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喂,辽,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幸子气鼓鼓地嘟着嘴,一拳重重地捶在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心不在焉四个字的同行者的背上。
辽浑身突然一跳,回过头来,用写满“你吓我了一跳”的眼神看了一眼幸子。
幸子却完全不理会这道目光,不依不饶地继续埋怨:“真是的,又不是第一次看到,犯得着这么看么,跟丢了魂似的。”
辽自知理亏地缩了缩头,不语。
今年春季来得晚,始业式过了好几天,樱花才开始渐次开放。
于是,他们也就有了在樱花下通学的机会。
恰好他们上学时要经过的龟户绿道公园,虽不是如上野公园那般的名所,却也是整条路皆有樱树夹道欢迎,樱花盛开时两侧云蒸霞蔚,颇为美丽。
即便如此,幸子也不认为有必要对着樱花看到连自己在和他说话都不知道的地步。
尤其是这条路他们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年,在樱花掩映下通过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其实辽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又怎么跟她解释说,刚才他并不是在看着樱花发呆,而是做了个短暂的白日梦?
若是这么说了,不挨上她一个爆栗才怪。
辽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刚才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辽不算是什么优等生,也不怎么热爱学习,所以在课堂上睡觉也是常有的事情。
就是睡到做了一个梦也不是啥稀罕事。
但是辽可不认为,自己有在自己的双脚还在做前后交叉的规则运动的同时就能睡着,还能附带再做上一个梦的本事。
何况之前还没有任何犯困的迹象。
只是,辽不知道,若然承认这不是梦,那么他又该认为,方才他眼前所见,耳中所闻,心中所感,又该是什么。
幻觉么?
辽可不认为自己的精神上有什么问题,以至于会莫名其妙地看到幻象。
何况这幻象还和数月来一直困扰着他的梦境一脉相承。
说是幻觉的话,他倒宁愿认为他刚才就是莫名其妙地又做了一次梦而已。
辽其实并不忌讳承认,这一连串的梦境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不管是谁,如果连续几个月都做同样的梦,想不受到影响也困难不是么?
何况辽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中学生,并没有坚强到可以为他屏蔽一切干扰的神经网不是么?
所以就算他一直有意无意地把这些梦定位于仅仅只梦境这个程度上,就算他从梦中清醒后很少再去想梦中的情形,没有做出什么把这个梦当过一回事的举动,也没有向别人提起过,但是如果有人严肃认真地向他指出,他已经由于这些梦的影响而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改变,想必他也不会仅仅是一笑置之,而是会在稍稍思索之后回曰:“嗯,也说不定吧……”的罢。
但是如果这个人说的是:“你因为这些梦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精神错乱,所以才会在大白天看见幻觉的”的话,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完事的吧。
毕竟我们年轻的真田先生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如果对方说话说得太过分的话,也是会爆发的不是么?
就算他明知道自己的运动神经和反射神经都不咋么的,和人干架的话十次倒有八次得变成自己被揍的结局也罢。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那些梦带给辽的触感过于沉重的话,辽倒是很欢迎做这样的梦的。
毕竟像他这样正处在青春反叛期的少年的话,想来也没几个不曾做过成为救世英雄的美梦罢。
何况是如此真实,宛如身临其境般的梦境。
身披光华灿烂的正义之铠,手持锋锐迅捷的仁爱之剑,认识一群志同道合的好友,从各种各样的威胁世间的怪物手中拯救整个世界,然后为万人所尊敬,所敬仰。
很难说不是正遂了他一直以来的幻梦。
只是,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拯救二字,可以如许沉重,英雄二字,可以如许悲哀。
简直让他怀疑,梦中所见,根本不是梦,而是上演于不知何处的真实。
如果梦中的人里,没有包括他自己的话。
他清楚地记得,在以往的一个梦中,他曾向一个孩子自我介绍说,他的名字,叫真田辽。
自己的名字。
在日本,真田一姓虽然不是多么罕见的姓氏,却也绝非如田中般遍地开花。
事实上是,自己家里依旧保留着自战国时代以来的族谱。而且无论是父亲,还是自己,都有意无意地,以拥有这样的祖先为荣。
只不过,无论是智慧也好,运动才能也好,自己都没有能够从这位大名鼎鼎的日本第一智将的血脉中继承到分毫罢了。
所以他不认为,出现在梦中的叫真田辽的少年,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而已。
那必定就是自己。
所以那只能是梦。
梦。他实在很想仰天长叹一番。
如果可能,他真的不想再做这样的梦了。
一次也不想。
从很久以前他就在祈祷不要再让自己做同样的梦了。
害得他每次起床时心情都不太好。
然而没有用,梦不断地来,没完没了。
即使偶尔中断上那么一两天,在他以为梦不再来而放松的时候,梦又会毫不留情地袭击而来,完全无视于他的主观意志。
时间长了,他也只得放弃,任由梦境去折腾他的精神。
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感觉。
只是,梦于白昼袭来,却还是第一次。
倒仿佛,是被什么所触动了一般。
触动么?辽回忆起来,当他看到漫天飞舞的樱花时,他的确有心里一动的感觉。
恍如听到了奏响于另一个世界的乐章,又仿佛触到了不知失落于何处的记忆碎片的一角。
只是又有谁能够断言,这心中一动的感觉,不是梦境的一部分呢?
那样的梦境的话,又能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