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子码头,一个河路汉家族,与一群人的故事【无标题】

南海子码头,一个河路汉家族,与一群人的故事
上部,上善若水
公元一八六五年仲秋的一个早晨。一只从碛口码头卸完盐的一只盐船,刚驶出码头,一阵骤起的风浪,把盐船旋进大旋回涡。把舵的是位壮实的中年汉子,他沉着指挥其它水手撑杆,转舵企图撑出旋涡。这时,晴空响了一声炸雷,一道闪电直冲盐船船顶,接着一声婴儿的啼哭,让刚才还慌乱的场面,渐渐平静下来。
这个刚出生的婴儿,就是我的曾祖父。一个跑河路世家,几代人漂泊的家族故事,就从曾祖父杨文举讲起。曾祖父的家乡,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黄河流经山西河曲城北,直泻西南,从碛塄码头前穿过。每年到了桃花汛期,河面上阔得如一片汪洋。河面上帆影簇簇,有来来往往运炭运盐的船只,也有停泊在浅水滩上,打渔的小筏。
据说,碛塄码头周围,住的全是杨姓人家,大约五六百年前,有两个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随着被官兵驱赶的移民队伍中的杨姓弟兄,挣脱绳索逃到蛮荒的碛塄沟,临河掘洞而居,伐木为舟,执楫为生。在之后的几百年间,聚族繁衍形成一个,穿越晋陕蒙宁黄河水道的船帮大族。

清同治元年一八六二年至一八七七年,前后的十年中,陕西,甘肃、新疆等西北地的回民,在太平天国运动的影响下,不堪清政府的阶级压迫与民族压迫,被迫举了声势浩大的起义。一八六七年,陕、甘总督左宗棠在黄河沿线布防,在包头修筑了粮台、炮台兵站.在沿河各渡口逐段设防,防御马化龙的回民军,大量云聚包头与南海子码头,常驻官兵在万人以上。清军粮食,其它军需品等,带来了包头与南海子码头,商业与漕运的同步繁荣。
清廷镇压了西北回民军后,其余部还继续转战了十余年。十几年后,已取的武举功名的杨文举,结识了回民义军失败后,一只坚持斗争的余部首领白文虎。在光绪后期,清廷对回民义军余部再次清剿镇压。在一次突围战斗中,身负重伤的白文虎,抱着不到一岁的女儿秀姑,交给杨文举并叮咛他,一定将她抚养成人。到包头南海子后,找到他的好友王五、马六等人,就有了落脚的地儿。白文虎说完杀向追赶他的清兵,在白文虎拼命抵挡下,杨文举乘机抱着秀姑,拉着两个加起不到八岁的儿子,来到后沟的家。白文虎长啸一声,倒在血泊中。清兵潮水般地涌向碛塄沟,烧光了泊在黄河岸边的大小船只,见人就杀,见房就烧,瞬间,碛塄沟变成一片火海。
望着眼前的一切,杨文举悲痛欲绝。老父临死时,还指着被烧毁的盐船,久久不肯放下。杨文举匆匆将老父的遗体安葬后,融进了逃难的人群,踏上了漫漫西口路,漕运大户老杨家在碛塄码头的故事,就此结束了。
从碛塄沟翻过一道梁,是一条通向西口的古道。古道两旁的山峁下,挂着几排破旧的窑洞。窑洞前,到处都是妻送夫,父送子依依相别的情景。烈日下灼热的风,灼干了逃难人的眼泪,却挡不住熙熙攘攘,逃难人的脚步。
陕北人有送亲人的习俗,即撤开嗓门儿喊山。在逃难的路上,一路听到的是女子们,撕心裂肺地哀嚎,
沙梁梁上刮风沙蓬蓬响
哥走西口把妹妹魂牵上。
过了一会儿,一位男子的声音,狼嚎一样从峁背后传了过来:
哎嗨嗨,穷人穷到肚子里,
喝口凉水充饥哩,
光棍光到心里头
搂着枕头当婆姨哩……。
杨文举领着孩子们,沿河进了府谷城。第二天一早出了府谷城,一路向北。路上孩子们实在走不动了,恰好在皇埔川,遇到了一辆跑包头的拉货车。赶大车的是一个地道的陕北汉子。杨文举对车老板说:“孩子们实在走不动了,给你一两银子的脚钱,拉上吧”。车老板也是个爽快人,大鞭一甩说:“上车吧”。这辆毂轮车是包头广源皮毛货栈,府谷分栈的车,有官府发的通票,走的是官道。因此,不到两天,就赶到了树林召。这时杨文举犯愁了,身无分文,如何付的起脚钱。露天夜宿的时候,杨文举对车老板说:“我们啥盖的也没有,到壕底避避风”。车老板挥了挥手。
杨文举领着孩子到了壕底,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鸡叫头遍的时候,杨文举被叫醒了,他推醒孩子们,向车老板喊道:“老板有多余的被子没有,给一件吧实在太冷了”,连叫了几声,车老板仍未吭声。杨文举领着孩子们改走小道,走出五里路,才长出了一口气。翻过一道沙蒿梁,又看到黄河了。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一路东去的黄河,披着霞光,踏着晨雾,穿过银川平原,一头扑进大河套的怀抱,风风火火地,嘶咬着她的额头,狂啃着她的躯体,几分青睐,几分眷顾,走的很远了,依然不肯离去。猛然又转过身来,伸出千柔百媚的手臂,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深情地厮守着缠绕着。
杨文举一头扑进黄河,大口,大口吸允着河水,眼睛有些湿润了。当天下午,杨文举来到了南海子码头对岸的河滩。河滩上,挤满了黑压压要渡河的人,泊在渡口的几只摆渡小划子周围,如狼似虎的河防营清兵,仔细盘查所有登船的人。有的买不起船票,或着没有河防营颁发通行票的人,上不了船就在河滩上,搭起茅棚。杨文举与他孩子们,也属于后者。又过了几日,昔日熙熙攘攘的西口古道上,人流渐渐稀疏了,问路人才得知,义军被镇压后,陕甘总督左宗棠,率军西征去了,河渡也随之解禁。杨文举托人到南海子码头打听王五、马六的消息,回来的人说,他们两人到兰州去了。
河渡虽然解禁了,但是滞留在河滩上的难民,涌挤不堪。每天都有拉尸车,将饿死,病死的难民拉到义坟埋葬。散发着臭味,腥味的河滩上,一个披头散发,污头垢面的女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与一位提着袋子的男子拉扯。只见那个男子手里攥着袋子,推倒女人拎着袋子跑了。那个女人怀里的孩子被甩到河滩上,女人爬起来不顾孩子向黄河跑去,杨文举忙拽住那个寻短见的女人。女人哭喊着,企图从杨文举手里挣脱,并哀嚎着:“让我去死,那个枪崩的,拿讨来的米换鸦片抽,我们娘俩活不成了”呜呜。在杨文举的劝阻下,那个女人才平静下来,从一个老婆婆手里接过孩子,把干瘪的奶头填进孩子的嘴里,孩子停止了哭喊。这时,一家美国的慈善机构正发米赈灾。杨文举已领了一份,无奈换件衣服又领一份,递给那个女人,那女人才抱着孩子钻进窝棚。
杨文举和孩子们,在河滩上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寒冬,迎来了到大后套后的第一个春天。转眼间,大雁飞来了,三九河开了,河滩上,茅柳吐出了鹅黄,红柳的枝头晃着淡粉,披着残雪的苇林里,各种水鸟也匆匆欲动了。河面上,顺流漂来第一只大后套的运粮船。船头上站着一位美丽的蒙古族姑娘,她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家乡民歌,《鸿雁》。
船行至南海子码头准备靠岸时,那个美丽的蒙古族姑娘,突然一个趔趄,掉进滚滚的河流,被激流旋到对岸的回水湾,船工们手慌脚乱地跳河相救。正在河滩整地的杨文举,放下农具纵身跳进回水湾,奋力向那落水姑娘游去。这时船工们也赶到了,众人们将从河里打捞的姑娘,扶到杨文举的窝棚里。姑娘叫蒙根花,是西三旗王府的小格格,蒙根花醒来后,望着杨文举他们哭了。
蒙根花的父亲西三旗的老王爷,烏尔格勒德克什克闻讯后,在护卫的簇拥下,匆忙赶来向杨文举致谢,并与他结为拜识。初舂的河滩上,成片的芦苇林披一抹淡绿,荡荡地弥漫着河腥味。到了落日时分,被红柳,茅柳遮得透不过气的窝棚里,劳做了一天的人们,喝着自酿的高梁酒,谈天论地。此时,人们习惯地称杨文举老陕北。这时,老陕北正在自家的窝棚里,哄着饿得哇哇直哭的小秀姑睡觉呢。他的两个儿子,正在河滩上,追逐着河面上,片片远去的白帆。这年,沿河滩的洼地旁,搭窝棚的人们渐渐多了起来,不到半个月就形成一个村落。老陕北是这里最早的居民,老陕北圪旦的村名也被叫响了。
老陕北圪旦的人们,开始在各自的窝棚前后,河滩上拓荒种田。到了秋天,河水瀑涨,眼看吃到嘴边,河头地里的庄稼,都泡在秋水里。人们只好在堤上,搭起了临时住所。堤下,大公发教堂和小淖教堂的洋神甫们,来到百里河滩,一手拿着新约全书,一手提着米袋子,劝导人们入教。一日,老陕北圪旦来了一位拳师。老陕北见他行侠仗义,就让拳师住在他家。拳师叫郄老贵,山东曹州人氏,他不仅武艺高强,还能说书。白天,和人们一起下地劳动,晚上说书,云鹤也成了他的热心听众之一。
老陕北到包头城买些农具。走到城门下,发现城墙上贴着一张布告,布告下聚集着乱哄哄的人群。一排如狼似虎的清兵,仔细盘查每一位行人。老陕北走近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布告上的画像正是郄老贵。再往下看布告上写着:“捻军匪首宋景诗近日流窜我地,是朝廷缉拿要犯”。老陕北不敢看下去了,急急匆匆往回返。此时,那个叫郄老贵的人正和人们说说笑笑,干活儿呢。老陕北一把将郄老贵拉到红柳林,告诉他所看到的一切,并问,你就是名震山东的捻军首领宋景诗。郄老贵点点头对老陕北说,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只有赶走洋人,推翻满清,国家才有希望。恰好郄老贵要到东河滩,发动群众反清灭洋斗争。临行前,云鹤执意要与郄老贵一起走,老陕北对郄老贵说:“把孩子交给你放心”。老陕北搬着一只小划子,送云鹤与郄老贵。小划子顺流而下一路踏浪向东。突然,远方云水连接处,乌云密布,雷鸣电闪,飓风掀起滚滚排浪,将小划子掀起,在浪谷中跃上跌下。郄老贵全然不顾,与老陕北执棹奋力向前。
送走郄老贵与云鹤后,老陕北圪旦的人们,迎来了第一个沉甸甸的秋天。禾场上,在明快欢悦的号子声中,一年一度的起场开始了。人们边喊着起场歌,边挥动着木掀:“神姿哟,快刮哟 风神爷哟,快撒欢哟一嗬唠呀嗨”,糜堆堆积的滚瓜圆流,男人们挥动木掀,动作舒展地高高抛扬,又漂亮的抛弧下,糜壳满场飘飞,金黄饱满的糜粒,就象珍一样,唰、唰洒下来。女人们甩着大奶子,把簸箕高高举过头顶,轻轻地摇荡簸扬。
