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词有递进关系_三个程度递进的句型

这次我们来看看「Aはもちろん、Bも」、「Aはおろか、Bも」「Aどころか、B」这三个表达递进的句型。我们知道，日语的「逆接」对应的中文可以是“转折”，那么「順接」对应的就是“递进”了。但是之前我也讲过了，日语的顺接其实含义更广一些，这一节主要讲程度上的递进。这种程度上的递进其实暗含着一定的逻辑性，这一点很少有人注意到，而且其语言形式也不单一，日语中还有一种非常特别的递进表达。

递进，顾名思义，有程度加重的意义，这使得其中是含有一定的逻辑顺序的，但是下面这个题目的句子却在某些情况下可能违反了逻辑顺序，所以这是一道值得挖掘的题目。

(1)王さんは仮名が書けない[ア　ばかりか　　イ　どころか]、漢字までうまく書ける。

这道题是我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抄在纸上问我的，具体出自于什么书并不清楚(其中，「ア」「イ」是选择题的选项标记，相当于一般选择题中的A和B)。深入思考的话，会发现一些问题的。那么在挖掘这题之前，我们要先看看递进关系的两个事物(事情)在逻辑上有什么样的限制。

首先以「Aはもちろん、Bも」这个句型为例，我们看看下面四个例句。

(2)田中は算数はもちろん、大学レベルの数学も得意だ。

(3)田中は大学レベルの数学はもちろん、算数も得意だ。

(4)田中は大学レベルの数学はもちろん、算数も苦手だ。

(5)田中は算数はもちろん、大学レベルの数学も苦手だ。

我们仔细看看的话，会发现(3)和(5)这两个句子比较别扭。虽然语言的很多东西并不是逻辑性的，但是这几个递进的关系中还是存在一定的逻辑性的。一般来说，这种句子很多都是评价性的句子，而且评价语气都是从句子最后的谓语中表现的。这些评价语气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而不管何种语境下的程度递进，A和B的程度递进方向应该与其评价的递进方向有一种逻辑对应。我们来看一下(2)，AB两事物是不同难度的数学知识，A简单，B难，而谓语是“擅长”，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简单的A就不用说了，连很难的B都很擅长”，也即这个句子里，擅长的事物的难度从低到高，从而获得一种很正常的正面评价的递进，也即擅长的事物越难获得的正面评价越高。但是(3)就很奇怪了，这句话用中文来说就是“很难的B就不用说了，连简单的A都很擅长”，这句话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呢？通常来说，擅长很难的大学数学的话，那当然擅长简单的小学数学了，但是却在句中用「も」也即“连”来更高地正面评价这么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而这种事情其实是根本获得不了任何正面评价的。也就是说，我们绝对遇不到一个评价体系是“擅长的事物越简单越能获得好评”。因此，(3)这个句子的语义发生了逻辑冲突，使得句子变得莫名其妙，构不成任何可理解的语义表达。同理，负面评价也是不可能存在一种“不擅长的事物越难越能获得差评”的评价体系，因为越难的事物越不擅长是理所当然的。一个人不擅长很简单的事物才会获得差评，不擅长的事物越简单，其差评越高。

综上来看，程度与评价在递进方向上的逻辑对应应该是这种句型内禀的性质，无法去除。那么，现在把(2)和(4)中的这种逻辑对应用程度轴的形式表示出来或许会相对直观简单一些。

上图中，上方的程度轴是评价的递进方向，下方的则是数学知识难度的递进。

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Aはもちろん、Bも」这个递进句型原本就蕴含了一个带有逻辑性的评价体系，一旦这个评价体系确定了，那么A和B的程度递进方向也确定了，其逻辑上的位置顺序就只有一种，而不能随意调换。不管A和B的程度有多么抽象，它们因这个逻辑性的存在而总是只能有一种位置顺序。我们可以看到，(2)和(4)符合这种逻辑上的位置顺序，(3)和(5)则不符合。除非能找到另外一种特殊的评价体系使得可以确定不同的程度递进方向，但是似乎很难找到什么特殊的评价体系使得(3)和(5)变成正常的句子。

当然，「Aはもちろん、Bも」这个句型其实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用在负面评价的句子频率上低于用在正面评价的句子。这可能是为什么甚至有些日本母语者会觉得(4)也别扭的原因。这个特点在与「Aはおろか、Bも」的比较上更能体现。

《日语综合教程》第六册的第五课中，编者说「Aはおろか、Bも」是「Aはもちろん、Bも」的意思，这个看法过于草率。在正面评价句子与负面评价句子上的使用频率来看，「Aはおろか、Bも」正好相反，大多用于负面的句子。无论是《日语综合教程》中列举的例句，还是「グループ・ジャマシー」编写的『日本語文型辞典』，还是目黒真実编写的『日本語表現文型辞典』，还是小学馆出版的『日中辞典』，「Aはおろか、Bも」的例句全部都是负面的句子，无一例外。当然，肯定是有例外的，比如我就找到过下面这个例外。大家如果善于用日本网站的搜索引擎的话，应该也能搜到一些例外。

