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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伊万和安娜看到他们牙牙学语的儿子小C把积木块分成1/4/9/16个每小堆的时候，隐隐感觉到他身上的不寻常之处。“莫非，小C是个天才？”
注：小C是虚构的人物。笔者采访了俄罗斯菲奖获得者、院士、顶校数院的院长和教授、奥数国家队总教练、IMO/ ICPC金牌以及众多天才学校的老师学生，结合各种原型人物的成长经历捏合出了小C这个主人公。主要目的是借这个人设，与读者一起深度体验俄罗斯这套精英教育机制和培养理念的独特之处，共同探索数学帝国背后的秘密。
幼儿园里的小游戏
小C懵懵懂懂地长大，也再没有过什么数学灵光的表现，父母也渐渐忘了这回事。就这么进入了公立的幼儿园。幼儿园里游戏很多样，小C特别喜欢那种动脑子的：
·比如小孩子们站成一个圆圈，老师在中心依次将球扔给每个孩子，并说出随意某种几何图形的名称，比如“长方形“，接到球的孩子要赶快说出三种长方形的物品，比如桌子、床、冰箱，“三角形“是围巾、屋顶、三明治。。
·还有一种是集体围个圈，从1开始数：如果是偶数，那个小孩子就拍手；如果能被3整除，就跳起来；如果被6整除，那就只好跳起来拍手了。
小C乐此不疲，经常给自己加难度。蹦蹦跳跳之间，幼儿园的时光就这么毫无痕迹地滑走了。也许，没有意义，才是生活最本真的存在形式吧。
1-4年级，小学篇：肆意生长的快乐岁月
半天都在玩耍
俄罗斯上学晚，7岁才进小学。选择很简单，就是选最近的公立小学即可。公立小学的教学质量都差不多，所以家长们也不挑。家长有租房合同就可以在政府官网报名排队，不用产权房合同，也不存在什么幼小衔接、点招选拔之类的概念。再说谁会忍心让幼儿园里快乐的小baby去补课刷题备考呢？
可能是因为小学生已经能自己回家不用父母接送了，小学的放学时间反而比幼儿园更早，能提前两个小时。每天学校管完午餐后，13:30就放学了。所以小C发现玩耍的时间更多了。整个下午到傍晚，小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在公寓楼之间的游乐场或足球场上消耗着那无穷的精力。
家里有条件的可以去卷较贵的运动俱乐部，比如网球、冰球、花滑等都是热门项目，而那些有艺术天赋的就去参加各种乐器或美术培训，路上经常看到小学生背着提琴盒去练琴。总之不管玩啥，总会有一群极高水准并且非常敬业的教练或老师在等着他们。俄罗斯运动和艺术氛围很好，有天赋的孩子很多，俱乐部里简直是卷出天际。
小C没啥艺术和运动细胞，最喜欢和小伙伴去附近的森林里骑自行车。森林里那松软舒适的松叶地、混杂着松脂和青草芳香的微风、斑驳而明亮的阳光，和小伙伴的欢笑声构成了小C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也让他变得黝黑结实。小C不知道的是，多年以后正是这段童年时光在精神和身体上支撑着他穿过那段幽暗的数学低谷。
毫无压力的家庭作业
那俄罗斯小学生成天玩，就不做家庭作业吗？实际上一年级的小学生是没有作业的。二、三年级的家庭作业，五分钟就能搞定。到四年级时大幅增加，平均每天需要半个小时。
另外，俄罗斯小学的校内教学内容非常简单，比如数学，三年级只学到小数的加减法。到四年级时逐渐有四则运算和一些应用题，比如下图，难度很低。
小学四年级的数学习题
数学杂志：小量子“квантик”
除了游乐场和大森林，小C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有图书馆。
莫斯科大大小小的图书馆有400多个，几乎每个社区都有。小C经常去家附近的那个图书馆，面积很大而且免费，每次可以借5本书。
在图书馆里小C特别喜欢一本月刊，叫做“小量子”。这是专门为小学生出版的数学科普杂志，插图相当精美，内容也很丰富。小C最喜欢每期的主题小论文，那都是出自真正的数学家的手笔，比如“科学家法拉第的传记”、“一百个钥匙最快打开一百个锁的概率问题”、“对光线在咖啡杯里形成的❤形图案的研究”、“海盗分享战利品的最优次序”等等。每篇小论文都非常有趣，贴近生活又后劲很足，能让小C在游乐场的秋千上晃悠着思考好几天。
https://kvantik.com/issue/pdf/2024-06_sample.pdf
“小量子”的主题论文：对光线在咖啡杯里形成的❤形图案的研究
https://kvantik.com/issue/pdf/2012-04.pdf
每期“小量子”都会留几个思考题，比如这期：
1， 江泽民主席给澳门学生出的：“假设：任意一个星形，五个三角形，外接圆交于五点。求证：这五点共圆。”
2， 为吃货小朋友准备的披萨定理：圆内任意一点切四刀，每刀间隔45度，求证蓝黄部分的总面积相同。
（注：小量子每期文章，都会预先请数理中学的中学生们来审阅校对。）
简单的小学课堂与高难度的课外读物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在学校和家庭压力几乎为零的氛围中，只有那些真正有好奇心的孩子才会主动去思考超纲的数学问题，而这些孩子才是俄式精英教育所期望的培养对象。俄罗斯著名的数学教育家、Leelavati 奖得主Andreev Nikolay说过：孩子对数学的热情比天赋更重要！
当然这句话不必太当真，考试不过再热爱也没用。可能数学家们都认为：天赋那玩意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吗？
科学节上的肥皂泡
“NAUKA 0+”是俄罗斯最重要的大型科普活动，每年秋天在俄罗斯全境同时举办。整整一个礼拜，全俄所有的高校和科研组织要对公众开放，向所有年龄段的观众普及科学，展示科研成果。小孩子特别多，入场都是免费。
今年，三年级的小C第一次来到莫斯科大学参加科学节。在热闹非凡的莫大图书馆大厅里，布满了各个院系的展台。大学生们相当卖力气，争相展示各种有趣的科学实验来吸引这群中小学生的眼球。他们心想：“实验应该再炫一点，也许就能忽悠来几个未来的小天才呢？我系之成败在此一举。。。”
小C在海洋科学系展台抚摸鲸鱼的脊骨，在材料系制作太阳能晶片，在物理系尝试被特斯拉闪电打在手指上的刺痛，在化学系用氢气发电，在地质系用煤精油作画，在医学系猜人骨、做模拟心脏手术，在古生物系用显微镜观察深海古生物化石，在工程系操作水下机器人。。。。突然小C注意到一处角落，有一群大学生在一大盆肥皂水前摆弄各种铁丝模型，便好奇地凑了过去。
一位漂亮的小姐姐问小C：“肥皂泡因为液体的表面张力，会在铁丝之间自然收缩成最小面积的曲面。这位小朋友，你猜猜两个铁丝圆环之间会形成什么形状的肥皂泡呢？“
“当然是圆柱体！上下圆环的对应两点之间最短是直线，由众多直线围成的圆柱体的面积最小。”小C自信地说。
那位小姐姐笑嘻嘻地将铁环从肥皂水里取出，并刺破了多余的连接面，小C凑近一看，傻了眼：那是一圈反直觉的“）（“形状的肥皂泡，有点像刚去掉轮胎的汽车轮毂。
科学节上莫大力数系学生正在展示普拉托极小曲面问题
那天，小C第一次听到普拉托问题、悬链面、变分法这些新奇的数学名词，同时也记住了莫斯科大学的力学数学系。“研究这么好玩的问题，那里一定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小C心里默默地说道。
提前一年备考中学
到了小学四年级，这也是小学的最后一年，有的家长开始为升学操心了。
俄罗斯大部分小学生会直接进入社区相应的普通公立中学，这属于义务教育范围，并不用什么升学考试。各科都学但都学的不深，课时也很宽松，这里的学生大都能快乐地读完，然后通过高考成绩去报考心仪的大学。
在普通中学之外，俄罗斯还有几种特殊中学，给于特殊天赋的学生以特殊培养，鸡娃的家长都集中在这里。与普通中学不同，去这里要通过严格考试，而且日常课程难度大，并伴有淘汰机制。这里包括音乐中学，就是给那些有音乐天赋的小学生准备的，竞争极其激烈。还有体校也是一样。另外一种是历史上源于教会学校的综合中学，入学时对俄文和英文的考要求非常之高，特别适合那些文科小学霸。因为孩子素质普遍较高，所以那里的理科也不弱，偶尔也能窜出来一些数学苗子。
