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交通大学新生记(上)

唐山交通大学新生记(上)
文/唐振绪口述

谭湘整理

 

唐山交通大学新生记(上) - 唐院学子 -  唐院春秋 

 

编者按:唐振绪(1911年3月—2003年8月),江苏无锡人。1935年毕业于唐山交通大学土木工程系。1937年获美国康奈尔大学土木工程硕士学位。1940年获该校水利及运输工程博士学位。曾任美国EBASCO公司水利设计师、美国世界贸易公司工程师兼联络秘书。1945年回国。任资源委员会专门委员,钱塘江海塘工程局副总工程师兼设计处处长,高雄港务局副局长,台湾省林产管理局局长,1949年1月至1950年9月担任唐山工学院教授、院长。1950年10月以后,历任铁道部铁道技术研究所所长,铁道科学研究院副院长、名誉院长、高级工程师,中国铁道学会副理事长,欧美同学会常务副会长,九三学社中央委员会顾问,民革中央监委会常委。是第五、六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七届全国政协常委。

 

唐山交大历史悠久 名闻遐迩-----唐山交通大学原是一所古老、优美的著名高等工程学府。追溯历史,最初创办于1896年,也就是清朝光绪廿二年。开始是在山海关,又名铁路官学堂。由于义和团运动影响,山海关校址被毁,到1905年,又在唐山开办,定名为唐山路矿学堂。以后校名不断更改,1921年改名为交通大学唐山学校,1928年改称唐山交通大学,1945年改名国立唐山工业院。全国解放后,改称中国交通大学唐山工学院,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时,校名改为唐山铁道学院。1971年底,学校从唐山迁往四川峨眉,在峨眉山下,重建校舍,改称为西南交通大学。唐山交大自创立到今天,已度过了97年的峥嵘岁月,在这漫长的日子里,几经变迁,历尽艰辛。但由于它的光荣历史(1916年曾被评为全国高校成绩第一),以及治学严谨的优良传统和人才辈出的出色成绩,因而名闻天下,中外推崇。

      唐山在我记忆中,在解放前,是一个北方的工业城镇,有开滦煤矿、启新水泥厂和铁路南厂等等。但既非首都,又不是省会,也不是科学教育文化中心,也不是水陆交通枢纽,连能提得上的名胜古迹都没有。过去的唐山市也以有这所著名的大学而闻名天下。从火车站下车往东是去市区,往西经过大学路,远远望去就看到万绿丛中一片建筑物,就快到学校了。它僻处唐山市郊外的一角,有如世外桃源,自成天地。在这一片古老的建筑物中有宽敞的东西楼讲堂,有藏书丰富的图书馆,有实验馆和高大的实习工厂,有游泳池和运动场地,有教员住宅群,学生宿舍、礼堂、饭厅、医院、办公楼、校友厅等等,一应俱全。是一个非常清静安谧的读书环境。更可以引以为自豪的,是我的母校它始终保持有一支忠诚于教育事业和高水平的教师队伍,同时也有经过严格选拔、素质好的学生队伍,并形成了值得骄傲的优良传统和校风。

      在母校将近百年的历史中,其中1949和1950两年是翻天覆地地伟大转变的两年。也就是说由旧中国进入新中国,由国民党领导的旧唐院进入由共产党领导的新唐院的时期。其中惊涛骇浪,百废待兴,承前启后,继往开来,说不尽的艰辛。既是母校风雨飘摇,何去何从的艰难时刻,又是使之达到前所未有的兴盛时期。我是1935年级土木工程系毕业生,又是在解放前夕,学校流亡上海,临危受命,回母校主持那极不寻常的两年校政的。为把母校“保存下来、发展下去,”曾和全校师生员工、广大校友们战斗在一起,渡过那难忘的日日夜夜。在我返校任校长时(1949),只有38岁,而今(1993)已是83岁了。回想起来,感慨万千!

 

受 命 于 危 难 之 际

 1948年9月底,我从台湾返回江苏无锡原籍,无意任职做事,闲居家中。当时住在唐氏小学后院的一幢小楼里。这所小学是祖父出资办起来的,后来交给了政府,学校在后院留下一幢楼房给校董居住。

12月下旬的一天,突然接到一封电报,是南京茅以升打来的,说有要紧的事,要我即去面谈。茅以升也是唐山交大的学生,唐山校友会会长,跟我很熟,是世交。赶到南京陶院新村,茅以升和顾宜孙院长(唐山交大院长)已在家中等我了。他俩跟我讲了打电报要我来的原因。

1948年11月,我解放大军在解放了东北全境之后,即长驱入关,直指平津,紧接着淮海战役、平津战役相继打响。北方、中原,炮声隆隆,烟尘滚滚。唐山较大地处山海关和天津之间,解放战争打响后,师生员工惑于国民党的宣传,不明真象,心中十分不安。一小部分在唐山、北平、天津有家的师生员工陆续自行疏散回家,躲避炮火。11月17日下午3时,学校在伍镜湖教授的主持下,召开了紧急院务会议,通过了“即行南迁”的议案。(下附会议记录)

