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与意志:《悲惨世界》第一部《芳汀》摘录

米里哀先生(卞福汝主教)

卞福汝主教谦卑,甘于平淡,没有掉进利益的漩涡,在其中苦苦挣扎。这可以从他的左右完全没有青年教士这一点上加以证明。我们已经知道,在巴黎,他“一事无成”。有哪个年轻人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前程托付给他这样一个孤独老人呢?有哪株有野心的嫩苗会有在他的庇荫下发绿的傻念头呢?他身边的教士和助理教士个个是安分守己的老头儿,是一些跟他一样的老百姓,他们跟他一样,是一些死守在那个没有福气产生红衣主教的教区之内的教徒。他们真像他们的主教,不同的是:他们是完事者,而他是成事者。大家都看出,跟随卞福汝主教绝不存在发迹的可能,于是,那些刚从教士培养所里出来的年轻人,一经被他任命为神甫,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他,奔向埃里斯克主教或欧什总主教那里。我再说一遍,人人都愿让人提拔,教士也不例外。没错,一个过于克己的圣人,一准是一个可能误事的伙伴,她引你走的那条路,一定是一条无可救药的绝路,会害得你关节僵硬、行动不便。一句话,他坚持要你干的,肯定是你不愿意干的。因此,那种癞疥似的德行,大家都不想沾上。这样,卞福汝主教门庭冷落,也就不足为怪了。在我们这样一个阴暗的社会里,向上爬,不能不说是一种由上而下的慢性腐蚀剂。


冉阿让

冉阿让逃出了城。他在田野里到处乱窜,也不管是大路还是小路,走路便走。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原地兜圈子。就这样,他瞎跑了一早晨,没有吃东西,也不觉得饿。此时,他被一堆新的感触控制着。到底他的心情如何?心里一片茫然。他觉得自己怒不可遏,可又不清楚怒为谁发。他说不明白自己是受到了感动还是受到了侮辱。有时,他感到心头出现了一种温柔滋味,可是,他却和它抗拒,以他过去20年决心顽抗到底的那种心境来抗拒。这使他感受到了疲乏。往日那种令他感到痛苦的不公平的处罚早已使他决心为恶,可现在,他觉得那种决心动摇了。而这,反使他感到不安。他在问自己:以后,将用什么志向来代替那种决心呢?有时,他确认,没有这些经历,他与警察相处狱中,兴许还痛快些,平静些。虽然时至岁暮,可那青绿篱竹之中,三三两两的,偶尔还有几朵晚花在开着。冉阿让闻那香气,想起了童年的许多往事。虽然那些往事是那么不堪回首,他已多年不去想它了。


芳汀

如果从旁对芳汀进行仔细研究,那就会知道,在她那种年龄,在她那种季节,在她那种爱慕的陶醉中表露出来的,只是一种谦虚谨慎、毫不苟且的神韵。芳汀自己也感到有些惊奇。这是一种纯洁的惊奇,也就说普赛克和维纳斯之间的最细微的不同点。芳汀的手指,长而白,这使她宛如一个拿着金针拨弄圣火灰的贞女。虽然她对多罗米埃的一切要求都不拒绝,但在静止时,她的脸却是端庄的,有时,她会突然表现出一种严峻的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她的欢乐会一下子消失。从欢快到沉思,这中间不用经过什么过渡。一旦这种情形出现,世间就再也不会见到更为奇特、更为动人的景象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庄重,正像女神的鄙夷神情。她的额、鼻和下颌具有线条上的平衡,在她匀称的颜面上,在从鼻底到上唇的那一段非常特别的地方,她有一种似有似无的美妙窝痕,那正是贞静的神秘标志。从前,也正是这种天贞之美,才使红胡子爱上了在挖掘圣象时发现的一幅狄安娜。


德纳第夫妇

他们属于这样一个阶级:由爬上去了的粗野、卑鄙的小人和失势了的聪明人组成的大杂烩。这是一个介于所谓中产阶级和所谓下层阶级之间的阶级。它兼收并蓄,把下层阶级的某些弱点和中产阶级的绝大部分恶习统统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它绝对没有工人的那种大公无私的热情,不具备资产阶级的那种诚实的信条。他们是一群小人,一旦受到恶毒的煽动就极容易变成凶恶之徒。那妇人具有做恶婆的本质,那男人饱含无赖的材料。他们俩都有那种向罪恶方面猛烈发展的极大可能性。他们像虾那样不断退向黑暗,他们一生当中只后退,不前进,并且不断积累经验,增加丑恶,日益败坏,心地也变得日益狠毒。这一对狗男女,全然是这类货色。


