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丝路上逃难的“生态移民”

第一章、丝路上逃难的“生态移民”！
一
哥哥走西口，
妹妹泪长流。
这首传唱了一代又一代的山西民歌，诉说着丝路上逃难的“生态移民”悲戚与惆怅。从晋陕涌来走西口的生态难民，最初，有很大一部分就落脚在鄂尔多斯高原了。这里黄沙漫漫的；这里的黄沙、黄雾、黄风、黄尘将天地间搅得动动荡荡。这里流窜的沙浪永不停息地，从一个沙丘涌向下一个沙丘；瞬间海海漫漫的大沙漠，变成了波涛汹涌的黄色海洋。
其实，鄂尔多斯就是这些逃难者的驿站。走西口的人们的第一站就在这里投亲靠友。在以后的日子里，由于受不了风沙之苦，才开始第二次穿越毛乌素、库布其沙漠走向大后套的。
据说巴彦淖尔市近两百万人口，他们的祖上大多数都是这么过来的。位于黄河北岸的乌拉特前旗是与库布其沙漠一河之隔的农牧业旗县。这里的三十多万农业人口中；百分之九十，就是鄂尔多斯生态难民的后代。
在鄂尔多斯大漠深处采访的日子，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们至今还能回忆起一首首催人泪下的民谣：“沙上房顶住不成，十年种田九年空，家家户户逃外村，黄沙漫漫无人踪。”“一过古城泪汪汪，一翻坝梁更心伤。翻过坝梁入了沙，心上难活想起家。”
在鄂托克旗采访，还聆听一个又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面对面黄肌瘦的饥民，干部们跺着脚说：“逃命吧！等把这要命的风沙治理好了再接你们回来。”于是，在旗民政局的统一安排下，这场断断续续的生态大移民连续了十几年。让移民们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故土，千里跋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情感、习俗，还是生活上都会发生一系列的不适应；在这条漫漫的迁徙路上有太多，太多的牵魂萦梦；在迁徙的队伍中，一个儿子扶着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翻过一座流沙，又一座流沙还是不肯离去。跟在后面母亲是个瞎子，眼眶里噙着泪水，小脚是那样的蹒跚。离别的时刻还是到了。母亲哽咽地对儿子说：“别担心我你们要要好好的。”儿子跪在母亲的脚下哭着说：“妈，您……也别担心我等那边安顿好了……就来接您过去……。”
这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临别时抱着女儿嚎啕大哭；女儿出嫁了还留在本地。这一别以后要相见就不容易了，怎不让人依依难舍，肝肠寸断呢？在其它迁徙路上也有着同样惊心动魄的场面，也有着同样催人泪下的故事。
乌拉特前旗先锋镇新民一社的李锁才、祁永阳的祖上，从府谷到了杭锦旗的二圪旦湾；这里在库布其的沙梁下，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地里种庄稼种一茬又一茬；无奈只好到沙里搂草籽度日。临走还的预烧离门纸，怕被风沙埋了回不来。这些人无水可饮，无地可种，无草可牧，只能流落成“生态难民”四处流浪。像这样的生态难民，从包头沿黄河北岸向西一直到乌海，至少有近百万人来自鄂尔多斯。
在近百名受访人中，他们大都同李锁才、祁永阳一样有同样的经历；
他们个个神情黯然地叙说着，迁徙中的生离死别；那是一种铭刻在心灵中永远的伤痛，是落在沙漠里永远灼不干的一滴滴眼泪，是离别故土浓浓的乡愁！