秋粮堆进窝棚后,秀姑病了,老陕北急得抓耳挠腮。于是,老陕北圪旦的乡邻们,从蒙古族巴氏部落里,请来了具有蒙古,突厥血统的神婆阿力玛。据说阿力玛的远祖,是突厥人的阿史那家族,这是个传承萨满教的家族。自阿力玛的远祖嫁给蒙古族巴氏后,其后人代代是部落里的萨满。到了阿力玛这一代,在出神的套路上,融合了农耕民族与藏传佛教查玛的一些特点。这是个不平静的夜晚。河滩上燃起起一堆篝火,神婆阿力玛踏着,啄米点、雁翔点、走马点、鱼跃点、缓步点、水漏点以及涌浪、滚雷、碎蹄等细微鼓点,沉浸在听觉、幻觉中。突然,,呼吸急促,行走疾速,声音宏亮,力大过人,精神亢奋,并伴有疯狂旋转舞动。
奇妙的音乐弥漫在空中,空气中的杀气渐渐收敛。不知谁给篝火中添了一些柏树枝,于是有一种浓郁的香味,弥漫开来,与音乐掺合在一起。雾气渐渐升腾,空气潮湿得仿佛要滴血。奇妙的音乐和奇异的柏香中,人们渐渐地跪了下来。神婆阿力玛开始扭动腰肢,翩翩起舞,嘴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接着,吆喝,唱起,鼓点变为急鼓点,神婆阿力玛顿时觉神从脚下附身,双那个腿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然后然后直奔腰铃,只觉背后冒着凉风,腰铃唰唰作响。最后上到头部,她双目紧闭,大脑虽清楚,但控制不住自己。边击打神鼓,口中吟唱神歌,边走起碎步。随着身体的晃动、摇摆,悦耳的叮当声也越来越响,跳着跳着,变得疯狂起来,转如旋风,蹦跳似狂怒的虎豹……。
昏昏欲睡的秀姑,被神婆阿力玛似神似鬼的蹦跳中,吓得哇哇直哭。神婆阿力玛终于完成了降神、娱神、酬神、谢神等仪式,长长吁口气。过了几日,秀姑的病才有了好转,能与哥哥一起玩耍了。正当人们瞅着彭胀的豌豆角,灌了浆的麦穗,心里偷着乐。一九零零年初,老陕北圪旦的邻村发生了一件事。教会欲强行购置义楼村,刘寡妇的大片土地。刘不愿出卖‘教会则狂言威胁,激起群众义愤。在郄老贵与云鹤的组织下,与自幼习武,为人耿直的农民古年等人,挺身而出,向教会讲理。农历四月的一天,在在主教哈门的策划唆使下,由两名年轻的传教士与教民、带领把式匠,及教徒共三百余人,有的拿着武器、有的扛着农具、有的拉着耕畜,气势凶凶地向义楼进发,并惨酷镇压反洋义士,郄老贵被害。同时,教会还勾结清廷,追捕云鹤等反洋义士。年仅十三岁的云鹤,为了不连累父亲,隐名埋姓在妙法寺出家,法名慧远。
光绪三十年(一九零四年)六月,一场百年不遇的山洪,席卷了包头城。瞬间,东西通衢,南北辐軫,商旅云集的九行十六社,成为一片泽国。山洪退后,房倒墙塌,一片狼藉。一些粮商乘机屯集抬高粮价。破败的九街三十六巷,挤满了流浪汉,要饭的,还有一些伺机发难财的。已经歇业的烟花柳巷,烟馆,赌场重新挂上了招牌。
隔岸的老陕北圪旦,老陕北安顿好孩子们后,独自在河滩上溜达。河面上,鱼火点点,罩鱼的人在河湾里静静地等待着,不时擦亮火镰。对岸的南海子码头,泊着黑魅魅的皮筏。河滩上,十几岁的流浪艺人韩瞎子,新编的陕北道情,水刮西包头,激起听众的阵阵掌声。
光绪三十年整,
众明公不知情。
众明公请坐下,
听我说分明。
看只看,瓦窑沟里大水行,
天上飘来一疙瘩瘩云,
空中响起捣雷声,
对面站下一伙人,
懵懵懂懂望也望不清。
看只看,二龙戏水要刮包头镇。
火烧如月号,
水刮德茂兴’刮了个回回馆,
还刮了个跑堂的人。
看只看,
满堂的家俱刮了个净打净。刮五原厅,
刮了两个站岗的兵,刮了个锡蜡铺,
捎了个剃头棚,
还有两个落娼的人。水刮祥泰吉,
刮的实苦情,淹了个口袋房,刮了些黑毛绳。
看只看,把一个毡房刮了个净打净。
水刮同祥魁,大水实在凶,刮下一只大油柜,
挡住了西城门。
看只看,西滩的人们一个也活不成。
水刮永合成,刮的实怕人,刮下个大油梁,凿开了西城门。
看只看,西滩的人们一个个逃活生。
锁子放哭声,哀告众弟兄,
谁能捞住我闺女,奉送十两银。
看只看,西包头竟没个会水的人。
死鬼放哭声,惊动大行中,狼嚎又鬼哭,大家不安宁。
看只看,西包头城里就把个鬼魂送。
将军传下令,追向大行人,这一次西包头刮了多少人?
有的说八百多,有的说一千还有零。
老陕北听着,听着心里涩涩的。这场水灾之后,粮商乘机屯粮抬价。包头与南海子码头,饥民如潮。饿死,病死的灾民横卧街头,被大行的人用拉尸车把尸体拉到梁山沟,招来成群眼睛发绿的野狗。人市上,典妻卖子者络绎不绝,土匪,乱兵,地痞乘机抢窃。在乱哄哄的饥民中,有一个人称白神仙的郎中,不分昼夜穿梭在饥民中。他临街办了一处饥民救助所,专门救助医治那些无家可归的病人。这白神仙,何许人也,是清宫四品御医,与六君子与康梁等人有些来往。戊戌变法失败后,从宫里逃进了包头城外的大后山,他秉承家教,扶危济贫,成为走村串户的朗中,很快成为这一带名医。
从大后套赶来的地商们,也在这乱哄哄的饥民中凑热闹。他们在醒目处,也搭起了帐篷,都支起了锅灶。边用勺子搅锅里的粥,边吆三喝四:“快来呀,给我家挖大渠,管吃饱还有光洋花”。老陕北变买了所有的家产,在一处难民集中的地方,办起了一处赈粥场。他的粥锅,很快被峰涌而至的饥民抢吃一空。一些饥民见老陕北乐施好善,干脆跟着他,在老陕北圪旦的河滩上,办起了骡马大店。骡马大店挨着南海子码头的渡口,每天过不了河的车老板,赶牲灵的脚夫,都在他的骡马大店息脚。一天,骡马大店来了一位赶牲灵的脚夫,这位脚夫是山西人。老陕北见他很熟,便与他聊了起来,这位赶牲灵的脚夫叫胡一凡,是他介绍到老朋友祁家油房做教书先生的。后来参加了革命党,受山西新军的指派,秘密来包头策划清军起义。
胡一凡继续以教书先生为掩护,发动,组织河东河西群众的反清斗争,在清军中建立反清秘密组织。一天,胡一凡到大佘太策反清军管带守松,被五原厅同知庆恩侦知,对胡一凡进行秘密追捕。正巧老陕北搬着小划子到南海子码头进货。老陕北让胡一凡藏在小划子底舱,顺利躲过清军的盘查。白神仙非常敬佩老陕北的风骨与为人,这样一来二往,两人便成了生死朋友。
转眼又到了秋天,老陕北偶受凤寒,一病不起。白神仙闻讯老陕北患病的消息,连夜骑着小毛驴,沿护河大堤只奔南海子码头。这时老陕北大口,大口咳血不止。秀姑,急得只搓手,从妙法寺闻讯后匆匆赶来的云鹤,也合掌默颂阿弥陀佛,人们在焦急中等待白神仙。
白神仙进门后,放下药箱,就给老陕北把把脉,对秀姑说:从脉象看令尊应该是肺结核大咯血。并开了处方:生代赭石六十克,龙骨十五克,牡蛎十五克,白根十五克,大小蓟炭十二克,熟军九克,棕炭九克,焦栀子六克,炒牡皮九克,藕节九克,川贝九克,黄芩炭十五克,地黄炭二克,白芨九克,桔梗九克,生蒲黄九克,杭白芍十二克,天冬十二 克,甘草九克,生阿胶十二克。白神仙临走时嘱咐秀姑,第一天每隔六小时服一次,第二天每隔八小时服一次,第三天每隔十二小时服一次。
老陕北连服了白神仙的几剂药后,大咯血也止住了,身体也清朗的多了。
过了几日,白神仙又来看他来了。这次他还领着一个俊俏的妇人,笑呵呵地对老陕北说,你年迈多病,孩子还小,这个家不能没有女人。她是我一个远房亲戚,人很能干,男人也曾是一名船工,不幸早年矢足落水遇难。老陕北听着明白白神仙的意思,见那女人眼泪汪汪可怜,对白神仙说,留下吧,留下做个帮手。那女人到了杨家后,与老陕北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她有了依靠,对秀姑也十分疼爱。
日子久了与老陕北有了感情,在第二年大雁飞来的时候,生下一名男婴,取名云雁。辛亥革命那年,那女人突然得了急病,白神仙给她连服了数付中药,还是不见好,老陕北见神仙也救不了她,暗地为她准备了后事。
就在那年夏天,一场场连阴雨,漫过河头地的庄稼,鼓鼓的河水溢出大堤外。直到秋风过后,水才渐渐退了下去。住在堤上避难的人们,才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老陕北圪旦。从西伯利亚旋起的一股股寒风,越过阴山山脉,无情地扫荡着河滩。在河滩的低洼处,落下了一汪汪小海子,那些退水时没来及退到黄河的,黄河鲤鱼,红拐子,沙棒槌,把小海子挤得啪啪作响。秀姑领着云雁,把这些鱼用箩筐挑回来,吃剩的晒成鱼干。
到了冬天,人们在大雪覆盖的冻河上,凿开窟窿,又能捞些冬鱼。秀姑,与云雁夜里饿得睡不着,就坐等到天明。第二天,到大堤外的村里,乞讨饭吃。
老陕北有个山西保德的拜识,叫卢凤武,早年从山西老家,走西口准备到大后套闯闯,他们来到黑土崖时,被土匪抢走了盘缠,无奈只好随其他老乡,到达旗王爷地的甘草滩,干起了掏甘草的营生。
这天,卢凤武为西碾房的王掌柜,往河口镇码头送一船甘草。在卸货往回返的途中,卢凤武在老陕北圪旦下了船。卢凤武听罢老陕北的拉话,顿时有了恻隐之心。
过了年,卢凤武来信了。来信说,每年农历正月十九日,是蒙旗王爷府开印的日子。每年到了这天,那些地商,开草店的甘草商,备足了礼品,纷纷来到王爷府,召庙,向王爷,喇嘛,送礼,求包一好地。
甘草摊是达旗王爷赐给树林召的召膳地,那里出的甘草被称为梁外草,是甘草中的上品。西碾房的王掌柜,通过后套大地商王同舂与树林召大喇嘛的关系,今年又包租了甘草滩。眼看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人手不够开不了口子,王掌柜让他再找些掏草工。
老陕北读罢信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去闯闯。秀姑与云雁小,把他们寄养在老乡家,云鹏,给滩上祁家油坊的老羊倌打半儿。
安顿好后,老陕北用一根红柳扁担,一头挑着行李一头挑着路上吃的食品,翻上了风沙蔽日的庫布其大沙漠。甘草滩在沙漠的腹地,走三天的路程才能到达。茫茫的沙塬上,爬满了冒出绿芽的灯箱草和沙蒿,刚从沙洞里钻出来的沙和尚,蛇鼠子,仄起脑袋警惕地,观察着过往行人。