院务会议记录(唐山)

时        间:1948年11月17日下午3时

地        点:唐山校友楼

出 席 者:伍镜湖、罗忠忱、林炳贤、耿承、黄寿恒、朱洪、罗河、王绍瀛、孙文耀、杨荣宝、唐名庚、杨荩卿、马毓山、郝颐寿、金传炳、萧时民、陈泰谦

列 席 者:陆湛沁、陈金堂、江秀炳、安博如、许完

主        席:伍镜湖

讨论事项:是否即行迁校案

决        议:迁校

即行迁校案一经通过,全体师生员工及家属约700人,立即分头觅取南下的途径。他们分三批,携带着半数以上的图书、仪器、公物,从天津坐船来到上海,一路备尝艰辛。

到上海后,大家赶到生活极度困难,吃住都没有着落。上海物价高昂,逐日飞涨,本院员工初到此,既无公教人员的配给,又买不到一般市民的户口米,700多人散落在各处,有的住在上海交大的旧文治堂里,有的借住在亲朋好友家中,还有的住在价钱便宜的小旅店里。由于教育部不拨经费,学校唯一的财源只是校友们一时的资助,杯水车薪,很难维持久远。在这种情况下,大家提出了三个方案:一是去江西萍乡县。汪泰葵教授和金传炳讲师率领200名学生,已于12月15日离开上海到萍乡。一是去台湾省台北市。学校一部分图书仪器已运到台湾,存放在台湾大学里,当时联合国文教组织赠予我校的148箱仪器设备,已有143箱被运到台湾,由台大保管。还有一个方案是去广西南宁。这个方案是前任院长李书田提出来的。当时随我校南迁的还有部分北洋大学(现在叫天津大学)和清华大学的学生,所以他主张仿照抗战时期西南联大的方法,以唐山交大为主体,将这三个学校的学生集中起来,到广西南宁,办一个联合大学。这个方案只是一个设想,没有人去实行。

面对困难重重,人心浮动,学校处于危难的时刻,唐山交大的校友们很着急。他们聚在一起,商量办法,帮助母校渡过难关。他们认为在这种时刻应推举一位年富力强,有胆量、有能力的校友回去,帮助顾院长处理问题,领导院务工作。经过磋商,校友们认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原因是我刚从台湾回来,现在是个闲人,年轻,只有37岁,且学历、资历都有,曾在美国留学和工作近十年,获得美国康乃尔大学博士学位,是麻省理工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的工程研究员,历任美国密西西比河委员会及军部河道试验站学习工程师、康乃尔大学水力学助教、美国Ebasco公司水利设计师、我国财政部贸易委员会驻美世界贸易公司工程师、美国国务部文化关系组顾问、行政院工程计划团主任工程师兼总干事、钱塘江工程局副总工程师、高雄港务局副局长、台湾省林产管理局局长等职,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和处事决断的能力,特别在台湾整顿林业时,所表现出的气魄、胆识和出色的成绩,给校友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一致向顾院长推荐我。

顾宜孙院长是我的老师,一位文质彬彬的学者,执教多年的老教授。抗战胜利后返回唐山,由于学校经费困难,员工待遇菲薄,备极艰窘,维持院务,心力交瘁,曾多次向教育部恳辞,均被慰留。这次学校南迁,面对混乱局面,尤感辛劳难支。他再次向教育部恳请辞职,并采纳了校友们的推荐,希望我能回学校去,把我请出茅庐,继顾师出任母校院长职务。

以上是他俩讲的情况。

 

听了他们的话,感到返回学校是临危受命,义不容辞。我是母校培养出来的,顾院长和校友们对自己抱这样大的期望,在母校艰难时期,怎能袖手旁观呢?我同意了这个意见。

如何上任呢?当时茅以升是国民党教育部顾问,他向教育部提出了这个建议,得到批准。但是,教育部不能马上发我聘书,因为渡江战役已临近,南京国民党政府慌乱动摇,处于分崩离析的境地。教育部部长杭立武此时已不在南京,部务由次长陈雪屏代理,正准备迁到广州,部印和机要档案等均已整箱代运,所以希望我先行到任,由顾院长聘请我做水利工程教授,出个聘书。

1949年1月11日,我以水利工程教授名义到差。就在这一天,顾宜孙院长召集了紧急教授会义。会上,他以身体欠佳,需要休息等原因已向教育部辞职,并推荐我以教授代理院务,等候部令。从这天起,我便接管了学校的工作。直到3月12日,才接到国民党教育部从广州发来的聘任书,文号是“穗人字710”号,聘任唐振绪为国立唐山工学院院长。

 

举步艰难的五个月

我主持校务期间,正是具有悠久历史的唐山交大决定命运的时刻。当时,我思想很明确,就是:留在上海,保住学校,等待时局发展,伺机返回唐山原址。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和全校师生员工一起努力,在解放前夕的五个月中,我们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终于撑下来了。