贺长生：（乌拉特前旗先锋镇新民一社）：他家是从杭锦旗迁来的。那里风卷黄沙铺天盖地，嗡嗡的声音就像天上过飞机，紧一阵、慢一阵，房子颤抖得直落土。在沙窝的地窖里。贺长生一夜没有合眼，好容易熬到天上亮。大风终于停了，他们从地窖里爬起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用铁锨清理门口和掩埋在沙里屋顶。屋顶周围除了黄沙，还是黄沙，稀稀疏疏几棵 枯黄的沙蒿在大风中瑟瑟发抖。无奈，贺长生的父亲用箩筐挑者全部家当，逃难到这里。
祁永阳：（乌拉特前旗先锋镇新民一社）：他家是也从杭锦旗迁来的。在记忆中每天都是大风。清晨等风渐渐地平息下来。他们踉踉跄跄地跑到玉米地。天哪！一夜沙尘暴将玉米苗连根拔起在天空飞旋。这些年祁永阳一家人白手起家，从这沙壕里的土地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刨食，历经过战争、士匪、强盗，遭遇过天灾人祸，祁永阳一家人却都奇迹般地挺了过来。这年秋天祁永阳正在田里干活，突然头顶上嘎嘎的大雁鸣叫声；生活的艰难勾起了他思念起远方的亲人。为这事他连续几夜辗转反侧。于是，作为生态移民也同亲人一道漂泊到大后套定居。如今这位已过八旬的老人，讲起这些往事总是泪眼迷蒙。
看着他们个个牵肠挂肚的神情，真不知用怎样的语言文字，替他们倾诉埋藏在心底一生的牵挂与辛酸？杨贵春一家从鄂托克旗被迁到达拉特旗，一个叫永来公的村子。当时，被安置在农业合作社的一处库房里。与其说是库房，还不如说是牛圈。就这样靠东家给捞些腌白菜；西家接济一些米面度过了春荒。爷爷牵挂着故乡的祖坟，清明节到了他执意回去祭奠。于是不听劝阻，一个人踏上了茫茫的大漠路；之后就再也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王老起（达拉特旗榆林子乡永来公村）哽咽地道“奶奶在我的的心目中，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性。奶奶一辈子都为这个家着想。在最困难的时候，奶奶不声不响地到田头拾些各种谷物的穗头，有时也用废弃的纸箱捣碎后，加工成各种盛食物的纸盆、纸瓮与邻居家换些粮食。有时遇到人多饭少的情况，奶奶胃口不好你们吃吧。在父亲生病的日子里，心中最牵挂的还是奶奶。奶奶一生生育过两个孩子。一个孩子已经在大逃亡途中夭折了。父亲是她唯一的孩子。在那次生态大逃亡时，是奶奶牵着父亲的手，一步一步从鄂托克旗走到的。随着父亲病情的日益加重，奶奶的身体也彻底垮了。在父亲即将离开人世的日子，憔悴的奶奶已经不能不能说话了。常常依偎在破旧棉絮上，在那盏摇曳的麻油灯光下，总是眼泪汪汪地看着这些她曾一手带大的孩子们。”
二
这是二十年前，在鄂托克旗木凯淖尔看到的一幅令人难忘的场景：大漠间的一口深井旁；一只瘦骨嶙峋骆驼，拖着一条长长的井绳，前掌被井下沉重的水桶拖得留下两道深深的印痕。突然，骆驼瞪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瞅眼泪叭达叭达往下落；它再一次用尽最后的力气仰起头长长地哀鸣一声！然后轰然倒下，……再也没有起来。
在这里由于水井一般都有三四百米深，人们取水一般都用马拉水兜。当马拽着深井里的水兜跑到三四百米后，一兜浑浊的井水才被装进驮桶，或者倒进井台旁饮牲畜的水槽里。那群被饥渴疯了似的牛羊，骆驼不顾皮鞭的抽打一抢而干。一时还喝不上水的弱小牲畜，还是不顾一切伸出舌头拼命舔着水槽的底部。
人们到十几里外的水井取水，第一件事就是将水兜高高地举起，然后扬起头喝个够！谁家浪费了一滴水，都会被认为不会过日子的人家。从水瓮里打上一瓢水先洗脸，再洗脚，然后饮牛羊。