而俄罗斯最特别的就是数学物理中学了，简称数理中学，也称为“天才学校”。入学只考“数学”，不考任何其他科目，简直就是那些偏科生的梦中情校。小C特别喜欢数学，加上又不大喜欢文科，所以点名要去这里上学。
这并不是一个很容易的选择，这期间老师和家长都会给孩子打预防针：本来去普通中学可以轻轻松松地当学霸直到毕业，而去数理中学就意味着长期超纲超量的折磨，日常60%时间要用来学习数学，放学很晚，没有周六，暑假也得放弃。当别的小孩子在玩耍的时候你要苦读那些艰深的课程，仅这句话就能击碎很多天真的小学霸的梦想。如果考生在面试时表现出些许被迫、不情愿的表情时，考官们会果断做出裁决。没有这个初心，何必来这里受折磨呢？数理中学对某些人来说是天堂，而对另一群人来说，这里就是地狱！
小C经受住了这种选择恐惧症的考验，意志相当坚定。父母看他坚持也很高兴，于是全家从四年级期初开始了为期一年的专门备考。条件好的家庭可以请1对1的数学家教，每周一次，每次一个小时约250人民币，来适应入学考试那些超纲的题型。小C比较喜欢集体学习，就选择了社区的奥数培训班（一个月400元RMB），也是每周一次，一年下来就足够了。
数理中学听上去可怕，其实入学考试的难度（笔试+口试）也就那么回事，真正可怕的是发生在入学以后。
下面列几道考题做个参考。有一点要注意：答题不能使用方程的解法。
笔试共10题，前略：
10，如图，矩形ABCD被两个直线切割为四个矩形。已知矩形AKFE的周长为29厘米，矩形EFGD的周长为15厘米，矩形KBHF的周长为15厘米。求矩形FHCG的周长。并解释一下答案。
笔试通过后才可进入复赛：口试共5题
5，该案中的三名嫌疑人的证词相互颠倒，史密斯指责布朗撒谎，布朗指责琼斯撒谎，琼斯说布朗和史密斯都不应该相信。作为调查员，你会先审问谁？
莫斯科的数理中学
莫斯科的数理中学有22所，每个学校基本招2-3个班（每班25人），和普通中学一样都是公立的学校，免学费，不过吃饭要支付很少的费用。这22所中学的水平也是参差不齐，根据学生竞赛成绩，前十名中学的排名如下：
莫斯科TOP10数学学校排名
1——第二中学
2——莫斯科国立大学附中
3——“量子”夏校
4——教育卓越中心学校
5——57中学
6——179号学校
7——2007号学校
8——麻雀山中学
9——莫大综合中学
10——第1568号学校
对排名第一的中学，家长们自然趋之若鹜（俄罗斯宝妈们其实也很鸡娃的），每年只招生50人，但报名的有900多，几乎是20个学生选一。小C在面试时候发挥不佳，没考进最好的二中。好在还可以同时报名其他几个中学。小C在报考第二顺位的学校时发挥正常，顺利地进入了莫大附中。
这报考的流程对莫斯科的孩子当然很方便。那对于偏远农村的孩子，有没有机会进入附近大城市的数理中学呢？
这当然有渠道，几乎每个大城市都有数理中学（俄罗斯几十万人口就算大城市了）。在学生小学即将毕业时，他们可以从全国公开发行的一本数学物理科普杂志Quant (KBAHT-量子)中得到一份试题。学生可以把自己做好的试题答案寄到其所在城市的指定部门，由专家评卷，城市的指定部门再组织口试。口试的考官包括中学教师、大学教授及科学研究所的研究人员。而被选中的同学将进入对应城市的数理中学免费寄宿式学习。
在俄罗斯，“因材施教”是社会的共识。首先，大家都承认“每个孩子都是有差异的”这个公理。那么，“根据不同的差异提供匹配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可以作为这个公理的“推论”呢？再然后，特殊中学、数学夏令营、快慢班是不是就顺理成章呢？望子成龙的家长固然有，但也会照顾到孩子的接受程度。毕竟那些数学家们看上去，也不怎么富裕不是？
5-9年级，初中篇：用消防水管解口渴
小C进入新的学校，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新奇。看着5年级的课程表，确实比小学多了一大截。有趣的是天文学，后来才知道学校是要通过这门课程输入一些三角学的概念。另外就是计算机课程。因为俄罗斯高考包括计算机，因此从初一就开始进行正规的计算机教育了。
5年级课程表
不过如果以为就这点东西，那也太看不起“数理中学”的名号了。每天晚上都有数学加课，这是必修部分，一个半小时，课程叫做“数学万花筒”，起初老师会带大家玩一些数学思维游戏，或者讲一些数学家的小故事，慢慢的就渗透一些数学史或者新奇的数学概念进去。此外每周五还有数学选修课2小时，名字是“数学夜校”，其实6点之前也结束了。这时会讲一些超前的数学内容，比如一些几何难题或数论初步。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6B7_YOPnY4
同学们来自全市不同的地方。有的比较远，父母就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俄罗斯不用考虑学区房的产权）。小C家搬家不方便，于是就每天坐地铁往返。
同学们爱好相近，大都喜欢桌面游戏、国际象棋这种费脑细胞的玩意，很快就融到了一起。小C也注意到并不是所有人都靠考试才进来的，比如班里有个教育部司长的孩子，据说就是考试没过，走了点后门。
老师对大家的态度都一样，不过和小学老师还是有点不同：就是夸人的次数也太多了，每次都角度清奇。如果计算步骤完整就夸仔细，写得简单则夸思维跳跃性好，思路走错就夸想法多。。后来才知道，这是苏联的大数学家、沃尔夫奖的首批获奖者盖尔范德留下来的要求，也是他的亲身经历，就是中学数学老师就应该多夸孩子，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最喜欢听这种甜言蜜语，也许就会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数学呢。。（小C觉得他还有后半句没直接说：“等以后发现后悔也晚了。。”）
心算
课堂讨论会重视心算。有时老师在黑板上写个题目，要求学生放下笔，纯用心算抢答；或者老师口头出题，引导大家讨论。
例如老师会这样开始：大家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平行四边形ABCD，从四个顶角绘制角平分线；如何证明它们形成的新的四边形是一个平行四边形？再看谁先发现这个新平行四边形是一个矩形。接下来继续研究：何时新矩形的所有顶点都位于平行四边形ABCD内？何时两个顶点在平行四边形内，两个在外面？矩形什么时候能变成正方形，什么时候变成点？。。如此扩展，教室里热闹非凡。
每年学校还会组织“心算奥数赛”，5-9年级都有，场面真是相当的火爆。
借用下面一幅非常传神的俄罗斯老油画，大家就能体验到那个场景：黑板上有一道数学题，一群衣衫破旧的学生们都在认真思考，有的低头沉思，有的若有所悟，有的迷茫无措，而老师则是既紧张又企盼。这幅画也能看出，鼓励心算是俄罗斯课堂教学的老传统了。
油画：“公立学校的心算题“ ，1895年作品
俄罗斯画家Bogdanov-Belsky，现藏于莫斯科Tretiakovsky国家画廊
注：黑板上的题目如下，一百年多前的心算题，大家可以茶余饭后把玩一下。
四分还是五分？
考试是5分制。小C发现老师对班级的5分比例、平均分啥的指标并不很看重。老师也公开回答了这个问题：有的孩子吸收快，轻松掌握概念和应用技巧，每次单元测验都轻松拿到5分，这当然很好。不过得4分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也能说明你已经掌握了基础要领，可以学习下一章节了。如果你非要从4升5呢，换百分制就是要从80来分升到90分以上，一般是两种途径：第一种是马上狂刷这个单元，每天刷30道题，做题到半夜，这样每次测验肯定能拿到5分，就是方法不大聪明。第二种就是现在的状态，每天课堂练几道题就可以了。我不急你们急什么呢？数学都是向前兼容的，就是说新知识点都是对旧知识的使用和加深。这本身就是一种复习。比如说等腰三角形这个单元，就那么几个定理，你现在得了4分。但你们在后面学习等边三角形、相似三角形、正多边形的知识以及练习时，其实都在不断复习这个单元，你的水平也会慢慢地水涨船高。过两三个月你回头再测等腰三角形，发现你已经轻松得5分了。那你现在何必急吼吼地刷到半夜、当学生里的“穷忙一族”呢？有这时间运动打球不香吗？咱们搞数学的该卷的就要卷，但一定要聪明地卷，永远使用最高效的方法。
