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桥

不开车就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可以坐地铁有时间看书了，看腻了四大名著古龙金庸，就看看苏童李碧华张爱玲，嫌得太阴柔，就再看看淡雅的三毛，过去少年时代总想赶快翻完的《乱世佳人》，如今翻起也爱不释手了。就如同《一代宗师》里宫二说的：唱腻了杨门女将就换换游园惊梦。这几天集中看李碧华文集。

李碧华是妖媚的。青蛇是妖媚的、潘金莲是妖媚的、如花是妖媚的、段娉婷是妖媚的，就连程蝶衣其实也是妖媚的。

生死桥，亦指黄泉轮回孟婆桥，亦指几位主人公出身的北京南城贫下人聚集的天桥。生亦生在此，死亦死在此，所以李碧华名曰生死桥。

说起孟婆，想起一个故事：这世上有种花，叫天香豆蔻，它可以让快死的人不死；这世上有种汤，叫孟婆汤，它可以让人还阳，却让人失去记忆；这世上有种草，叫还魂草，这可以使人记起一切，却会让人吐血身亡。如果你是他的爱人，你会给他吃哪种？

吃或是不吃，都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就是中国人所谓的大悲大庸。

同为天桥下九流的杂耍，唐老大一直期盼儿子能够跳出这个圈，所以他把儿子怀玉托付给丁老师读书。这就是怀玉和志高、丹丹的不同。丹丹连自己从哪里来、姓什么都不知道，志高只有一个暗门子的娘，连爹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怀玉要到上海滩去闯荡，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但是丹丹不懂。在怀玉要启程到上海前一夜，丹丹来到怀玉门前大哭，怀玉也没有心软。丹丹非要去上海寻怀玉，但怀玉身旁却有了段娉婷。但是丹丹不服。我不服，我不服。这是李碧华所有小说中的主题：我不服。因此才有了李碧华惯有的两世为人。

丹丹爱怀玉吗？16岁的丹丹、漂在下九流的天桥下卖杂耍的丹丹，看到19岁的怀玉在广和楼大牌戏台上背插军旗、手持金锤，英明神武。那种自信和英气迷住了16岁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丹丹。

段娉婷爱怀玉吗？他19岁的北方后生，不同于阴柔、玩弄女人于手掌之间的金啸风，他莽撞，他像愣头青，他谁都不服，他是来闯天下的。我一个堂堂的被众人都捧在手掌心的女明星，居然你连看我一下都不看，我偏要勾搭到你。这时候的段娉婷像极了天龙八部众的马夫人康敏。

但是在和怀玉不断交往过程中，她却发现她本来就是想让他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没想到一场教堂回归心灵却发现自己难得的可以打开心扉面对这个年轻人。是啊，自己22岁，他19岁，我们正是青春的一对，我不要做那个老家伙的金丝雀。

她不再装了，她不再叫段娉婷了，她恢复到了秋萍，她的真身原名。只有在他的面前，面对这个淳朴的北方男人，她才觉得她睡的特别坦然，醒的也特别舒服，她不再化妆也不再恭维于谁。他轻轻给她搓背，她闭着眼，想象着自己16岁被强奸的身体如今又变得纯净了。她太依赖他了，比依赖捧她做角儿的金老板更甚。她不能失去他。

丹丹却必须要搞臭段娉婷，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杂耍团已经离开北京去了洛阳，她也没有那么喜欢志高，她总觉得志高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志高一天吱吱喳喳能让她高兴，但是不能让她安定下来，是的，怀玉有一种能让女子安定下来的神气，怀玉是半生缘中的沈世钧、是七月与安生中的家明，是甜蜜蜜中的黎小军。他既能让丹丹安定下来，也能让段小姐安定下来。怎么办？向前看没有你，向后看回不去。所以她只能依附于金啸风，付出的就是自己的身体。这是她仅有的东西。

但是她得到了什么？最终的结果不外乎是金啸风被丹丹毒死捂死、怀玉被眼睛害瞎、丹丹被史仲明蹂躏染上梅毒。但这真的丹丹想要的结果吗？

金啸风爱丹丹吗？金啸风爱的是初恋梦中情人小满，而丹丹的性格太像小满了，丹丹是小满的替身，是金啸风一直没有实现的梦，小满是不会让已经是案目的金啸风得逞的，她划破了自己的脸她跳入了黄浦江，她如同丹丹一样倔强。本来金啸风是有机会打死丹丹的，但是他却没有开枪，他还是宁愿被丹丹毒药害死并捂死。就连最后一丝爱丹丹并包养丹丹吃喝的男人，还被丹丹毒死捂死了。

丹丹全身疲软，她却不由自主的唱起了那首歌：“情郎啊，小妹妹一心只有你啊，一夜啊夫妻啊，百呀百夜思”。咦？那不就是志高曾经哼唱的那首八大胡同中窑姐们唱的淫词艳曲么？自己怎么想起了这首歌？是想起了仍然驻留在北京给丹丹回程费用仍然等着丹丹回到北京的志高吗？是想起怀玉：“小妹妹一心只有你啊”，还是想起金啸风：“一夜夫妻百夜恩”？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虽然怀玉眼睛看不见了，但是段娉婷却把他永久性的留在了她身旁。怀玉还没沾染上上海跑码头那帮人的狡诈世滑，他还是那样英气，他也正好又拍到了第一部中国有声电影驰名天下充满信心而没有像被金啸风冷藏时那样消沉。用一句话来说，这个男人刚刚好。他这样就不会看到红颜易老，就不会像那些臭男人玩腻自己后就又离她而去，这个男人哪里也去不了，他就是我的，我在他的心目中永远是那样明艳动人。这和天龙八部中的阿紫多么的像，阿紫之所以要用毒针射杀乔峰，不就是想让乔峰一辈子留在她的身边吗？段娉婷再也不是上海演艺界的明星，而只是杭州一家制伞厂瞎子的老婆，她叫秋萍，她不叫段娉婷。

而志高呢，一点点把日子熬成了果实。做暗门子的娘嫁给了老实巴交的挑担汉，虽苦但至少从良了，没饿死，安稳、踏实。自己呢，也成了角儿。身边呢，也有了好丈人、好媳妇儿。到底好在哪儿？不知道，她不像丹丹那样样靓、任性、飒爽，但是她踏实。日子，说到底是把杀猪刀。

日子，怎么过过过，就结局成了这个样子。就如同王老公魔咒的一样：你将来的人 不是你现在心里的人；你将来的人 不是你现在心里的人；你将来的人 不是你现在心里的人。谁想一语成谶。而王老公呢，他算到了大清国要亡，算到了怀玉瞎了眼生不如死，也算到了本来连明天是什么指望的志高却慢慢把日子过成了日子，真是先死后生。但是王老公却算不到自己，自己辛辛苦苦养的猫，最终却被猫啃光了血肉。一如金啸风捧红了段娉婷和丹丹，最终却被两个女子全都反噬。他可以开枪把那些不会说话却听话的圈养蛇啊蜥蜴啊全都打死，他却不舍得打死丹丹。

志高是李碧华小说中仅存的一点温暖。不管是霸王别姬中的蝶衣、小楼还是上吊而死的菊花，还是死了心的如花和十二少，还是疯狂开车与武龙同归于尽的金莲，全没有一个好结局，志高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了。

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飞过千山和万水，一路走来不能回。

年轻的时候，我也总想知道山的那边有什么。现在走过了，才发现，山的那边还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