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研究生的午餐时间

两名研究生的午餐时间

By：流风若刃

秦叶两手端着汤煲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听见门外传来钥匙的碰撞声。汤很满，他一时腾不出手开门，就冲着门外喊：“没锁！”

应声推门而入的是合租的室友尉山。闻到炖足了火候的排骨海带汤的香味，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包围全身的低气压并没有散去。

秦叶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令那个食欲魔人尉山在午餐面前丧失了行动力。

“尉哥？”

尉山和秦叶是同乡，家族世交甚好，自幼就以兄弟相称。秦叶对他是再了解不过，作为损友，用一句话来形容尉山就是靠胃活着的男人。只要家里有他存在，恩格尔系数^*就不要想降到标准水平以下。虽然人类为了生存必须摄取食物，不过像那样把“活着就是为了吃饭”挂在嘴边的人还是属于凤毛麟角——自称。如果职业是厨师或美食家的话倒也不算过分，但是这位粮食危机的敌人的真实身份，却是K大M院号称全国最牛的天然药物实验室里最受Boss宠信的大师兄。低他一届的秦叶则是同属M院的医疗系的心理学研究生。

把汤煲放在桌面的隔热竹垫上，秦叶回头看见还杵在门口失神的尉山，出于职业习惯性地担心起来。

“怎么了？边吃饭边聊好么？”

看着尉山表情阴沉眉头紧蹙，秦叶压低声音问。尉山没有回答，秦叶停下动作看了看他，就当作没这回事，继续把碗和汤勺摆在桌上。

平时两人是谁有时间谁做饭，都忙就在食堂解決。不过秦叶下周才开题，或者说下周就要开题了，这几天算是最后的闲暇，自然就多担待了些。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既然炼狱的天花板还没有裂开，权且把它当作是人间的地板跳上一曲踢踏舞也是一件乐事。

在秦叶从锅里盛起喷香的芹菜豆干炒肉丝之后，他的余光瞥见尉山已经坐在桌边了。看样子他总算恢复了一点气力，表情也与失魂落魄稍微拉开了几公分的距离。把从超市买的粉蒸水晶丸子放进微波炉，秦叶在尉山对面坐下。和不肯配合的病人打持久战的经验告诉他，在饭香、热菜和浓汤的围攻下，全线撤防只是时间问题。

“你感到绝望的时候怎么办？”

尉山开口就让秦叶吃了一惊。

如果是不理解这个词的含意就随便说出口，当然可以置之一笑了事。然而尉山是个豪爽到了根本不会有兴趣无病呻吟的人，姑且不论他是否明白绝望的辞意，秦叶已经缩紧了全身的末梢神经和肌腱。如果尉山下一个动作是掀桌或者冲向阳台，想要在他行动之前阻止就必须有所准备才行。

“哎，怎么突然就希望破灭了啊？我是觉得即使明知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沉重理想，今天也要为了靠近它一步而理所当然地笑着生活啊。”在玩笑与安抚之间艰难地选择词汇，秦叶皱起眉，在大脑里迅速排列着实验室里可能在一个上午的时间内发生的事件。

“哼……”尉山呲起牙冲着多年来被自己当作弟弟对待的人发出冷笑，“如果你知道那些导师都在玩什么猫腻所谓的科研背后有多黑暗……”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用一种引爆了热核武器似的表情盯着秦叶。期待同样能破坏掉什么而报复似地笑着的表情，混杂着你能明白什么不明白也好真令人羡慕的潜台词。

“我知道啊。”若无其事地抛下炸弹并不是尉山的特长，秦叶要擅长得多，“为什么叫他们Boss而不是Mentor，就是因为他们首先是商人嘛。”

尉山牙疼似地看着秦叶，而他只是挑起眉微笑。原来如此，憧憬是距理解最遥远的一种感情啊。

“最近不少人向我提到这个话题呢，大家都逐渐见识到Boss的真面目所以不太适应吧？你是不是以为M院最牛的药化教授应该是爱因斯坦的后人，还去翻过他的书看看有没有支票？”

“去你的！我要他的支票做甚么！”

