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羊杂西施”的网红店
阿依古丽领着女儿小古丽也来到了举目无亲的西安。张山标的父母如约提供了部分生活费用，但在消费水平高居不下的大都市里，既要承担高昂的求学费用，又要供养嗷嗷待哺的小古丽，一家三口的生活还是捉襟见肘。好在阿依古丽的阿达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从中看到的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千金难换的商机，于是变卖掉所有商店，把资金全部投入到广阔的西安市场。正如张山标所说，阿依古丽的阿达原以为少数民族聚集的回民街是可以相互照应的最佳选择，但在经过近一个月时间的磨合之后，才发现一个外来的生意人在哪里很难立脚。在受了几次委屈之后，阿依古丽向阿达建议：“不如开个羊杂店吧，你知道的，我有一手好厨艺。羊血、羊肠、羊肝之类的下水在新疆采购很容易，量大质优又便宜实惠，应该比做小买卖划算。”她阿达也正有此意，于是一拍即合：“这主意不错。那我就在孩子她爸的学校旁边租个店面，也好让他照应你们。食材的供应由我在新疆张罗，你只管发挥好自己的特长。孩子，不要怕失败，大不了像现在一样重头再来。”
阿依古丽做的羊杂碎工序并不复杂：将土豆去皮切成条，羊肝、羊肠、羊肚、羊头肉煮熟切碎；土豆条煮至六成熟，放入羊杂碎、葱花、姜丝及调料，煮至粘稠绵软后，再放入尖椒丁和香菜片，一碗热气腾腾的传统小吃羊杂碎便制作成了。这里的关键在于放料的时机和熬制的火候，阿依古丽之所以做出来别有风味，就在于时机和火候掌控得非常好。这便是谁都偷不走的技艺。阿依古丽做的羊杂碎再加上一个薄薄酥酥的大馕饼，既营养丰富又解饥解馋，非常适合包括大学生在内的收入不高的年轻人。为适应不同消费群体，她阿达还念起了生意经，搭配上秘制的面点、羊蹄和奶茶，组成了一个维族特色的羊杂套餐。饮食街里几乎是清一色的汉餐，忽然开了一家维族饭馆，而且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眼窝深邃、别有异域风味的漂亮老板娘，立刻吸引来了不少的年轻人。有一个会制作视频的大学生把它拍成小短片放在网络上，一日之内暴增了数十万点击量。阿依古丽的羊杂碎店就这样迅速成为西安的网红店，许多食客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一时间，阿依古丽被大家戏称为“羊杂西施”，“不仅能吃羊杂碎，而且能看老板娘”顿时成为网络上和街头巷尾的一句宣传口号，西安电视台的饮食栏目也为它做了一次专题采访报道。无需多言，总之阿依古丽是火了，生意火了，人更红了，食客最多的时候竟然能饮食街上排上两条百米长龙。
“兄弟姐妹们，大哥大嫂们，今天准备的食材不多，请你们光顾一下我们邻居的店铺吧。你们可以在手机上拍下今天的照片，下次再来凭照片在小店所有的消费均打七折。”阿依古丽的阿达拿着维族人的糖果一路发下去，见谁都赔着笑脸。这个生意人精明得很呢，他知道钱要大家一起来赚，自己一家的店铺生意红火了容易遭人嫉恨。这样一来不但赚足了名声，而且勾起了食客们的欲望。饮食街内的其他店铺也受益匪浅，对这俩从外地来的父女不但不排斥反而竖起大姆指齐声称赞。阿依古丽的羊杂店处于这种良性发展之中，从早到晚几乎随时都人满为患，生意也越来越红火了。
阿依古丽穿着一身色彩艳丽的民族服饰，头上的小辫儿像拨浪鼓似的来回摆动，脸上始终保持着端庄祥和的笑容。
“老板娘，我要一份羊杂，一碗八宝茶。”
“老板娘，你家的羊蹄不错，肉炖得很烂，皮也很软糯，蹄筋更是劲道，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羊蹄了。”
“老板娘，我大老远地赶来，能不能赏脸合一张影啊？”
“老板娘，想不想开家分店？要开的话算我一个，我重金加盟。”