学校一直采用5分制而不是百分制，就是大家对这个区分度没那么看重。你是92分还是97还是99分，有那么重要吗？傻子才为这点分数差去半夜刷题。当然，谁得了3分可别怪我不客气。那说明你还没掌握最基础的知识点，无法学习下一章的内容。
文科课程的平衡
在小C的学校，大家最关注的是数学物理，而俄语和英文是考查课，只分“过”和“不过”，难度比普通中学还要低，考试也很简单。文科老师没法用5分或2分来刺激学生，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们没有办法来拿捏这些偏科生：
俄文老师说：同学们，没有扎实的母语基础你们是学不好数学的。比如这两句话：“для любого С найдется х, который больше С（对于任何C，都存在一个大于C的x”）和"найдется х, который больше любого С" （必然存在一个x，其大于任何一个C），听上去很像吧？你能分辨这两个短语之间的细微区别吗？如果区别不开就说明你不适合学数学分析。你们会不会用“一直在接近可就是碰不上”来定义“极限”？或者用“笔不离开纸”来定义“连续”？不要笑，说过这些话的可都是大数学家，而正是这种不严谨的表达才造成了数学史上的第二次危机。在争论了半个世纪后，才由德国数学家魏尔斯特拉斯以非常严谨的定义结束了这场危机。如果你母语语法不扎实，不抠这些字眼，都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更何况去理解数学这门宇宙最难的语言呢？所以，想要研究数学就先学好俄语吧！
而英语老师则是另一套话术：同学们，最基础的知识你们都能找到俄文版的教材。不过越是前沿，越是往深走，其书籍的英文比例就越高。你们以后要写论文吧？要读文献吧？参加国际会议吧？演讲吧？难道还要给你配一个翻译？要知道，闭关独居是搞不出成果来的！你说门捷列夫？他可不是闭门画的元素周期表，他在欧洲考察过两年，接触到很多先进的理论。佩雷尔曼？你知道他曾在美国大学教过五年书吗？朗道？他怼爱因斯坦的时候可没带同声传译！所以，不会外语你是没法进行学术交流的，给你机会也抓不住。而英语就是当今最通用的学术语言，这谁也没办法。所以，想要研究数学，就好好学习英语吧！
小C彻底被唬住，觉得她们说的都对，那就学呗。不过好在老师们也比较人性，没让学生去大段背诵那些诗词和名家文章，这让偏科生们都松了一口气。
数学夏令营
终于熬到暑假了。老师居然在劝说他们放弃暑假，去参加什么数学夏令营。小C发现他们学校的宗旨实际上是：绝不放弃（饶过）每一个学生。不过在参加过一次后，小C的结论是“真香”！
6年级时小C第一次参加，由老师带大团队去黑海海滨的一个度假村，一共20天，费用很少。在这里他们与其他4-5个数理中学的学生汇合，有时也有国外的学生。平均每个年级5-6个老师，除了本校老师，还有众多来教课、辅导的科研人员、大学生、中学老师等。
每天7:30起床，上下午各有一节1.5小时的数学课（会做一些超纲的奥数题），剩下的时间就是和小伙伴们各种花样的玩耍，度假村里运动设施非常齐全。而上课也并不都在教室里，有时候就在海滩上。阳光、蓝天和海风，让这些小孩子灵感泉涌。
日程表里除了两节课，其他的全是：海滩、游戏、看电影、迪斯科、桌球、足球、越野摩托、野战CS。。。
一次夏令营下来，小C光记得玩了啥了，至于学到啥完全没印象。其实这也在老师们的计划之中。总不能一年下来都在思考数学，要把刷题偷偷隐藏在玩耍之中。根据巴甫洛夫的理论，如果能在这些小孩子的头脑中建立“数学=快乐”的条件反射，那绝对是一件合算的事情！
7年级的奥数入门课。
俄罗斯教育界认为7年级（14岁）是个重要节点，学生的数学思维开始萌芽了，教学内容上一定要招待好。
结果一开学小C就发现数学课程开始上量上难度，也出现了奥数选修课。每周一次（每周三的下午4-6点），持续全年。每节课上老师引导全班集体研究某个方向课题，先从一些有关联的奥数题入手。形式是小班分组讨论，尽量游戏化，以学生之间碰撞为主。学校对教师的控场能力是有严格要求的：教师要引导讨论主方向，要特别关注学生们的专注和热情程度，当出现有创意的思路时要及时鼓励更深入的思考，出现偏离时要及时纠错。最后老师须带出主题：介绍今天的系列题目是属于什么学科，前沿进展如何。目标是打开学生视野。
比如小C的某节奥数课：“顺序构建”类问题。例题如下：
每道题都激起了大家的热烈讨论，进度当然很慢，大半天的时间也只能讲6-8道题，不过学生们投入的思考量却很充分，这点从眼神就能看出来。最后老师趁热打铁，介绍今天系列题目的最终指向其实是“分形几何学”。随即老师展示如下的海报，详细介绍其历史、前沿进展和应用场景。图上我们能看到自相似性、谢尔宾斯基三角形、科赫雪花、曼德博集合等。有几个喜爱几何的同学当场就表示出兴趣，于是老师就推荐了几本“分形几何学”的课外读物，让他们去图书馆自行借阅学习。
“分形几何学”的海报
每节课都是不同的专题。如下是小C学校7年级近几个月的课程表，AI翻译的不大准确，看个大概即可。其中12月1日的课程就是刚才说的“分形几何学”。由于涉及的专业跨度比较大，为保证深度，学校安排了8位不同数学专业的老师进行授课。
摘自7年级的奥数教学大纲
换血机制--司长的孩子
这时，那位走后门进来的司长家的孩子就吃不消了。这几年他非常刻苦，每天都做题到半夜，勉勉强强跟上进度，但7年级后每天大量涌入的新知识终于让他崩溃，也随之摆烂起来。最终在学校与那位司长的多次沟通后，孩子回到了社区的普通中学（从数理中学回普通中学很容易，有政策保障对方必须接收。但普中是无权淘汰学生的）。老师和那位孩子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只有那位司长有点恹恹的失落。
普中的数学强度当然减弱了很多，不过六边形的平衡发展机制似乎特别适合那位孩子。他的学习热情重新燃起，很快就升到了快班，逐渐成了校内小有名气的学霸（普通中学是分快慢班的，快班占20%）。
“他是个好孩子，一直都非常努力。他从没做错什么，只是块放错了盒子的珠宝”。小C 的班主任后来如此评价说。
有出就有进，总体还是进的多。学校每年都有新增名额，以供那些普通中学里突然开窍的孩子来报考。实际上小C这届学生在高中毕业时已经从初一的75人逐渐增加到96人了，学校为此增设了一个班。要知道那些新来的孩子可是错过了前期的系统教学，这都能半路杀进来只能说明一个事：就是他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比如小C那个高一的新同学，以前玩得太野了，在初三才发现真爱是数学，被老师鼓励后狂飙猛进，终于考入数理中学。进来也没闲着，学了一年就打遍全校无敌手，直接在全俄数学竞赛决赛中拿下金牌（真人真事），虐得小C直怀疑人生。
8-9年级 开始有了“数学分析”和“概率论”课程
到了8年级，数学课堂内容再度拔高。除了代数、几何，课程上还单独设置了“概率论与统计”（每周一次），以及“数学分析”（每周2次）。一想也挺可怕的，全俄几千名15岁的天才学生开始有组织、有预谋、系统化地学习“数学分析”和“概率论”，这让其他国家的孩子怎么活啊？
英语则增加了很多课时，内容更侧重于数理化和计算机专业的科技类英语。我们发现，这些孩子高中毕业时英语都很流利。
摘自莫斯科某数理中学的8-9年级教学大纲
至于课程难度真是一言难尽。好消息是前几课特别容易，教材也编得通俗易懂，易于自学，好像生怕给你吓跑了。坏消息是：从浅水区到深水区特别快。（我发现俄罗斯教材都有这个特点）。
数学分析习题节选
线性代数中的张量分析习题（教材节选）
少年宫的课外活动
当然，为了防止这些中学生的脑子变得秀逗，学校很人性地提供了丰富的课外活动供选择，每周共6小时，这就是给学有余力的同学准备的更高难度的“高等数学”或“专业物理”（二选一）：
摘自莫斯科某数理中学的8-9年级教学大纲
敲黑板！笔者认为：这部分是俄式数学教育理念的精华所在！
具体是从8年级开始，每周有三个下午，每次2小时，学校会组织尖子生去城市少年宫，由大学教授+辅导员团队带领他们做项目式的学习。