老陕北走到马场壕的时候,天黑的已经看不清路了。当年他走西口时,这里还有一家小店。是走西口的人们经孤山,五里墩,庙塔,都在这里打尖歇尘的地方。如今,人走房塌,那间小店只剩下三堵墙,还於满了沙子。老陕北在向阳的那堵墙前,刨开沙子,铺些枯干的沙蒿,铺前襟,盖后襟,两脚钻进袖圪通。
刚迷糊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几个人说话,再后啥也听不到了。不一会儿,几个端枪的人将他团团围了起来。老陕北心里一惊,知道遇上土匪了。这几个土匪也大开眼界,只见武举人老陕北还没等土匪眨眼,一个龙腾虎跃,随着那根红柳扁担在他手里上下转旋,那几个土匪早倒在地上。老陕北拿起枪一看,哪里是枪,原来是一根着了色的木棍。
老陕北驱散走土匪后,继续赶路。又走了一程遇上了老相识从,绥德来的说陕北道情的韩瞎子。如今韩瞎子骑一头毛驴,也要到甘草滩。他说,从黑界地的几百处火盘,到甘草滩,方圆几百里,无论掌柜的还是揽工的,都是山西,陕西人。
到了晚上没啥红火的,不是赌就是嫖。一些不赌不嫖的,爱听打坐腔,说陕北道情。老陕北,那你是到甘草滩说陕北道情。韩瞎子,是哩,每年开口子,甘草滩西碾房的王掌柜都要举办一场祭祀草神娘娘大会。界时,算卦的,耍杂的,开杂货铺的,打玩意儿的,边商,蒙客都要前往。
老陕北,草神娘娘。韩瞎子,是哩,在很久之前,黄河里有条恶龙兴风作浪,驱使河水瀑涨,淹没了两岸大片农田,村子。有对新婚不久的夫妇,男的叫王哥,女的是王爷的独生女叫那仁花。王哥决心要除掉恶龙,与恶龙在滔滔的洪水中博斗了七七四十九天。恶龙降服了,洪水退走了,人们却被瘟疫吞噬了一个又个生命。王哥跑遍了庫布其大沙漠,寻找能治瘟疫引起咳嗽的草药。
一天一场铺天盖地的沙尘暴将王哥埋在沙丘下。蒙根花闻讯后,在王哥遇难的地方,边哭边呼唤,王哥哥,王哥你哥。哭着,哭着,泪变成了血,滴在沙漠里,长出漫梁遍滩的甘草,当地人也叫甜根根。那仁花也变成了一只报舂鸟,每年的到了这个季节,她飞来飞去不停地呼唤,后来掏甘草的人把她当做草神娘娘祭祀。
俩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三岔口。三岔口有几户人家,门前有两条路,一条通甘草滩,另一条通往西蹬口。韩瞎子叩开一扇半掩的门,随着一声响动,传来了女人悦耳的声音,又是那个枪崩的,门开着呐
韩瞎子听着有些耳熟,再仔细想想,呵原来是枪崩鬼老圪旦。这时老圪旦也闻到了韩瞎子的味道,光着脚一把搂住韩瞎子的脖子,边啃边骂,枪崩的,枪崩的。
老圪旦啃够了骂够了才发现,韩瞎子后头还有一个男人。老圪旦松开韩瞎子的脖子,扭着腰,挑逗老陕北,你们是掏甘草的吧,不怕媳妇和别人亲嘴嘴。韩瞎子说,家菜不如野菜香,半夜也要喝碗苦菜汤。老圪旦说,对里,野菜才有味道。
路上,韩瞎子告诉老陕北。老圪旦的男人,在那场风靡鄂儿多斯的独贵龙运动中,被官府杀害了。她的爹在城川教堂应差,吸上了洋烟。老圪旦被她爹卖了几次,最后沦为妓女。在大梁外,象老圪旦这样的野鸡,如同断了根的沙蓬,风刮到哪里算那里。
走着走着,又到了月黑天黯的时分。翻过一道沙梁,望见远方有一盏闪烁的灯。韩瞎子指着那盏灯对老陕北说,肯定是草神娘娘怕掏甘草的人迷路,显灵照应的。走近了才看清楚,是卢凤武接他们来了。
卢凤武把他们接到西碾房的一处大棚里,是用苇席临时搭建的。棚顶拖下一根绳索,悬挂着一盏硕大,晃荡的油灯。棚内乱哄哄的,喝酒的,玩赌的,唱酸曲的,应有尽有。在大棚的一角,大火盘的火计,给老陕北和韩瞎子端来一盆泽蒙花拌汤,老陕北和韩瞎子吸得棚顶震天响。这时,一个女人推开棚门,一只脚还没踏进,聚焦了棚里所有人的眼光。
女人大摇大摆地走近老陕北,挤眉弄眼地说,好壮实的汉子,乐不乐,老陕北听不懂她说啥。韩瞎子对老陕北说,就是嫖不嫖。韩瞎子转身问那女人,老圪旦,你咋也来了。老圪旦,明天是死鬼的忌日,我顺便给他烧几张纸。
韩瞎子对老陕北说,老圪旦第一个男人死后,又嫁给了掏草工。大棚里,其它掏草工挑逗她,老圪旦,啥价,老圪旦,十斤甜根根,韩瞎子,现在没有,老圪旦,没有赊呗。大伙轰地笑了。
第二天,甘草滩上迎来了祭祀草神娘娘的日子。老沙窝附近蒙民,做甘草生意的客商,赶牲灵的哥哥,打玩意儿的角色,小商小贩,都涌进来了。西碾房的王掌柜今天是主角,一大早他一边招呼帐房,把头拱手迎请客人,一边指挥工人搭彩棚。祭祀的时间到了。帐房先生为主祭,他高声呼道:“请草神娘娘……”呼声一落,顿时鼓乐齐鸣,鞭炮震天,人声鼎沸。
四个半裸着的彪形大汉,丛草神娘娘庙里,抬着梳着小抓鬏儿的草神娘娘,迎请到彩棚的中央。台下,披着袈裟的喇嘛,在香烟缭绕,蜡烛高燃的供桌旁,边念经边摇动法铃。西碾房的各路把头领着各自的铡工,掏草工,在王掌柜的带领下,整整齐齐地列队站着,铡刀,铁锹,都系着红绸子。帐房先生又高声呼道:拜草神娘娘
在王掌柜的带领下,按水,木,金,火,土的顺序,分别由河曲帮,保德帮府谷帮,神木帮,西路帮跪拜草神娘娘。祭祀后,随之进行了开口仪式。
散了后人们挑着行装,到了各自的草场。韩瞎子和老陕北分到甘草滩的最西端,叫老沙窝。卢凤武成了专门接待甘草客商买卖,草店的一名伙计。草场里,有提秤的大把头,评价的二把头,还有一名帐房。老陕北在出口时,把王掌柜支付的工钱,捎回老陕北圪旦,他要在二月二至码锹到霜降,这段时间抵清王掌柜的全部债务。
大伙儿分别拿着特制的铁锹绳索,跟着大把头满福,从草场来到了老沙窝。老陕北学着别人,在一个硬土塄下,开一个马口,再把红柳扁担横旦在马口上,铺上从王掌柜那里租来的苇席,盖上土。老陕北猫腰进去铺上草,一个能睡三个人的地窝子就这样搭成了。
头一天,老陕北在老沙窝转悠了一天,土没少挖就是没挖到甘草。收工后,他钻进地窝子把生米装进一个小布口袋里,用麻绳系住口,在水里浸泡,再在火上烤,湿漉漉的口袋被烤得直冒热气,把布袋烤干了,再浸湿,再烤。夹生饭做成了。他就些红腌菜吃饭后,一个人望着被夜色吞噬的老沙窝。
喧嚣了一天的老沙窝静伏在苍下。飘浮不定磷火,在隐隐的狼嚎声中,令人怵然。此时,从来不露真容的老陕北,确实有些感慨了。走了三百年的西口古道,是成千上万晋陕人,生生不息用血,用命铺就的,是一部说不完,道不清的传奇,是一部读不懂的书。这时,一首古诗,突然从他口里脱口而出,长城外,古道旁,黄沙连碧天。
大火盘里,韩瞎子正襟危坐,三弦轻轻一拨,脚踏着脚踏板,用浓重的陕北口音,一字一板凄凉地唱道,
这过了二月是舂风,
走西口的人出了门。
东三天,西两天,
无处安生。
饥一顿饱一顿,
饮食不均。
人们嘎然寂静。俄倾间,只听得大弦嘈嘈如烈马奔,小弦袅袅似妇人泣,神采飞扬,口吐清音
上杭盖掏根子自打墓坑,
下黄河拉大船驼背弯身。
进后套挖大渠自带囚墩,
上后山拔麦子两手流脓。
走后营拉骆驼自寻充军,
大青山背大炭压断板筋。
高塔梁放冬羊冷寒受冻,
遇传人遭瘟病九死一生。,
一终曲尽,韩瞎子囊中已有些碎银子,留些饭钱,皆施舍场中穷汉。 那夜,老陕北在地窝子里,做了一个长梦,梦见老父临终嘱托,梦见自己有了浩浩荡荡的船队。次日五更天,老陕北从地窝子里,爬出来,伸伸腰,望了望老沙窝下的黄河滩,矇朦胧胧地看到,黄河上漂浮着无数盏灯火。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在想娃哩。
自老陕北走后,云雁,秀姑一夜间长大了许多。云鹏把弟弟妹妹送进了祁家油坊办的学堂,自己边读书边放羊。一天,云鹏路过学堂被胡先生唤住。胡先生对云鹏说,你们兄妹都聪明,未来国家需要你们,晚上到寒舍一叙。原来,这位祁家油坊的先生在京师学堂就读时,曾次聆听康梁图强变法的演讲。先生声泪俱下,对云鹏兄妹说,少年强,国家强,国家强,人民强。
同时,还让他们读了许多当代启蒙思想家的书籍。云鹏读了魏源的海国图志后,常常坐在河边发呆,窝棚里传来阵阵郎朗读书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老陕北来到老沙窝不久,那为叫老圪妲的女人,也搬到了甘草滩。掏甘草的,赶生灵的,走口外的,都熟悉她,说她是,一只敲骨吸髓的狐狸,也有的说她是,一只飞来飞去的花蝴蝶,能给寂寞的人带来块乐。总之,她是甘草滩一带的疯女人。
据老草工说,她的第一个男人死后,又嫁给从山西保德来甘草滩,掏甘草的掏工草。新婚不久,男人在和掏洞时,被头顶的沙层塌陷压死。老圪妲不分昼夜,在男人压死的沙堆下,边哭喊,边挖沙不止,直到哭喊疯了。草工们见她可怜,众人凑着给饭吃,让她在疯癫中,给人们带来乐趣,但也有人避着她,怕这个祸害给他带来灾难。
那天是端午节,晚上的月亮真好。人们在地窝子外,燃起堆堆煹火,尽情地喝,尽情地跳,尽情地闹。到处刮野鬼的玩意儿班,还带来了打坐腔,巴音杭盖,四公主等新节目。老圪妲也来凑热闹,她在一堆最旺的火堆旁停了下来,解开她黑色大襟上衣的纽扣。衣襟霍地亮开,于是人们看见,在她塌陷的奶和松弛的肚皮上边,罩着一件红裹肚,她说这是男人给的装新衣服。看到她今天的模样,人们不禁心酸,依稀记得她二十年前的容貌。白皙娇美的脸庞上,黑色的头发,梳理后,在脑后绾了个盘龙髻,然后用一个银簪子,从龙髻上穿过。
老圪妲虽然老了,疯疯颠颠地跳胡舞,连飞来飞去的鸟儿也随着她飞旋的裙子,上下舞动,如同白居易老先生诗一样美丽动人,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巳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韩瞎子从老圪妲的长相认定,她有可能就是栗特人的后裔。
据说,大唐时期,有一支从中亚来的商人,边经商,边游牧,史称昭武九姓。这些胡人被大唐安置在鄂尔多斯高原。之后,它们留到这里的后代,融合了汉人,蒙古人,党项人的血液,形成了一个新的部落。
那天晚上,韩瞎子瞅着老陕北,翻来覆去睡不着,地窝子外,老圪妲疯疯颠颠地跳胡舞,脚上还系着铜铃铛,搅得人心窝痛。