这是间低矮黑暗的破棚房，竟连一领草席也没有，土炕上，堆着一两床破棉被子。一盏用墨水瓶做成的小油灯闪着如豆的光晕，屋里除了土炕堆放的几样农具一张破桌。这家是一家徒四壁的人家，炕头上放着一只大纸箱，掀开一看，破袋里装的是来年春天播种的种子。或许正是这袋种子种支撑着他们熬过黄沙漫漫的冬天，因为许来年的希望就装在那只大纸箱里。至于播下的种子能否收回？只有苍天知道。
这是条延绵不短的逃生路啊！人们还记得：在民国十八的年春天。连续三年干旱，库布其北沙梁一带的风沙从春刮到冬，并将沙丘上的一些沙地植物一扫而光。由于连续几年没下过一场透雨，被火辣辣阳光烤炙过的流沙四处流串；瞬即堆积成滚滚连绵沙丘。在这个只有黄尘和流沙的世界里，随时骤起的沙尘暴；几秒钟就能完成一次对绿色与生命不动声色的“沙葬”！
一些从沙窝里逃难出来的幸存者，纷纷踏上逃荒路；如同一股股涓涓流，汇成滚滚洪流向黄河北岸狂泄泻而去……。在逃难的人群中，一阵苍凉沙哑的歌声从大漠深处传来：“民国十八年雨水少，庄稼就象炭火烤。掏完了苦菜上树梢，遍地不见绿苗苗。百草吃尽吃树杆，捣碎树杆磨面面。二三月饿死人装棺材，五六月饿死没人埋。”
这是一幅幅令人心酸的画面：这些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难民们在离开他们的亲人那一刻；回望祖坟与年迈的父母跪着说：“等这里的坡梁绿了，水清了。我们会回来的。”他们在人们的挥手、热泪、祝福声和羡慕的眼光上路了。有的逃难的人们向亲人们讲叙：沿途乞讨死里逃生的悲惨经历时，母亲抱着儿子跑肿的腿，媳妇抚摸着丈夫磨破的脚掌，唏嘘长叹潸然泪下。
现年九十九岁的李三仁，是鄂托克旗木凯淖尔镇的一位村民。这位老人亲眼目睹，当年生态移民临行前村里挥泪相送的情景：大伙凑些钱买了一斤酒。干了！和老村长一样举杯为尽！其它人也悲壮地举起了颤抖的酒杯。这时女人们开始抽泣起来；接着“呜呜”地哭出声音。这种气氛感染人们都嚎啕大哭；一直沉默的老村长杜生厚缓缓地站起来，对即将启程的生态移民们说：“等这里有水，有树，有饭吃，你们再回来。到那时也许我不在了。你们到坟头上告诉一声。”说罢仰面一饮而尽。这一天是公元一九五六年三月一日。从此，鄂托克旗克免礼村开启了生态移民，断断续续迁徙外地的历史记录。
如今，六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壮年人大都不在人世了。逃难到四处的生态难民们，每时每刻都没有忘记养育他们的故土。逢年过节时他们点燃一柱香，望着故乡叩首遥拜！因为那是血脉相连的根呀；那是他们人生初心的肥田沃土。

三
在赴鄂尔多斯采访前夕，也回访了沿黄河北岸乌拉特前旗、五原、临河、杭后、磴口等旗县部分从鄂尔多斯迁徙来的生态移民的第三代，第四代。这些从鄂尔多斯迁徙来的生态移民的后代，随着鄂尔多斯生态环境的改善，又像候鸟一样飞回那片令人魂绕牵梦的地方。
乌拉特前旗先锋镇新民一社的贺楞贵，是从爷爷辈上逃难的生态移民；贺楞贵算是第三代了。如今鄂尔多斯绿色的生态环境，唤起了无数淘金者的梦想。他的孩子也随着到鄂尔多斯淘金大军的脚步，踏着当年逃难的爷爷的脚印回归到了故地。同贺楞贵的孩子一样；在新民一社就有高成、祁文华等三十多家；有人统计过：在乌拉特前旗、五原、临河、杭后、磴口等旗县生态移民的后代中，回归到了故地鄂尔多斯的的少说也有十万人。
如今这些回归故地的年轻人，正在这绿色的鄂尔多斯高原上，书写着属于他们这一代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