内容是“数学分析”课程的延续，但更加深度，引导学生像一个真正的数学家一样用现代数学结构来思考问题。首先，教授会介绍这个双周项目的主题，比如8年级的第6课“集合公理化”，先讲解加法律和乘法律的几个公理。然后每人发张纸，上面有10-20道题目，大部分是证明题。要求学生基于这些公理和概念的定义来证明纸面上这些定理/等式，比如第10题的：求证 (-1)*a=-a。
8年级的第6个项目题单：公理化
这时，教授就闪一边了。几个辅导员会坐到学生中间，一个辅导员面对3-4个学生。辅导员大部分是来自大学数学系三年级以上的大学生，有时也有研究所研究员、大学讲师，但必须以前在数理学校学习过，有点类似于法国巴黎高师中的辅导员（tutor）。这2小时内，辅导员要以“苏格拉底式”教学法指导学生，即不能直接解答，而是通过对话让学生自己领悟，包括引导学生提问，认真倾听，及时纠错，主动发问，提示思路。
可想而知，这对辅导员的要求是非常高的。从教学大纲上看具体有如下要求：
1， 必须是专业的数学家，理解为什么，应该教什么，如何教学生。
2， 与学生的对话必须基于平等位置，类似于同事之间。不能有老师身份那种单向说教，但有些年轻气盛的新手辅导员很容易忽视这点。
3， 辅导员必须创造一种情况，使学生面临的专业困难略微超过他的能力，不断使学生思考难度维持在“跳一跳勉强够得着”的水平，心理学上称之为“发展性不适”。
4， 他必须非常有耐心。要明白，他的教学活动的结果不会在明天显现，要能够倾听学生的声音，要及时反对，要再次倾听，要提出问题，要收到反馈，要回答他们，在整个两个小时里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5， 教学生用专业语言来辩论和写作。而几乎所有的中学生都不擅长这两个方面。
6， 关注学生心理健康。比如前两个月，中学生普遍会对辅导员的专业要求感觉不适应，甚至会认为是针对个人的敌意行为。这需要辅导员用冷静和善意去化解。
7， 每周三次，持续三到四年。不能误工，报酬微乎其微
钱少事又多，那谁愿意来当这苦哈哈的辅导员呢？其实对那些有志于数学研究的大学生来说是相当有好处的：当你能给三个懵懂的中学生讲明白那些艰深的理论时，你对这个理论的理解会到达更深的层面，这是非常有效的自我提高方式。几乎所有的数学家都非常重视教学中的表达。比如冯.诺依曼当年在匈牙利读中学时，就以能够用最精简的语言给同学清晰讲解数学理论而闻名。
对辅导员严格挑选，其实对学生也一样。这是邀请制，学校负责删选，不是谁都能来学的。标准是：1，非凡的学习能力，2，对数学非常热爱，否则四年坚持不下来。3，学术道德正派，换句话说，有作弊史的学生是得不到这种机会的。4，作风不轻浮（少年宫的经验总结里就这么写的笔者也没办法，可能是有过教训吧）
这个题单可不是2个小时能解决的，学生可以拿回家继续写。下次继续答疑，继续写。大概两周即6次答疑后，所有学生才会提交所有题目的书面解答。这是必修部分，必须提交。
那有的学生吸收快，一周就提交了怎么办？教授早有准备，会拿出一张附加题单，主题与现在完全不相关，比如线性映射，或求证赫尔德Hölder不等式等，反正是不会让你闲着。你可以选择喜欢的题卡，而且仍可以就这些题向辅导员请教。这个附加题单并不要求必须答复，不过这恰好激起了这些中学生的好胜心，学霸们纷纷以提前拿到附加题单、并解决附加题为荣。
附加题卡
提交答卷时应先得到辅导员的认可，教授不会给答卷进行评分，学生的收获全在于答疑期间能从辅导员嘴里套到多少东西。这种项目式学习，是不存在“排名”和“成绩”的，学生要自己独立解决一些超过他能力的问题，这就有点像真正的科研了。另外教授还特地强调，这个特殊课程无助于提高校内或奥赛成绩，想拿奖牌的请出门左拐。
半个月高强度思考下来，这个公理化的主题可以说是深刻在脑子里了，于是学生们准备接受下一个主题的考验，这样的项目会持续4年，直到高中毕业。我看了一下后面的课题，从分析的基础概念到“泰勒公式”、“多元函数”、“场论”、“黎曼积分”、“可积函数”都有，而附加题卡里更是杂七杂八的如“多维空间”、“求证柯西不等式和欧拉公式”、 “曲面几何”、“数论证明“等。
黎曼函数习题
可以看出来，这些主题并不注重数学的计算性，而是注重结构性，公理化就是这个结构的地基，再发展出：公理+定义→定理。这些基础，工程师不会学（没有用），竞赛生不会学（不出成绩），那这四年的投入是为了什么呢？数学系的人可以马上看出，这就是在培养数学家，而投入的也必须是数学家。而这是中学资源所无法支撑的。所以这时就需要教育部出面拉通，提供社会场所，聘请高校教授和辅导员，为全市的顶尖中学生集体提供这种特殊教学。
还有一层潜在的收益，就是这些辅导员和中学生年龄相差并不大，也就7-8岁，在四年的苏格拉底式教学中建立了亦师亦友的深厚情谊。同时，辅导员愿意来教，中学生愿意来学，说明他们就不是一般人，在认知、理想上有相当的共识，未来在狭小的数学界他们大概率会有所交集，并互相扶持。实际上有些极有才华的少年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在中学时就和科学院/大学中的科研人员建立联系，并进入他们的讨论班开始做研究的。
这种天才青年牵引天才少年的机制，构成了俄罗斯数学人才源源不断的基石。
课外的习题库
如果哪位仍然学有余力的同学还觉得不过瘾（谁力气怎么这么多？），还可以去外部公开的题库网站上自我加量：
Задачи 主打量大管饱的题库网站
那里每天还刷些“签到任务”，跟网络游戏每天打卡一个套路，让中学生们乐此不疲。比如今天题目就是：
证明不同正整数n的 2n形式的数字可以以任何预定的数字组合开头。
解答思路涉及：十进制数制；狄利克雷原理；指数函数和对数；有理数和无理数。
10-11年级，高中篇：大火收汁
经过初升高的一次内部考核，小C顺利地进入本校的高中部。
课程上新增了数学史内容
开学时，数学史老师的一番话给小C说的热血沸腾的：
“了解数学的发展史，知道每个概念的产生、纠错、完善、应用的过程，才算初步了解什么是数学研究，才会推动数学未来的发展。数学史专家克莱因说过：不了解数学的过去，就无法看到数学的未来。
数学本身就是不断纠错、演进的。如果切开任何一个历史切片，你会发现那个时间点的数学教材都有或大或小的错误。那凭什么就敢说你现在手上的数学书就是完全正确的呢？找到错误或不完美的地方，去完善它，就是你们这一代的责任。”
计算机编程
高中的计算机课程也进入到了深水区。前面提到过，高考是包括计算机编程的，即“计算机科学基础”科目，所以在普通中学计算机也成了必修课。不过对数理学校来说这就太浅了，这里当然不会教普通的编程。
将计算机技术和现代信息能力、数学建模和数学实验的元素纳入教学过程，这种想法并不新鲜，自1980年以来就在莫大附中的机械数学中就采用过。但后来各个中学的内容又略有不同：莫大附中的编程课程（A.G.Kushnirenko）是从机器人控制程序开始。而第57学校使用的机器人指令集是A.G.Kushnirenko提出的指令集的子集，所提出的机器人程序开发系统包含一个面向语法的编辑器。
学校认为，对数学天才儿童的编程教育不应局限于学习现代编程的一个“分支”——即过程（类算法）语言。为此，教学中采用了S.A.Romanenko为自动程序转换实验而开发的函数式语言RL，而使用功能元件电路建模软件向高中学生介绍数理逻辑的基础知识也被各个中学所接受。
信息学教材中的Knuth–Morris–Pratt算法习题（教材节选）
除了学校里正常的算法课，在11年级各城市还有市教育局主办的高级算法课，由大学资深的老师授课，主要针对市级的奥数、信奥竞赛选手，免费授课，平均一周一节。可以说，在高中毕业时，这些尖子生已经都经过了6-7年的高级算法培训，进入大学时可以无缝进入科研项目。
（来自ICPC金牌的介绍）
物理
从教学大纲里就能看出，数理中学的“物理“一直占有相当大的必修课时比重。在进入高中时，学校会根据志愿分流出一部分进入“信息班”和“生化班”，大部分学生还会留在“物理-数学班”里。
以一本新西伯利亚数理中学的物理习题集为例，300多页厚厚的一大本。里面2000+的题目来自日常教学或奥物竞赛，由俄罗斯科学院的物理学家进行删选。估计刷过“吉米多维奇数分习题集“的朋友都知道那种俄式习题集的风格，就是非常冷硬、非常干货。通过每天大量刷新题，一步步坚实地往前走，没有回头路，没有综合卷，更不会有什么总复习。