(6)宇宙はひろい。(中略)甲子園球場はおろか、あのアメリカ大陸よりひろいのである。(『Dr.スランプ1』p230)

导致「Aはもちろん、Bも」多用于正面句或肯定句的原因可能就在于「もちろん」这个词的语义上，这个词有着比较强烈的肯定语气，也即说话者对A是非常确信的。但是「おろか」却没有这种语气。「Aはおろか、Bも」在语义上是与「Aどころか、B」更为相近的。「Aどころか、B」的递进关系在表达方式上却很不一样。首先，要说明的是，大家都知道「どころか」细分其意义的话有两种，一种与「Aはおろか、Bも」比较接近(有点像中文的“岂止”)，另一种却是让人感觉有转折意义的(有点像中文的“哪里”或“别说”)。前者也都是大多数用于负面的句子，只有一点不同的是，「どころか」可以直接接在动词后面，而「Aはおろか、Bも」则不行。

接下来我主要想讲的就是后一种「どころか」，因为虽然它在表达方式上也即语言形式上是相反的表述，但是本质上它是表达递进。有一些先行研究也指出过程度问题，比如川端元子(2002)，但是没有直接提到AB程度之间存在的递进关系。正常的表达递进的句式，都是整体上看是同一种方向，也即要不就是正面的句子，要不就是负面的句子。但是「どころか」表达的这种递进，在整体上来看却是分裂的，也即一半是正面，一半是负面(语序上，“A正B负”和“A负B正”这两种句子都有)。下面这些例子都十分明显具有这个特点。

(7)病気どころか、ぴんぴんしている。(『日本語文型辞典』p329)

(8)褒められるどころか、さんざん言われた。

(9)怒られるどころか、褒められた。

这种句子很多时候带有意料之外的意义，看起来它是属于转折句型或者带有否定句节的句型，但是这是表象，它其实是一种压缩了否定意义的语言形式，我们可以把它们转换成下面这种形式，而这种转换后的句子其整体句意与原句是相同的(只是原句所带有的意外语气会降低一些)。

(7r)病気ではないだけではない、ぴんぴんしている。

(8r)褒められなかっただけではない、さんざん言われた。

(9r)怒られなかっただけではない、褒められた。

而「Aだけではない、B」这种句式毫无疑问是一种程度递进句。既然转换后的句子意义与原句相同，而转换后的句子又是典型的程度递进句子，那么这就意味着「どころか」本质上就是一种程度递进句型。也就是说，「Aどころか、B」的这种用法，其实本质上就是“不仅没有(不仅不)…还…”的这种递进意义。这种分析还可以把它的两种用法统一起来的，也就是说，它的两种用法其实本质上是相同的。

我们来看一下下面这个「Aはおろか、Bも」和「Aどころか、B」都可以使用的例子。

(10)フランス語どころか、英語も知らない。(『日中辞典』)

(10a)フランス語はおろか、英語も知らない。

这两个句子的意义其实就是「フランス語を知らないだけではない、英語も知らない」。这个分析可以说把一个我们平时注意不到的地方显示了出来，那就是这些句型中的A的部分在语言形式上是省略了谓语的，而上面的分析则是向我们说明了，如果把A的谓语补全的话，A句节(从句)的方向要与B句节(主句)的方向保持一致，也即B句节如果是正面的，那么A句节也要是正面的，反之亦然。实际的语义上，它们也确实保持了一致，即使是「どころか」的第二种用法也是如此，比如(7)的「病気ではない」和「ぴんぴんしている」都是正面的这一点是一目了然的。

由于「どころか」具有否定色彩，因此它某些情况下可以换成直接的否定形式，比如「90点どころか、100点を取った」可以换成「90点ではなく、100点を取った」，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这种置换很明显带来了语义的差别，这种直接否定的句子虽然有两个近似的数值，但是句子本身并没未对这两个数值程度化，甚至未对这两者进行任何程度比较，更别说含有程度的递进意义。这种直接否定的句子无法用中文的“岂止”来翻译，而“岂止”正是程度递进意义的关键词。

