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学的教育方略

假如纳税人愿意拿出血汗钱开办并供养一所大学,那么,大学将如何真正展现自身不菲的价值?
第一节大学教育总方针
一、幸福的根基
在这本小册子的前面部分已经讨论清楚,追求人生幸福是个体的天生权利,也是人生而为人追求的基本目标。把"树人”作为首要目标的大学,其总体方针自然将以人生幸福为立足点,协助自我意识初步觉醒的年轻人,让他们理解人生幸福的真谛,获得实现幸福人生的能力。
那么,什么因素决定个体的人生幸福?
幸福毫无疑问是个体精神层面的一种心灵感受.因此,我们需要到人的心灵深处寻找答案。我们先把找到的答案写下来,然后再加以论证。
个体幸福取决于自身欲望与实现欲望能力的平衡。
应该没有人会否定,幸福是一种心灵上的满足感。之所以会产生满足感,是因为个体有某种欲望和诉求需要满足。至于个体的欲望与诉求是美好还是丑陋、是善良还是邪恶,那是第二位的事情,这里用不着加以区分。暂时,同意欲望是满足感的一个前提条件,进面是幸福的一个基础条件就够了。
欲望只是幸福的一个必要条件,但并不能保障幸福。
对于婴幼儿,由于心智还不够发达,他们的欲望往往是基本的,相对容易得到满足的。同时,由于欲望世界简单,婴幼儿会对自己的欲望颇为执着,不能满足就不罢休。也可以说,产生于萎幼儿内心的欲望会十分强烈。对于婴幼儿相对基本﹑简单.强烈的欲望,父母和亲人保护弱小的爱心驱使他们付出心血,尽力不让婴幼儿失望。由此,婴幼儿的欲望比较能够得到满足。这就是为什么人的婴幼儿时期是一个幸福感颇为强烈的时期。不过,瑟幼儿的幸福是伊甸园式的幸福，绝大多数时候是依赖他人的行为能力实现的幸福。这也就是为什么人在婴幼儿时期对被爱有更加强烈的需要。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欲望世界变得越来越复杂﹐而父母亲人的保护意识和保护能力在一天天消退。最终有一天,个体必须主要靠自己实现自己的欲望。面这一天并不那么遥远,大约在人的动物性接近成熟的时节——大约在18岁前后。此后的日子,个体的欲望要靠自己满足,父母能够做的越来越少。退一步来看,即使父母竭尽全力,绝大多数时候也不一定能够合年轻人的心意。对于一个青年人,要满足自己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宴现的欲望﹐他(她)必须要让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自身能力越强大,能够满足的欲望就越多。
 

至此,我们可以肯定,对于个体,人生幸福的基础包括两个要素﹐它们是“欲望"和“实现欲望的能力”。
不过,在个体与个体之间,欲望复杂程度﹑实现的难易程度天差地别,每个个体所需实现自身欲望的能力因此而大大不同。一个具体个体是否幸福,决定自身的欲望与能力是否匹配。进一步地,由于人是活的.环境在演化,人的欲望可能随时间与环境的变化而发生巨变。这进而要求,个体自身能力与千变万化的欲望匹配才能幸福。或者说,欲望与实现欲望的能力必须处于动态平衡,个体才能获得人生幸福。这就是上面给出的结论。
如此看来,人生幸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物质条件是人活下来的基础,因此,一定的物质条件确实是幸福生活所必需的。但是.幸
福并不是由物质条件决定的,而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更具体一点,幸福决定于精神世界中"欲望—实现欲望能力的平衡”。一个失去了这个平衡的个体,即使是富可敌国,也不能生活幸福。这与现实社会中的情况和文学作品的描写相符合。
对于绝大多数人,需要学习和练习达到并维持“欲望一实现欲望能力的平衡”,进而才能学会享受人生幸福。于是,我们得到下面这样一条重要结论:个体享福的能力需要通过教育培养。
在本节下面的内容里,我们将进一步围绕这条重要结论展开讨论,以探索大学教育怎样才能提供个体最佳主动教育环境。同时，下面的探讨希望有助于受教育者,使他们能够理解大学期间应该努力的方向。显然,只有教育者与受教育者双方能够形成合力,才能最大化地实现大学教育的效果。
 

二、现代大学教育的方针
处于独立边缘的年轻学子进入大学,其根本原因是期盼大学能够帮助他(她)实现幸福人生。如果大学能够帮助一个社会的绝大部分个体实现幸福人生,那么,大学不但达到了“树人”的基本目标,而且应该也实现了“育才”的任务。这是因为,对于任意一个人类社会,如果绝大部分个体生活得幸福,那么,这个社会应该是和谐的,各行各业不应该缺乏所需的专才。只有这样,个体才能得到实现幸福人生的全方位服务﹐同时,个体才能用自己的才能赢得明确的社会定位,进而用自己的专长交换所需要的他人服务。
通过上一小节的讨论,我们已经断定,幸福人生依赖于健全的欲望和实现欲望的能力v并且两者之间应该达成平衡。因为大学的第一价值“树人”和第二价值“育才”又与“实现欲望能力培养”有明显的重叠,所以,大学教育的总方针是。帮助个体达成"欲望与实现欲望能力的平衡”。
在平衡的两个方面上,大学教育的总方针既强调个体发展对自身欲望的理解与经理,又强调实现欲望能力的培养。
在人类的教育史上,人们经常出现偏废v或者强调对个体自身欲望的理解与经理,或者强调实现欲望能力的培养。在21世纪初的中国,常常听到人们问;“中国的大学为什么没有办法培养大师?”一方面,这是由于现代科学与现代大学在中国历史短;另一方面,中国大学在教育方针的偏颇与混乱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三、中国传统教育方针:过度强调个体自身欲望的理解与经理
在幸福的两个要素中,中国传统教育理念只注重个体自身欲望的理解与经理。孔子、孟子、老子,庄子,释迦牟尼大约称得上东方最伟
大的教育家,而且着重点是对成人的教育——与今天的大学教育对象大致相仿。尽管具体思想各有千秋,但他们关注的都是个体自身欲望
的理解与经理,而对实现欲望的能力培养或者是完全不顾,或者是含糊其辞。
把释迦牟尼列为教育家.这可能有点让人意外。但读者如果仔细
想想,抛开笼罩在这位伟人身上那些神秘主义的东西,他的一生所作所为与这本小册子所侣导的教育是不是异曲同工?实际上,读一读号
称佛教最高经典的《金刚经》,读者就会发现,佛陀主要在强调网件事情:D传播人生真理是普度众生的无上功德——所谓普度众生也就
是让众人脱离苦海而生活幸福﹔②传播人生真理是―件极难的事情·需要大智慧、大勇气和大慈悲。