接任后,一月份只剩二十天了。解决的第一个问题是:“唐院向何处去”。

唐山交大作出南迁决定时,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迁移目标,而是走着瞧,走到哪就算哪。现在700多人流亡上海,到底向何处去?争论激烈,众说纷纭。但大家有一个总的议论是上海不能久留。原因有三点:一、没有校址安顿学生,进行复课,耽心留在上海被并入上海交大(解放前,交通大学是由上海、唐山、北平三校组成,原属同一个系统,但各自都有其漫长的历史和传统);二、上海物价飞涨,生活难以维持;三、上海也可能遭受战火,不安全,所以得马上离开。为此,学校开了多次教授和校友联席会,向何处去的问题,一直争论不休。

我个人的看法是,不能再前进了,哪也不能动。只有下定决心,待在上海,就地克服艰难险阻,并设法在沪复课,以待时局发展。根据是:一、上海、南京、杭州有十几所大专院校,并有联谊会的组织,如能挤进去,共同行动,那么,只要他们有办法,我们也就有办法了。三、1946年,我曾在上海工作过,人地较熟,有些困难比较好解决,比如向银行透支等。四、上海交大还有潜力可挖,只要我们做工作,便可以争取到他们的帮助。如果继续前进,到一偏僻之乡,两手空空,孤军作战,即便勉强解决了住的问题,700人的吃饭问题,以及学校的一些开销,还是束手无策。

然而校内(师生员工)、校外(校友们)反对留上海的意见仍占优势。后来,联席会作出决定,限十天之内找一个能在上海呆下来的独立校址,不然就去萍乡。

这十天,我反复做大家的工作,知难而进,坚定不移。为寻找独立校舍,曾多方奔走求助,找了很多地方,如中央研究院在沪机关的房屋,甚至有些中学,我也去看了,但均成泡影。最后得到上海交大王之卓校长的同意,在不妨碍他们教学的情况下,可以借用他们的课堂复课。1949年2月1日,我主持召开了第一次院务会义,不顾各方责难,作出决定:即日起,在上海借用交大地点筹备复课。这一场争论,就此结束。方针既定,校友相应,群情振奋。(附会议记录如下)

第一次院务会议记录(上海)

时        间:1949年2月1日下午3时

地        点:上海办事处

出 席 者:顾宜孙、伍镜湖、李斐英、罗忠忱、耿承、唐振绪、唐明庚、林宗彩、范治纶、王绍瀛(范代)、张文奇、周恩久、杨荣宝、刘福泰

列 席 者:朱育万、许完、陆湛沁、柳公敏

主        席:唐振绪

讨论事项:1、上月19日校友联席会议,决议交办在十天以内在沪寻觅独立性校舍,如于期内无法找到,即去萍乡复课一案。经分头积极进行,已商得交通大学王校长之卓同意,在不影响该校经费及正常工作情况下本院得借用该校教室、试验室、及其他设备作为在沪复课之用。又商得交通大学校友会的同意,借用全部新文治堂,作为本院办公室及教职员学生宿舍之需。本院是否可以决定,即日起在沪筹备复课,或仍应赴萍乡复课,提请公决。

全体一致通过,即日在沪筹备复课。

(2、3、4、5、6项略)

二月份,全力解决另一个紧迫问题:即维持全校师生员工生活的“钱和粮”的问题。

学校留在上海后,师生员工的吃饭问题亟待解决。为此,我积极发动校友捐助,支援母校。在我到任之时,校友茅以升、侯家源为我在“蜀味腴”饭店举办了欢迎宴会,宴请本院教授和校友。为了应急之计,曾即席发动校友捐米,当时认捐踊跃,竟达210担。2月5日,在上海国际饭店,在茅以升主持下,我们召开了全国的校友年会。校友汪菊潜、朱道丰、孙力已、许元启、赵祖康、金同武、梁伯高、侯家源等30余人参加了会议,讨论协助母校复课事宜。会上,我汇报了母校近况,再次呼吁校友捐助。这次会议决定将筹募储量的数字由210担扩充到600担,并摊派落实到个人。

与此同时,我想方设法加入了上海15所大专院校的校长联谊会,使我校有资格参加上海国立各大、专院校的联合行动,取得他们的帮助。2月10日,上海各校公推陈望道等三位教授为代表,赴京请愿,争取到紧急支付款1亿元。这笔钱,按各校人数分配,我校也分到一份。2月27日,交大王之卓、同济夏坚白、浙大竺可桢等各位校长和我一起,联袂到南京,找到国民党政府代总统李宗仁,又争取到3个月的储粮款。

此外,乘此南京之便,我又去教育部找到陈雪屏次长,还争取到本院迁移费7000万元,应变费200万元,中央银行透支80万元,以及学生全部实行公费待遇和公教人员的实物配给待遇(即员米3斗,工米2斗,食油2斤,盐4斤,煤两担,糖2斤)。当时伪币一日三跌,经费领到后,必须立即换成黄金现洋,以保币值,使用时再换成伪币。我们组成了若干个由教授、讲师、学生和院会计人员四方面参加的小组,共同调整转换和出入帐手续,共同签字作证,避免了贪污弊病,较好地解决了师生员工的吃饭问题。(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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