“唔，只否认后半句……？”秦叶好笑地打量尉山已经涨红了的脸。平时总是一脸很跩的表情自以为是大哥的人，窘得连耳根都红了的样子实在是难得一见。

“吃饭吧？”

半天之内遭受二重打击，暂时丧失了语言功能的尉山只是点点头，用难言而又难堪的目光狠瞪着笑得悠然的秦叶。

午餐在沉默中开始。看到尉山始终无精打采，秦叶放下碗，严肃起了表情。

“尉哥，这种事情没有办法改变，我也实在不能无责任地建议你让自己轻松点吧，但是尉哥。请你对自己宽容一点。无论如何，请你不要因为别人的行为惩罚自己。我知道尉叔平时不多话，不像我爸没事就要和我聊人生、社会、家庭，所以从不在尉哥你面前提这些话题。但是既然现在接触到这一面，请你以自己不要受到伤害为最优先考虑。”

“说教就免了……”刚从尴尬中挣脱出来，尉山立即又被沮丧捕捉住了。

“请你把我所说的话当作恳求而不是游说来衡量。这样说也许很过分，但是我很高兴于你会动摇这件事本身。如果因此加重甚至成为了你苦恼的来源，我道歉。”

“干嘛这么严肃、……吓人啊你。”嘟囔了半句，尉山舒了一口气叹道，“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伤害到不明白这些黑暗的人。”

秦叶一瞬间产生了理解偏差，以为他是指自己早就了解这件事，但是接下来的话证明他所指的另有其人。

“那些单纯小孩……就让他们以为世界真得那么简单、努力就有回报吧，反正我尽力了。”

“我向来不惮于让别人看见真实，从不会为残酷做任何掩饰。人总是被逼着成长，也总要看见现实。之前对你不提这些话题只是因为多说无益，对于不瞭解的人根本也说不通。我可没有善良到为单纯的孩子遮住眼睛。”

秦叶突然尖锐起来的态度让尉山吓了一跳，不过一秒钟之后他就自嘲地笑起来，揺了揺手，“只是难免苦恼，对于那些人因此产生的动摇和痛苦以及之后他们相应做出的选择，我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和认识来面对。我无意于快意别人的痛苦，但也不能支持或期待麻木。”

“搞得那么复杂干什么……我不管啦，反正有余力的话就尽量不让他们看到那些龌龊的事，我自己都搞不定的时候随他们自生自灭去吧。反正大部分也只是来混的。”恨恨地抱怨着，尉山发泄似地挟起一块无辜的排骨用力咬。

“在自保的前提下，让不明真相的人可以单纯地幸福着，以为付出就有所回报、世界是干净而美好的。这是你的善与道。虽然路线不同但是我很欣赏。不过我不能罔顾你所选择的这条道路上遍布的荆棘而无神经地说出请加油这样的话，那样对你太过不公平。”

秦叶笑嘻嘻地端起碗，“前途艰险，恕不远送～尉哥你走好啊。”

既然尉山已经恢复了精神，他也就毫不客气地落井下石。

“少得意，哎呀……排骨怎么没有了。”

“你也吃得太多了吧！因为很贵所以我没舍得多买，这么快就没有了啊……”

“哎，不要这样说嘛。食物会没有是自然界的法则呀，你想想，任何东西不都是先出现，然后增加，达到顶点之后就会没有了吗？”

“不要给我说得好像它们是蒸发了一样呀！你这个大胃王！不要再找了，脱了鞋子下去捞吧你！”

……

期望这世界每一天都能够变得更美好，但是每天都只听见更接近地狱的消息。

我伸长手臂，即使拨开了云层，抚过日月，甚至扰乱星系，却始终触碰不到真实。

好在只要祭起遗忘这一法宝，人类就可以肆无忌惮所向披靡。

（完）

 

*恩格尔系数：家庭伙食支出占家庭总收入的百分比，统计中常以此作为贫困度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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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本文，送给所有准备、已经踏入研究生之路的朋友们。

并感谢亲爱的悠夜慷慨地给予我“请你以自己不要受到伤害为最优先考虑”这句话的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