这本小册子的“教育家”是广义的.各级学校的老师未必就是教曰家.而教育家也未必是各级学校的老师。为准确起见,我们结教有家一个定义:教育家是那些以传播真理为弓任·并早有成效的个体。这里,我们用“传播真理”而不是上一段的"传插人生具理"这意味着现代的教育家传播的真理包括人世生活,但又不只局限于人世生活。
按照这个定义,孔子和孟子当然是教育家,释迦牟尼和耶稣也没有疑问。至于老子,也可以算得上。尽管老子在传播真理上没有花掉毕生工夫,但是,他的《道德经﹖无疑是真理传播成功的典范。靠着区区一本小册子,老子做到了真理的广泛与长久的传播,从而影响了世世代代中国人的生活。
孔子和孟子以人世的态度面对人生,极力宣扬他们认可的人生真理。从个体教育而言,孔孟之道大致属于理解与经理个体欲望的范围,对提高个体实现欲望的能力方面鲜有涉及,老子和庄子,不但不探索提高个体实现欲望的能力,甚至鼓励不要这些能力.放弃这些能力。听听庄子的妙语;“巧者劳智者忧,无知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恍若不系之舟。”
至于释迦牟尼﹐他比老庄还要激进,不但否定实现欲望能力的培养﹐甚至干脆否定欲望。佛陀对欲望的理解与经理的药方是"绝欲”。怫家的最高人生境界是“无欲无求、无人无我无世界”,这样的思想要
真正与生活相关联颉不容易。对于极少数胸怀世界的伟大人物﹐剔除个体欲望可能是一条行得通的人生幸福路。在帮助他人获得幸福的
过程中,这些伟大心灵能够感到满足而平和幸福。但是,对一个社会中的绝大部分个体,贪得无厌不可取﹐绝欲这条路同样行不通。行不通不只是儆不到,面是橄到了也有违人之常情——追求人生辛仙定入的天性,也是人的天赋人权。
总体来说-在中国传统文化环境中长大的年轻学子,或多或少会受孔孟老庄,释迦牟尼的思想所教育v对于自身欲望会有一定的理解与经理意识。但是,在这个方面,还是有两个因素值得21世纪的中国大学注意。
首先,尽管中国文化背景对于欲望的理解与经理有很深的传统，但是,相关思想毕竟成型于2000多年前的农耕社会盛期,与今天的现代社会的生活状态相去甚远。因此,即使精通中国传统思想,也不足以让今天的个体理解和经理自己那些现代欲望。因此,对于欲望的理解与经理,完全否定中国文化对年轻学子的影响是行不通的,过度强调并死守中华文化传统同样也是行不通的。
其次,尽管在进人大学前,年轻学子从家庭与社会获得了一些欲望理解与经理的传统教育,但是,他们的知识道听途说的多,真正理解的——哪怕是一家之说——少之又少;心灵中自相矛盾的片面"真理”多,经过自己独立灵魂判断与梳理的系统化思想几乎没有:流俗平庸的.大而化之的,人云亦云的东西多,经自身生活实践而得的精深东西颇为罕见。例如,中国的年轻人大多都知道中庸之道,但是,他们中恐怕没有多少人明白,中庸之道并不是遇事都取中间路线,面更接近于“应对事物恰到好处。该坚强的时候坚定如钢,该温柔的时候柔情似水;看人生视野宽大到能够容下世界,做具体事情能够精细到一个螺纹……”。
总体来看,进入大学的中国年轻学子对自身欲望的理解水平不高,至少是没有达到与其年龄相称的程度。至于经理自身欲望,则更加懵懵懂懂,似乎是不得其门而入。在一定程度上,在“被文化期”和“反叛期”里,中国家庭和社会传达的观念不但不利于进一步的主动教育﹐甚至对年轻人的心灵可能造成各种毒害。因此,在培养合适的个体欲望理解与经理理念之前,中国大学教育者可能还须帮助青年学子清除一些精神污染,甚至需要准备治疗一些中国学子特有的心理疾病。
中国大学是为中国学生而设﹐中国大学必须直面进人校门的年轻学子的文化传统﹐然后-力图把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社会相结合,培养个体健康的.符合时宜的对欲望的理解与经理理念。原则上﹒没有不好的学生,只有办得不合适的学校。

关于中国传统文化对于大学教育的影响,我们将在这本小册子的最后部分加以讨论,这里不做深入展开。
四、现行大学教育方针:过度强调实现欲望的能力
作为实现个体幸福的两个要素之一,实现欲望的能力很容易得到人们重视。仅仅从培养实现欲望能力的角度看,大学与中小学明显不同。中小学不注重.也难以培养个体在现代专业社会从事某个职业的能力。而大学的一个重要任务,则是让年轻人成为合格的专业人士。丛个体的利益看,大学学习的任务之一,就是建立县有一定特质的专业化就业门糍,使得自身在社会竞争中拥有一定的生存保障。因此，如上所述,实现欲望能力的培养是大学教育总方针的一部分,但是v现在大学教育方针的问题是过度强调了这个方面。
在欧美,谋生能力是大学教育的首位。美国大学的专业设置以及学位设置的主要依据是学生就业,也就是谋生,其次才会是学生的兴趣。例如,虽然人文类和艺术类的教授在美国大学里比例不低,但是，这些教授招收的研究生则很少。
在中国,随着20世纪初“砸烂孔家店"运动的开展,中国人在教育方面很快转人另一个极端:不管——也没有找到新办法来管——个体欲望的理解与经理,而把大学和其他学校当作只培养实现欲望能力的机构。具体到大学,中国大学越来越像纯粹高等技术学校。这就是为什么“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号曾经非常深人人心。随着中国进入工业社会,那些赚钱多且稳定的专业(如金融、工商管理、医生.法律)取代了数理化,成了大学里的新热门专业。
过度强调实现欲望的能力培养显然与大学目标不一致。这一点，在美国和中国的大学都存在问题。不过v美国的情况还不是那么糟糕。这是因为,美国大学的教授们有相当一部分是―流的专业人士·是对社会与生活有自己独到理解的精英人物,也是对公民社会有很好的理解并能身体力行的合格公民。因此-在美国大学里,部分教授们可以给年轻学子提供很好的参考系,鼓励年轻学子们把公民精神、个性发展与职业培养融合在一起。另外,美国的基础教育与中国完全不同,其重点基本上在培养小孩子的独立精神和对生活的认识,这在很大程度上让美国大学的任务简要许多。
相比于美国大学,中国大学的情况更令人担心。事实上,中国大学在相当程度上被建成了纯粹的高等技术学校。而且,这些纯粹高等技术学校并不是为培养真正的专业化公民而设,更多的是强调“人才”"培养。学生们学习的知识常常与社会脱节,死记硬背的教条多而灵活运用的能力几乎没有培养。进一步地,由于中国大学相当一部分教授们的职业素养颇令人怀疑,年轻学子们无法从他们那里得到合适的参照系观摩,学习高度职业化公民社会所需要的个人能力。至于中国人梦寐以求的大师,并不只是个人能力培养那么简单。这些未来的大师,必须对行业.对人生,对现在和将来的社会有自己的独到认识。没有一定的认识深度和广度,怎么可能引领行业乃至社会的发展?
