走出了第一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很快对这个系统进行了多次更新，使得它最终成为自己第一个投入使用的商用软件作品，也积累了一定的开发经验。

工作之余，不可避免地就想起自己的梦想，就到当时新建设的洛阳大学校区去报名参加全国计算机资格水平考试，报名的时候看到同仁还不少，很多填报的都是高级程序员，自己报程序员都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不管怎么说还是报了，也没有怎么准备，心想现在有三级的基础，又有了点经验，考个程序员应该不成问题吧？——这次大意造成了我参加计算机考试以来第一次失利。回忆那次进入程序员考试考场，拿到试卷就感觉心里凉了半截，心想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原来参加二级、三级也没有这种茫然的感觉啊？20分钟后带着复杂的心情交了试卷，出了考场。事已至此，第二场考试参加也没有什么意义。加上一摸口袋，已经没有下一顿的饭钱了。于是骑上自己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到市里面去找老板借100元钱当作生活费。天下着小雨，我骑着车在路上慢慢地走，心情从来也没有这么沉重过。一方面我痛恨自己狂妄自大，抛弃了一贯的学习作风，天真的认为靠自己当前的水平就足以应付；另一方面也让我深刻反思，认识到自己学无止境，当前的水平还差得很远。至今，这雨中惨败的一幕还深深地记得在我的大脑中，时刻给我以警醒。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那遗传自父辈的不服输的精神又起了很大的作用。越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越是有兴趣去挑战。既然是程序员都考不过，这种奇耻大辱只有以通过更高水平的考试才能洗清！——我重新修正了自己的方向，我要直接去考高级程序员！心底有个想法告诉我，你太疯狂了，程序员都过不了还想过高程！但另一方面，我被这个近似疯狂的想法冲激到热血沸腾的程度，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那片西瓜地，在向一个不可能的目标前进。我从内心深处喜欢这种挑战的感觉。有很多人在和我谈话的时候，谈到生活总感觉“无聊“、”没有意思“，我想说的是，那正是因为你缺乏一个可以让自己热血沸腾的目标。只要有这样的目标，你就能远离一切无病呻吟的”为赋新词强说愁“，也只有这种目标，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你的潜力，让你克服一切困难，甚至愈挫愈勇！

从程序员考试使我认识到，相对于学习计算机专业的学生来说，我的基础知识贫乏到可怜的程度。想要通过高程，没有半点侥幸的可能，我必须从头学起。就当时的水平考试来说，对高级程序员的要求其实高于当前同一级别的软件设计师。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当时的考试还要考汇编语言编程。我跑遍了新华书店和图书城的摊位都没有找到相关的资料（当时还没有网络书店），最后千方百计打听到在洛阳工学院对面有一家“金博士“书店里面卖的书比较专业一些，就过去转了一圈，果然找到一本《CASL汇编语言基础》，欣喜若狂，如获至宝。此后几年这个书店就成为我经常光顾的一个地方。其它象操作系统、编译原理、软件工程、数据结构与算法、计算机网络、计算机安全等这些在高级程序员教程里面只是一章的内容，我都买了单独的教材，把它当成一门课来学习。因为我相信，只有把别人在计算机本科几年学会的东西补上，才有实现目标的可能。

在这期间我换了工作，到北京参与过一段时间的VB开发，也学习了一些大型系统的代码。回来之后，工资涨到了600元钱。然而由于一些个人的原因，经济上的负担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于是我利用周末休息时间去兼职了另一份工作，每月可以再拿到300元工资。即便如此，生活仍然相当拮据，自己又不会理财，经常是处于青黄不接的境地，更严重的是连交房租的钱都没有，到年底回老家的时候，算了一下居然有一年都没有交房租，只好硬起头皮去找房东阿姨，房东阿姨没有追讨房租，还问我有没有回家的路费……最终我还是向同学借了50元钱回家了。到家已经是大年30的夜晚，电视上已经在播放春节晚会了，父亲问我，今年在外面咋样？我一时无语，不觉之间已经泪流满面。父亲等我平静下来时说，一个人在外面，肯定比在家要难啊。其实回来做个教师也挺好的。我说没事，您放心，将来无论能走到什么地步，我都不会后悔。父亲没有再劝我，可能他明白我这种性格事实上更多是从他的身上遗传得来的，他用自己的一生为我竖立了榜样。父亲有兄弟五个，在各自成家分宅基地的时候，他把现成的地方让给了兄弟们，把东边靠近池塘的一片洼地留给了自己。从我和弟弟上小学时候起，就经常记得父亲每天早上天不亮起床，拉着两轮的架子车，拿着一把铁锹去野外刨土。傍晚下班回来再拉一车。风风雨雨过了八年，架子车坏了多少次，拉回了多少土，我和弟弟都记不清了，只知道我们脚下的地是靠父亲的肩膀一车一车地拉回来的。后来这项工程结束的时候，父亲买了两万响的鞭炮庆贺。他告诉我，当时他决定要垫宅基地的时候，有人曾经扬言，累死他也完不成这件事。现在要告诉这些人，他没有累死，他完成了！

现在回忆起那段准备高程考试的岁月，经历了毕业后最困难的一段时期，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工作上、学习上，都给我很大的磨炼。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熬过这个阶段？能不能在这个行业立足？能不能实现自己在软件方面的梦想？这个时候，就总是会想起父亲。有句话说：赐子千金，不如教子一艺。但我想，教会孩子一项手艺，不如传授他一种精神！对我来说，就是那种持之以恒，百折不挠的精神。至今，我仍从这种精神受益良多。

年后回来不久，我就得到了考试结果。获得考试结果的场景极富戏剧性。我打电话给洛阳师范学院的老师问考试结果出来没有，这位老师跑去看了一下说，出来了，你好像通过了，我看到你的名字前面有一个对号。我大喜过望，当时参加考试的时候感觉下午试题都有实际经验，应该没问题，最头疼的汇编题都做出来了。但上午的基础知识方面准备得还不够充分，例如知识产权方面的法律法规。现在既然说过了，应该没问题。于是就问老师考了多少分，老师说一个30多分，一个40多分。我一听不对，说标准分数线都是45分，如果考30多分不可能通过啊。这位老师想了想说，那可能你就没有通过吧……短短的几分钟让我好像经历了冰火两重天。放下电话也没心情上班了，索性请了个假到师范学院去看分数，找到自己名字，后面果然写着36，45，顿时凉了半截，犹如掉入冰窖，在原地愣了半天，虽然不至于“万念俱灰”，也觉得全身没一点力气了。想到这么久以来的付出居然还是这么个结果，实在心有不甘，于是再看。忽然发现不对，原来每个人的分数并不是写在名字后面，是写在名字前面的！如果这样的话，那我的分数就是47、54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擦擦眼睛再看，果然如此……没有语言可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但是又过了不久，当我拿到墨绿色的高级程序员证书的时候，我深刻体会了一句成语的含义：手舞足蹈。

因为我相信，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有任何的怀疑和顾虑，走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软件道路！

——还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事情吗？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