现在我们回到(1)这个题目上来，为了方便查看，就把这个题目再列一次。

(1)王さんは仮名が書けない[ア　ばかりか　　イ　どころか]、漢字までうまく書ける。

这道题可以为“「Aどころか、B」的第二种用法本质上还是递进意义”这一结论提供更加可靠的支撑。

首先，这道题会因为小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有不同的理解。如果小王天生在日本长大，是按母语来学习日语的话，汉字的习得难度应该是高于假名的习得难度的；而如果小王并不是日语母语者，而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日语学习者，那么日语汉字的习得难度就会低于假名的习得难度。我们先讨论更大概率的情况，也即小王是普通的中国人日语学习者的情况。由于「ばかりか」是一个纯粹的递进关系的句型，与「だけではなく」是一个意思，所以它不能置换成「～ないだけではない」，所以它只能按“小王不仅不会写假名，甚至连汉字也写得不错。”来理解，可是这是很莫名其妙的句子，就像“小王不仅不会大学数学，甚至连小学数学都很擅长”这个句子一样，大学数学在前，小学数学在后，这种从难到简单的排列顺序意味着这只能匹配负面评价，但是后半则又突然变成了正面评价句，所以整个句子不知所云。那么这个句子可不可以使用「どころか」呢？似乎也是不行的。前面说了对于中国人来说，日语汉字的习得难度低于假名的习得难度，这意味着A比B难，我们同样可以利用「だけではない」来分析(1)，那么它的真实意义就是「王さんは仮名が書けるだけではない、漢字までうまく書ける」。我们立刻就会发现，在这个句子呈现的递进关系中，A和B的程度关系是从「仮名が書ける」到「漢字まで書ける」的方向(与前几个例子不同，原句子里A是否定形式，由于否定的否定就是肯定，所以用「だけではない」来分析后，就可以发现A句节实际上是肯定形式)，也即往简单方向递进，而由前面我讲过的内容可知，这也是只能匹配负面评价，但是后半句却是一个正面的评价，这是矛盾的。

如果觉得不太好理解的话，那么我们在保持“A比B难”“句子形式一样”“句子评价为正面”这三个前提下，把A和B换成“大学数学”和“小学数学”来造一个相同性质的句子就很清楚了。

(11)王さんは大学レベルの数学が苦手どころか、算数まで得意だ。

(11C)小王哪里不擅长大学数学了，(简直)连小学数学都很擅长。

如果看(11)仍然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句子不行的话，可以看(11C)这个中文译句。或者直接改成“小王不仅很擅长大学数学，连小学数学都很擅长”这种句子，我们一看就知道逻辑上完全错了，成为了一个不知所云的句子。这种逻辑上的冲突使得这个句子构不成任何语义，信息上完全崩溃，表达的信息量为零。

如果(1)这道题的小王是从小在日本长大的，那么这道题就可以选「どころか」了。原因是对于刚上小学的日本小孩来说，汉字的习得难度是大于假名的习得难度的，我们也可以想象得到这种语境，比如小王明明汉字也会写，但是他的母亲总是对其他小孩的家长说他连假名都不会写，而某一天有一个家长偶然看到了小王写汉字，那么这个家长就可以用「どころか」说这句话了。

(1a)王さんは仮名が書けないどころか、漢字までうまく書ける。

(1b)王さんは仮名が書けるだけではない、漢字までうまく書ける。

(1b)就是把(1a)利用「だけではない」分析后的真实意义，我们可以看到，它的递进方向与评价的方向是逻辑一致的。

如果大家嫌这一节的分析比较复杂不好懂，那就可以用前面我提到的评价体系来理解(1)或许更简单。我们知道，在我们这个宇宙中，一个人擅长很简单的东西这一点没什么特别的，大多数人都擅长，所以“一个人擅长简单的事情而不擅长难的事情”这种事是无法给予任何的好评的，也即这是无法建立一个正常的评价体系的。

可能有人会觉得如果虚构一个特殊语境或许就可以使这种句子成立，比如在幻想小说里虚构一个“擅长的东西越简单评价越高”的评价体系。这仍然是不行的，因为即使是这种奇特的评价体系也是躲不过一个逻辑前提的，那就是“最简单的事情所有人都擅长”，虚构的奇特评价体系在这个逻辑前提下就会意味着所有人都能得到最高好评，这样的话这些句子还是不构成任何意义。从另一个角度讲，就是这些句子与“擅长很难的事情的人不擅长简单的事情”这种句子本质上是一样的，是明显的悖论，虽然语法和句法上成立，但是语义上不构成任何意义。

需要注意的是，不是所有的这种悖论性的语言形式都是不行的，比如罗素(Bertrand Russell)发现的理发师悖论，这个悖论简单缩成一句话就是“我将为所有不为自己刮脸的人刮脸”，从逻辑学上讲它毫无疑问是一个悖论，但是现实生活中说这句话的人，他根本不是想表达这个悖论，听到这句话的人也不会从逻辑上去思考它是不是个悖论，所以无论是说话人还是听话人，都知道这句话里的“所有”二字其实是默认了“除我之外”这么一个前提的，这就是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所提到的语言的社会约定性。具有社会约定性的语言形式可以不用符合形式逻辑。关于这一点我在这个回答里也提到过：

死磕语法算是钻牛角尖吗？怎么解决？​www.zhihu.com

最后顺带提一下，「どころか」还存在一种放在句尾的语言形式，也即「～どころではない」。我要提的是，这个形式还有三个变种形式，分别是「～どころの騒ぎではない」「～どころの沙汰ではない」「～どころの段ではない」，意义都差不多，更细微的区别有兴趣的人可以自行研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