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叔的“枪”

   小时候，斜对门住着李大叔和李大婶。李大叔为人和蔼，李大婶性格豪爽，在我记忆里，他俩之间从未吵过嘴，偶尔说话语气重些，那必定是他俩在教育孩子。念书要认真，做人要诚实等。

 

   李大婶喜欢饭后嘬着牙签四处找人聊天，各个邻居门前都站上一时半刻，讲的也不全是张家长李家短，她还喜欢聊电视上的东西。包括《血疑》里山口百惠的造型，还有《新闻联播》里的新指示。

 

   李大婶善下厨，既会白灼鲜虾清蒸排骨让人闻着就觉清欢，又懂得腌泡椒酿豆瓣来让人垂涎三尺。我妈向她讨教，做泡椒的本事学到了李大婶的九成，豆瓣酱则一直不得其法，总不是那个味。自家的饭好，邻家的菜香，我的童年便是这样。

 

   李大叔不怎么爱聊天，但他喜欢热闹的地方，爱静静地听别人说话，偶尔也喝一点小酒，晚上有时打打麻将牌，赌得不大，一般一晚3到5块钱上落。

 

   李大婶是开关厂的老工人，在机床上工作。李大叔的工作场所则是自家内厅，他是个木匠，同时也会做一点室内装潢。我家养乌龟，乌龟所住的大玻璃缸是李大叔打造的；我家阳台上的开放式储物柜，房间里的落地衣橱，全是李大叔的作品。李大叔做的东西算不上华丽精巧，但用料足，骨架皮实，耐用得很。他给我们家做的家具如今全部都在服役中，没有一个坏掉的，其中最“年轻”的那个也超过13岁了。

 

   我很喜欢去李大叔家里，因为我觉得他手中的活计很神奇。他一般也不会赶我走，只是吩咐我小心点，地下钉子多，当心不要把脚扎了。李大叔将锯子和锤子收拾得很整齐，各式各样的木板，木榫和小楔子则凌凌乱乱到处都是。李大叔的工作习惯是上午装配成品，下午制作小部件。我放学回家时，总看见他在锯木头，割玻璃，总之就是将物品分解再分解。以致于我有种错觉：这个李大叔不是在制造东西的，而是拆东西搞破坏的。

 

   李大叔有一颗钻石，人造的，在他的玻璃刀上。用钻石在玻璃上划一刀，将它顶在膝盖上用手一掰，玻璃顿成两块，切口齐齐整整，规规矩矩。

 

   李大叔那里，有趣的玩意还包括玻璃胶注射器，气压打钉机和电动冲击钻。这些东西的共同点就是比较长，有把手也有扳机，看起来很像枪。玻璃胶注射器是步枪，打钉机是曲尺，冲击钻则是AK47。李大叔拿起他们时，脸上有一种虔诚，严肃认真，跟握着机枪保家卫国的战士一样；当他把“枪”放下，审视自己作品时，又会将双眼弯成月牙状，嘴角不止地上扬。

 

   战士是可爱的，李大叔也是。

 

   李大叔家境不怎么好，虽然他手艺不错，但它的东西卖得便宜，于他改善生活没啥裨益。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他为了更方便联系活计而装了一部电话机。电话机的初装费是找邻居们借的，花了一年半时间才还上。不过他和李大婶似乎不介意这些，每天找人聊聊天或打打牌，乐在其中。

 

   小时候念书，书上说工人阶级是国家的主人。我当时想，李大叔李大婶就是国家的主人啊，多么光荣的称号！

 

   后来，由于生活的变故，我家卖掉了原有的房子，搬去了别的地方，跟李大叔他们也少了联系。

 

   去年岁末，我和爸爸回去以前居住的地方，找老邻居叙旧，他们都还在老地方，聊着一样的话题，打着小小的麻将牌。我注意到某家的房子新装修了，便跟房主叔叔说，叔叔，您家重新装潢了呀？那个墙漆，涂得真好。色调和质感都看着很舒服呢！

 

   可不是？那是李大叔的手笔啊！

 

   李大叔当时就在我们身边，他喝了一小口双蒸酒，嚼着花生，笑而不语。

 

   李大叔估东西，敛的不是钞票，是朋友的情谊。

 

   李大叔卖手艺，赚的不是金钱，是好友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