马德兰先生(冉阿让)

敌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消失。起初,有一种势力在与马德兰先生对抗。那种势力,凡是地位日益增高的人都会遇到——人心的险恶以及造谣中伤;后来,剩下的只有一些恶意了,再后来,剩下的就只有一些戏弄了。最后,敌意全部消失,为真诚和恭敬所代替。在1821年前后的一段时期,滨海蒙特勒伊的人口中的“市长先生”这几个字,几乎和1815年迪涅人口中的“主教先生”一样的真挚了。周围10法里以内的人都来到马德兰先生这里,向他求教。他排难解纷,调解诉讼,令敌对双方和好。他成了仲裁人,每个人都认为他能主持公道,维护正当权利。仿佛他有一部关于灵魂的自然法典。这形成了一种传染性的尊崇,不到六七年的功夫,它已遍及全乡。


沙威

沙威的父亲是一个苦役犯,母亲一直靠纸牌算命度日。他是在监狱中出生的,成人之后认为自己没有进入社会的可能,有被社会抛弃之感。他发现有两种人被置于社会之外:攻击社会的人和保卫社会的人。他认为自己只能在这两种人中选择一种,同时他觉得自己有一种道不出的刚毅、规矩、严谨的本质,而对他自身所属的那个游民阶层,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仇恨。这样,他当上了警察。


散普丽斯嬷嬷

谁也看不出散普丽斯嬷嬷到底多大年纪,她像是从来年轻过,但这似乎永远不会衰老。他安静、严肃、冷淡、友好,从不说谎。我们不敢说她是个女人。她和蔼,近于脆弱;她坚强,像是块花岗石。她接触病人的那双手是纤细白皙的。她的言语中含有寂静——只说必说不可的话。她的嗓音可以建起一个忏悔座,又同时可以美化一个客厅。她的细腻性格和她的粗呢群袍起到相得益彰的效用。这种结合让人产生的粗野感觉,倒使人常常联想到天国和上帝。有一点应该加以强调。她从不说谎,也从不有意过无意地说些不实在或不够实在的话。这一点是散普丽斯嬷嬷的突出性格,也是她的突出美德。


商马第

被告已经坐下,听了检察官的话,他忽地站起来,大声喊:“您的心真黑,您!刚才我就要说这句话,只是没有想出来。我什么也没有偷过,虽然我每天挨着饿。那天我从埃里来。天下过一阵大雨,我经过一个地方,那里积了雨水,成了一片黄泥塘,地里的水四处乱流,路边的沙地也露出些小草片,我在地上看到了一根断了的树枝,上面有些苹果,我便拾起了那树枝。我可没有想到那会给我带来麻烦。这事叫我在牢里待了三个月了,又被人家这里那里的带来带去。除了这些,我再没什么好讲的。你们诚心跟我过不去,老是催我:快说!这位士兵是好人,他摇着我的胳膊,细声细语劝我:说吧。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怎样才能说清楚。我是个穷人,又没有文化,你们真不该糊涂到这个地步。我没有偷,我只是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东西。什么冉阿让?什么让马第?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是乡下人,与我怎么拉的上?我在医院路巴陆先生家里工作过。我是商马第。你们说得出我是在哪里出生的,算你们有能耐。我自己都不晓得呢!要是世上每个人从娘胎里出来都有房子,那就太方便了。我想,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没有什么固定的住处,得四处找活做。并且我也不晓得。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大家叫我小把戏。现在,大家叫我老头儿。这是我的洗礼名。你们随便叫好了。不错,我是到过奥弗涅,我到过法维洛勒,可让人说什么好呢!一个人没有进过监牢就不能到奥弗涅,不能到法维洛勒去吗?我向你们讲明白,我没偷过东西,我叫商马第。我在巴陆先生家里工作过,并且住在那里。听你们这些人胡邹八咧,我真腻烦!为什么世上的人全像怨鬼一般,非来逼我不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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