第二节大学教育的基调:以科学为
基础的理性教育
这本小册子鼓吹的大学教育的核心将是,通过以科学为基础的理性教育,实现个体人性的全面发展·进而享有幸福的人生。作为这个策略的准备,这一节将对理性和理性教育做一些基础性的讨论.一、启蒙运动与科学理性在现代社会中的地位
在欧美发达国家里,相比于中世纪与古代社会,科学理性是现代社会的一个突出特征。说得具体一点,现代社会奠基于科学理性与人类对幸福的追求。在现代科学理性社会里,人们不再强调以道德和天神为建立追求幸福社会的基础,而是承认文艺复兴确立的个体追求自身幸福的天赋人权,同时也承认个性追求带来尖锐的社会冲突。启蒙运动的发起者们相信,以科学为基础的理性方法可以把个性一社会性的冲突分析清楚,并找到科学理性的解决方案。因为必须直面人性的弱点,所以,这种理性方案远不如古代圣贤方案那么高尚﹑伟大,完美，面是带有明显的彼此制约与妥协等特色。启蒙运动相信科学理性方案必须与人类社会真理相契合,也就是既符合人的个性又不违背人的社会性。
启蒙运动的名称由来,大致是“以理性之光,照亮蒙昧的人类社会”。必须指出的是,启蒙运动的理性,从产生的那一天起,就带有明显的科学烙印而与古典理性划清了界线．按照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全球通史》中的说法,由洛克.伏尔泰,卢梭,斯密等为代表的17—18世纪启蒙运动,深受牛顿科学理论广泛成功的影响,相信真理的统一性.客观性﹑实践性。他们相信,人类社会存在其自然法则,并且,只能通过理性地直面人性和人类社会才能认识与应用这些法则。进一步地,与科学真理一样,人类社会的自然法则必须通过生活实践检验。作为一个例子,可以考察一下现代法律制度。尽管有文字记载的、带有明显神授特色的最古老法典已有数千年历史,但是,现在的法律完全是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并会根据人们生活实践加以不断修订。
启蒙运动先驱们坚信.尽管人的个性与社会性表面看是冲突尖锐的矛盾,但是,科学理性可以引领人类直面这个矛盾,进而使得两者和谐一致,成为个体追求幸福的共同根基。这意味着,如果让科学理性的光辉照耀人类,那么人类社会一定会不断地提升境界,逐步解决各种问题。以此判断,启蒙运动的先驱们不相信"含不如昔”,而相信不
断强大的科学理性会让“明天更美好”。这样一幅理性主义的社会图像在17—18世纪还只是哲学假设,但是,这个假设至少在逻辑上没有
问题,并且与当时的科学理论的巨大成功相一致。用斯塔夫里·阿诺斯的话(《全球通史》)说;启蒙运动的社会理想令人信服。
从18世纪以来的人类历史证明,启蒙运动的科学理性精神确实给人类社会带来了一个新天地。尽管3个世纪的努力没有让人类社会变得无比完美——道德家和宗教家所描述的完美社会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但是,21世纪的社会确实比17世纪更平等,更自由,更多追求幸福的机会。
在17世纪之前的几千年人类历史里.为了应对个性与社会性这一对显而易见﹑任何社会都无法绕开的矛盾.人们大致尝试了两条不同路线。
第一条路线是宗教。只要是正当的大宗教.其本质都是寄希望在人群中建立起对自然规则的敬畏感,进而把宗教开创者认识到的人类社会一些优良品质——如善良.博爱、无私——强行推进到个体层面﹒并同时强行压制个性。欧洲文明在17世纪之前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子,基督教从被压制状态慢慢成为主流﹐并在中世纪达到楠盛。鼎盛时期的基督教欧洲v教会势力对个体的压制到了难以承受的程度﹒诛灭异教徒、火烧无神论者一类事件在中世纪欧洲并不算骇人听闻。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中世纪基督教的鼎盛,催生了伟大的文艺复兴运动以及接踵而至的启蒙运动。
第二条路线是道德立国。所谓道德,本质上是约定俗成的对人类社会基本构成规则的认识。因为是约定俗成,所以,道德带有明显的地域特征和时代特征。相对固定的、可以代代相承的道德,也就成了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的一部分。以道德建立一个相对和谐的人类社会并不容易,至少远比把自然法则以宗教教义的形式推广要困难许多。事实上,在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上,恐怕只有儒家哲学在中国以及东亚农耕社会取得了较大成功。与宗教树立敬畏感异曲同工,道德立国也不可避免地要设立各种牌坊,用以压制个性的舒展,这就是鲁迅笔下的“字里行间的吃人”本质。而且,即使是相对成功的儒家农耕文化,宗教(主要是佛教)和古典理性主义(主要是老庄哲学)也在一定程度上起了作用。
17—-18世纪的启蒙运动哲人们认为,过去几千年的人类实践表明,宗教化并没有能够让人类社会发生质的改善。这是因为,即使借助于形形色色的上帝,也无法真正把个体的行为按照标准模式完全规范。毕竟,纯粹靠敏畏感压制个性是行不通的。尽管正规的宗教都富含劝人向善的成分,但是,宗教的必然结果是把人的命运交给神明﹐而放弃了以自身的精神力量——尤其是理性力量——面对挑战,推动社会进步与发展。纯粹从人的精神领域考察v宗教使我们不再直面个体性一社会性的矛盾,不再承认个体性一社会性矛盾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不再寻找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真理。这些想法,大致就是启蒙运动否定宗教化.强调以理性启迪人类于蒙昧的基础。


这些事实告诉我们,在21世纪初,西方发达社会与中国社会的不同,并不是中国人没有宗教信仰、没有敬畏感.而是中国社会还不具有
科学的理性。与中国的传统社会比较,文艺复兴让西方社会确立」以人为本——而不是以神或者帝王为本——的社会主张,这息练看个开始明白自己为自己的生命做主,或者说个性觉胜;而17—18世纪的启蒙运动,则给西方社会注人了科学理性,让个体逐步明白每个人你有义务和权利平衡个性与社会性。这两次大的精神领域飞跃发展﹐使
西方社会大踏步地把各种传统农耕文明——无比依i非示权一n靠宗教——甩在了后面。
宗教.绝大多数时候没有在中国以及东业请电白烟玩旧地应。e此,这些地方的历史给出了考察道德立国的典型范例。历史表明.靠