韩瞎子絮絮叨叨地,给老陕北讲起老沙窝的故事。其实,老沙窝自古就是匪窝子。翻过一道梁,爬过一座坡就是老营盘,自党项人李继迁叛宋盘踞在那里,就一直没断过烟火。现在有股匪徒以黑骡子为首,是剿回民义军时被打散的清兵,人称独立队,专门打家劫舍。老圪妲疯疯颠颠地跳完胡舞,又在地窝子不远的沙梁上,凄凉地干嚎
瞭见王爱召,
妹妹捎话来,
要和喇嘛哥哥交。
喇嘛哥哥人样好,
喇嘛哥哥嘴嘴牢,
来得迟走得早,
三年五载谁也不知道。
喇嘛哥哥好心肠’
半夜五更送冰糖,
冰糖放在锅盖上,
紫红袍袍伙盖上。
韩瞎子听着叹口气,继续说,象老圪妲这样女人太多了,她们命苦哇,她们的男人不是被抓丁,就是送到召庙里当喇嘛。女人没法子,不是与喇嘛相好,就是找个拉帮套的。
韩瞎子出去撒尿,突然看见一彪人马,风驰电掣地朝老圪妲飞奔而来,身后沙尘滚滚,为首的个子不高,絡腮胡子,背后插一把鬼头大刀,一脸乌黑,喊着:抓住她”在“咴咴”的马嘶声中,下马抓老圪妲。
老陕北听到马嘶声,知道匪首黑骡子来了,忙爬出地窝子,这时,黑骡子正撕扯老圪妲的裤子老陕北气得火冒三丈,大喝一声畜生,气沉丹田,一个连环鸳鸯脚,接一个扫堂腿,霹雳啪啦,把黑骡子打得哭爹叫娘,屁滚尿流。
而另一个匪徒在老陕北背后举起了刀,其余的都抱头鼠窜。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老陕北,把黑骡子打得哭爹叫娘,屁滚尿流的消息,顿时在老沙窝炸开了。几个平时受黑骡子欺负的把头,提着老烧锅,领着弟兄叩拜老陕北,跟他学习功夫。
眼看到了九月九。秋风凉,想亲娘。老陕北确实又想娃哩,他躺在地窝子里养刀伤。韩瞎子,老圪妲,还有离老沙窝不远的草店伙计卢凤武闻讯后,也匆匆赶来。老圪妲在地窝子外的灶台上,熬了一碗沙鹡汤,让韩瞎子,卢凤武扶着,一匙一匙喂进老陕北嘴里。老圪妲时疯时清醒,边喂边哭,哥呀,我命苦是贱女人,不值得你以死相救。老圪妲声嘶力竭的干嚎,使韩瞎子,卢凤武也动了情。
人们走后,老陕北的精神好多了。他静静躺着,也想了很多。在陕北,有流传了不知多少辈子的习俗,人们走西口时,都给自己烧离门纸,倒有些水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一天,韩瞎子慌慌张张告诉老陕北,老圪妲得了梅毒快要死了。老陕北听罢与韩瞎子一道,直奔老圪妲的地窝子。
这时老圪妲已经气息奄奄了,她见老陕北轻轻地叹口气,断断续续对他说,与你相处,高兴。我走后,有一件事麻烦你。我有个女儿小名风仙,被人贩子买到包头,如今不知下落,一定设法找到她,说她娘想她。
老圪妲死后,老陕北与韩瞎子将她埋在沙梁的高处,让她从山梁这头望着山梁那头,日夜守望着女儿被贩卖的北方。
一场舂雨给燥熱的老沙窝添了几分凉意,起起伏伏的沙丘失去了咆哮,变得格外温顺。偌大的草场上,人头攒地。人们有的光着膀子,有的猫着腰,还有的钻进洞里,挖的挖,掏的掏。府谷帮的大把头满福,是从长白山过来的,从小跟着爷爷进山挖人参。在他看来,甘草与人参一样,都是神灵赐予的,所以,要虔诚。
他准备了许多红头绳,拴住那些根叶肥壮,四五支挤在一起的甘草苗,然后跪着默诵,天灵灵,地灵灵,甘草娘娘显神灵。
这满福平日,根本不把这些刮野鬼的人放在眼里,自从老陕北制服匪首黑骡子,心里清楚,独霸老沙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所以,想办法与老陕北套近乎。
满福的父亲就是大清朝,在黑界地垦殖的绿营兵。他看见老陕北有些不解,告诉他,拴住那些根叶肥壮,四五支挤在一起的甘草苗,大部系粗条甘草,掏草工就从周围往里挖,钱不能铲伤根皮。甘草沿地面平行匍匐的根子叫串,与地面垂直的根子叫栽子,一般只掏蝱栽子,当挖到一定深度,再不能往下挖的时候,便铲断了,这种甘草不值钱。
满福见老陕北听得入神,说干脆竹筒子倒豆子吧,其实,铡草也很重要,一般以粗细分类。粗者直径为三厘米,长为七十厘米左右,这样的甘草称,天粉,奎粉,河草,圪哒头。
在老沙窝的窝掌,有一处叫白骨塔的地方,起初是神木帮的地盘。由于人们经常在那里挖到森森白骨,神木帮的人也就放弃了。
河曲帮有个叫楞二娃的后生,那天闯了白骨塔,挖出了椽头粗的甘草王。神木帮的人问讯后,赶来与河曲帮枪夺甘草王。为此,双方剑拔弩张。满福虽然有些绝技,却始终控制不了这些野驴子。
眼看一场血刃开始了,韩瞎子拽着老陕北匆匆忙忙赶来。老陕北见这阵势,也有些怵然。两帮的人见老陕北来了,情绪稍缓和了些。
达拉特旗的札萨克逊布尔巴图,闻讯在老沙窝掏出甘草王,惊喜万分。近日他从京城迎娶回小妾蔡小娘。小娘轻柔飘漫,半袒酥胸,玉臂磊落,挪步婀娜,美艳无限。只是出自青楼,失去生育能力,逊王一筹莫展。
一日有喇嘛献秘方,说,方剂,配三百年甘草才治此疾。于是,逊王亲率王府官佐,喇嘛,快马赶来。
逊王一行人马还站稳脚跟,在沙梁那边,又驰来一队人马,走近了才看清,来人原来是城川教堂的大主教奥尔良。这位温良尔雅的主教先生,冲着大火大声咆哮,这里是教会的地,甘草王属于我们的。逊王反唇相讥,这方圆几百里都是王爷地,是我达拉特旗的札萨克逊布尔巴图的王爷地。
正当奥尔良大主教与逊布尔巴图的王爷各执一词,争论的几乎动武的时候,神木帮与河曲帮站在一起了。他们手挽手,肩挨着肩,将奥尔良与逊布尔巴图一伙包围在中央。奥尔良与逊布尔巴图看见群情激奋,怕事闹大了不好收场,灰流流地溜走了。
那天夜里老陕北兴奋的睡不着,因为他看到了人民的力量。为了防止奥尔良与逊布尔巴图一伙伺机报复,在老陕北的精心筞划下,散布出甘草王被黑骡子抢走的神话。
到了晚上,人们背着甘草陆陆续续回来了。满福提着秤边过秤边喊着行话,地起圪堆一溢,沟叫人呜五,墓圪堆上添土留六,平地起萝卜拔八,一杆子不够——九。按行规斤湿草折一斤干草收。完整粗实的好草,过秤时也给加十斤或二十斤,人们收获多少全靠提秤的。卢凤武给他带来了好消息,昨天,他给南海子码头送了一船货,听人说大清国快要完蛋了。老陕北,嗯了一声。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说,因为云鹏的事他早知道了。卢凤武给他带来的消息,早在他预料之中。那夜,他想起了许多,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云鹏,想起了成千上万为之奋斗的人们。
一九零六年农历四月二十八“药王圣诞”码锹后,老陕北领着小云雁,搭乘一只运甘草的大船,向老陕北圪旦航行。随行的还有一些在西碾房,掏甘草的草工们。航船一路向东,除了天气时冷时热,路上倒还风平浪静。
快到的时候,老稍公大压低了声音说,都不许说话,岸上正打仗呢,稍公特意交代说,有小孩子的妇女赶紧把奶头堵在孩子嘴上,谁要是出一点动静,咱可全都完蛋了,船上的人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毕竟目的地就快到了,有的小声议论着,真好啊,一路上没风没浪,真得感谢河神爷,那位妇女沉不住气,问,怎么这么静啊,啊,静得有点吓人哪。老稍公听了,压低声音呵斥,谁还在说话,老陕北紧紧地搂着云雁。
这时,一阵阵雁叫声传进船舱,透过小小的窗口望出去,黄漫漫的河面上空,大雁哀鸣着飞向北方,再远处,南海子码头的河滩上,那片红柳林已经隐约可见。船舱内的众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纷纷出了舱。
站在船头上向岸边眺望。岸越来越近,一张张期盼的脸越来越激动。突然,河面上空掠过一声尖叫。一发炮弹在河面上炸开了花,掀起惊涛巨浪。老稍公高喊着让众人回舱,又吩咐舵手掉头,却哪里还躲得及。一发发炮弹呼啸而来,本来平静的河面如沸腾了一般,荡起的浪花拍击着木船,木船起伏不止,摇摇欲坠。 老陕北心里明白,这是山西民军对包头清军发动的进攻。
就在那年,一场百年不遇的黄河秋洪暴涨。沿河的大片秋田,乡村,成为泽国。河滩上的老陕北圪旦,也不能幸免。老陕北租用了十只大船,让云鹏,秀姑将老陕北圪旦,搬迁到南海子码头,河滩的沿的一片空地上。
之后,又从蒙古人巴氏家族手中,买下这块地,盖起了安置走西口晋陕人的晋陕会馆。老陕北在晋陕同乡会的支持下,兼并了东路河运社。为了抵制法、英、德、美等皮毛商人控制的黄河运航线,从晋商手中购得一艘小火轮,派儿子云鹏,东渡日本,学习航运技术。老陕北的义女秀姑,从小与云鹏感情很深,所以云鹏临行前俩人定了终身。
一九零八年,陕甘总督毕允与比利时人罗比尔洽谈,决定共同开发黄河航运。并成立“飞龙轮船公司”,开辟托克县河口镇至兰州的航线。经过的实地勘察和准备,罗氏在河口镇船坞造成一艘名“飞龙”的钢质小火轮船。此事被远在日本,云鹏等留日学生得知,组织陕甘蒙同乡会提出抗议,呼吁国民“争取黄河航运权”,在国人的抗议声浪中,罗氏的计划只得作罢。
云鹏在留日期间,结识了孙中山先生,并参加了同盟会。受中山先生的指派,回包头发动起义,并告诫他,革命胜利后,开发黄河河运。
一九零九年,云鹏回国后,根据中山先生的,黄河两岸,顺成平行线,以保河辐之划,均可流之速度,防泥沙淤河底,加以堰闸之功用,此河可供航运,以达甘肃之兰州。设想,勘查了南海子到兰州的黄河航道,规划出由华运河路社发展为华运河运总公司的蓝图。一九一一年,云鹏与胡一凡等人在萨拉齐,一方面派革命党人与清军管带富章联系,另一方面派胡一凡等人以学董、咨议局议员身份,同恩庆协商起义及包头独立事宜。
恩庆一边赞同共和,一边密谋剿杀革命。包头城里一派革命的气氛,恩庆与地方绅士列队“欢迎”起义军入城。十二月二十四日,富章、张林率领二百余名新军,斜背一条白布,经太平桥由东门开进包头。
进城后,分驻东街、前街、富三元巷。二月二十五日晚,恩庆马号大厅设,欢迎宴,为义军接凤洗尘,并邀请富章、张林等新军首领到包大行马号大厅赴宴。一道赴宴还有云鹏等革命党人。
宴会开始,思庆致词,欢迎起义军进驻包头,赞成包头独立,宣布脱离清廷。在革命的热烈气氛中,人们似乎有些晕晕乎乎。约晚八时许,清兵伏兵四起,马号大厅枪声大作,革命军首领富章、及云鹏等人当场中弹牺牲,并在次日晨被枭首示众。
