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

第三编 右侧面 迷信和天命

第九章 曾国藩的风水、相面、算卦和天命

第一节 从信风水到信天命（1-15）

（一）曾国藩留下的部分文字中，可以证明他是一个无神论者，也不信鬼神怪异之说，最不信风水，也表示不信八字算命之术。

（二）但是很多的文字和记载却证明他是一个相当迷信的人，几乎实践过所有迷信种类：①精通相面之术，且有过大量实践。②他会算卦，为自己占卜吉凶。③相信托梦之说。④相信扶乩（一种迷信活动）。⑤禳灾（祈祷消除灾殃）。⑥相信关公。⑦相信痘神。⑧祈雨敬神之类。

（三）居京期间，曾国藩对风水“姑妄信之”。当时身处京官生涯的曾国藩一方面精研理学，另一方面热心功名。为求官运亨通，对官场中的一些陋风庸习也是亦步亦趋。曾国藩为仆人改名，都是以“升”、“福”、“得”、“盛”、“荣”等吉利词语，可见曾国藩也是图吉利讲忌讳，与绝大多数官僚一般无二。曾国藩在京曾多次搬家，有几次搬家是因为官位越大，要讲究体面和排场；另几次搬家则是考虑风水吉凶方面。曾国藩的朋友王继贤是朋友圈中著名的“风水大师”，王继贤一到曾国藩所住棉花六条胡同，边说此地风水不好，也说必须当月搬家，曾国藩放下手中事务，数日东奔西走找房子，终于选定了一处风水上佳的新住所。

（四）曾国藩对风水的态度发生转变，是源于自身经验，那就是他的祖母之丧。曾国藩的祖父曾玉屏在村子里以“三不信”（不信和尚、道士、巫师，不信风水先生，不信大夫）闻名。在祖母去世之后，曾玉屏执意要将老妻葬于木斗冲，而旁人认为木斗冲地方狭隘，且风水不佳。曾国藩也曾劝阻祖父，但祖父固执己见，最终下葬在木斗冲。

巧合的是，祖母葬后不久，曾国藩家中喜事连连：祖父痊愈，困扰曾国藩多时的病好了，也升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家中添得三个男丁，九弟考中秀才，曾国藩升任实职侍郎。这次的“亲身经历”让曾国藩确信风水对家运兴衰有着直接影响。

（五）“风水鬼神”是“理学”庞大体系之内的一个光明正大的分支。理学家们爱碰这种“天”、“人”、“性”、“命”、“宇宙”、“人心”大命题，主要原因有两个：

第一，理学兴起的原动力是为了与佛教抗衡。
第二，儒家学说建立在宗法传统之上，异常强调慎终追远的意义，对祠堂里的那块冷猪肉（古代祭祀孔子，所用猪肉是冷的）特别当回事。

朱熹以“格物致知”闻名，提倡通过研究具体事物得出的普遍真理。其中格物出的一项成果是：朱熹通过研究生物头部的朝向，弄明白了人、动物、植物的本质区别。这样的说法无力解释而又强作解人，理学最后只好发明了“气类相感”，而这“气类相感”理论和风水理论又恰好合拍。理学认为，万物都是由太极之气演化而成，既然是气体，就可以“相感通”。 理学的基本理论是人只需体认内心的天理，并循理而行，本不必惧怕和祁助什么外在的神异。从这一点看，理学还是具有一定的“理性主义”的。

（六）曾国藩也曾致力于研究鬼神，只不过研究结果没有记载于书册。在所谓“迷信”问题上，我们必须要对曾国藩存有恕心，成长于充满迷信的环境，从小听惯了鬼神附体、风水发家的故事。近代以前的中国人完全不“迷信”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曾国藩实际上将风水分成了两类：一类是在朱熹风水理论指导下的“学术风水”。另一类则是以那些不学无术的“地仙”为代表的“愚昧风水”。通过这样的分类，曾国藩将自己的相信风水和祖
父的不信地仙调和统一起来。