树立道德楷模的方式规范社会,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起作用。即便疋在道德立国模式相对成功的中国,社会精英们干辛万音树M.起术的有路圣人们,也并不能总是那么具有引导意义、并不忘是令人心股口服。人生来有其个性与特点,因此,不可能塑造一个标准楷模应对所们人的精神迷茫。只要是感意思考的人,都不难发现各路逛倦憎快才上的各种不足取信。以道德立国的坚定信徒盂轲为例·他到」4U 岁 X们已经明白﹒古书上对圣人们的那些神乎其神的摘写多有粉卸太平的嫌疑。在近代中国,树立道德楷模的方式一直在冶用。不Tn·彼翻一翻过去几十年的报纸,“向×××学习”的口.号似于足此心位伏。但是,由于每个人独特的个性,不可能迪过生柱云问，广这对习"实现美好社会。生活于20 世纪与21世纪之交的中国人·灶以对此深有体会。除非在国难当头的时期﹐否则,强迫个体按照某种道
德模式存在实际上是不道德的,也是无法实现的。其后果.只能是假、大,空横行。
如前所述,这本小册子希望确立以科学理性为基础的大学教育思想。是然,这与启蒙运动有些渊源。但是,大学理性教育重心是个体的身心健康与人性发展。当然,对于任意一个人类社会群体,只有在大多数个体拥有健全的科学理性的条件下,启蒙运动所推崇的科学理性社会才可能建立。也就是说,大学的理性教育是实现启蒙运动所追求的理想社会的一条合理途径。
启蒙运动致力于把整个人类社会从愚昧与盲从中引导出来,以科学理性的方法把握人类整体的前途。而理性教育的目的,则是让年轻人从懵懵懂懂的“动物性存在”中破董面出,成长为“人性存在"的个体﹐并懂得在此之上的“神性存在”不一定是每一个个o追求的目标。在此意义上,以人性成长为目标的科学理性教育,可以看作是启蒙运动的深入与具体化。
二、个体精神世界中的感性与理性
人的精神世界分为感性世界和理性世界。感性也就是人的直观感觉的总和。理性是指﹐依照自身所能够得到的全部信息,个体做出符合事实且符合逻辑的分析,判断,决定的能力。理性主要依赖后天的发履,或者说,后天的发展大有文章可做;感性在个体精神世界内自生自灭,是后天主观意识难以全盘控制的。
在一些人的印象里,精神世界的感性与理性是彼此对立的;人的个性要么是感性的要么是理性的。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个体可以既有十分发达的理性又有接近完美的感性;反之亦然。
这本小册子主张,虽然其主旨是人生幸福这个感性目标,但达到这个感性目标的方法则主要是理性的。
研究表明,虽然人的行为可能由感性和理性分别起作用,但两者并不是有严格的,不可更改的分工。人精神世界的物质基础是大脑。现在已经知道,大脑的各个部分功能各有不同。根据一本情商方面的书(T. Bradberry .J. Greaves,Erotiosal Intelli gence 2.0),人身体各个部位感知到的信息v凡是需要大脑进行处理的都由脊髓收集﹑传递到大脑与脊髓交界的部分汇总,然后,这些信息进人情感区所在的大脑边缘系统。通过边缘系统后,这些信息才会进人大脑最高级.最晚出现在进化阶梯上的大脑新皮层,这里就是人脑理性过程——包括对感觉的理性分析——发生的主要场所。
人类对自己大脑的工作方式所知还远远不够,但是,上面这一段的描述大致上与我们的感觉相符合。人们常常说“这个人说话﹑做事情不过脑子”,大致对应于还没有等到信息传达到大脑新皮层就做出了行动,是“意气用事”而不是“理性行为”。
尽管情感与理性的差别颇为清楚,但是,现代神经科学的发展似乎难以把两者彻底地分开。例如,近年来,学习过程与神经突触可塑性有关的学说得到了一定的证实。这个学说认为﹐通过学习过程,神经突触会发生变化,从而改变人脑结构与信息处理方式。进一步地、随着刺激方式与个体自身条件的不同,突触变化的程度并不相同.可以是短期的,也可以是长期的。与本小节的内容相关,这些变化并不只是发生在理性所在的大脑新皮层.而且与情感区关系密切。也就是说,通过教育﹐人不但能够在理性上提升自己,面且可以通过学习提升自己的感性水准,同时也提高理性与感性的沟通水平。



三、理性教育与“欲望的理解与经理.实现欲望能力”的关系
上小节的讨论告诉我们,理性的发展对于感性发辰具有促进作用。如果仔细观察周固的个体——也可以审视自身的成长过程,那么,我们会发现,随着年龄增长,若是一个个体的人生经验和智慧水平能逐步提高,那这个个体控制自己情感的能力可能大大提高。事实上,如果一个成年人像孩童一样喜怒无常,那么,我们会说这个人不成熟。尽管我们对神经学方面的原因不清晰,但我们可以对此做一些有益的推断。
随着理性智慧的发展,个体会有意无意地利用自己的理性智慧理解自己.分析自己,这将导致个体对自身感性世界的理性认识,这是个体理性与感性关系的第一个层次。进一步地,如果个体的理性发展水平到了一定程度,那么,个体理性与感性的关系将进人第二个层次。在这个更高级的层次中,个体有可能通过自身理性与感性的对话,用理性整理和规劝感性,不做或者少做“图一时痛快而遗憾终生"的决定。
“对自身欲望的理解与经理”,也就是上一段讨论的两个层次的结
合。第一个层次大致对应于对自身欣望的理·a川了这两个层次的个应于对自身欲望的经理。通过理性智慧发展达到了这两个层次的个
体,既有强而有力的理性又有丰满面美妙的感性。他们,是真正的“合情合理”的个体。“合情合理”不是纯感性的也不是纯理性的,而是丰满的感性与有力的理性的高度平衡。达到了这种境界的人生﹐就是“合情合理”的人生。
如果翻一翻提高情商(EQ)的书籍,读者会发现,这些书讨论的基本上是“对自身欲望的理解与经理”。这本小册子与这些EQ书籍的不同,在于强调首先通过教育——尤其是大学教育——发展个体的理性。没有发展完善的理性,谈不上用理性分析和理解自己的感性(欲望是感性的一部分),更谈不上让理性与感性彼此渗透,成为一个"合情合理”的个体。
至于幸福的第二个要素——实现欲望的能力——与理性教育的关系更容易论证。一般来说,在一所合格的现代太学里,理性培养是通过具体的专业知识系统实现的,而这些专业知识则是个体将来实践人生,安身立命的技能基础。因此,若是大学强调以科学为基础的理性教育,年轻人实现欲望的能力自然会得到合适的发展。
四、个体自身欲望的理解与经理的理性基准
在这一小节里,我们要开始用理性方法对个体的精神世界进行一些探索。具体地﹐用理性的思路﹐我们将确立“个体自身欲望理解与经理”的基准,以供大学教授和年轻学子参考。虽然把下面提供的一套框架称为基准,但并不意味着这是绝对的,唯一的标准。我们在这里列出这一套基准,纯粹是因为需要有这样一个理性基准.这本小册子后面的理性教育与人性发展的讨论才容易进行。