在马号大厅枪响的同时,根据云鹏的安排,胡一凡正与驻在东街.前街义军集结待命。马号大厅枪响后,他带领驻在东街.前街,富三元巷的三处义军坚持抵抗,直到次日凌晨,才从西门退走,与山西新军合并,后来成为再次策划包头起义的主力。
马号事件后,反扑的清军疯狂地捕杀革命志士。南海子码头,清军河防营荀管带,带着管家孟九九,仔细盘查过往的船筏,晋陕会馆成为他们监控的重点。
云鹏出殡那天的仪式,由晋陕会馆的执事龚驼子住持。泊南海子码头的所有晋陕籍船只都罩上了白纱。会场布置的庄严肃穆,云鹏遗像下写着大大的“奠”字,两旁的挽联分别是:悲兮伤耶,肝胆照日月,日月同辉,痛乎惜哉,忠义贯千古。香案上摆满了供品。除了云鹏的家人,晋陕籍的同乡,连城里九行,十六社的社首,商行的掌柜们,不顾清军的阻拦罢市一天,都为他送行来了,云鹤没有来,在妙法寺为他做了超度的法事。
秀姑披麻带孝哭得死去活来。随着龚驼子一声送行,云鹏的遗体被四个壮汉,高高地举起,抛进他事业未尽的黄河。瞬间,掀起滔天的巨浪。云鹏牺牲后,老陕北一家人悲痛欲绝。这时,秀姑与云鹏,已有了身孕。打发了云鹏后,老陕北劝她改嫁,秀姑执意不肯,并根据河州人的婚俗,云鹏出生于同治十三年,属马,与马拜堂,决意将腹中的胎儿生下,为云鹏留一股血脉。
秀姑拜堂那天,按照跑河路人的习俗,船工们将二十只大船,装扮成喜船。船头皆悬着大红绣球,船艕也都用红绸系着。吹鼓手们铆足了劲头,把腮帮子鼓成双球,眼跟瞪得溜圆。五六个精干女人,把晋陕会馆的院子、房子、清扫的干干净净,为云鹏的灵魂净化一块清静地。
云鹏走后,秀姑大病了一场,想起了与他在一起的往事,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那些往事,不停地撞击着她难以欲合的心灵,欲想忘掉欲清晰。在云鹏东赴日本的前夕,还与秀姑经常与老河叔学习罩鱼。
在河滩上,老河叔正弓腰拾掇鱼罩,河风把他的宽脸膛,炙成了黑大碳,眉心处像用木刻刀扎了两道深纹,嘴边是一圈银色的连鬓胡子。眼角下,皱出永远含笑的纹路。老河叔不仅是罩鱼的能手,十几岁就跟着他父亲跑河滩了,无论夜晚还是白天,凭耳朵能辩出鱼群的走向。
他还告诉云鹏与秀姑,雌性鱼沉静漾水时,雄性鱼守护神般在它的左前后慢慢飘动,悠悠摆尾,传递着爱意。一旦性起,蹿出水面“轰嗵”一声划破了黄昏或清晨的宁静,伴随着这爱的跃动。雌性鱼排放出无从抗拒的香气,雄性鱼立时春情荡漾,箭一般地追开来,追逐出簇簇拥拥的浪花。于是,它们飞游、蹿跳、咬尾、翻滚、逐成一团……。鱼罩下水的一瞬,有一闪的“罩风,是鱼最容易在这一瞬间逃遁。但雄性鱼灵活,敏捷,完全可以只身逃走。可它见伴儿不蹿,以一副共赴患难的样子,双双被罩鱼人捉住。
云鹏与秀姑听完老河叔的讲述,热泪盈盈。如今,父亲老了,云雁还小,云鹤出家了,这付担子只能自己扛起。
一天秀姑到码头上货。刚从英国回家度假的史密特,被秀姑的美丽惊呆了,痴痴地望着她,竟忘了老爹叮咛他的使命,傻子似的一个劲喃呢,似梦似醒,如醉如狂,好……真的好……天咋造出这等养眼悦心的人呢,好……真是稀罕死人哩……。
史密特自从与秀姑相遇后,得了相思病。每日不思饮食,疯疯癫癫满嘴呓语。这可急坏了史家驹,他从天津请来英国医生。洋医生用听诊器听了听,又搬开史密特的眼睛,对史家驹说,少爷患的是精神忧郁症,得去英国治疗。史家驹让史密特,乘泊在天津口岸的英轮,提前回到到伦敦。
每年开春,从后套驶来的粮船靠岸的时候,一些孩子们到码头上,打扫洒在地上的米粒,有的孩子们还刺漏的麻包,把粮食洒得满船都是。河防营的师爷,孟九九见荀管带,到绥远都统府寻找新主人去了。
他心里闷得慌,追赶打扫洒在地上的米粒的孩子们。这时,乘南北混战之际,南海子码头,成了英,美,日皮毛商哄枪,分割地盘得天下。临河楼,依然是喧闹繁华的南海子码头上,最有名的饭庄。三层砖木结的小楼,飞檐翘脊,雕梁画栋。楼的基座一半跨着堤岸的岸柳下,一半悬空在水上。史家驹今天宴请英商,饭庄里显得格外忙碌。史家驹为了讨好英商,赏了堂头两吊钱。史爷赏钱两吊……,堂头的话音未落,满堂伙计,厨师,洗菜的,刷碗的,打杂的,包括账房先生,甚至饭店的东家都一高喊:“谢谢啦……,英商乐得呵呵大笑。
天津英籍新泰兴洋行的买办,及其日商开设的洋行,来包头收购皮毛。他们将皮毛从青,甘,宁用船筏,车、、驼上插有洋行旗,并由武装押货人员保护,运达南海子码头晾晒后,重新打包后运往天津港。
这些洋行手持发往天津运照单,就可以享受沿途关卡免税放行的权利。 史家驹在南海子码头站稳脚跟后,想利用洋人的特权,挤垮吃河路饭的所有对手。正当他过五关斩六将,一路舂风得意时,老陕北华运在南海子码头,通往各渡口的水路上,横船立浆频频出招,让他应暇不及。
他有时独自登上,英式怡和大楼的顶端,望河兴叹。大楼下就是船来船往的码头,泊在岸边的除了华运的五栈,七栈船,就是他家的插着英国国旗,由小火轮牵引大吨位木船。一天,他回到家中脚不由衷地,走进了供奉列祖列宗的家祠。供桌上方的墙壁上,供奉着史家十九位祖宗的画像,都似乎用鄙视的目光嘲笑他。他最怕与爷爷冷峻的目光相遇,因为他爷爷的船队就是一八四零年被英舰击沉的。难道史家四百年的航运史,就在他这一代帆落残阳吗,他不敢想下去了。这时,大腹便便的日商河野突然来访。
其实,史家驹并不喜欢河野。因为他在与河野的接触中,发现这个貌似考古学家,又兼皮毛商的小日本很阴,但是在那个洋人都是爹的年代,得罪不起。史家驹有礼貌的把河野让进了客厅。河野走后,史家驹反复回味着河野刚才的话,有些毛骨耸然。
河对岸起风了,河边的沙坨子,在夕阳下缓缓流动。风儿搂着沙坨子里的河柳,搂着山峁圪梁上的沙蒿,搂着河滩沙窝里芦苇,开始了曼妙的舞蹈。

中部,流水行船

转眼到了年关,黄河沿河一如既往地下起了大雪。河滩上,衣衫烂褛的龚驼子在风雪中狂奔着,一边跑一边喊:,满清灭哩……民国开始哩……,苍老的声音里透露出喜悦。
民国后的包头城,除了龙旗换成五色旗,九行十六社变成商会,厅府变为镇守使府,似乎什么都没变,只是少了那根拖在人们脑壳后,长长的辨子。
南海子码头也是如此,大大小小衙门的官佐差役,一律换上了民国的服装。新任河运巡检使,还是河防营的那位荀管带。这位自称荀子后人的荀河运巡检使,有个师爷叫铁算盘孟九九,是个挺深沉的人。
民国后,大摇大摆地随荀河运巡检使,走进河运巡检使衙门。屁股还没坐定,便走出衙门,边看边喊,能铰辫子哩!又拍拍自己为大光蛋,自豪地嚷道:“都过来瞧瞧,这样又凉快,又清爽,哈哈哈哈……”。瘦瘦的一张瓜皮脸,下颏上长着几根稀稀落落的山羊胡子,倒挂的眉毛下,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嘴角常显出的八字纹,透出几分奸诈,几分精明。
民国元年一月,外蒙古陶什陶率蒙古骑兵南犯。命令王爱召的旺丹尼玛喇嘛和白彦公,杭旗的朝鲁等人率队进攻黄河以南地区。被银川镇使马福祥打败,并逮捕了旺丹尼玛等人,送往了监狱。八月,袁世凯的电令远城将军张绍曾,照会乌伊两盟十二旗王公,在归绥召开西盟会议。达旗的硕亲王爷逊布尔巴图,与西三旗的烏爾格勒德克什克王爷,都出席了会议,并发表了反对分裂内蒙古的共同声明。
硕亲王爷逊布尔巴图,与烏爾格勒德克什克王爷的义举,受到了当时民国政府的恩宠,加官进爵。一时一举一动牵动着包头与南海子码头的兴衰。包头园子巷与彭贵人巷内,耸立着两座风格各异的王府,即乌拉特东西三旗,与达旗王府办事处。这里每天顾客盈门。无论是收购皮毛的皮毛巨商,还是手提重金的洋行老板,都想把它们的皮毛划自己名下。
新任河运荀巡检使,带着师爷铁算盘孟九九,首先走进了包头园子巷与彭贵人巷。九行十六社的会首,与南海子码头的船帮也纷纷效仿。老陕北用卖豌豆和开骡马店的银子,与人合伙买了一条柳木小划子,开始了他跑河的路的风雨人生。
到了十九世纪末,老陕北通过对零星船户的收购,与整合,在南海子码头,创建了拥有二十只大船的华运河路社。在船帮中,西部的皮毛货由西路船筏承运,属南海子码头的河运,经过十几年的兼并与整合,将其它零星小船社,都兼并在怡和与华运。
达旗逊布尔巴图王爷,也在这一年,从旧王府搬到包头城。从昭君坟渡口启航,新福晋蔡小娘,由逊布尔巴图王爷牵着手,在护卫的保护下,从南海子码头下船。码头下,洪水刚退去,水流比先前更急,滩里一蓬蓬蒿草,长起一人多高,哗啦哗啦响着。王府的人们早跪在地上迎候。
蔡小娘和逊布尔巴图王爷下船后,还走一段浅水滩,有一位女奴等在那里,背上了蔡小娘。这时,岸上不知谁突然吼了一声,嗨!那女奴一惊,俩个人同时倒在河滩。蔡小娘尖叫着,逊布尔巴图王爷,怒气冲冲地把蔡小娘,扶进了一辆早侯在那里的骡马大娇,一溜烟驰进彭贵人巷内。
史家驹早在大门候着,逊布尔巴图王爷,不喜欢史家驹作作的绅士风度,看见史家驹哼了一声,扬着头,一腿已迈进大门。蔡小娘使劲拽了逊布尔巴图王爷一把,嘀咕着怕大洋垫脚,逊布尔巴图王爷,才免强召呼史家驹进门。
怡和凭借英国洋行的撑腰,与硕亲王爷逊布尔巴图走的近些,所以,甘草与亲王爷逊布尔巴图的皮毛货,都由怡和承运。
西三旗的,烏爾格勒德克什克王爷,与阿拉善王爷是亲戚,自然乌拉特和阿拉善的皮毛货,是华运的大宗。
从南海子码头,通往城里的官道上,尘土滚滚,熙熙攘攘,待阎大帅的马队缓缓进城后,城门又关住了。一会儿,城下纷纷乱乱,唧唧喳喳,好像来了好些人,正在大喊大叫。阎大帅驻包头不久,派了一个营的兵进驻南海子码头,控制了黄河河运。后来他发现哥老会的势力,控制了绥西地区。他全衡再三,决定加入哥老会,用哥老会的势力掌控全局。自从阎大帅加入哥老会后,哥老会的大龙头小羊五有侍无恐,大帅秘令包头镇守使,石武除掉小羊五。小羊五被除掉后,哥老会的余部,被惯匪汪英收编,组成后来的绥西联军。