密密麻麻的习题只有答案而没有解析过程，对此在前序中也有解释：“这种方式对学习物理的主动性、创造性非常重要。因为探寻答案的过程本身就是个非常个性化而且有趣的科学探寻历程，而这个充满创造性的思考过程不可取代。”小C觉得这句话是这本书里唯一带点人性温暖的话语了。
由于数学超前了很多，既然工具足够因此物理也可以涉猎一些深水区的题目了。题确实很难，不是教材例题那样标准化的习题，而是不断刺激学生绞尽脑汁地用非标准的方法去解决这些非标准的难题。
注：带*号的题是指“超纲加难”的题目。这种题在答案页会有一点简单的解析。
“带电粒子在均匀定磁场和复杂磁场内的运动“的习题
从答案也可领略习题的难度
开始各种奥数竞赛
从学校内开始，各种五花八门的数学竞赛就特别多。课堂上有，选修课有，夏令营有，夜校也有。最终学校选拔出一批放出山去，可以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市的竞赛了。
小C在高一终于参加上莫斯科市的数学竞赛MMO。而市级竞赛最大的福利就在竞赛闭幕式上，组委会们每年是要给竞赛生们送上些够分量的“礼物”的，这就是大师课！
比如近几年的莫斯科市数学竞赛MMO的大师讲座列表如下：
在此选择两篇视频分享一下:
2022年，欧洲数学学会奖（2020 年）获得者、年轻的代数几何大师Efimov Alexander教授给中学竞赛生讲的“Zeroes in a linear recurrent sequence and p-adic numbers"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cnplMaiC1k
2019年，库兹涅佐夫院士主讲的《费马定理、黎曼假设和代数几何》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lFNGh4WF6Y
这并不是只有首都的学生才能享受到的福利。大师们每年都要流动，去不同的城市竞赛去讲课。顺便说一下，俄罗斯数学界对于门阀板结、近亲授粉的问题特别警惕，机制上就鼓励教授们在不同的学院、研究所之间流动科研或授课。一位莫大的数学系教授，名片上可能会印着一串“兼steklov数学研究所、喀山大学、莫物理技术、圣彼得堡数学学会。。“等兼职。授课会以莫大为主，然后在其他学院到处跑。
全俄奥数竞赛
小C在MMO发挥出色，打入了全国数学竞赛。这里选道9年级的全国决赛题做个示例，送给读者中的做题爱好者。
“圆周上有1000个点，每个点涂上k种颜色之一。如果选择任意5条两两相交的线段（其10个端点无重合），其中至少有三条线段的端点为不同色。那么能满足该情况的k的最小值是多少 ？”
——引自“量子”杂志刊登的2021全俄奥赛9年级组第一题，考生正确率91%，
进入奥数国家集训队
小C在全俄决赛中超常发挥，全国排名第38，惊险地进入了40人的国家集训队大名单。集训是在一个风光秀丽的森林度假村，就仿佛一场普通的夏令营。小C有点飘，和新认识的同桌吹嘘起来：
“你是圣彼得堡282中学的？那里出过什么大咖吗？我们学校可是出过一个菲奖的”。
“菲奖吗？。。。我们几乎算有吧。。”
“有或没有是个布尔值，怎么叫几乎算有呢？”
“呃。。我们有个大胡子师兄，当年菲奖委员会坚持要颁给他，他坚持不要。。所以，准确地说，我们学校正处在一个“已得奖”和“未得奖”的叠加态。。。”
小C：“。。。”
小C已经知道是谁了，那是一位牛叉到不能用菲奖或任何奖项去评价的大神。从此后，小C性格沉稳了很多。
（沉思中的佩雷尔曼：你们超市的打折套路简直比庞加莱猜想还难算！）
集训队的同学来自全国各地，这时小C才知道，圣彼得堡的天才学校其实比莫斯科要厉害得多，而那些小城镇也不乏高手，所谓一剑西来群雄授首，莫名就从索契、下诺夫等犄角旮旯的地方冒出个邪派妖孽来把大家都秒掉。
（风光秀丽的国家队训练营地里，队员们戴眼镜的比例并不高）
而集训队的第一天，总教练kirill开场的一番讲话，倒是解答了小C长期以来的一个疑惑：就是各个级别的奥赛这么多，为什么校内校外见不到那种长期的奥数应试培训班？小C相信如果存在那种特训班，他一定能拔高不少分数。
总教练kirill是这么说的：“我们这个集训队是用一个月来突击IMO，主要是熟悉实战的规则和考题范围，给国家争取荣誉。但我不希望你们以年度为单位去准备这个竞赛。不光是我，而是所有俄罗斯数学老师们普遍认为，不应该让学生去专项培训奥赛。记住：奥赛奖牌仅仅是你数学水平的副产品！
当今的国际奥赛IMO已发展成为一个过于完善的机制，不是探索未知而是去专门研究初等数学的已知问题和解决方法，这已经变成了一场与长期科研精神格格不入的速度竞赛。好比马拉松比赛非要测一下前一百米成绩，那太在乎这个百米成绩的学生就被害死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你不应该学习那些富含数学哲理或奇妙创意的、具有教育意义的奥数问题，但你不应该为了竞赛成绩去学习这些问题，因为这会让你的动作变形。此外，奥赛体系的另一个缺点是，除了少数人之外，在所有的数千名参赛者中，几乎每个人都会在某个阶段失败，就像跳高运动一样。这与奥赛的原始目标背道而驰——即让全世界有才华的年轻人更有热情、更有乐趣地投入数学，他们的人数应该是数千人，而不是一个人。
如果你在系统地学习真正的数学知识，仅把奥赛看成一场附加的“裸考”，那这个IMO奖牌就是有意义的，它确实能真实反映出你的数学天赋，未来大概率能在数学研究上做出成就，菲奖也有可能，比如陶哲轩、舒尔茨、德林菲尔德、斯米尔诺夫等大师都是从奥数金牌走向了菲奖。
但是，如果你仅为了这个IMO竞赛去针对性地努力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细致地分析了历史真题的所有题型，写了七大本的解题技巧笔记，刷了三千道模拟题，那这个金牌就等价不了你的天赋，甚至暴露了你的急功近利、缺失数学结构概念，以及对数学热情（假设你有）的过度消耗，这反而说明你在数学研究上大概率走不了多远。就比如为了追求一个战斗机爬升速度的记录，去抛弃导弹、副油箱甚至是救生装置，那这个世界记录是毫无意义的。不幸的是，这个例子当年发生在我们国家。
更可怕的，是你用这个金牌身份去指导下一届学生，把你的错误方法当作成功经验传授，这尤为误人子弟，贻害深远。
任何一种优秀的考核机制，当人们过于适应它并研究出针对性的训练，就会造成“制度失灵”的现象。比如19世纪著名的剑桥三一学院的“Tripos”数学荣誉考试，8天高强度考试下来，优胜者含金量十足，使英国涌现出一大批影响世界的数学家和科学家，如麦克斯韦、斯托克斯、开尔文爵士等。正因为历史口碑卓越，给考试优胜者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却使后期剑桥状元们不搞科研反而更多投身到“考试教练”的工作，去研究主考官性格、考题偏好甚至答题的字体，以辅导考生如何高效地“捞分”而牟利，而学生入学后不关注课程，却赶场各种私人教练的培训，这就是本末倒置！黑格尔说过“熟知不等于真知”。这时的考试已经无法考察出考生的数学想象力、洞察力或作为一个有创造性的数学家所应具备的其他素质了，所谓的“公平”走向了黑暗的反面，最终导致百年后这个优秀的机制令人扼腕地没落了。
我和所有俄罗斯数学教育者的责任，就是将这种功利的竞赛培训理念阻挡在俄罗斯国境线之外！当然你们也别听完这个今天就跑了，我们集训队目的是提高你们全体，而不是选拔那区区几个IMO参赛队员。”
1840年在三一学院举行的“Tripos”数学荣誉考试，8天要解答200+道题。
图片转引自（Warwick 2003，p.124）
小C听得似懂非懂，但也明白是老师们的教学理念保护了他，他走的就是正确的道路，那就是走真正的数学结构路线而不是奥数，具体说就是扎实地从公理化开始，数分、线代、抽代、复变、实变再到一般拓扑学，泛函分析，拓扑群论，代数结构，代数拓扑学等等。。按同桌的说法就是尽快学会用现代数学的热兵器打boss，而不是在新手村里用初等代数的棍棒没完没了地刷小怪。
虽然最后并没有入选那个代表国家参赛的六人组，但小C没有遗憾，集训队的经历让他成长了很多，而这个成长并不单指数学水平。
高级选修课