我们的理性讨论,将从个体自身内在精神世界、个体与他人关系、个体与世界的关系、个体生活过程等几个方面展开,做出一些共性的理性论述。如上所述,人性的发展只能是靠个体自身,具有明显的个性特征,千万不可把下面的理性共性简单等同于自身的个性。任何健康个体的个性总是会比理性化的共性复杂,精彩灿烂许多。
我们首先把这些理性基准列出来。
宏观原则:珍视自我.共享世界;

日常生活:轻重分明、无碍沟通、直面人世.活着;
自我衡量:视己如人,无怨无悔。
上面三个侧面的分类,只是为了叙述的方便,并不那么严格。同样地,尽管本小节下面的内容将把各点分别做进一步的理性展开,但是,这些理性基准并不能被此割裂。在初入人世的时候,多数个体不得不着力地,理性地面对人生和自我。此时,有一些理性的基准几乎总是有利的。我们期望,最终有一天,这些理性的条条框框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个体羽化成一个浑然天成的“人的存在”。在他(她)美妙而丰满的精神世界里,不但再也看不到一个个的理性条块-而且感性与理性也和谐地统一到了一起。
珍视自我。根据现代科学原理,任何一个特定生命的出现都近乎于大海捞针。世上的每个生命都是一个奇迹,每个人都只能活一回。并且,没有任何人可以预先把自己的人生进行彩排。因此,珍视自我符合天性。同时,随着人类从动物性存在转化为人性存在,社会逐步认可人无三六九等,每个个体在人格上平等、每个人都应该得到珍视，当然首先是自己对自我的珍视。
上面两个方面的分析都告诉我们,作为一个个体,珍视自己的生命是合情合理的。个体的每一个部分.每一个时刻、每一次对真善美的心动.每一种欲望,只要是真实存在,就应该平和地对待它。
珍视自我,并不等于放任自我。恰恰相反﹐为了真善美而适当规劝.引导甚至惩戒自我,其实是珍视自我。但是,这些针对自己的心灵行动,必须不在人格上贬低自己,不在人格上否定自己。一旦否定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价值,那就一定是在对自己进行无谓的自责。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或者他人3认为不合适的事情,都只能说自己在过去的这个时刻出现了“偏差”甚至是非常大的“偏差”,但这还是不能否认自己的现在与明天。过去的是历史.明天是希望。一时改不好也没有办法,只要用向善向美的真心尽力去做﹒依然不失为人的资格。这个道理其实就是佛家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西方文化也认可同样的道理。例如,西欧一些国家废除死刑.其出发点也大致在于此。如果读者诸君不相信,可以读一读雨果的《悲惨世界》。
珍视自我的核心思想就是珍爱自己的生命。珍爱生命包括生钧学生命与精神生命两个方面。
在生物学生命这个方面,虽然不强调追求富甲天下.但一定尽可能自己养活自己,不需要从任何人那里祈求衣食。当然.一个社会若是只有极少数失去了劳动能力的个体需要大家照顾,这个社会是可以正常运转的。对于绝大多数生理健康的个体﹒若能够做到衣食无忧-至少是在社会不出现大动乱的条件下,生命就有了基本保障。进一步地﹐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当然是通过与他人交换服务——意味着.个体不会成为社会和他人的负担。如果一个社会的绝大多数人都能以与他人协作的方式养活自己,那么.这个社会无疑是和谐平安的.能够给其中个体提供追求幸福人生的必需社会基础。
解决了物质生命的需求后,个体精神生命就有了一个坚实的基础,在公民社会里,衣食无忧的个体——包括那些不幸失去劳动能力而社会认可由社会照顾的个体——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尊严有了保障。同时,因为自己能够给自身基本生活保障.个体将拥有探索精神世界的自由。至于如何让自已精神生命活出一份精彩灿烂,则是这木小册子的主题所在,我们将用整本书来回答。简而言之,个体需要做的,就是不放弃自己,永远珍爱自己的精神生命。
在中国文化里,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颇为深人人心。应该指出的是,这里的“珍视自我”与“天生我材必有用"未必一致。遥想李白当年,如果诗仙是为了把自己的“才”卖给皇上,那与我们的想法是完全不一致的。珍视自我是对自己生命的珍惜,欣赏﹑爱护,是对自己在人格层面的尊重与认定,并不是要把自己当作“才”卖一个好价钱。一个是珍惜“人”,另一个是珍惜“才”。
确实,在现代社会里,个体需要作为一个专业人士为他人提供服务,但这还是不同于把自己卖给帝王家。现代社会的为他人服务﹐或者是保特独立人格尊严的劳动交换,或者是出于内心一份博爱的无偿奉献。把自己的“才”卖给帝王家﹐则往往意味着愿意出卖自己的尊严,向那个坐在金盔殿上的家伙下跪。
“珍视自我"有一个推论,那就是,承担自己能够承相的责任,但不过分勉强自己、由于文化或者家庭背景的所谓良好教育”,一些个体倾向于不加选择地承担一切。如果真正能够铁肩担道义,那自然是英雄女杰的行为,值得他人和社会敬重。但是,假若不是出于自身决定而委屈自己担当,那么外界压力会使得个体不堪承受,从而在内心深处产生挫败.不幸,怨怼。这种状态,对个体和社会都是得不偿失的v当然也是对个体自身的不珍视。
在中国文化背景下,“珍视自我"还可以有一层特别的意思。那就是,“我"就是一个人格层面独立的我,与出身无关,不管父母是强盗恶棍还是伟人圣贤﹑是相亲相爱还是离异独身﹑是普通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我”还是我。中国的家文化有其独特的积极意义,但如果把握不好.家庭背景可能成为个体一辈子沉重的精神枷锁,或者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或者觉得自己不可一世。按照理性的准则,因为这些思想都存在把其他因素置于自身人格之上的嫌疑。所以﹐都是不“珍视自我”。
共享世界。年轻人容易有个错觉.认为"珍视自我”意味着不顾及他人。这是大错特错的。如前所述,人性是个性与社会性的统一。因此,一味强调个性而把自身握高到绝对的高度不但有损于社会的运行.而且是对人性完整性的损害,或者说是反人性的。这显然对个体自我心灵健康非常不利,也难以给个体以幸福美好的人生。
