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神新论文：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作者：Annch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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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在以太坊共识度骤减的当下，Vitalik Buterin与另外两位学者在最近的一篇论文中提出了一种新的经济模型——Liberal Radicalism (LR, 自由激进主义)。该模型针对去中心化的自治社会优化配置公共物品的问题提供了一种前卫的新规则。本文将由浅入深地介绍LR试图解决的问题和LR模型的推演，并给出一些发散性的讨论和评价。希望读者能够通过本文对LR的宗旨及以太坊的发展方向有更深入的了解。

论文标题：
《Liberal Radicalism: Formal Rules for a Society Neutral among Communities》
论文下载地址：
 https://papers.ssrn.com/sol3/papers.cfm?abstract_id=3243656 (科学上网)
 https://pan.baidu.com/s/1rOgf_JsTo6_egerokQjIpw 密码:ipmv （百度网盘）

论文作者简介：
 Vitalik Buterin：以太坊的创始人，开创智能合约平台的先锋人物，人称V神
 Zoë Hitzig：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在读
 E. Glen Weyl：现微软研究院首席研究员，本文的LR模型在他本人提出的Quadratic Voting（二次方投票）理论基础上扩展而来

01| 现有公共物品配置方式存在问题

这篇长达41页的论文表达的主旨是：提出对去中心化、自组织生态系统，一种近似最优的使用公募种子基金来配置公共物品的设计。
公共物品是经济学中与私人物品相对立的一个分类，具有两个特征：

1. 非竞争性：一部分人对某一公共物品的消费不会影响另一部分人对该物品的消费。例如：国防保护所有的公民，其费用及单个公民从国防获得的好处不会因为一个新生儿的出现或一个公民的出境而发生变化；
2. 非排他性：公民对该公共物品没有专有权。例如：净化水源使公民都能喝到干净的自来水，不可能使一部分人无法享受这一公共物品的利益。

事实上，在一个社会配置公共物品（基础设施、公共教育、国防建设等）时，会面临的最基本的两个问题，就是搭便车（free-rider）问题和倾轧少数派利益的问题。

1. 搭便车：即出于公共物品的非排他性和非竞争性特质，导致一些人事先宣称自己不需要某类公共物品，在他人付出成本争取到之后，不劳而获地享用这个公共产品的行为。一个系统中，越多的人对公共物品搭便车，公共物品的供给越是不足，市场会因此逐渐失灵（如：计划经济体制时，蹭大锅饭成为普遍现象。“干与不干一个样”导致内耗效应严重，经济明显失活）。
2. 倾轧少数派利益：当一个系统完全基于一人一票（1p1v，one-person-one-vote）模式时，这个系统就不能够反应多样的产品对个人的重要性，进而压制了少数派的利益（如：糖尿病患者占社会总人口的少数，在严格一人一票模式下，他们很难将自己对胰岛素的诉求提出提案，遑论为这类提案投票了）。

现实世界中，公共物品的提供主要通过三种方式来实现：政府拨款、私营业主投资、慈善公益。这些方式各自存在一些弊端，对上述两个基本问题亦不能有效地解决。

政府拨款来提供公共物品，以美国州立政府为例：政府通过税收来获取财政收入，将财政收入作为提供公共物品的基金。通过一人一票（1p1v）和少数服从多数的机制，统计公民意愿，并以此来决定为社会提供哪些公共物品，以及对这些公共给与多少财政预算。作为最被广为采纳的方案，“民主投票、政府拨款”模式可以满足大多数人的需求，征税也一定程度上减少了部分公民对公共物品搭便车的情况。但这一模式只显示了多数人的意见，忽略了少数派诉求，少数派的需求难以得到满足；况且，“多”和“少”的概念往往是相对的，如果投票呈现“51:49”的结果，“少数服从多数”就不公平得有些荒谬了。

（美国大选历届投票率统计）

此外，“一人一票”这种投票方式本身存在漏洞：理性人假设下，当选举参与人数众多时，一张选票对结果的影响微不足道，因此理性人不会去投票，这造成了投票的“搭便车”现象，理性人都不参加投票，而参加投票的是非理性的人，投票会因此产生非理性的结果。以美国大选作为一人一票的典型代表，近几届的总统选举的投票率一直在50%上下，将近一半的公民放弃了投票，从某些层面来看，一部分放弃投票的“搭便车”选民，造就了川普的当选。

而“1 unit 1 vote”的规则（一筹码一票，资本主义制度，谁的筹码多，谁的话语权大），依然存在上述问题：以区块链项目为例，扬言要颠覆以太坊的智能合约公链平台EOS也效仿民主选举制度，基于1 token 1 vote的规则（用户可通过购买EOS来增加投票），投票选举21个出块节点，可至今投票率仅仅25%左右。虽然一部分原因可归咎于EOS投票的复杂操作，但民主投票制度的低投票率或多或少说明其缺乏鼓励人主动去投票的激励因素。