从集训队回来后，小C也进入到高中最后一年，学校再次加大难度，增加了高级选修课：也是小班教学，每个课程都是每周一节大课，有点类似法国大学的预科，内容是对数学本科专业课的预热，授课形式也从游戏化逐步转向偏严肃的学术形式。有如下几个方向供选择（摘自莫斯科某数理学校的课程表），小C看得眼花缭乱，啥都想听，但可惜只能选一个：
1，数学建模专业课程
讲师：莫大副教授： Vladimir Natanovich Dubrovsky）、副教授 (Irina Naralenkova)
课程介绍：目的是了解将开放式问题从“现实生活”翻译成数学语言的各种方法，即将问题从“现实生活”翻译成数学语言。建立数学模型，并使用研究这些模型的方法。作业主要是来自国际和全俄数学建模竞赛题。将非常重视作业的设计和英文呈现。
课程内容包括线性规划、概率和统计学、有限自动机理论、图论和计算机建模方法。
教材：
1， “建立整数线性规划的数学模型”。E．V．阿列克谢耶娃。NSU，2012年。
2. “概率论和统计学”。Yu.N.Tyurin、A.A.Makarov、I.R.Vysotsky、I.V.Yaschenko。ICMO,2008年。
3，“数学建模手册”。希瑟·古尔德，黛安·R。默里，安德鲁·桑弗拉泰罗（Andrew Sanfratello）编辑。哥伦比亚大学教师学院，
2，数理逻辑的要素（西尔金教授。内容简述：经典陈述逻辑、定律，公式等价变换、量词消去方法、Tarsky-Seidenberg定理、中国余数定理等）
3，参数问题 （副教授：纳蒂亚加诺夫、希夫林斯卡娅。包括坐标法、二次函数中的参数问题，与数学物理方程式的对比，网格列数图，飞机机翼颤动模型及相关参数问题的应用等）
4，高等代数（教授：加什科夫。组合学、图兰定理、拉姆齐定理、霍尔定理、柯尼希定理、有限平面、差分集、哈达马矩阵等）
5，高等几何（副教授：Shivrinska。逆向法、形状转换方法、尺规证明马斯切罗尼引理、施瓦茨定理等几何技巧）
为什么老师都是大学的教授/副教授呢？这来源于天才学校的一个传统，即中学后期的教育一定要有专业数学家的参与。这种参与的效果很难直接评估，但几乎每一本大科学家的传记都证实了那句拉丁谚语：“每一个细胞都来源于细胞”。对中学生来说，有一位真正数学/科学家当老师的影响非常之大。授课之外，课堂上数学家可以分享自己科学信仰是如何形成的，也可以回忆自己科研经历，也可以讲述他人的经验。学生普遍认为，第一种分享最有价值。
但这些教授却不满意，他们认为应该更早地介入中学教育。他们说：数学天才在15-25岁是出成果的最佳时期，这些孩子都17岁了才接触到现代数学的入门课（你们管这个叫入门课？），这也太晚了！那什么时候才能探索前沿课题呢？让天才少年们成天做那些奶酪上雕花的无用功，这是对国家的犯罪！应该把中学校长和教育部官僚都免试保送进莫斯科布提尔卡监狱！
抛开教授们这些揠苗助长的暴力言论，其实俄罗斯高中和大学的衔接做的是相当不错的。通过这些选修课，高中生能理解到这些现代数学概念究竟是在数学树的哪个位置，来自哪里又去往何处，同时也认识到自己是更擅长拓扑、分析、亦或数论。而大学老师也会对各个学生的学术潜力有了深入的了解，并给学生的入学志愿提供相当有益的建议。在学生上大学后，教学的衔接会非常顺，使他们立刻就能进入研究状态并开始实质性有意义的研究，去攻克著名的数学难题。比如大数学家阿诺德Vladimir Arnold，在莫大19岁时就解决了希尔伯特第十三问题，真是神一般的存在。
准备报考大学
很快一年过去，小C要选择大学了。其实对数理中学的这些尖子生来说，想去名校是件很容易的事。首先，选择面就很宽，同级别的强校很多，大家不会集中去报考 XX TOP大学的XX班。换句话说，就是排行第一的莫大的学生，在第10的HSE学生面前是不敢有丝毫的优越感的。
比如喜欢算法编程的同学有众多世界级的大学供选择，如圣彼得堡大学（4次ICPC全球冠军）、圣彼得堡光学机械学院ITMO（7冠）、莫大（2）、高等经济学院HSE（1）、下诺夫州立大学（1）、萨拉托夫国立大学（1）等等。（注：ROI俄罗斯信奥获奖选手大部分去了HSE和MIPT）
ICPC（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的全球冠军奖杯，几乎被俄罗斯大学霸榜，
近24年俄罗斯获得了16次全球冠军。
喜欢物理的，除了上面的名校，还可以去鲍曼（工科第一，航空航天的祖师爷学校）、圣理工（约飞等3个诺奖）、莫斯科物理技术学院MIPT（5诺）、新西伯利亚大学NSU（2诺1菲）等。
美剧“生活大爆炸”里，物理竞赛秒杀天才谢耳朵的大学门卫兼苏联物理学家，
就是来自列宁格勒工业大学（现在的圣理工）。剧内虽是戏言，实际倒也差不多。
数学的选择就更多了，上面几个大学的数学系都非常强，大师云集。此外还有Skol科技、喀山大学（罗巴切夫斯基）、下诺夫大学、叶卡大学等地方强豪。别看俄罗斯高校的QS排名普遍很低，实际上欧美高校都很认这里出来的学生。在近十年的国际大学生数学大赛IMC（International Mathematics Competition）上，俄罗斯常年保持全球个人名次----前3占2、前10占5的比例，其中圣彼得堡大学一家就能反复吊打其他IMC强国：匈牙利、以色列、波兰、德国、美国、法国、捷克等（注意这个榜单，IMC强国名单也与现代数学发展的实际贡献国高度重合）。进入大学后，厚积薄发的俄式教育终于迎来了收获期。
国际大学生数学大赛IMC 2015年个人成绩TOP10：
IMC - International Mathematics Competition for University Students
第二，考取轻松。莫斯科的天才中学共22所，每年毕业生有一千多人，而全国加起来有数千人，虽然多但也轻松被这些高校吸收。报考有点类似美国，考生可以同时报几个高校，然后高校筛选发offer供学生再次选择。
过程主要是两步：一是俄高考成绩ЕГЭ（门槛式考试，类似于美国的SAT，针对不同专业选择三门学科考，必须包括俄语。数学考题范围是初等代数+微积分，题目对数理中学的学生来说很容易，别忘了全国更多的是学业轻松的普通中学）；二是高校自己对考生的现场二筛（农村偏远地区的考生可以线上或信函方式）。数理学校的学生素质很好，高校很愿意招，二筛压力很小。比如小C的那届大部分毕业生都能进入这种顶校。
莫斯科某数理中学96名毕业生的去向，大部分都进入了顶校
关于高考的扩展内容：
这里选几个高考例题。从数学、物理、计算机各选一道偏后的题，体验一下普中的难度。
数学高考例题节选：（数学考卷一共18题，限时3小时55分，100分制，前12题容易，12-15中等，16-18最难）
2022年数学第17题：找出a的所有正数值，使如下方程组有唯一解：
2021 物理例题 （共32道题，包含两种类型的任务：简答题和长答题，对于长答题考生必须提供详细的解答。）
第30长答题：沸点为80°C的苯（C6H6）位于一个用轻型活塞封闭的立式气缸中。当向苯传递一定量的热量Q时，苯的一部分转化为蒸汽，当等压伸缩时，蒸汽做功A。苯的蒸发比热L=396*103 J/kg，其摩尔质量M=78*10-3 kg/mol。带到苯中的热量有多少会变成工作热量？请忽略液体苯的体积。
2022 信息学高考例题 （计算机科学和信息通信技术国家统一考试演示版总共包含27 道题，其中9 道题必须在计算机上完成。允许用C++、Java、C#、Pascal、Python、学校算法语言等编程语言完成编程任务。）
22题：下面是用四种编程语言编写的算法。当输入数字x时，该算法将输出两个数字：L和M。请确定最大的数字x，当输入该数字时，算法会先打印4，然后打印5。
附：既然说到俄罗斯高考ЕГЭ，其实社会上对高考的争议非常大。这里罗列一些网上对高考的正反两派的观点，不做评论：
正方论点
1. 有助于在进入大学时避免腐败和任人唯亲。
2. 比传统类型的考试更客观地评估学生的知识和能力。
3. 鼓励学生准备考试，包括独立准备。
4. 可以比较不同学校和地区的教育质量。
5. 允许毕业生就读距离居住地较远的大学，无需花钱旅行，只需通过邮件或电子方式发送有关通过统一国家考试的信息即可。它可以更轻松地同时向多所大学提交文件，而无需在每所大学参加考试。
6. 使大学能够在以前没有机会参加大城市入学考试的省份中找到有价值的申请人。
