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现代工业文明的反思与高贵野蛮人的身份认同
海明威以狩猎和捕鱼为题材的系列作品,不仅表达对白人文化的认同,还体现了对美国现代工业文明的反思,对高贵野蛮人的身份认同的思想。进入50年代,随着以狩猎和捕鱼为题材系列作品的创作进入晚期,后者的思想体现得愈发突出。
一、原始生命力的崇拜
工业革命以来,人类越来越坚信只有理性才能给人类带来幸福。但是,时间的指针指向20世纪,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注意到现代工业文明的弊端,人越来越失去自主性与主体性,人仿佛只是工业文明这个棋盘上的一个原子,人被工业文明异化了,成为了单向度的人。海明威通过猎捕题材的作品表达了对原始生命力的崇拜,对本真灵魂的追求,这无疑都体现了对现代工业文明的反思。
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也是人作为主体存在的社会基础。马克思认为,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 [1],因此,通常以实践作为衡量人主体性的实现方式。除了写作以外,每个作家对自身主体性的认知、实现途径是不同的。对于海明威来说,什么才是其主体性的体现以及如何实现主体性,都是其创作及其人生非常重大的课题。这两个重大课题都集中于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在《丧钟为谁而鸣》中,海明威借乔丹表达他对生命意义的思考。“有人说生命就像游乐园中的旋转木马,在管风琴的伴奏下迅速地旋转,孩子们骑坐在带金色特角的牛上。那里还有投环套游戏,曼恩大街上蓝色的煤气灯傍晚就点亮……不,生命并不是这些人所谓的旋转木马,虽然现在也有人在等待,比如那些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和身穿粗毛线衫的女人在旁看着命运的车轮旋转。是的,人们的确在旁观,但完全是另一种车轮,一种在旋转过程中起起伏伏的车轮……可我们总是处于这命运之轮上,虽然我们根本就不想如此。存在的永远只是一个椭圆形的持续上下交替的循环,人们也永远周而复始地回到原点。”[2]人类的生命不像旋转木马,但我们谁也不能逃离命运之轮的起起伏伏,惟因如此,人类只能用向死而生的生命力去挑战命运,尽管命运之轮经常是周而复始地转回原点。
海明威终其一生都痴迷于斗牛、追猎以及钓鱼等活动,这些活动都象征着他对勇气和力量的追求,展现了他的阳刚之气。海明威的痴迷就是他笔下人物的热爱。作品里创作了大量痴迷于猎捕活动的原始人,这些人物形象的种族多样,包括意大利人、西班牙人、犹太人、古巴人、非洲土著等;这些人物形象的职业各异,斗牛士、水手、渔民、军人、画家等,但都热爱这些富于冒险精神的户外活动,都富有阳刚之气。“阳刚之气的初始,来自于人类初创时代抗拒外部严酷的自然环境求生存的要求。因此这种阳刚举止是人类两性的共有特征。它远比阴柔气质的历史久远得多。……在氏族社会末期,氏族的自身安全,氏族成员食物的获得几乎都依赖男性的雄健体力。这种有明确指向的体力支出,使得男性的勇猛彪悍精神得到了弘扬,产生了各民族现在还时时向往的‘英雄时代’。”[3]在刀耕火种的原始时期,生存是人类的首要需求,男性的强悍与凶猛远远要胜过才智与理性。这种阳刚之气就是原始生命力的展现,也是人类对日益繁荣的西方现代工业文明的反叛。
进入现代社会后,由于理性主义在西方逐渐占据绝对的优势,才智与理性等理性思维能力的重要性也压倒了体力及其耐力。在现代工业文明社会中,如果一个人没有受过教育,智商较低,不够聪明,那人们会认为他粗鲁;如果这样粗鲁的人再强壮一些,他的良好的体力与耐力似乎会成为被贬低的理由,难以得到社会的认同。“如果一个文明人有充分时间把这一切工具收集在自己身旁,毫无疑问,他会很容易地去战胜野蛮人。但是,如果你有心观看一个更不势均力敌的战斗,使这两种人赤身露体﹑赤手空拳地较量一番,你马上就会承认:是有随时可以使用的一切力量的,永远在准备着应付任何事故的,也可以说本身自始至终就具备了一切的那一个人,占着何等的优势。”[4]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已经由武力竞争转向智力竞争,原始社会的力量崇拜、生命力崇拜也已经被知识崇拜、智慧崇拜所取代。而这种崇拜所导致的另一个后果——人类的体能、勇气与力量逐渐弱化了,男性越来越缺失阳刚之气,对自然环境的适应能力也在逐步减弱。海明威对笔下的人物阳刚之气的表现,似乎在呼唤西方现代工业文明中普遍缺失的硬汉气质。
在海明威猎捕题材的作品中,主人公都回归自然,面对的是雄奇壮阔的大自然,包括西班牙的原始森林,非洲的原始大草原、雨林、雪山,美国的森林、河流,古巴的哈瓦那深海,墨西哥的湾流等等,足迹遍布各大洲。海明威通常也以自然界的壮阔来衬托男性人物形象的阳刚之气与英雄气概。“那天早晨天气晴朗,天色很好,我们驾车穿越平原,把营地的山和树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前面绿色平原上有许多汤姆逊瞪羚,边吃草边摆动着尾巴。还有一群群的角马和格兰茨瞪羚在一丛丛的灌木旁进食……天空高处飘着-些云,将视线越过绿色草场,那边的山看起来高耸宽阔,极其壮丽…我们的左边是一片开阔的平原,以及这儿那儿有一些缺口的一长排树干发黄的绿叶树,这排树的后面是森林,森林里可能栖息着野牛群。沿着这一排树长着高高的枯草,还有许多树倒在地上,它们或是被大象推倒的,或是被暴风连根拔起的。”[5]以高耸壮丽的东非作为衬托突出男性人物,将人的能力延伸到大自然更开阔、更深远的视野之中,试图在人与大自然的对垒与抗衡之中,展现男性的阳刚之气与英雄气概。20世纪初期的西方文学乃至美国文学中,作家对人类展现的维度不仅仅停留在对人物的理性层面,还有一些作家以对原始生命力的颂扬来彰显生命的感性力量,例如安德森《小城畸人》《黑色的笑声》、兰斯顿·休斯《太阳之歌》以及佐拉·尼尔·赫斯顿《他们眼望上苍》等作品,这分别是作家对机械化的理性文明所作的个性化的人文反思。
在海明威猎捕题材的作品中,自然不仅是烘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