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的扒鸡

大学期间给我留下最深刻记忆的食物,无疑是老大的德州扒鸡。

老大的床底下放着成箱的扒鸡。老大从不独享,从来都是请大家一起吃扒鸡。每次都是晚上宿舍人齐了的时候吃,每次吃的时候,宿舍里都充满了香味。

我那个时候还不吃肉。饺子馅的肉末可以吃,但大块的肉吃不习惯。学校食堂的宫保鸡丁份饭,我只吃花生、黄瓜、大葱,把肉丁剩下。老大的德州扒鸡,我从来没有吃过。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不是扒鸡的滋味,而是忍受煎熬看着众人分吃扒鸡的心里过程。这完全是一种煎熬,就像唐僧取经要经历考验一样。

一般人看电视剧《西游记》女儿国,会觉得唐僧太不容易了。深夜,女王的寝宫,红蜡烛,粉纱帐,暗香浮动,平时庄重威严的女王换上就寝的装束,一副小鸟依人样,嗲声嗲气叫御弟哥哥。在这样的气氛下,唐僧居然能抵住诱惑,真是不容易。

不过,唐僧在女儿国只被引诱过一次,我可是被同样的诱惑引诱过数十次。学过基本概率的人可以心算一下,如果一次抵抗住诱惑的概率是1/2,二十次都能抵抗住诱惑的概率是多少。一百万分之一!

而且,唐僧只是被单独考验,并没有其他人示范和教唆。女王并没有把猪八戒也叫过来,安排宫女招待。如果八戒也来了,肯定要笑纳。旁边的唐僧会怎么想,会不会动摇?老大的扒鸡,可是有一群人在那里兴奋地吃,这和女儿国那种诱惑是一个级别吗?

唐僧当年取经结束回到大唐,成了最权威的和尚。每天除了讲佛经,就讲自己在取经途中遇到的种种考验。女儿国的这一段,肯定是他非常得意的一段,说起来唾沫星四溅,能把没有经验的小和尚说得浮想联翩、蠢蠢欲动。

在北京的本科室友每次聚会,一定会说起当年众人分吃扒鸡而我不吃的事情。每次都能勾起我的回忆,而我对吃扒鸡的记忆肯定比其他人深刻。

每次吃鸡是怎么开始的?我印象中,几乎没有征兆。老大不会大声宣布,我们要吃扒鸡了,然后大家开始吃。老大总是把宿舍门一关,反锁上,然后坚定地走向自己的床位,弯腰,拿扒鸡。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如果拍电影,此时应该是慢动作,播放铿锵有力的音乐,类似台湾版《包青天》那样的。小昊对于老大吃扒鸡前的一系列动作非常熟悉,会条件反射一样发出一声尖叫,啊,要吃鸡了,然后迅速从上铺腾空而下,拖鞋也顾不上找,抢占有利位置。众人纷纷停下各自的活动,迅速聚拢在宿舍中央的大书桌前,围成一个半圆。

等老大站起身,之前乱七八糟的桌面已经腾出一片空地。老大走到众人中央,把扒鸡的外包装撕开,再把锡纸包装撕开。小昊嘴里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用无比谄媚的声音说,老大太帅了。大家屏着呼吸,注视着老大手上的动作,好像起跑线处的运动员等待发令员的枪声。虽然大家都很焦急,但是还要等着老大来分肉。我不是当事人,6、7个人吃一只鸡,不同部位具体是怎么分配的,每次是不是一样,我当初并不知道,也没有关心。

难道老大记得前几次不同人都吃的什么部位,每次要轮换?这样一个学期下来,每个人都吃过完整的一只扒鸡。老大喜欢玩《英雄无敌》游戏,晚上11点宿舍停电之前,老大总记得及时存档。有理由相信,每个人吃过的部位在老大的脑子里有存档。印象中大家从来没有因为鸡肉的分配闹过意见,说明老大是非常有智慧的。

二十多年后,室友再次在北京相聚,外地的老大和小昊也来了。老大还特意抱来一箱德州扒鸡。我抛出了如何分鸡的问题。老大谦虚地说,其实简单,我先撕下来一块,钻出人群,然后其他人开始抢,抢到什么吃什么,而且都是直接下手,没有餐具。我豁然省悟,这就对了,是我想多了,这帮禽兽。