刚有了起色的华运河路社,又逢乱世。第一任设治局局长秉坤。一九一六年,窃国大盗袁世凯一命呜呼。绥西旅旅长广聚镇守包头,代替镇守使培梅,一九二一年包头各界为广聚,剿匪有功,立德政碑。七月,沈宣布独立被免职,十一月,又命绍闵为绥西城防司令驻防包头。一九二四年,冯玉祥派所辖第八混成旅旅长,石友三为包头镇守使。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也是一个你下场,我登场的年代。
随着南海子码头的繁荣,一些商家,九行十六社,洋行,三教九流,帮会,甚至连西三旗,鄂尔多斯的王爷,也纷纷挤到这里凑热闹。年末岁首,船帮会之间都要相互走动。各船帮会都要派人各码头,给船帮老爷,或者蒙旗王爷辞年或是拜年,求其给本帮船户一些照应,并借此机会了解会馆的情况,结交商号货栈的老板。
其实,南海子码头的船帮龙头老大,怡和的掌门人史家驹,从河口镇搬到来后,凭借儿子从英国留学的经历,及雄厚的资本,成为码头上,外国洋行河运的代理总行。史家的船筏,在河口至兰州的河道上,享有“不缴国税”“不经检查”等特权,成为黄河这一段河运的一霸。
据说,史家的祖籍在北京的通州,其祖早在元朝,就是漕运大户。其后,随运河的漕运衰落,在大清道光年间,史家的三世祖来到河口镇,操起了船运的旧业。到了史家驹这一代,让儿子史密特到英国学习。史密特在英期间,认识了威廉勋爵家的独生女娜莲,并成为夫妻。威廉勋爵是个中国通,早年做为大英博物馆的一名学者,考察过中国的大西北,考察过黄河并发现了阴山岩画。之后,他在考察陕甘宁时发现皮毛能赚钱,改行创办了怡和洋行。成立了由中国人参股的河运公司。
史家父子,仰仗洋人,发展成为有两艘小火轮领航,四十只大船组成的,远航船队。在这条浩浩荡荡的航道上,除了史杨俩家,还有从兰州,银川驶来上千只船筏,舳舻相继,桅帆蔽日。昔日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南海子村,如今,舳舻相继,千帆竞发。岸扎着各式各样的船,有高帮船、七栈船、五栈船、小划子,及各式皮筏子。
码头上,除了老陕北中国古典风格的晋陕会馆,与史家驹欧式风格的小洋楼,遥相对峙,诸如河防巡检衙门,包头官盐局,晋北榷运局,官运总局的盐栈,餐馆、布店、旅馆、染坊、茶楼、杂货铺挨门接户,商贩的叫卖声四起,衣襟褴褛的叫化子沿街乞讨,一个老人斜躺在屋檐下掐虱子。有的河姐走到船边拉客,有歌声,有笑声,有打情骂俏声。
这年夏天,外蒙古大活佛,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在帝俄的煽动下,宣布“独立”,外蒙古军南犯,先烧了梅力更召、后抢掠了南海子码头,所有码头仓库几乎被掠夺一空。损失残重的华运与怡和,连银局的典银都交不起。
怡和有洋行的金融支持,自然足蹬商机。华运在军阀与洋人的重重挤压下,步履维艰。老陕北突然想到了卢凤梧。此时,卢凤梧已经是王爷地西碾房的主管了。这时的西碾房,几乎统辖了王爷地的甘草收购,由他们分类,打包再用船运到河口镇上岸,仅甘草一项,几乎是这一段河运量的三分之一。
老陕北的突然来访,使卢凤梧惊喜万分。他对老陕北说,前几天,王掌柜还和我说,老陕北的华运在咱们运力困难的时候,解救了咱们,现在他有困难,咱不能不管。有了西碾房甘草,华运又迈出了艰难的一步。
孟九九见华运有了起色,他那双观颜恻色的眼睛,从怡和又移向华运。因为在他的骨子里,对洋人冲满仇恨,他的一个儿子就是与云鹤一道,那次和洋教会斗争中,死在洋人的枪口下的。
老陕北对孟九九并不反感,虽然他有一张不讨人喜欢的面孔,但都是为了生存。人活着本来就不容易,何必以貌取人。其实孟九九心里也清楚老陕北的态度,只是不敢表现,怕得罪史家驹,所以在史杨两家,始终保持一个平衡点。这天,他有意凑近老陕北。与老陕北海阔天空的谈起老包头的故事。
提到老包头,孟九九如数家珍。在三街九巷,最早落脚的是乔家、王家、渠家、贺家、郝家。先说乔家,乔贵发走西口,经过多年的创业,西脑包开设了广盛公,后改为复盛公。道光年间,发展了复盛西、复盛全、复盛菜园、复盛油房、复盛兴等连锁字号,统称为复字号。分别兼营绸缎、布匹、杂货、粮油、钱庄、当铺、蔬菜杂货、等多种行业,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商业网络。
后来,来了冯家住在口袋房巷。字号元和昌,做黑毛织口袋生意的。水刮西包头那年,山洪席卷了口袋房巷。洪水过后,元和昌冯掌柜在后大院搭建临时窝棚,安锅搭灶,管吃管住,收留了一百多多个灾民。冯掌柜为了让灾民吃饱饭,把自己心爱的坐骑黑旋风杀掉。他含泪对黑旋风耳语:“为了救人,我只能如此,你转生还来俺家,黑旋风默默地闭上泪眼。
孟九九与老陕北,谈起码头上的九行十六社,更是了如指掌。他说,民国前,九行十六社统归大行管理,行使社行间交易与差徭摊派,债务纠纷等事宜。
九行多为商性的店铺,有陆陈行、钱当行、货店行.皮毛行,牲畜行,孬行、杂货行、蒙古行、粮行,十六社为手工业行业,有忠义公立社、鲁班社,绒机社、六合社、义合社,金炉社、威镜社,义和社、集义社、义仙社、清水社、绘仙社.得胜社、恒山社、公义先翁社。仙翁合义社,同治年间,改大行为公行,民国三年改为商会。
孟九九巴眨着小眼继续对老陕北说,蒋冯闫中原大战,阎冯失败,晋钞贬值。老陕北说,在包头山西帮开钱庄的就有十八家,其中十二家为祁县人注册资本,有复盛公 复盛全 复盛西 公和源 公和藜,源恒长 广顺长,广顺恒 宝昌玉 复聚恒 兴隆永,谦和成 天兴恒等,晋钞还是有一定实力的。孟九九神秘的说,这你就不懂了,中国交通银行、绥远平市官钱局开始承办汇兑和存放业务,多数行业直接与银行往来共事。
孟九九继续说,时势多变,钞币变换如流云,清朝末年通行的银两和制钱,换成铜元,铜板,纸币,凭贴。民国八年发行的軍末,冯玉祥在包头西立西北银行发行流通券西北钞,接着绥西垦业银号,发行的绥西垦业银票,真是城头变换大王旗,不知何时到了头。猛九九把脸凑到老陕北眼前,神秘地说,置房产,存硬货。
孟九九走后,老陕北将孟九九的话,琢摸了半晌。重阳节到了,史家驹意外地请老陕北逛戏园子。老陕北知道,史家驹想和他套近乎。于是,放下手头的活儿,套上骡子骄车,到了黄河大戏园。史家驹今天格外精神,身着黑尼坎肩,头戴礼帽,早侯在戏园子门口了。他见老陕北下了骡子骄车,拱手迎了上去。两人寒暄了几句,牵着手找到了坐位。
史家驹是个戏迷,他趁戏还没开场,凑到老陕北耳朵前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今天是老百灵旦、锁锁旦等名角的同台戏。其实,二人台的发展经历了,打座腔,,打玩样儿,风搅雪、打软包。如走西口、打樱桃、探病等。此外还有带鞭戏,这种戏歌舞并重,舞蹈性较强,基调欢快、奔放,边舞边唱,渐至高潮,突然切板,演员造型而结束,如打金钱、十对花、挂红灯等。
这时,幽长而孤寂的蟋蟀声,从远处传来,喧嚣的码头开始静下了。不远处的河滩上,似乎有猜拳行酒令的声音传来。大戏堂的台下,替观众找座儿、卖水和临时代观众保管衣帽的,售卖糖果、瓜子、鲜货的和打手巾把让观众擦脸的 。老陕北听着想说什么,戏台上的锣鼓骤然响了起来。就在这年,史家驹,回了趟通州老家,发现经营妓院最能赚钱。于是在定襄巷,定襄人手中盘下人家已经开的妓院,与平康里形成两处最有名的烟花柳巷。
一九一四年的舂天,似乎比往常来的早些。老陕北邀地理学家,张相文参观了南海子码头。张先生在日记中记述了南海子码头:柳船从聚,约四五百艘,皆航行宁夏托城者。张相文与汪舂一道,也邀老陕北乘船考查了,河口至宁夏的主要航道。一路上,风平浪静。张相文对老陕北说,在日本,中山先生曾嘱咐,令公子等国民革命胜利后,一定要投身于黄河的航运事业。张相文的话勾起了,老陕北对云鹏的无尽的思念。就这样,几位年龄相仿的老人,谈笑风生度地,度过了他们生命中最有意义的时光。从宁夏返回南海子码头,一路鼓帆直泻。船到了五原义河渠口,汪舂要乘泊在渠口的自备船,返回隆兴长。临别前,张相文大声对汪舂说,做好准备,治理江淮水患。汪舂也大声回答,随时应召。
老陕北回到华运,大厅里挤满了南海子码头的,商社社首船帮帮主,及官府衙门的一些头面人物。他们把老陕北推到总舵的龙椅,拱手齐声道,今年黄河盛水期长,草原上羊肥牛壮,全赖河神护佑,在河开放船之际,要求大祭。祭祀河神是船家人俗成的定制,一般小祭,费用由大家公摊。遇到风调雨顺的年景,要大祭需要总舵主持,所有船筏公会会员公决。今年轮值总舵是老陕北,他的决定至关重要。老陕北一锤定音,激起雷鸣般的掌声。
南海子码头一年三次的船家人,祭祀河神活动,如期举行。每年正月初二、三月十八日两次在河神庙举行。前两次由河路社与船筏公会共同举办,唯七月十五由城内的三官庙主办的,一次盂兰盆会法事活动。
若遇水跌、船不易行,不定期地祭祀以祈求涨水,祭祀皆以演戏为主。僧人诵经,鼓乐吹奏,用船将河灯三百六十盏放于河的中流,以超度死于河中亡灵。还有溺水死者的亲属,也在当晚将五颜六色的灯放到河面,灯光浮游,光点灿烂,观者如堵。
这种祭祀活动也称盂兰盆会,是梵语音译,解倒悬,的意思。据说目连僧法眼通天,见其死去的母亲在地狱受苦,食大如山喉细如针,无法吞咽。他心生痛楚,送食供养,结果食物到口,化为火炭,倍觉凄怆。于是,向佛求助,释迦牟尼佛让他在中元日,施放焰口,普供天下饿鬼,先救他人,而后才可救母于倒悬。
今年的祭祀河神活动,是由河路社与船筏公会,共同举办两次祭祀河神活动。老陕北在各界名流的簇拥下,走上祭台。他面对万人攒动的场面,在暴风般的掌声中,宣布祭祀开始。今天祭祀活动更为精彩。河路社的船户,南海子码头的群众,凡吃河路饭的,都关注河水的涨跌为了河运畅通,避患求福,在河神庙,演戏三日,并邀请城内各大寺的和尚,来庙内设坛诵经。
接着是南海子码头船工们的跑旱船。旱船上由少女坐在船上,河猛伴着艄公拿着桨划船,船身用画布包裹,配彩旗、花篮等。河猛在船外划桨,与乘船少女配合默契,时而碎步摇桨划船,踏步点舟转弯,时而跨步快速行船,跪步堕桨触滩,说停即停,说行即行。精彩的表演,引得阵阵掌声。
到了初二黄昏时分,将置备好的河灯,从上游的王大汉营子搭船放到河心,同时还请一些笙吹细打的和尚,乘船随河灯演奏佛曲,以酬河神,以祭孤魂,河中还列小舟,唱杂曲,笙管齐鸣,铙鼓继之,让闪闪烁烁的河灯顺漂流而下。