7. 结果的评卷部分是计算机化的，不需要人工，节省了时间和金钱。
8. 有人认为，提高国家统一考试的要求会导致教育质量、教师资格和教育文献质量的提高。
9. 国家统一考试类似于发达国家（美国、以色列等）的期末考试制度，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可能会导致俄罗斯学校证书在其他国家得到认可。
10. 统一州考试的评分范围（100 分）比标准考试（实际上是 4 分）更广泛，区分度更高，能够甄别出最好的学生。
反方论点
1. 由于从全面的考试过渡到答题卡，证明与解答的能力发展被排除在外，一般逻辑和思维能力以及创造力和理性都受到影响。
2. 统一国家考试包含错误的题目和有争议的答案选项。
3. 在某些测试项目中，可以通过猜测或排除法来确定正确答案，而无需知道正确答案本身。
4. 国家统一考试无助于完全避免腐败。
5. 使用一种测试材料来定性检查准备不足和准备充分的学校毕业生的准备水平是不可能的。
6. 不考虑学校的专业：来自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学校的学生须参加相同版本的强制性期末考试。
7. 统一国家考试（最终认证）任务的格式与当前课堂认证的格式不符，因此学生和教师必须花费额外的时间，而不是学习课程，而是掌握统一国家考试程序。
8. 国家考试带来了负面的专项培训体系。
9. 当计算机测试 A 部分和 B 部分时，识别学生答案时可能会出现错误，这些错误将被视为错误答案。
10. 除俄语外，非语言科目统一国家考试不能使用俄罗斯联邦各族语言进行。
11. 俄语国家统一考试不能取代成熟的期末考试作文：在实行国家统一考试之前，这项考试的地位是最高的。
12. 尽管引入统一国家考试的目的是为了增加低收入家庭学生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但大学的预算名额仍然主要流向高收入家庭的孩子。
13. 高考造成学生过多的情绪压力，抑郁症比例在增长。
14. 出现了一些代考的案件。同时因为俄罗斯时差很大，出现东部提前考完试的学生在网上泄露考题的案件。
国家政策对IMO竞赛优胜者也有入学优待，不过比较鸡肋。在全俄奥数决赛中获奖的选手可以免试高考和面试这两关，直接就能进心仪学校和专业（当然就算考对他们也没难度，花几天考试时间而已）。这样，更强的国家集训队、IMO金牌身份在入学上更加意义不大，有点重锤打到棉花堆的感觉。所以从这方面讲也印证了总教练kirill的说法，即长期刷IMO题的正确率和熟练度并没有实际收益，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学点有长期价值的东西，比如修数学史。反过来也可以说明，那些愿意去参加竞赛的选手确实真心热爱数学。2024年IMO俄罗斯队斩获4金2银（包括个人全球第二），总分全球第三，也算不辱使命了，可惜组委会不给俄国队排名。
当然也不能说参加IMO一点好处也没有。政府会给全俄奥数金牌一笔奖金约4万人民币，IMO金牌约13万人民币。大学可以免学费。此外，集训队和IMO奖牌身份在未来的实习、留学申请时还是很亮点的，小C后来也因此获益，这是后话不提。
因为小时候被种过草，小C并没有啥选择恐惧症，直接就报了莫大的力学数学系。不过在选择专业时确实纠结了很久，不得不说，莫大数学系的专业真是分得太细了。
大学篇：从小河划入大海
刚进莫大校门，小C就被带班老师上了一节思想教育课：
带班老师说：“俄罗斯有句老话：“只要莫大的力学数学系还在，俄罗斯就不会灭亡“。那我们力数系有什么不同之处呢？就是我们不教给学生解决特定问题的秘诀，而是独立思考的能力，以及从不同来源提取知识的能力。而这种能力会伴随你们终生。你们要记住：今天开始，学习只能靠你们自己！
你们来到这里，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了。不客气地说，每一届学生里，未来能在数学研究有点成就的，不会超过10个人，大部分是吃不了纯数学这碗饭的。特别是第一年，很多自以为天才的数理中学毕业生，觉得很多课程都学过了，加上没有了监管，就开始自我放纵，打游戏、开派对，浪费了大好时光。回头再发现知识深度不够，那也来不及了。所以第一年对新生是最危险的，有三分之一会出现严重后退的情况。今天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而数院的院长对老师们还偷偷有另一番嘱托：
“我们国家产业弱，人才流失西方严重，堵是堵不住的，我们仅有的对策是去培养出更多的人才，然后多剩一点留下来。可是我们人口出生率又很低，没法像国外那样奢侈地择优选拔，只留下好土豆做菜而扔掉歪土豆，所以我们必须珍惜每一个学生，因材施教地把他们都培养成有用的好土豆。
所以，我们大学还是要把关注点放在教育这个本职责任上！院里的机制是：数学系老师要晋升教授，只看三大教学指标，就是学生数量和质量、编纂教材质量、和有效授课课时；你们的薪水，大部分是按课时结算的授课费，多教多得；你们去中学代课、暑假去支教、去科普，虽然没啥大钱，但学校都会给你记录在案以作正向贡献依据。国家现在预算很少，但这五年全国也建了740个青年实验室，并要求团队平均年龄要在39岁以下，你搞科研要记得带上本科生。“
院长和带班老师的话语其实并不矛盾。就是学校肯定会尽职认真地教，但能否学好，最终还是要看学生自己。
小C是个老实孩子，并没有迷失在大学那五光十色的夜生活中，反而学习的更加刻苦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能在那些复杂的思想背后欣赏数学那无与伦比的美感了，这让他为之着迷。中学时粗浅接触到的那些晦涩难懂的概念，在经过几年思维后台的打磨后，变得愈加清晰起来。
而大学的课堂与高中又是另一种风格。教授特别喜欢在课堂上与学生互动，或者引导学生们PK。而这些大学生相当有实力，毫不怯场，有时一堂课全是教授和学生在辩论，下课时黑板上空空如也，这对那些只会抄板书的学生是相当的不友好，因为他们发现不参与到辩论里简直啥都没学到。而教授们在这种辩论中，对每个学生的真实水平都有非常精准的判断。
大学里的数学考试
大学考试要先过书面答题环节，过了以后才有资格进入真正的考试环节。
所以只会做题是不行的。其实在考试季大家把例题的解题步骤突击一下，也能照猫画虎做出不少题混个及格，但会解题仅是个入门，对这门学科的溯源、理解、技巧、应用、突破、融合还远远不够，更遑论思考其基本原理或品味其美学内涵了。所以笔试后必须要通过更难的一对一口试。
口试先是考生在教授那里抽题卡，每个题卡很简单就一句话，一般是某一定理或某一个细分的方向。然后大家在教室当场准备，可以查教材和笔记，准备好后到教授那里排队。因为是1对1，全班下来要考个大半天。
如小C的“博弈论“考试，就是从如下38道题目里抽一道，而这个题库大家早就知道，多少年也不会变，又是开卷，听上去是不是很容易？
小C抽到了第14题“矩阵博弈的混合扩展”，等充分准备完再排队已是偏后的，不过好在教授对答题速度没有要求，对排队最早和最慢的评分标准并无区别。小C先用书面答卷解释了相关的几个概念和定理，然后教授会随机发出各种问题，简直被虐得不行：“这个引理你解释得很好，现在你来从头证明一下”；“停！你说说最大最小化、与最小最大化的命题区别在哪里？”“能提供这里在线性规划上的数学等价公式吗？”“这个推论OK，你举例说说这个推论可以解决哪类问题”。。
小C目标是要拿5分的，因此没有报侥幸心理去赌抽签概率，而是对这38个方向都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每个题目简直都要写一本备课大纲了。最终顺利地回答了所有挑战，教授很满意，小C如愿得到了5分。
但小C心里清楚他并不是班里最牛的。要知道抽签之前，教授直接点了班里两位学神给予免试： “课堂答辩时你俩的水平我看得到，抽这套题目是小看你俩了，现在直接拿5分走人，不要耽误大家时间”。
其他人：“。。。。”
