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帝国的消逝，看商业组织的进化

这个十一长假去秘鲁探寻了下古印加帝国的首都库斯科，还有全球闻名的天空之城马丘比丘。

马丘比丘

让我愿意辗转 30 个小时到秘鲁，是因为我带着一个问题想去探寻答案。其实很早以前就非常好奇，源于秘鲁的印加帝国和源于墨西哥的阿兹特克帝国这两个美洲印第安文明，为什么都是缓慢发展几千年，然后极度繁荣几百年后，就迅速垮塌了？

虽然不如中美洲的玛雅文明在人类文明史上地位那么辉煌，但是印加帝国也绝对是让人赞叹的一段人类文明乐章。

作为一个生于安第斯山脉的山地文明，印加文明的基础条件可以说是相对恶劣的。它面对的大部分都是高原多山的地貌，这带来的一个显著问题是没有多少广阔平坦的土地可用来耕种和建立城市。

但印加文明留下的令人赞叹不已的，却恰恰是 Maras 盐田、Moray 梯田等等基于山地的文明遗迹。

你会惊叹于马丘比丘这个构造于山顶的天空之城的精巧；膜拜于 Maras 盐田利用自然资源的充分；还有不得不称赞那个完美同心圆结构的 Moray 梯田，利用地质结构特点几百年从不淹水的奇迹……

Maras 盐田

在这些地方，你可以感受到印加文明几乎把山地所有可用的资源，都科学地进行了利用，创造了堪称匪夷所思的成就。

但是，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却不是这个文明曾经的繁荣，而是它迅速崩溃的过程。

印加文明全面崩溃的导火索是个西班牙文盲加亡命徒弗朗西斯科·皮萨罗。1532 年，皮萨罗踏上印加帝国的土地，下决心要征服这个近千万人口的黄金帝国之时，带的队伍只有 170 多人、60 多匹马和 10 多支火绳枪。

当时的印加国王对这支小股部队非常蔑视，进行了匪夷所思的放任，几乎毫无戒备地允许这队人马深入帝国腹地，并接受了皮萨罗的邀请，带了 5000 人去应邀会面。

但没想到，印加国王在现场直接被绑架。他带的 5000 人不但无力抵抗甚至还被杀死了上千人，而西班牙这支小股部队却没有损失一个人。

我与秘鲁熟悉历史的当地人交流，最大的疑惑就是这个惊天绑架怎么可能发生？他们告诉我，那时候印加帝国的人还在青铜器时代，没有见过马，没有见过钢制盔甲和刀剑，更没有见过火枪。

当人马合一的西班牙骑士冲出来的时候，当火枪震撼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当印加人发现自己的棍棒和铜制兵器对盔甲战士几乎无效的时候，他们面对的更像是天神，很多人都是在惊骇中被杀死和溃败的。

由于印加帝国是以印加王个人为中心的政治体系，加之落后的奴隶制度，这场绑架直接带来了整个帝国的瘫痪与崩溃。

在遵从绑架者的要求付出了无数黄金白银后，印加王依旧被皮萨罗背信弃义地处决，而其后印加帝国虽然断断续续进行了几十年的反抗战争，但完全没有效果。

印加王雕像

科技和制度的落后，让这个一度上千万人口，领土几乎跨越大半个南美大陆的璀璨文明，瞬间崩溃，并只用了不到 50 年就完全覆灭了。他们的信仰被征服者带来的天主教覆盖，传统文化被彻底肢解，如今只能在一些民俗习惯和服装服饰上找到部分传承。作为一个文明，印加帝国成为了没有后续的历史。

客观地说，印加帝国的消亡不只是因为一次绑架。西班牙人真正开启入侵之前，欧洲探险者带来的天花等瘟疫已经开始横扫整个帝国，而恰好印加帝国经过之前百年的持续扩张后，又遭遇了内部的王室争斗，大伤元气。有人说西班牙人真是运气好到用一根针就击垮了一个巨人。

但我相信这显然不是运气的问题，别忘了同处美洲的阿兹特克帝国，也是被西班牙人埃尔南·科尔特斯在 1521 年迅速征服和摧毁的，这甚至是激励皮萨罗去征服印加帝国的灵感和信心源头。

为什么一个在今天都遗留着令人赞叹的古迹的文明，正值壮年顶峰，有着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国民和巨大的国家财富，却在外部征服者面前如此脆弱？

科技、制度、军事体系的落后看似是原因，但这都是表象。

真正的原因，是地理上的隔离，带来信息交换的隔绝，让美洲文明没有与其他文明进行充分的信息交换，造成了发展的严重滞后。

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整个美洲大陆都是孤立的世界。太平洋和大西洋是两个无法跨越的隔离带，这让印第安人从北向南遍布整个美洲独立发展了几千年，一直是延续而没有突变，玛雅、阿兹特克、印加等区域文明，从科技到社会制度、再到宗教其实有很强的一致性。