食客们没话找话地搭讪着，总想在阿依古丽身边多待一会儿。“请多多提出宝贵意见。”阿依古丽的舌间卷着柔和的异域音调，越发撩拨着食客们的心弦。有几个不怀好意的小混混利用取餐的机会装作无意间触碰一下她的手，阿依古丽也不恼，微笑着把手移开了。如果还得寸进尺，甚至想趁机揩油捏她一下，阿依古丽便笑着指指墙上张贴的“警民服务联系卡”，小混混看到上面的民警照片和电话号码，便一低头若无其事地走了。
阿依古丽的羊杂店红了，平均每天的流水都在两万元左右，是她阿达以前所有生意总和的五六倍。阿依古丽不缺钱了，不但独自承担起张山标的日常开支，而且考虑到远在东北乡下的公公婆婆的生活不易，每月定期给他们寄去两千多元的生活费。再后来羊杂店的生意越做越大，后厨人力不足，她阿达便提议接张山标父母过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就算他们什么都不会干，带带小古丽总是可以的吧。利润嘛，也不亏待他们，按人头算五五分账。”不出资、无风险、还能坐收一半利润，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么。阿依古丽明白阿达的心思：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亲家完全接纳自己的女儿呢，她的眼睛湿润了，正准备接话，张山标抢在她的前面爽快地答应了——张山标哪里还想什么深层意义，只知道有这样的好事不答应才是傻子。
张山标的父母穿着狗皮大衣坐了三天三夜的车。他爹倒是没有说什么，只顾扛着麻袋似的包裹走路，他妈一到西安就开始抱怨：“哎妈呀，这瘪犊子天气，都十一月份了还见不着雪？俺们东北那疙瘩雪都埋过波棱盖儿了。大老远地带了这么多过冬的皮货，用不上不是太可惜了。”
到了羊杂店，阿依古丽端来两碗热呼呼的羊杂。张山标他爹不吭声，蹲在门口抽着长长的烟斗，他妈用筷子拨了两下，又开始说话了：“这些东西能吃么？在俺们东北都是用来喂狗的。要说吃肉啊，还是俺们东北人讲究，什么小鸡炖蘑菇、辣子鸡、清蒸鱼、酸菜鱼、猪肉炖粉条，都是些好东西。标子说你们做的这些东西在城里能买个好价钱？西安人怎么是这个德性？吃都不会。”
阿依古丽的阿达听了，急忙起身把他们请进隔壁的清水鱼庄里去。东北人最爱吃的猪肉炖粉条街上没有，即使有也不能去。阿依古丽和她阿达尽管是来到了汉族人聚集的西安，但清真的饮食习惯是不能改的，这事关宗教信仰呢。事后阿依古丽的阿达忧心忡忡地说：“古丽，我可怜的孩子。以后你的公婆非要你做东北菜可怎么办？”他没有说“猪肉炖粉条”这个菜名，但是古丽听得懂：“那就买给他们吃呗。总得要学会适应他们老人家呢。”
张山标的父母不会做羊杂，又嫌弃后厨里清肠洗肝太脏、加工烹饪太累。他妈给自己找了一个带孩子的清闲事，而他爹呢，东逛西转游手好闲，即使店里面再忙，也难得见一次擦桌子递碗。阿依古丽的阿达不管不问听之任之，阿依古丽也不管不问听之任之，只是在店里人满为患的时候，从收银台拿出几张钱来递过去，对未满周岁的小古丽说：“可爱的古丽，店里很忙，你和爷爷奶奶去游乐场玩好么？”
张山标的父母很快就习惯了这种角色分工。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虽然累是累了点儿，但总比小古丽没有人照顾要好，阿依古丽和她阿达权当没有这俩帮手。可后来的发展并不只是如此。张山标他妈看见了几个小伙子挤到阿依古丽身边说浑话，也当然看见了几个手脚不太老实的家伙私底下的小动作。他们对这些倒是不生气，他们生气的是阿依古丽的反应——她非但没有像东北姑娘那样抡上两巴掌，反而绵绵软软地笑着，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自己的儿媳妇竟然心甘情愿地让一帮臭男人吃豆腐！这还了得？岂不是脏了自己的身子坏了老张家的门风！张山标他妈气不打一处来，只是碍于日进斗金没有当即发作。忍了几天之后，最终还是忍不住了，找到张山标向他摊牌：我们丢不起这个老脸！你再不好好管管自己的媳妇，我们就回东北老家了。以后咱们形同陌路，谁也不认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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