（七）曾国藩因祖母之丧对“风水说”产生的笃信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这是因为在曾国藩再度出山不久，湘军在三河战役中惨败，而曾国藩弟弟曾国华也失踪在战乱中，只找到了一具无头之尸。离家之后的曾国藩一直对父母葬地有“凶煞”放心不下，此事一出，他第一判断就是风水所致，便立马写信，尽快实施改葬。

曾国藩在事后静下心来想，想到这一年四月曾国荃家人请人来扶乩，曾国藩也去凑热闹，不料扶乩的结果是“败”。曾国藩则认为九江初克，正是运气大好之际，怎会有“败”，扶乩仙人说这个“败”字不但关乎天下大局，也关系到曾家的家运。

直到曾国华丧后，曾国藩才恍然大悟。

这件事让曾国藩对“风水”与“天命”之间关系进行了一次深入思考，他回顾了曾氏家族三十多年来的兴衰历史，总结出：咸丰年之后，每当大得意之后，必有大失意相随。

曾国藩认为：祖母葬后家中出现大吉，而六弟之丧，则是吉安之大意后的大失意。先人葬地似乎不是决定性原因。

一个人的穷通死生，怎么可以由一具枯骨的埋藏之所而决定和改变?如果那样，上天岂不是太容易左右了？天命岂不是太不严肃了？

自此“天命之说”在曾国藩心中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八）在曾国华去世之前，曾国藩很少谈论天命，他认为人的意志是无所不能的，人的命运主要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外力对于蓬勃向上的意志无可奈何。初创湘军的曾国藩一无所有，有的是意志，正是这种唯意志论的信念，支撑着他穿越重重艰险，对自己的主观能动能量相当自负。但是从经历了咸丰七年被皇帝罢黜回家和咸丰八年曾国华之丧，“天命”二字逐渐出现了。

咸丰七年被罢黜回家的曾国藩在极度痛苦中，找到了“天命”之说与“黄老之术”作为挽救心里危局的良药。曾国藩一次次翻阅历史，看着古人形形色色的命运，意识到人的努力和收获是不成比例的，命运的不公并不是直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曾国藩一生有太多的想不到：

1. 第一个想不到，二十八岁的他终于考中进士，本无希望，然而成绩却出奇的好，列一等第三名，试卷进呈御览后特别提为一等第二名，因此才得以入翰林院深造。
2. 第二个想不到，从道光二十年得授翰林院检讨，到道光二十九年升任礼部右侍郎，跃升十级，三十几多成了二品大员。
3. 第三个想不到，从未想过领兵打仗，却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大一次农民起义战争中另一方的第一主角。

回顾往事，曾国藩恍然发觉，人生不过是一股水流，流到哪里，完全是由地形决定的。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人力其实是很弱小的。

（九）皈依天命说的曾国藩一改过去的急切焦躁，在处理大事上变得从容不迫，他不再认为王朝的命运可以由他一手左右，在这些大事背后，有着天时、历史、人心等诸多深层次力量，个人所能发挥的作用是很有限的。因此他只是在可能的范围内尽自己的能力，不必杞人忧天。

天命说也使得曾国藩在宦海风波中能心平气和，沉稳练达，帮助他成功地处理了功高震主之后的君臣关系。

（十）随着阅历加深和年龄增长，曾国藩对天命越来越迷信。早期的他认为对于建功立业，人事与天命各占百分之五十，后来却觉得人力所能起到的作用不过百分之三十。
回首往事，曾国藩越来越认同，人的主观努力能施展的范围其实相当狭窄，环境和时机远比人的努力重要。

运来天地皆同力，运气英雄不自由。没有那个运气，一个人再挣扎奋斗也无济于事。

（十一）晚年的曾国藩对命运的迷信超越了合理界限，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以至于提出“不信书，信运气；公之言，告万世”。
不信书代表他不相信任何后天的努力奋斗可以改变既定的命运。
信命运代表他认为命运决定了一切。
而“公之言，告万世”说明他一生的最后结论，不会更改。
这一悲怆宣告，实际上也是曾国藩晚年悲观心理的一种体现。