但正是由于文化、科技、商业、政治甚至军事上的对抗，上千年来亚欧大陆文明才在无数次多元的碰撞中得到了更高速的发展。而美洲文明过于封闭单一，无法通过外部信息交换来提升发展速度，这样一来，其发展的代际，明显落后于亚欧大陆的文明。

比如印加文明也在公元前 1000 多年就有了国家雏形，但到 15 世纪才开始繁荣发展，人口也达到了上千万人的规模。但这时候亚欧大陆文明已经进入火药和大航海时代，印加文明却依旧是青铜器时代的中期。

Moray 梯田

这个世界上，桃花源是无法永远存在的。封闭和隔绝带来的真正问题，是一旦隔绝被打破，文明间的巨大代差会引发不对等的态势，也必然会引发冲突，带来落后文明的衰败，甚至是快速崩溃与灭绝。

其实，我们说「先进的文明」，技术上的先进只是一个层面，另一个很容易被忽视的层面，是文明的「精神气质」——那就是向外的探索和边界的扩张性。

西班牙、英国这样的殖民时代大国，都不是古文明的发源地，都是历代文明曾经征服的混血儿。他们本土的历史文明遗迹少得可怜，因为大量的资源都用于了扩张而不是内部的成就感提升。但是，他们的扩展性和进化速度给了他们在历史进程中的强大力量。

而印加帝国由于起步较晚并且环境条件恶劣，其对外扩张非常晚，并且止于安第斯山脉沿线以及太平洋方向的部分岛屿。其疆域扩展的顶点，也恰恰是其内部开始修建无数庙宇的起点。

你会发现在人类文明历史上，越是封闭的向内强化「荣耀高度」而不是向外强化「边界广度」的文明，似乎崩溃得越是迅速。

印加帝国在最繁盛的时期修建的庙宇和皇家城市，比如马丘比丘、神圣谷神庙等等，都是在一两代国王的时间中完成的。

印加帝国的王认为自己已经征服了身边可以征服的区域，认为这样的奇迹建筑，能带来权威和荣耀，能在帝国树立信心和巩固自己的统治。

在那样恶劣的环境条件下，每一个严丝合缝的石墙，每一块经过仔细打磨的巨大石头，背后都是大量的人力和财富消耗，这些都是帝国走向衰弱的加速剂。

印加帝国严丝合缝的石墙

今天当我们站在印加帝国各种令人称奇的古迹面前，看到的却是残酷的现实——人类文明是个持续的过程，一个阶段的成就、一个领域的领先、一个区域的霸主，放在整个文明发展进程中，都是无比脆弱的沙之城堡。

而作为人类文明一个组成部分的商业组织，恐怕更是如此，甚至只会以更快的速率来兴衰。

过去这 20 年，行业的隔离壁垒、领域的 Know How 优势，在科技互联网这样的大航海技术之下，已经让很多商业组织经历了「不同文明的不平等握手」，并且带来了巨大的改变。

在秘鲁旅行期间，看到极客公园的极客之选栏目有篇文章回顾诺基亚 E71 手机。这款很多人非常喜欢的产品，其实是诞生在安卓系统和第一代苹果手机之后的，直到今天都是个值得回顾的佳作。

它是当时最薄的手机，有最好的键盘输入手感，有最好的通讯效果，也拥有那个时代相对最多的网络功能。但是，它的产品和技术商业思想是落后的，这让它也成了一个旧时代和一个「落后文明」的最后辉煌。

诺基亚 E71

我们今天再看它的时候，感慨的是诺基亚帝国的最后荣光，就像神奇的马丘比丘和神圣谷神庙，令人感叹和钦佩，但是已经成为遗迹，就像黎明前最后的几点星光，美丽而又有些即将逝去的悲凉。

商业是文明的缩影，在开放中探索新边界，在竞争和合作中寻求变异和进化，不断地聚焦向外的延展而不是封闭中的荣光和满足，是如此的重要。

没用哪个组织、哪种文明可以在竞争发展中一直处于顶点，你必须在开放的思维和探索的精神下，向前扩展，学习，进化。

而对外来文明的蔑视，对自我的成就的自恋，对高墙壁垒的信任，对不同思想的厌恶与封闭……这一切都是历史成就带来的毒性，它摧毁过无数个辉煌文明和伟大的组织。

无论是人类文明还是商业组织，认知和资源边界的扩展，必定会带来痛苦的碰撞，但这也似乎是其自我存续的唯一手段。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走到你面前的「野蛮人」是谁，你需要主动地去学习、混血，而不是有一天被动地被征服和灭绝。

在历史的进程里，无论是一个文明还是一个组织，重要的不是一瞬间的向上或者向下，而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