祭祀罢河神,史家驹忧心重重,他看到了华运的人气,看到了华运的明天。
老陕北回到华运后,大后套的地商汪舂登门拜访。这汪舂虽说牛犋公中,遍及大后套八百里,人称圪出老财。他的万贯家产任老三儿汪英挥霍,今天他是骑着大骡子,从隆兴长来的。老陕北过去为他运过粮,觉得他为人还豪爽。之后听地理学家张相文说,汪舂是一位了不起的治河英才,便格外尊敬。汪舂落坐,开门见山对老陕北说,拜识,今年山陕等省遭灾,估计十万灾民进大后套,你这里是转运地,你把这十万灾民用船运到隆兴长,我管吃管住让他们挖大渠,此事唯你才成。
老陕北有些不解,何以见的。汪舂哈哈大笑,凭你的口碑就是驮不完的银子,俗话说水涨船高,我挖的大渠多了,粮食产的多了,你运费不就挣的多了吗。
送走汪舂后,老陕北突然想起了白文虎临终所托,一定找到王五,马六的下落。民国后的第四个舂天,一个跑河路的汉子,租了怡和一只大船,为宁夏的一个富商往包头搬家。他一个礼拜挣了十二块大洋后,就在南海子码头租了一处院子。这位汉子就是马六的儿子,马喜喜。原来,王五,马六的西路帮的船筏,被史家驹雇佣的水匪劫掠后,被货主告了蹲了大狱。史家驹又买通狱警,将王五,马六在狱中折磨死。马喜喜闻迅后,发誓要找史家驹报仇。马喜喜在南海子码头栖身后,伺机报仇。一次,他在袭击史家驹时,险被史家驹的保镖擒拿,幸亏路遇郄三爷相救。马喜喜被郄三爷救走后,在他的镖局当了一名镖师。那年,医好忧郁症的史密特,带着娜莲回国度假,夜晚的时候,在码头上遇到两名日商社的浪人,见娜莲美丽可人,兽性大发,准备在史密特面前轮奸。这时,马喜喜带几位镖局的人准备到船上接镖,路过此地见此情形,怒不可遏,把那两位日本浪人打死后,装进麻袋扔进黄河。这一幕,把呆在一旁的史密特看的惊傻了,过了半晌才问,好汉,那里人。马喜喜已经走远了,回答说,中国人。
老包头九行十六社的社首们,为了推销产品,物色了一些流浪汉给唱货。一天,南海子码头来了一个唱货的,小名苍狗子。苍狗子一字一板地唱道,叫老乡,听我言,川行店的东西实在全。走一走,看一看,大小百货任您选。王麻子刀剪利又快,六必居酱菜真不赖。代州的黄酒太原的醋,共欠个儿的锅魁甜又酥。苏杭的绸缎河北的布,毛线棉线尽里头。蒙古的驼毛真便宜,广恒西的皮货也不贵……买卖公平仁义在,恭喜各位大发财。
据说,苍狗子的爷爷从前也是这一带,有名的圪出老财。家里牛羊成群,良田数顷。这圪出老财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换亲,生下苍狗子是单传。二儿子三十多岁了,圪出老财舍不的给娶媳妇,一气之下走了大后套。唯苍狗子是他掌上明珠,要头不敢给脑袋,成为这一代有名的浪荡公子。同沟有一家人家儿子娶媳妇,女方要下五十两银子,只好用独生女儿桃女子,向圪出老财换回五十两银子。
有一年,小淖教堂的的洋主教,从他们的国家带回一批洋烟籽,让教民带头在河头地种。老陕北圪旦有几户教民,在河滩上种了几亩。到了洋烟开花的季节,一派姹紫嫣红。到了收获的时候,小淖教堂的的洋主教,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割洋烟,熬烟膏,然后免费供给他们烟具,烟膏。
一年后,海海漫漫的百里河滩,户户种洋烟,不少人有烟瘾。洋主教物色了一个中国人,开了一家烟馆开时挂牌营业,苍狗子是这家烟馆的长客。有一天,苍狗子晕晕乎乎地,从烟雾燎绕中清醒过来,一看同榻还躺着水仙花,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这水仙花是定襄巷的一名妓女。水仙花浪笑着,人生本性浪,二十不浪三十浪,三十不浪,四十也要红杏出一次墙。是咱的心疙瘩瘩呦,快呀么快上来。
苍狗子又抽又嫖,不到一年,到了卖老婆的地步。这天,他烟瘾又犯了,搅得他抓耳挠腮,倒在巡检衙门的墙角抽搐,被孟九九发现了。孟九九知道苍狗子烟瘾犯了,把他扶到烟馆,又给他备了烟具,烟膏。苍狗子稀哩糊涂的抽足了。
孟九九拿着一张据契让他签字,苍狗子稀哩糊涂地划了押。到了秋天,孟九九拿着拿张据契让他还钱。苍狗子问,多少。孟九九给他算了一笔驴打滚帐,滚来滚去滚出一百大洋,苍狗子一听吓出一身冷汗。苍狗子没钱还孟九九。孟九九对苍狗子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不是还有如花似玉的桃女子吗,租出去不就有钱了吗。
苍狗子犹豫不决,苍狗子就孟九九说,吃软饭,只可做,不可说,不是人之过,是天之过也。苍狗子,一听,顿时向掉进了冰窟窿,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他眨眨鲤鱼眼,不吭声了。孟九九把苍狗子典妻的消息,告诉给他的老相好王婆子。
苍狗子把老婆桃女子,租给二驴子生娃是王婆子牵的线。后套地商二驴子,娶了个不捉苗的骡女子。二驴子爷爷也是走西口来到大后套的,他打长工,揽短工,到二驴子的父亲,已经是良田数顷,骡马成群了。从二驴子的父亲到二驴子都是单传,全家老小眼巴巴地瞅着,送子娘娘送个娃娃来。
二驴子收到王婆子的来信,心急火燎地来到了,老陕北圪旦王的婆子家。这王婆子也是后套人,自从男人跟上土匪卢占魁刮野鬼后,成了拉皮条的专业户。今年舂旱,离渡口不远的河滩上,到处都是卖老婆,租妻生娃,或者是找拉帮套的人,王婆子也忙得跑断脚后跟。王婆子领着二驴子,猫腰钻进苍狗子家。冷清的小屋里,苍狗子低着头一声不吭抽闷烟,桃女子披头散发倦缩在炕角。王婆子挪动着三寸金莲,二驴子斜瞟着桃女子。
王婆子盘腿坐定,从怀里掏出一杆大烟袋,叭嗒,叭嗒吸了几口,对苍狗子说,狗子,咱明人不说暗话,桃女子得给二掌柜生个男娃,才能回来。苍狗子有些羞涩,头也不抬,喏喏地说,这年头,能活就成。二驴子猛咳了一声,桃女子抬头把二驴子惊呆了,这一切被王婆子看着了。
王婆子,这样吧,生个男娃十担糜子。还没等苍狗子反应过来,二驴子连说成。驴子选定了吉日良辰,要把苍狗子的媳妇风风光光,租赁回大后套。
迎娶那天,娶亲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向,泊在南海子码头的婚船。走在前面的是一对男童,每人一手;提灯笼,一手拿把干草。随后是鼓匠。引人注目的是瞎子吹唢呐,只见他鼓足腮帮,沿街吹奏“得胜鼓还朝”曲。
鼓匠后是大花轿,花轿是红幔翠盖,上面插龙凤呈祥,四角挂着丝穗。娶亲队伍到了婚船前,二驴子把抱上婚船,随着几声响炮,婚船缓缓离岸,由八名身着红衣的纤夫,拉着婚船逆水行进。婚船行至三湖湾时,遇到了,一路鼓帆东去的西路帮的船筏。西路帮的船筏的船工,向婚船讨酒喝,婚船的梢公用棹杆将几瓮老酒挑了过去。西路帮的船筏上做饭的船娘,冲着婚船唱起了心酸的船汉歌,
在筏头上我的扯心哩,
羊毛(哈往包头运哩;
芥子花开开打黄伞,
胡麻花开开是宝蓝;
筏上的哥哥(哈)讨平安,
回来了要妹(哈)照管。
红山峡里翻大浪,
黑山峡里的绵羊;
想起尕妹哭了一场,
路远得辩不过地方。
婚船上轰然大笑,侧船而过。
正月里租老婆二月里定,三月里送钱四月里迎,停在岸边的一辆骡马轿,伴着吹鼓手凄凉的唢呐声,把桃女子送进二驴子的大宅院。自从桃女子被二驴子连哄带骗,进了大宅院。苍狗子象丢了魂儿似的,整天往烟馆跑。不到半年,把租老婆得到的十担糜子,也抽的精光。 二驴子对桃女子百般呵护,含着怕化了,端着又怕跌了。骡女子心里不是滋味,虽说自己是叫不了鸣,下不了蛋的货,但是明媒正娶的。
眼瞅着二驴子把桃女子的肚子,鼓捣起来了,决定让桃女子明白自己,这个家庭里的地位。转眼半年过去了,二驴子要到包头卖一船麦子,收拾停当,就鼓帆东去了。桃女子自从嫁给大烟鬼苍狗子,稀里糊涂地活着,到了二驴子家后,起初是不情愿的,在二驴子疯狂的呵护下,才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
二驴子走后,桃女子心里空落落的。这天,她出来溜达,不知不觉走到一片高梁地。高梁地里静悄悄的,刚刚抽穗的高梁杆儿,偶尔发出一两声拔节声,桃女子不由地走进了去。
她走到了一块有碱不捉苗的空地,屁股还没落地,突然从高梁林子窜出一个汉子,把桃女子死死压着,并撕扯她的裤带。桃女子还没弄清咋回事儿,骡女子已经站在面前了。
自从桃女子被骡女子捉住了把柄,任骡女子克对。一天,骡女子对桃女子说,只要你给我拿几件东西,就算甚也没看见。桃女子,甚东西。骡女子,三伏的雪,数九的雨,井里的干沙,蚊子的翅膀要一斤。桃女子知道逃不脱骡女子这一劫,回到屋里吞下耳坠子,幸亏被管家发现,才捡了条命。
再说二驴子的粮船,稳稳地泊在南海子码头后,找到了专门经营粮油,六陈行的陈老板。陈老板的六陈行,是靠割树梢起家的,即舂天到大后套买苗子,秋后收获。他在房顶上设置一个木鱼,鱼头上安置“风葫芦”,鱼尾上粘小旗,到了夜间看风向观天色。在市上倒粮盘子,从天色看定粮价涨落,用他的话说,油粮天定价。在六陈行的大厅墙壁上,刻有,早雾晴,晚雾阴,蛤蟆叫,水缸惊,三天以内大雨临,早哨阴,晚哨晴,哨了淹缸,不等黑夜就有雨:八月初一洒一阵,早到明年五月尽:变天,主天旱:数九有风,数伏有雨。”的观天格言。
二驴子自从找到陈老板的货主,他家今年种甚,全听六陈行的陈老板。二驴子把粮卸下后,又返回义河桥码头。进了门,心急火燎地直奔桃女子的屋。这时桃女子正泪眼兮兮地躺着,它看见二驴子,把头扭过去呜呜地大哭。二驴子可慌了,忙坐在她身边,嘘寒问暖。这时桃女子哭的声音更大了。桃女子始终不敢说出实情,二驴子一头雾水。又过了几个月,桃女子的分娩期到了。桃女子给二驴子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可乐坏了二驴子,连正眼也不看一眼骡女子。骡女子怨自己命苦,一头扑进水井里去了。
骡女子走后,桃女子才成了这家真正的女主人。租期到了,苍狗子见桃女子死活不肯回家,只好从二驴子的柜上,拿了一百现大洋卖身钱,乐颠颠地逛烟馆去了。