曾国藩晚年心境常常陷入灰心落寞，这其中既有家庭因素，也有对国家前途的悲观。

首先是家庭：曾国藩的四个女儿，每一个女儿择婿时都是千挑万选，而且女婿多是自己的至亲好友之子，都是修身立品的正人君子，然而女儿个个命运悲惨不堪。

而国家的现状，更让他伤心，曾国藩用尽一生精力换来的“同治中兴”不过是虚假繁荣；遵循圣人之道苦学苦修，却没有达到；他眼看着神州不断陆沉，却无能为力。一生的奋斗，最后如拔刀斫水，并不能丝毫影响水之东流，对自己一生灯蛾扑火式的努力深为失望。

（十二）虽然曾国藩深信天命，但是一生却很少当众谈论此话题。曾国藩曾在自己日记中写道

“圣人有所言，有所不言。积善余庆，其所言者也；万事由命不由人，其所不言者也。”

也就是说，虽然天命决定一切，但是圣人们还是要自欺欺人地提倡人定胜天，告诉别人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他们从来不向世人揭开命运难违的悲惨真相，否则，生命这场游戏，就彻底失去了魅力。就例如孔子虽然甚至天命不可违，却还是以“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奋斗精神垂范后世。
曾国藩愈是感到“天命难违”，愈是强调主观意志的作用，甚至达到了极端的程度。“志之所向，金石为开”就是晚年的曾国藩用来勉励年轻人的。

可即便深信天命的曾国藩，晚年却仍然劳心苦力，片刻不休，仍然尽职尽责为国工作，从不偷懒。

（十三）晚年曾国藩的世界观，以天命说为本，但也相信风水的存在，也相信因风水而得到富贵的事实。因为这风水毕竟是从理学“气本论”原理推论出来的，更何况他的另一次“亲身经历”。

那是发生在祁门县的事情，曾国藩驻军祁门，以县城局促，并无“形胜”，因拆毁城墙。竣工之后曾国藩写了四句话“拆去西北城，岁岁出科名。东南留一节，富贵永不歇”。此后甲子科（1864年）乡试，就考中三个举人，丁卯科（1867年）有考中二人。所以曾国藩更加认为，风水之说绝非无稽之谈。

其实在更多时候，曾国藩坚信风水实际上也是天命。好的风水往往都是得自无意之间，上天注定的；有意营求，是难于获得明显效果的。

（十四）曾国藩还相信鬼神的存在，特别是有一次他在为阵亡的曾国华写铭旌，忽然闻到一股强烈的檀香味，询问身边人，并无人焚香。这件事让曾国藩觉得“神异之不虚”。

他仍然参加迷信类活动，江苏大旱，曾国藩焚香求雨，下雨之后复出重金还愿；晚上经常上内宅的上房，向天祈祷。不同的是曾国藩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心态已经不像是以前那样希望“有求必应”，他只不过是祭神如神在，尽其责任而已。

皈依“天命”的曾国藩将功名富贵及身家之顺遂，子孙之旺否都归结于命，不再像以前患得患失。在许多事上，他对“迷信之说”也不再那么尊重了。

咸丰八年之后，曾国藩对于风水以及迷信活动的批评开始增多，听闻弟弟曾国潢在家经常做道场，写信严厉批评，而且多次向兄弟子侄提及祖父的“三不信”，并约为家训。

（十五）既然相信灵魂暂时不灭，曾国藩对自己未来的葬地，也不是没有考虑的。曾国藩的朋友冯树堂和郭嵩焘都是精通风水的，提出为曾国藩选择葬地，最终相得湘乡东台山一地，葬于此地，据说是可保家族兴旺，万年不衰。

可出乎意料的是，曾国藩断然拒绝此地，因为曾国藩发现按照八卦之说来讲，此地是“一地之文风”，如果葬在此地，或许可以保曾氏一族文风大盛，却可能影响湘乡县别的家族的人才继出。

这一选择，反映了曾国藩晚年信条：

天道忌巧，谦退不争，不伎不求。

意思是天道最忌讳的是投机取巧，提倡谦退不争，不妒忌，不贪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