以今天的社会为考察对象,在最直白的层面上.不用花费多大功夫,一个个体就会看到,哪怕是简单地生存下来,他(她)都不得不依赖于太多人的付出,与那些认识与不认识的人分工合作。现代人的基本生活,差不多到了离开他人无法正常进行的程度。因此﹐即使是无视情感因素而纯粹依从理性判断,人类的感恩情怀——一种健康而美好的感性状态——也有扎实而广泛的事实基础。为了忠实于本小节理性讨论的中心任务﹐我们不能对饱含人性光辉的感恩情怀多做讨论。有幸的是,中华民族对于感恩情怀并不陌生。如前所述.农耕社会的孝心实质上是一份液厚的感恩情怀:对赋予生命﹑提供衣食的父母毫无保留的感恩。
无从知晓什么时候社会性成了人性的必需部分,也许是在人成为人之前也许在那以后。这是因为,虽然自然界的动物独行客不少.但群落动物也并不罕见。面且,在一些群落动物中,社会性——以分工合作为基本特征——发展到了颇为令人敬仰的水平。
把社会性放到个性同样的高度v并不完全是因为个体之间分工合作的必需。离开了群体,人类个体生命延续依然可能。但是,彻底与群体隔绝的人类个体几乎无法幸福地存在。问一问自己,如果给“我”所想要的一切物质财富,但从此后不许与任何人发生任何关系,“我”能够活的幸福吗?对这个问题,绝大多数人的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吧?!由此看来,人的社会性并不只是相互合作与物质依存那么简单,它实际上也是幸福人生的一个决定零素。
一个个体,通过与他人的情感和智慧等心灵层面的联系﹐强烈地感受爱和被爱,依恋与被依恋,照顾与被照顾,珍惜与被珍惜给予与
被给予,欣赏与被欣赏﹑理解与被理解等一系列美好的情感。显然,这些能够激发人幸福感的美好情感都不是一个人能带元成的。-热·八与他(她)的宠物以及所有物可以部分实现这些情感,但远远不如人与
人之间的感情来得圆满。比如,对绝大多数出色的演员﹐他(她)不能没有观众而只是面对自己的所有物演出。这个形象的例子,可以勾勒出人与人心灵和情感关联的一个侧面。
上述分析告诉我们,个体无法从社会剥离,个性与社会性同时是个体幸福人生的源泉。对绝大多数人,两者缺一不可。既然如此,个体需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世界是“我”的,但同时又是“他(她)”的。世上每个人拥有自己的世界,但这些独立的个人世界又
公用同一个时空。许多的个人世界在一定的时空上形成交集。一艘来说,在人群中越是重要的人﹐他(她)的个人世葬会与更多他入的个人世界交集。因此,大学里年轻学子们应该明白,越是有志于成为人
类领袖的个体,他(她)对共享世界越需要有深刻的理解。
多数时候,个体与他人的世界尽管有交集,但并不是被此排斥的，不需要放弃自己的世界才能与他人世界交会。尤其是那些懂得与社会形成合力的个体,或者说与社会形成了平衡的个体,自己的世界与他人世界绝大多数时候是水乳交融,和谐共存,甚至彼此促进。
对于精神世界尚未与社会形成合力的个体-当"珍视自我”与“共享世界”产生矛盾的时候,也就是公民社会价值发生作用的时候。如果从情感角度看,处理这一类矛盾的法则,决定于一个人对自身欲望的理解与经理。但是,在纯粹理性公民社会的规则上,个体既没有义务无条件放弃自己,也没有权力要求他人做同样的事情。取而代之﹐公民只付出成立公民社会不得不依赖的那一部分个人权利,并且,这一部分必须放弃的权利由公民社会法律所规定。当然﹐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为了公民社会的共同权益,个体可能需要根据公民社会行为准则做出牺牲,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和自由。也就是说,公民社会既敬重释迦摩牟式的王子,但也不排斥只能做到奉公守法的一般公民,
上一段的讨论告诉我们,理解公民社会对于个体幸福是颇为重要的。由于公民社会形成并发展于欧美,引人中国的历史很短.中国大学里的年轻学子——也许可以包括多数中国人——对于公民社会的理解往往是一知半解。从“珍视自我”与“共享世界"角度看,公民社会构成法则只在某些特定情况下起作用。一方面,如果不涉及人群中个体之间的冲突.不涉及独立人群事先约定的共同利益,任何人没有权力要求个体放弃自我;另一方面,如果个体间出现利益冲突或者约定的群体利益受到侵害,那么,个体必须遵守社会约定而放弃必须放弃的那部分权利。从21世纪初中国的情况看,中国人对于这两个方面的把握都有待大大加强,这显然是教育的一个职责。如果年轻人不能真正把握“珍视自我”与“共享世界”的尺度,那么,中国离真正意义的公民社会还距离遥远。


从生下来到反叛期的伊甸园时期,个体被保护.被当作家庭的中心。这往往导致一些个体形成自己是世界中心的思维定式,没有发展与他人共享世界能力的意识。这一点,对于独生子女,家中最小的孩子.敏感面个性内敛的个体尤其明显。而不幸的是,独生子女是中国目前的普遍情况,敏感内敛则颇容易形成于中华传统文化氛围中。
判断一个人共享世界的能力,可以从他(她)与周遭环境发生冲突时的态度判定。如果总是出现过激反应(overrcaction. over-defensive)，那问题就比较严重。有一个简单的理性办法判断自身的情感反应是否过激。每当感受到自己受了伤害.被羞辱﹑被侵犯的时候,个体应该理性地看看对方,对方真的是有意伤害,羞辱,侵犯自己,还是无心的甚至友善的玩笑,抑或是无可奈何的选择。然后,往回走一步,理性地问问自己,这件事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还是自己过于敏感的心灵在作怪?
利用上一段的方法看人世间个体与个体、甚至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多数时候的你死我活,原本是一场玩笑,或者本该是过眼烟云。但不幸的是,在现实世界里,由于不懂得理性地共享世界,人们往往失去了好些开心一笑的时刻。一旦当事双方失去理性,太把自己当回事,鸡毛蒜皮往往演化为重大冲突﹐针鼻大的小事最终都可能拔刀相向。
总结宏观原则的两个部分,我们可以说,对于追求独立自由的灵魂﹐首先要在个体层面上对自己负责任v然后﹐在照顾好自己福祉的基础上成为一个富有社会责任感的个体。