（EOS选择出块节点的投票率在25%左右，来源：https://eosauthority.com/voting）

私营机构投资建设公共物品，比如：私人修建的公园，以栅栏包围起来，公民只有购买门票才可以入园休闲。这种公共物品的提供方式有较强烈的盈利目的，实质上更像是资本家将私有物品租赁给公民，划定使用权限，收取一定费用，进而获得预期收益。虽然这种方式能够最大限度地阻止搭便车行为，也具备一定的灵活性，但私人机构缺乏有效的反馈机制，还要考虑成本收益率，他们更倾向于建造预期收益更高的物品，这使得私人机构提供的公共物品往往不能够满足其用户的需求，也将一部分潜在用户排除在外了。

慈善公益，依靠公民的善心自发捐款给公益机构以提供公共物品，较上述两种方式，慈善公益最具备灵活性，并且更有求必应；可它是基于公民的善心捐款来筹措资金，资金量有限，会出现公共物品供应满足不了需求的问题。其次，除非有中心化的监管机构来制约，否则慈善公益容易遇到搭便车（free-rider）问题。

最近大火的电视剧《延禧攻略》里有一处戏码可以借来举例（并不严谨但便于理解）：31集中娴妃娘娘为水患灾民施粥，结果施粥过程中发现灾民人数超出预计，准备的粥粮不够了，官民发生争执，直到有人揪出其中冒充灾民蹭粥喝的free-rider和捣乱分子，才平息了事。

至此，我们对现有的三种公共物品提供方式的缺点做个总结，下表列出了几种常见方式的主要缺陷，这些方法还有一个共有缺点是候选项目通常比较明确和固定，而有些情况下可能人们并不清楚一笔基金应该投到哪些项目比较好。

下一部分，将通过推导LR模型解释为什么论文作者认为LR相对于现有方式具有优势。

02| 二次方投票和LR模型

该论文提出的Liberal Radicalism模型（以下简称LR模型）是建立在Quadratic Voting（QV，二次方投票）上的。

什么是二次方投票？

QV是E. Glen Wyel和Eric Posner于2013年最先提出的投票方式。相较于一人一票或者一筹码一票模式，QV允许个人来买票，但需要支付他们购买的票数的平方个筹码。如下图所示：

QV明显削弱了拥有更多筹码的资本家的投票权重：本来持有9个筹码可以投9票，现在只能投3票。另一方面，也有效地增加了资本家通过购买其他人的筹码进行垄断式投票的成本。

EOS主网上线前期，曾爆出贿选丑闻，一些候选超级节点为了获得更高的票数，以补贴返利等承诺拉拢EOS通证持有人为它投票，这种利益驱动的选择使得EOS网络中心化问题凸显。而如果采用QV模式，贿选将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假设大佬A有1000枚EOS，投票给P1超级节点，大佬B有999枚EOS，投票给P2超级节点，那么大佬B只要通过贿选拉拢1个选票投给P2就可以使得P1、P2的得票率持平。而在QV的模式下，P1获得1000票所需的筹码是1000的平方，即1000,000枚EOS，P2获得999票所需的筹码是999的平方，即998,001枚EOS。QV通过某种方式杜绝贿选，只能靠自己投，那么大佬B需要从别人那儿购买额外的1999枚EOS才能使票数持平。

二次方投票的另一好处是可以激励只有少量筹码的公民进行投票，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投票权重被放大了，相较以前有更多的话语权。

然而，QV虽然在理论上似有好处，在操作层面上目前很难实现。QV必须建立在两个前提之上：

1. 一人只能有一次机会投票，票数不限（防止女巫攻击）
2. 投票人无法向别人证明ta对某项目进行了投票（遏制贿选）

这才能避免一些恶意投机行为。新兴数字货币交易所FCoin在建立自治社区方面一直很有主张，曾经推出了按充值地址数计票的上币规则，相较几家头部交易所按持有平台币数量计票的方式，在规避资本垄断的理念上有所进步，但技术上，一个人可以使用多个充值地址，这种漏洞使得恶意空投产生，不仅造成了以太坊网络的拥堵，FCoin也没能获得他们预计的更多用户。显然，一个很好的理念具体怎样被实施，是非常实际和令人头疼的问题，上述两个前提涉及到多方计算（MPC）等更多技术层面的问题，在此不展开描述。

 LR模型的目标

进一步地，三位作者将QV扩展到一个为实现中立社群的社会的公共物品配资规则——自由激进主义模型，即LR模型。它提出，对于某一公共物品的集资额Fp由下述公式计算而得：