小C心里评估了一下水平差距：他自己呢，假设说突然当老师来给新生上这门课，倒也能讲个八九不离十，算个小牛吧；而这俩学神就可以很轻松地讲课，旁征博引还能回答学生的各种刁钻问题，达到“学通了”的境界，可算中牛；而他们教授就是大牛，他可以随意翻着中牛的论文，也不动笔，然后点出其中几步证明是多余的或瑕疵的，或者随意几句话就打通中牛们一直过不去的瓶颈，只有到达这个境界，才能够深耕并碰撞其他理论来产生新的数学思想。而大牛再往上，还有通讯院士、院士等各种神位，而各神位之间的差距不是等差数列而是等比数列，需要天赋x2或者努力x10才能填平之间的沟壑。跨不过去，就说明该位置已是你的学术巅峰了。
比如那位虐人无数、可止小儿夜啼的吉米多维奇（Boris Demidovich），他是29岁时在莫大获得了博士学位，然后在莫大力数系长期担任数学分析助理教授一职，直到快60岁才升为教授，并在此位置教学终老，最后也未能再进一步。原因就在于他未能拿出可以服众的学术成果。
说到俄式考试的严格，咱再说点学界趣事。比如苏联数学界的大美女----奥尔加·拉迪任斯卡娅（Olga Ladyzhenskaya），她是所有偏微分方程、流体力学教材绕不过去的名字，1958年菲尔兹奖的最热候选人却离奇落选（那届不走运的还有纳什），欧美数学家能来俄见她一次相当于“面圣”，引为终身荣幸。当年她在列宁格勒大学（现圣彼得堡大学）当教授时候考试极严格，是“灭绝师太”级别的名捕。有次学生就集体到校长那里抗议她压分严重。校长是位德高望重的老院士，当场测试学生，然后就震惊了：“这些都是5分的好苗子啊咋就3分了捏？”。于是校长亲自来求情，结果差点没被师太一句话噎死。师太说：“他们只是达到了你的标准，但还未达到我的标准！”。
Ladyzhenskaya一生美照无数，笔者觉得这张抓拍最好
俄罗斯教授对国外留学生还能手下留情，但对本土学生下手特别重。用他们话讲，“别人家的孩子我犯不着操那心，自家孩子必须要严加管教！“。
要知道，本科生只有80%以上的科目是5分才能拿红本毕业证（即优秀毕业生，比例很少，含金量非常高），其余科目还得是4分以上。如果得了一次3分，别说红本，奖学金都全部泡汤。如果得的3分多了还影响助学金，而那些免费入学的家伙则必须得把学费补齐，否则毕不了业。
宽进严出，课业繁重，考试严苛，所以这些顶校理科生特别是没有退路的穷孩子在整个大学期间都必须非常刻苦。焦虑情绪弥漫，考试季经常听到哭声，跳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因为所求甚高，当长时间无法感觉突破时，学霸们也会焦虑，而且自我怀疑的程度会更为严重，小C和几个同学都有过这种痛苦时期。但自我折磨是没有意义的，必须想办法排解，有的学爱因斯坦去拉琴，有的学欧拉去散步，有的去听完全不相关的学术研讨会，总之就是放空自己一段时间。小C选择去学校的森林里骑自行车，当林间斑驳的阳光洒在身上，小C仿佛又回到那无忧无虑的童年，而那些治愈系的美好回忆永远是抵抗抑郁的良药。教授说过，想要有所成就的人都会多次经历这个痛苦时期，找到方法熬过去就是你的韧性，而这也代表一种学术能力。
经过这地狱级别的养蛊训练后，俄罗斯学生再到欧美学校深造就明显功底更扎实，抗压力强，敢想敢辩，科研战斗力特别强。
夏季大师班
从高中开始，小C就一直听到传说中的“夏季大师班”的各种故事。有些熟悉的高中尖子生会被受邀参加，但小C从来没有受邀过。
在读硕期间，小C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导师的认可，同意带他去见识一次。
每年夏天，在莫斯科郊外，俄罗斯最顶级的数学大师们会云集此处开两周的研讨会。有的孤身前往，有的会带几个得意门生，当然组织方也会特邀那些最优秀的高中生或本科生，因为会议就是为他们开的。会议的目的就是让青年精英有机会与大师们共济一堂。
在两周的时间里， 学者们将参加 100 场讲座和研讨会，每个讲座 75 分钟，探讨当今最前沿的数学课题。这时海外的俄籍教授也会专程赶回来，包括菲奖、沃尔夫奖等各色大师，水准绝对是世界级。数学研究所没啥资金，所以度假村的条件简陋，但借用大刘《球状闪电》里的一句话：“这是最便宜的房屋，但这里住着的可不是最便宜的人“。
每天近10场大师讲座会分布在4个会议厅，组织方（steklov研究所）这时最头疼的是两个矛盾：1是很多老学者抱怨没法同时听两个有趣的讲座，2是开讲座的都是大咖，为什么给他安排讲座而不给我安排？每到这时候这些理论数学家才发现还是优化理论比较好用。
2019年夏季大师班的讲座列表（节选）
讲座上大师们都会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亮相，希望那些年轻人多看一眼，多提一些问题。这些年轻人可是俄罗斯这届学生里的最精华，自然人人都想笼入门下。年轻人也会热烈提问，不过大概率是辩不过这些大师的。不过没关系，组织方在会后会贴心地安排足球赛或桌球赛，让年轻人们体验一下战胜大师的感觉。
Видеотека: С. К. Смирнов, То течeт, то не течeт. Почему?
菲奖获得者smirnov在夏季讲座上讲解证明“相变”存在的新思路
尾声：博士实习
顺利地拿到硕士学位后，小C继续留校读博，但迟迟找不到科研的方向。这时当年的辅导员和现在的学长都给出了相同的建议：去那个东方公司的研究院试试吧。那里特别重视数学人才，我们好几个IMO金牌都在那里工作，相信那里会有你想寻找的东西。
这时，小C的国家集训队身份居然派上了用场，几轮技术面试都取消，小C以竞赛少年的身份顺利走进了市中心里的那座高楼。
研究院的咖啡很香醇，同事气氛也很轻松，不过小C也有烦恼。他不理解那些产业难题，挖掘不到那些冗杂的物理参量之间的数学联系，更严重的是，他找不到新理论突破的方向，每天都在缝缝补补，小C感觉自己都快被理论数学界抛弃了。
在一场新鲜有趣、酣畅淋漓的民主生活会上，小C向他的东方主管阐述了自己的烦恼。那位主管静静地听完，然后说：“小C，理论数学从来没有远离过应用数学，反而，从具体数学问题中提取出抽象的理论，是数学界非常普遍的现象。理论数学家经常在自然应用学科比如天文、物理、工程学中去寻找新的理论灵感。从数学史来看，牛顿、欧拉、柯西莫不如是，尤其是俄罗斯数学家，特别擅长从实践难题中发现新的数学理论。比如你们苏联时期的数学家列昂尼德 · 坎托罗维奇，他就是1939年在胶合板厂的生产规划难题中找到了灵感，打造出线性规划理论，并最终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到今天仍被华尔街奉为优化理论的开山祖师。咱们这个行业离纯数学的距离，怎么说也比胶合板厂近得多吧？你先别着急，咱们慢慢来”。
不久，小C就和整个团队被派往东方的总部，与一线的研发团队一起解决重大项目课题。在每天与各种算法、开发、产品团队的交流中，小C慢慢理解了产品上的痛点，同时也发现原先课题中的数学描述是有问题的，因为无法求出解析解，所以造成计算解的计算量特别巨大。
两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小C在那座立满科学先哲雕像的石桥上望着圆月，灵感泉涌：拨除了那些冗余的工程参量后，题目总算看上去更数学了一些，似乎可以演变为对薛定谔偏微分方程的求解。。。那这里是否可以引入一些数学向量的表征来求解更丰富的偏振信息呢。。。。貌似是可行的。。怎么突然想到流体力学？我一定是疯了。。。等等，也许流体力学的分岔理论能巧妙地引进来。。可以计算复杂度𝑂(𝑁𝑙𝑜𝑔_2 𝑁⋅𝑀)→𝑂(𝑐⋅(𝑁+𝑀))。。。但是C的范围不明确啊。。。脑子里为什么会出现那个轮毂型的肥皂泡？。。。
那晚小C彻夜未眠。
三个星期后，黑着眼圈的小C拿出全新的数学模型，并附上完整的理论证明。经过算法团队的落地后，目标性能直接提升10倍，相当于他们团队三年的工作量！在所有团队成员惊掉了下巴的同时，小C似乎也找到了博士论文的突破方向。
半年后，在总部大礼堂的热烈掌声中，小C从BU总裁手中接过了金牌。总裁热烈地拍着他的肩膀：“小C！你就是个天才！”
脑海里刷刷刷刷闪过了学校那些大神的身影，小C扶了扶眼镜微笑着说道：
“谢谢！其实，我真的不是一个天才”。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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