轻重分明。上面讨论的过激反应,其起因颇为简单。不了解自己的内心价值取向,是过激反应的根本原因。在这个共享的世界里、在个体有限的一生里,个体到底可以把多少东西计算为自己的必需?或者说,个体之所以为”我”,其根本的人生第一原则是什么-第二原则是什么……对于多数个体,与他人的冲突往往同时伴随自身内心的原则冲突。至少,在出现过激反应的时候是如此。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过激反应,也可以说是避兔自己伤害自己,在
自己能够心境平和的时候,不妨问问自己.心灵深处的一二、二四、五……感觉自己修为有所长进的时节里,也许应该再次问问自己,看
看自己心灵中最珍视的事物是否有什么变化。如果一个个体把对自
己重要的事物列出了多于五项,那么,这个个体就需要特别警惕了。首先,在生活中,核心事物越多,个体面对的冲突将越多。多于五项核
心事物需要同时照顾的个体,会发现自己生活中相当一部分时间都在面对冲突,而且,冲突不只发生在自己与环境之间,也不断地发生在自
己的心灵世界。其次,看看自己周图的个体,那些真正生活得辛福——是幸福不是世俗的风光与成功——的个体,往往不是那些索求
无度,没有清晰第一原则的人。
搞清楚了自己最重要的原则,在与他人世界发生冲突的时候.总是能够心里有数,不至于与人做无谓的争执而因小失大。这样.人生的真正痛苦,就只剩下那些对自己重要原则.甚至是第一原则的挑战了。
利用个体的第一原则,不但可以理解“我”.更好地保护“我”,也可以理解他人,在很大程度上,认识一个个体的第一原则,也就认识了该个体。通过第一原则认识他人的方法.尤其适用于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其他个体。原则上,如果他人的第一原则与自己的第一原则有本质冲突,最好的办法是敬而远之,也就是尊重对方的人格但注意与对方保持足够距离。例如,一个视精神自由为第一原则的个体,是无法与一个视生活稳定为第一原则的人长久生活在一起的。
综上所述,所谓第一原则,是个体之所以成为自己的精神根本。有清晰第一原则的人,也就有了灵魂的基调,而不再是钱钟书先生所描写的那些魔鬼都不屑打交道的人(《魔鬼夜访钱钟书》)。灵魂第一原则是不可以用来交换的,一旦交换,就成了魔鬼的俘虏。无论对方
则。即使是父母,强迫成年儿女放弃自己的灵魂原则,丛理性上看也是违背自然法则的,从感性层面看则是可耻的。作为父母v若是确定
子女人生原则出了问题,可以规劝、可以批评,甚至可以诉诸法律,但就是不能强迫子女出卖自己的灵魂。
当然,灵魂第一原则可以自觉自愿地改变。只要这种改变不是以获得外在的名利权为直接目的、而是以追寻人生真理与自身个性丰满为目标,就不是出卖自己的灵魂。即使像浮士德那样,为了探寻人生的真谛而与魔鬼合作,做出各种各样的荒唐事,也自始至终没有沦为魔鬼的奴隶。
表达自己—无碍沟通。因为社会性是人生幸福的两个重要源泉之一,所以,个体与他人无碍沟通是个体“自身欲望经理”的一个重要方面。放眼周围人群,真正能够做到无碍沟通的人少之又少。这不仅仅大大有碍于个体的人生幸福,也常常导致不必要的社会问题。
现代人普遍存在沟通障碍。这首先是因为,不少人给自己建造了一堵墙,把自己的心灵与周围的人隔开了。如果是有意识的自我选择——-享受孤独﹐自然无可厚非。但不幸的是,多数人是在不知不觉间把这堵墙垒起来的,潜意识里是为了自我保护,而实质上脱不了“防卫过度"的嫌疑,且常常混杂"死要面子"的不健康心理、如果不相信·可以看看围墙里的个体,大多会因为无法与人交流而焦躁不安,抑郁不乐。
简单来说,要判断自己是否有沟通问题,不妨看看自己的心灵,是更向往安享孤独的自由,还是渴望人情的温暖?
如果渴望人情温暖,进而希望解决与人沟通的问题﹒那么.首先必须萤开自己的心扉,在实践中从内心深处接受这个多元的世界.接受每个个体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的事实。即使开始的时候会有各种挫败感,可能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笑话自己,慢慢地,个体会感受到.只要自己不逃避,不把自己太当一回事,慢慢试着与他人沟通.周围的人世没有那么可怕。
无碍沟通当然首先需要个体理解自己是谁、自己的第一原则是什么。如上述,做到这一点已经颇需要理性地把握自己的心灵。但是.做到了还是不能保障无碍沟通,接下来,个体必须学会清晰地表达自己。
表达自己并不等价于爱说话。即使是口若悬河的个体,如果愿意真心看看自己,也能发现自己在相当多时刻词不达意。这并不奇怪，因为人类的任何一种语言都是约定俗成的。这等于说,任何一门语言都是一种平均表达方式。充分而清晰地表达自己,无疑是完全个性化的,对于个性丰满者如此,对于个性大有缺欠者更是如此。因此.真正能够清楚表达自己的人几乎可以称之为语言大师﹐他(她)的语言不但能够让他人明白,同时是极富个性而生动的。显然,对于绝大部分人.要达到这样的修为必须经历认真的自我理性分析,理性教育﹒包括对周昀那些"语言大师”的观摩与学习。大学,正是进行这种自我教育的好地方。
必须指出的是,表达自己的方式未必是一般意义上的口头语言。对于某些个体,面部表情,手势体态.合适的身体接触等身体语言可能比口头语言还要重要。书写语言如果用的灵活且恰如其分,未尝不能成为某些个体的独门秘技。人与人之间的物质交换——送礼与接受礼物,其实也是一种非常特别的语言。
人们表达能力普避严重不足有很多原因。
其中一个人们往往忽视的主要原因,是几乎各种语音都被严重地污染了。例如,送礼与接受礼物这种特别语言,在多数地方被污染成了行贿受贿,物质交换,面子主义。就喻心于物这种表达方式而言,这些污染不只是损害送礼者的心灵健康。对于一些洁身自好的人,他们见到送礼就害怕,不分青红皂白一概拒绝。殊不知,这种拒绝意味着完全放弃了一种美妙的语言。
另外一个人们往往忽视的主要原因,就是语言的庸俗化。这里的庸俗化并不含多少贬义,是相对于个性化面言的平均化,大众化。也许,个性相对敏感的人会对此有很多体会。人群中的相当一部分个体,他们总是喜欢把流行的妙语和华丽的诗词堆砌到一起,没完没了地满口无心之言,空洞、无聊、乏味。应该指出的是,流行词语并不是不能使用。相反,不管是流行词语还是古圣先贤的警甸,只要用得合心合意v都是好语言。
自我表达能力普遍缺失的第三个人们常常忽视的原因,是忘了听众!语言这东西,在表达者是完全个性化的。但是,既然是为了表达，就必须要顾及听众对自己语言的接受能力。对牛弹琴,既是对自己的不恭,也是对牛的不敬。
有些个体是颇为有意思的。当自己所表达的东西无法得到对方理解的时候,恼羞咸怒、大发雷霆。殊不知,这样的结果是往沟通的反方向前进。在找不到语言进行表达与沟通的时侯﹒沉默未必就不是一种好语言!