其中，根号内的c（下标i，上标p）代表居民i对公共物品p的贡献（统一换算成资本单位）。
LR模型的目标不是在居民之间实现公平的（equal）资源分配，而是谋求公共物品给社会带来的总福祉（total social welfare）最大化。
社会总福祉表示为公共物品的总效用减去总的基金投入：

其中V函数是某一公共物品随着投入基金F变化的效用／价值函数。这里隐含了一个特征，因为公共物品的非竞争性，这个公式对不同的居民而言是统一不变的。而为了后面顺利地推导模型，作者对V函数预设了两个先决条件：

1. V函数是平滑递增的（连续可导）；
2. V函数是凹函数（二阶导数小于0）；

所以V函数可以是这个样子：

对社会总福祉进行求导，并令其等于0，即可得到使社会总福利达到极值的条件为

结果发现，当满足条件S：对公共物品产生的总效用（total utility）而言，每投入一份新的基金的边际效用为1，则社会总福利达到极值。V函数为凹函数的性质保证该极值为最大值（对社会总福利求二阶导仍小于0）。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推演并没有涉及到基金的筹备方式，得到的结果是一个通用模型。而接着为了证明他们提出的LR模型相较于资本主义模式（capitalism）和1p1v模式能够近乎最优地实现社会总福利最大化，则对Fp赋予具体的数学形式，即表现具体的募资方式，再验证条件S是否能被满足。

对于资本主义制度而言，基金由居民的直接贡献构成，假设居民都是自私的，他们希望自己的回报最大化，即令下式对c_i^p求导等于0：

得到的结果是对单个居民i而言，对公共物品每多投入一份贡献对该居民i边际效用要求为1。如果有N个居民，那么社会总效用的边际效用为N，远离社会福祉最大化所需满足的条件S。这里隐含的意思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当资本家谋求个人利益最大化，社会福利无法达到最优。而1p1v制度采用多数服从少数原则，也无法保证社会福利最大（推导详见论文原文第三章）。

而对于作者提出的LR模型，将这部分开头就给出的募资形式带入验证，通过同样求导得极值条件的方法，可以发现在这种模式下，居民个人回报最大的情况下社会总福利接近最优（详见论文原文第四章）。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LR模型存在赤字，居民提供的资金小于期望募集的资金。这部分赤字可以通过补贴的方式由外部注入，或者整体按比例降低公共物品的配资。

至此，LR模型的主要推演过程结束，一些模型的扩展（CLR）、特殊情况说明等在原文第五章有所补充。第五章也提及了一些交互实施层面的设想，作者认为定期地更新候选项目、定期地让居民投票，可以以更加灵活的方式实现社会中不同社群（community）的动态调整。

03| LR的理想与现实差距太大

LR模型的命名有非常宏大的理想，直接将之定义为xxxx主义实在是一种大胆的、颠覆性的举措。论文作者在文末也解释道，取这个名字有几点原因：他们这个理论是自由主义的变种，相比于自由主义，通过开根号（radical本身含有根号的意思）这种非线性的调节行为来加强弱势群体的利益，又体现了激进主义的观念，所以称之为Liberal Radicalism。

作者在第七章中上升到政治哲学层面去探讨LR的意义，认为这种模型是介于自由个人主义和自由民主主义之间，强调自治社群发挥作用，调和两个极端产生的问题：自由个人主义无法同时满足各取所需和不同需求之间保持中立的期望，自由民主主义可以从不同需求中中立地选择大多数人的意见，但会忽略少数派需求。

通过LR的推演目标可以发现自由激进主义是基于一个大家都抱有博爱之心谋求社会总福利最优的假设的，在现实中，这一点可能很难实现。当资本家发现在这种模式下他们应得的福利被减少了，会丧失激励性。或许可以在一个居民贫富差距并不是很大的环境下开展实验。

以太坊创立初期，曾经有一个轰动一时的项目，The DAO，这是一个致力于众筹自治的项目募资和投资平台。用户可以通过投入以太币换取DAO通证，按照持有DAO通证的比例对不同的候选开发项目进行投票。该项目在当时创下了巨量募资记录。可惜的是，The DAO技术漏洞被黑客利用，导致大量以太币不翼而飞，以太坊也不得不通过硬分叉变成了现在的以太坊经典（ETC）和以太坊（ETH）。所以除了能否激励居民去加入这种模式的社会，在技术层面实现这件事是一项艰巨而望不到头的任务，路漫漫其修远兮。

另外从战略角度看，笔者认为这个理念并不是眼下急于实验验证的方向：近期越来越多的项目方意识到稳定通证的重要性，而实现稳定通证的流通功能，需要更强大的技术支撑，虽然目前有多个稳定币发布在以太坊平台上，但以以太坊现在的性能，高频流通功能是暂时无法实现。从技术层面提高区块链的各方面指标，使之满足成熟的商业应用场景落地的需求，可能才是以太坊现在最迫在眉睫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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