说老大有智慧,也因为他还考虑到旁边的我。有时候,老大会面带歉意对我说,老冯,不好意思,亏待你了,给你一袋蜜枣吧。

老大的床底下有扒鸡、康师傅牛肉面、花生米、蜜枣等食物。扒鸡是最受欢迎的,方便面其次,花生米主要是老大自己喜欢吃,而蜜枣应该是最不受欢迎的,从来没有人主动要过。二十年后,如果我不提起来,其他人想不起来老大的床底下还有过蜜枣。只有我,碍于面子,吃了几次蜜枣。但是,大晚上的,嘴里要淡出鸟来了,别人都在吃扒鸡,而我吃蜜枣。这好比沙漠里,你渴得不行了,别人都在喝饮料,看你眼馋,就送你一包薯片。

此时,众人抢到了各自的鸡肉,纷纷找到习惯的位置,开始用舒服的姿势慢慢享用。小昊也找到自己的拖鞋了,坐在我床沿,翘着腿吃鸡,满脸喜色。他看我吃枣的表情不像众人吃鸡的表情那么喜悦,安慰道,枣好,吃枣补血。我心想,小徐才需要补血呢。我转眼看需要补血的小徐,多希望他这时候眼巴巴望着我手里的蜜枣,那我就顺势提出,你是不是想吃枣,咱们交互一下吧。可是,小徐始终在埋头吃鸡。

每个学期,吃鸡活动都会进行很多次,每次都在考验我。中间,我心动过好几次,想开荤。但是每次都抹不开脸,找不到一个由头,说今天不是因为我非常想吃,而是因为那个什么,我不得不开荤了。甚至,每次开荤的念头稍微动了一下,就被人给摁住了。这一次是老关说,老冯不吃肉,他那份鸡就给我了,我要分两份。下一次是小昊说,老冯最近靠我在图书馆占座位,作为感谢,老冯那份要给我了,我要分两份。

别人会奇怪,想吃就吃嘛。但我做不到。因为,开荤不是个小事,不能随意开荤。否则,做人太随意了,不符合我的人设。出家剃度,不是小事,要隆重其事。反过来,开荤也不是小事。没有合适的台阶,我没法开荤。

室友们不是没有劝过我吃肉。好几次在饭店聚餐,酒足饭饱之后,皮皮会诧异地问,你咋不吃肉啊。因为在饭店,有醋溜土豆丝、老醋花生米、麻婆豆腐这些我熟悉的菜在的时候,肉对我没有诱惑力。但是在宿舍,大晚上,肚子开始咕噜叫了,老大分扒鸡时,谁都没有想起问我为什么不吃肉!这帮家伙,从来没有在合适的时候,给我开荤的台阶下。

我特别喜欢看《水浒传》中鲁智深相关的部分。鲁智深在寺院憋久了,嘴里淡出鸟来,下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揣着没有吃完的狗肉回到寺院,硬往室友和尚的嘴里塞。我就羡慕,怎么我就没有遇到鲁智深这样的好室友。

好在我内心煎熬的时间不太长。狼多肉少,一只扒鸡两分钟就被吃完了。皮皮一抹嘴,大喊一声,爽——。小昊吃罢,兴致更高了,开始唱:“今天好运气,老大请吃鸡”。老大听了,美滋滋的,体会到了独乐不如众乐。李白当年写《赠汪伦》,肯定也是吃爽喝爽了。汪伦看了李白的诗,肯定也是美滋滋的,觉得没有白招待他。汪伦看了李白的诗,有没有继续宴请李白,我不知道。但是,每次吃完后小昊的赞歌,对于老大持续不断请吃扒鸡,肯定是起了激励作用的。

老大的床底下似乎有吃不完的扒鸡,晚上关门吃扒鸡在整个学期会不定期进行。我们宿舍晚上关门吃扒鸡的事情,逐渐就在周围宿舍传开了。有时候,众人吃罢,把宿舍门一开,拍了半天门的隔壁大马闯进来,伸长了脖子,转着头,在空气中使劲吸溜鼻子,然后手指头点着这群嘴角泛着油光的家伙,数落道,你们这帮禽兽,吃独食!我听着感到特别舒服,大马真是个爽快人,替我把感受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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