练习表达自己,无疑是大学期间可以认真做的一件事情,理性地看﹐假若觉得自己难以与周围人沟通,第一步要检查的事情是自己的真心诚意﹐自己是否准备好勇敢地敞开心扉。在自己试图表达自己的时候,看看自己是否愿意,是否确实在努力表达真情实感。只要能够做到不掺假﹒就是在表达自己的路上走出了第一步。例如.上一段提到的沉默,在真诚的基础上可以演化为一种特殊的肢体语言。
学习表达自己的第二步,是和自己对话。如果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说出自己能够听得懂的语言,那么,向他人表达清楚自己心灵深处的东西将会更加困难。当然,有一个例外,自己的谈话对手是一位语言大师,这样的语言大师能够精准地读懂参与对话的所有人。假若在此阶段能够找到这样一位人物,且个体愿意观摩学习语言大师的神技﹐将对个体的表达能力发展大有裨益。
表达自己的第三步,是在特定的氛围下与一个特定个体交流。这里的特定氛E,只要是能够保障对话双方能够全力以赴就好,不拘具体形式。表达的对象,可以从真正关心自己但又有一定理性的个体开始,慢慢多元化。这一步的关键,是找到把自己与对话对象——最好是自己最感到放松且彼此最信任的人——放人一个特定的、孤立的环境的方法。


表达自己的第四步,面对一群人表达自己。这一步对绝大部分人都是一个挑战。这个挑战首先是表达者自己的心理障碍﹐担心自己无法同时让所有人明白自己。只要不超过一定程度,这种担心其实是健康的,因为绝大多数人真的没有能力让一大群人都听懂自己。如果产生了这样的心理障碍,我们不妨问一问自己﹐我们真的需要每个人都明白自己,需要每个人都听从自己?也许,演讲者会惊奇地发现,好些时候,只要条理清晰、言之有物.真心诚意,听众并不在意是否与表达者意见是否一致。这好比看一场好电影,如醉如痴的观众未必就一定愿意投入到电影的情节中生活。
同样地,在生活中,任何个个体都没有必要向所有其他个体表达清楚自己。只要自己觉得生活得自由自在,哪怕没有一个人理解又何妨?当然,这样的选择意味着﹐自己准备做一个享受孤独的独行大侠。
直面人世。大自然以及个体周围的人构成该个体生存的特定客观环境。生存环境的客观性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所有人共有一个时空,但是,任何人不可能要求其他自由人完全按照自身意愿行事;另一方面,大自然必然按照自己的规律发展。因此,虽然每个人的精神世界是独立的、自己独有的,但他(她)面对的外界生存环境肯定不会随自己意愿而任意转移。
当然,个体本身可能对现时的环境有相当大的贡献。但是v无论是自身的贡献,他人的贡献.还是自然的演化,都是过去的行为造成了现时的存在。无论个体多么有能力.都无法改变过去的环境演化进程,至于改变将来的环境,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用一句曾经颇为时髦的哲学术语表述:存在即合理。
 

如此看来,不管现时的生存环境如何,个体除了直面以外并无任何其他合情合理的选择。个体必须明白,万事如意只是一句祝福的话。不管愿不愿意接受,都必须直面生存环境,而且要尽量不对现在和将来产生负面影响地直面。
鲁迅先生有一句名言:“真的勇士敢于直面修淡的人生。”我们这里说“直面人世”,是要更明确直面的目标包括”人生”和”自然世界”两部分。在一个发展良好的和平社会里,个体直面的人世未必惨淡﹒直面人世因而不一定带着一份壮士断腕的情怀。若是可能,敞开心扉、平和而理性地笑对人生更符合人生的本真。
理性地看,每个希望生活幸福的人恐怕都要直面人世,勇敢地实践自己的人生。对于绝大多数人,逃避人世是难以生活得平和而幸福的。当然,若是个体的修为达到了精神世界极度丰满的程度﹒自觉自感地选择享受孤独的人生﹐那与"直面人世”不矛盾。不过.做了这样的选择之后,个体应该理性地确定自己的个性可以安于孤独的自由﹒同时,需要明白自己的选择意味着远离红尘,因此不能艳羡他人周围的歌舞升平与高朋满座。
必须指出的是,“直面人世"并不意味着“勇敢地与一切作斗争”。首先,如上述,现时的人世是此时此刻的客观存在v是无法回过头去改变的。其次,即使是将来的人世,也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设计,去发展。这是因为,在将来的每一个时刻.每个个体都必须与他人共享同一个时空,而且,客观世界与人类社会有自身的一定规律,因面只能在一定范围内被人类意志所左右。
因此“直面人世”是客观理性地看待今天与明天.然后从中寻找最好的但又符合人类社会本真的路径。“勇敢地与一切作斗争”则有走向强迫症的倾向,像堂·吉诃德一样,无端地多了许多的敌人。“勇敢地与一切作斗争"的结果,往往是把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搞得一团糟﹐周围的人际关系——甚至包括至亲——充满了没有必要的火药味。
从个体精神世界来观察“勇敢地与一切傲斗争”更多些感性的壮烈,而“直面人世"则更多些理性面对人世的潇洒。这两种态度差之毫厘,其效果则谬之干里。由于中国最近100年经历了太多的动荡、太多的挑战,社会群体情绪偏于急品。因此,成长于中国社会环境中的个体,可能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把这两种态度混为一谈。
真正学会理解与经理自身欲望后,个体也许能够慢慢地与周围的人和自然达成和谐,对生存环境的一切能坦然以对。这时候,个体也就不再需要理性地、着力地“直面人世”。这样的个体,其修为也就达
到了真正的天人合一.合情合理;自身个性必然得到接近完美的舒张，或热情洋澄或沉静平和,无须守住某种固定的程式。
活着。强调直面人世,不等同于把人当作自然和社会中的机器。人是活的,是有创造与选择能力的生命。因此,那些面对困难就不知所措的个体,特别需要对“活着的人”加以琢磨。人不能做到万事如意,但在一定程度上把握自己的命运是可能的,对自己命运把握的程度与自身的“灵活"性有关。面对给定的目前存在,一个真正活着的人,懂得自己可以面对的选择远远不止一个,自己可以"灵活"地做出决策。即使是目前的存在不尽如人意,还是可以“灵活”地利用自己的精神力量选出最合适的方式。
动物也是活的,但“活着的人”与“活着的动物"是不同的。人不同于动物,因为人拥有具备强大学习能力,有相当创造力的精神世界。不过,一些个体会错把自己当成纯粹动物面活着。这个错误往往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把自己的动物性与人性完全混淆-在生活中只考虑自己的动物性一面,不懂得作为一个活着的人,其精神世界才是最主要部分。从精神层面看,人实际上可以日日常新:每天都是新希望的开始,每天都有提升自己人性的机会。只要太阳从东方升起、只要自己还在呼吸,希望和奇迹就随时可能发生。浪子回头,绝处逢生的例子比比皆是,只要不放弃,明天就可能是奇迹出现的日子。
第二个方面,人有能力根据现时环境与自身情况做出远择,同时.人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环境与自身处境。无论是面对挑战还是面对顺境,人都不应该忘记目前的存在实际上是过去事件的结果,并不完全是“现在",真实的“现在”是目前的存在加上个体要采取的行动。随着时间推移.目前的存在与现时的行动又会成为下一个时间点的存在。在这样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中,人通过自身的某个时刻的决定改变自己周遭的世界,也改变自己的将来。
关于“活着”这个话题,还有一个与此相关的现象值得加以讨论。
无论任何人,学习过程的最后结果总是会形成一定的结论、一定的行为模式,否则,学习就没有任何价值了。不过,若这些结论都固化为一
成不变的看法,那该个体的精神世界就会变成不再活着。用老百姓的话说,成了书呆子;用书面语.言描述,称为“固持成见”。应该注意的是v这些成见未必来源于书本,被动教育期里对父母.师长.他人的无意识观察﹐也可能被固化下来,形成自己的行为模式或者被固持的成见。例如,通过观察父母对待自己和他人的方式,小孩子长大后可能会不自觉地照搬照抄。这些照搬照抄来的待人接物方式.有些是有益的,有些是无伤大雅的,有些则可能毁掉一个人的终生幸福。具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