后来人们经常看到,在南海子码头的大街小巷,苍狗子冬天穿的,常常是一领磨得半光,毛里还藏着虱子的羊皮袄。乱篷篷的头发下,深藏着一双呆滞的眼睛。他嫌羊皮袄衣的扣子碍事,干脆用一根草绳束腰。在他的身后常常跟着一群孩子,边走边喊,前挂羊皮后吊毡,走路好像扇子扇。
这时,一阵凄凉的歌声,隐隐约约从巷子里传来,民国那十七年整,闹了一个大年馑。高粱面儿涮糊糊,榆树叶子把饥充。临河楼的一间包厢里,孟九九与康家驹酒兴正酣。端上来的是临河楼的两盘拿手小炒里脊。一盘焦熘,一盘爆炒。焦熘的红里透黄,光泽如玉;爆炒的雪白粉嫩,娇若初霜。俩人举箸,皆赞不绝口。从定襄巷请来的陪酒女水仙花,撒娇地坐在孟九九怀里,她自饮一杯,浪笑着喷在孟九九嘴里,把孟九九呛得上不来气。
秀才出身的康家驹,此刻也被水仙花,挑逗的晕晕乎乎,但在厅堂之上,从不失风雅。他偷窥了一眼水仙花,把脚伸到水仙花脚下。他的细微举动,逃不脱孟九九的眼睛,他咳嗽了一声,把水仙花推向康家驹。康家驹红着脸,连声说使不的。水仙花搂着康家驹的脖子,浪笑着,人生本性浪,二十不浪三十浪,三十不浪,四十也要红杏出一次墙。是咱的心疙瘩瘩呦,快呀么快上来。
喝够了,闹够了孟九九挥挥手,水仙花扭着肥臀细腰走了。康家驹示意孟九九把头伸过来,俩人不知低语了些啥,都呵呵大笑。最后孟九九大声说,府上少了,享台楼阁、长廊水榭、画舫游船……,孟九九一席话,把康家驹说的连连称是。康家驹自从与水仙花萍水相逢后,每日不思茶食,那种骚情煽劲儿,是他那个大家闺秀给不了的。
多少年来,他这个前清的秀才,总是在把自己隐藏的很深。康密特听说父亲病了,以为腰腿病又犯了,从英国捎回些洋药,送回家中。康家驹当着康密特面不好说些什么,康密特走后,叨叨着,头痛眼药水能医吗。
次年舂天,只有两万多垦民的大后套,突然涌来了近八万灾民,瞬间,人口增加了四倍。绥远都统怕灾民生变,忙调集马步营,结集绥西。其它地商也人心慌慌。汪舂却常敞开所有公中,牛犋的大门,用他的话说,迎财神。
这下可慌了平时不吭声的婆姨杨女子,活神神,你知道一天吃多少斤粮食,吃盐每天也需要一车。汪舂对这笔账心里早有数,笑眯眯地对杨女子,粮食时地里长出来的,有了人才能种地。
这时地把式来报,老陕北的船已泊在义河桥下。汪舂匆匆来到义和渠的码头,上了船,老陕北已在船上等候。老陕北打拱道,给老财东送百货杂物来了。汪舂,一只船不行,得两只船打来回。凭汪舂观水涨水落的绝技,老陕北不断调整航运计划,几年后就成了南海子码头响当当的人物了。
一九二六年秋天,黄河水位降低甚于往年,汪春的各牛犋都歉收,粮窖的储存的粮食运到山西,全部由老陕北的华运承运。老陕北利用河未开,没放船的空隙,将华运的船全部送到船坞修理,并给所有船工放了几天假。
正逢清明时节,老陕北独自走在河滩上,心里空落落的,他突然想起了云鹏,便走向云鹏的衣冠坟,云鹏离开他十几年了他每年都如此。河滩上,几乎看不见星星点点绿色,田野上光秃秃的,坟地的河柳上,栖息着几只蠢蠢欲动的乌鸦。
云鹏的衣冠坟,静伏在河岸的一片草地上。云鹏遇难后,根据他的遗愿,虽将他的遗体抛入奋斗半生的黄河,但老陕北执意要把他的衣冠埋在这里,说为了念想。辛亥革命胜利后,时任包头县长的胡一凡,要把云鹏的衣冠坟迁到烈士公墓。老陕北说就让他在这里,耳听黄河涛声,眼观长河风云。
胡一凡早早来到坟前,发现这里已经有人来过了。烧过的纸灰旁还留下泪滴的痕迹,他知道老陕北已经来过了,那泪滴是白发人为黑发人从心头掉出的血。河对岸,明沙连着明沙,黄土连着黄土,沙与土,土与峁,梁与沙交错着滚动着,延伸向悠远。这时,夕阳开始沉沉下落,又红又圆喋血般的跌落在大漠,如带的河水由黄变红,渐渐暗淡下来。
从苇荡里驶来一只打鱼划划,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划船,女的收网,男的边划边唱,
打碗碗花就地开,
你把你的白脸脸转过来。女的和唱,
荞面圪坨羊腥汤,
死死活活相跟上。”男的继续唱,
哭一声爹,叫一声娘,
手捧着冰糖请妹尝,眼泪滴在船板上……。女的应唱,
哥哥你昨进来,
梯子搭在墙头外,
麻绳短了续裤带,
我把哥哥吊上来。
胡一凡听着,看着,眼眶湿润了。是啊,世世代代生活在黄河两岸的人们,生存着、抗争着、爱着、恨着、熬着……心头多少酸甜,胸中多少苦辣。
胡一凡从河滩回到衙署,秘书给他送来一份省党部的急件。胡一凡没看也知道内容,他的发展航运,振兴西北的实业救国思想还没有施展,省党部连连发函,命胡一凡秘密抓捕,与自己一起共事的,几名共产党员。胡一凡把消息告诉了那几名共产党员,并让他们及时转移。县府里的右派秘报省党部,省党部的特务要抓捕胡一凡,幸免逃脱。
不久,胡一凡的一位好友,派人找老陕北说,活动在陕北的刘子丹的红军,缺乏药品。他们派人从包头购了一批,但各关卡盘查甚严。能否将这批药品带到海勃湾上岸,那里有人接应。老陕北对这比他小了许多的老乡,十分敬重,当即答应。
老陕北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横躺在马路上的人拌了一脚。他俯身一看,原来是苍狗子。此时,苍狗子已经饿晕了。老陕北把他送进一家小饭馆,要了一盆炖羊肉。苍狗子如狼似虎吞到肚里,眼还溜溜地盯着锅里。老陕北怕撑坏他,又给了他两个大洋。苍狗子又是叩头,又是作揖。老陕北对他说,干点正经事吧,大烟有啥好抽的。
苍狗子叹口气说,有啥好抽的,抿壶放在脸前,闺女打烟媳妇问,跑腿的就是二不流的后生,一头枕破棉袄,身铺烂羊皮,灯瓜瓜纸罩罩,把腿一曲像个死耗耗。
老陕北听后,对苍狗子说,你只要再不抽,以后就是华运的人。苍狗子一听,连忙叩拜。苍狗子管华运仓库的消息,很快被怡运知道了。史密特听到这个消息后,告诉了史家驹。史家驹听罢,高兴的手舞足蹈,一字一板地对史密特说,就让华运的肉,烂在自家的锅里吧。
史密特派人从定襄巷找了一名妓女,这妓女身价很高。史密特给了给了她五两银子,妓女乐颠颠地走了。就在那天,史家驹在大药房,看见几个陕北口音的人,将几箱药抬进了华运,他悄悄跟着。后来发现在老陕北的办公室的窗外,苍狗子正仄着耳朵在听什么。于是史家驹连哄带骗,把苍狗子带回怡和。起初苍狗子说没听到什么。
史家驹目光一转继续逼问,苍狗子感到犯难。他看了看四周,把守戒备森严。接着目光四下睃巡,垂下一副苦瓜脸,两手抚着腮帮,显得烦躁不安。
史家驹挥挥手,把守们退下。他从铁柜里拿出烟具,苍狗子贪婪地盯着。史家驹将苍狗子提供的消息,悄悄地传递给河防巡检衙门。孟九九如获至宝,在华运的船即将离岸的时候,孟九九带着几位巡检,踏着跳板登上船,欠欠身,对老陕北打拱道:老陕爷对不住了,例行检查。
老陕北被指控有通匪的嫌疑,为此蹲了大狱。在狱中老陕北受尽严刑,史家驹又给新任县长,与大大小小的管事使了银子,企图判处老陕北通匪罪。老陕北一口咬定药是给阿拉善王爷捎的。阿拉善王爷闻讯后赶来做证,就这样,由史家驹卖通孟九九策划的一场闹剧,草草收场了。
老陕北出狱后,也病倒了。白神仙给他连服了十几付药,还是不见大效,总是时好时坏,只有老陕北心里清楚。过了几日,一个骑小毛驴的老头儿,一路风尘,远远望去看不清脸面,身上那件褐麻布衫道袍,早巳辨不出本色。老头儿怀抱着一把长剑,任凭小毛驴蹒跚独行。小毛驴胯下有节奏的得得声,惊的道两旁鸟飞虫散。那厮只顾前奔,不管前路,更记不得来路,老头儿把去处全交给了它。小毛驴把老头儿驮到河边的一棵河柳,自动地停了下来,嘴啃着河柳下的青草。
老头儿下驴后人们才看清,他底气充盈,恢弘饱满,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这位老头儿就是妙法寺,吕祖道观的全真道人。全真道人与云鹤虽居一寺,却各自朝奉儒道,和睦相处,久而久之便成了好友。在云鹤外出云游的时候,全真道人偶然,也来看看云鹤的老父亲,与他谈佛论道。
老陕北自从有了病,华运的事交给秀姑打理,独自在河边一处幽静的地方,买下这处院落静养。全真道人推开柴门,只见老陕北闭目打坐,对全真道人说,先生仙骨道风,来如风,去无踪。全真道人笑着说,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恻侧,子午流注所言,水厄为灾咎,为横祸。老陕北,先生何意。全真道人继续说,贫道近观天象,今年秋天必有水灾。西路帮的船筏肯定在盛水期泊岸,返程遇大水洪涛,可谓,轻似沙鸥水上浮,随皮一刹过前州。夕阳散尽山村客,贫筏人归月在头”。老陕北,这也是天道。
全真道人呵呵大笑道,《易》说,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里。一阴一阳之谓道,生生之谓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荏吉凶,吉凶生大业。全真道人继续道,以阴辅阳,用柔佐刚,因退而进。就阴阳相交产坐变易,通则利。阳刚为乾道,阴柔为坤道。柔得中而应乎乾……利涉大川一乾行也,文明以健,巾正而应,君尹正里。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
全真道人走后,老陕北恍然大悟。连夜回到家里对秀姑说,秋汛期西路帮的船筏必阻,西货后续不足,皮毛价必涨。秀姑觉的有道理,忙布置仓库扩容,静观其变。来势凶猛西路帮的皮毛船筏,使各皮毛行应遐不及,俗话说货雍贱商,连怡和这样有实力,有洋行背景的皮毛货运公司,也挂上停购的牌子。
这样把西路帮的皮毛全挤到华运,秀姑以低于平时两成的价格,全部购进。史家驹嘲笑华运疯了。这时,史密特从天津总行回来了,对史家驹说,华运虽然走的是一部险棋,但值得。
到了秋天,果然应证了全真道人的预测,黄河水瀑涨,西路帮的船筏过不了几大峡谷,陕,甘,青的皮毛上不了南海子码头。码头上的庫存,只有购进没有外销,皮毛交易价一天一价。秀姑跑遍了牲蓄买卖的桥市,也是有买无卖。一些桥牙子此时也没了活儿,成群结队地在小酒馆消遣。秀姑心里明白,这种局势撑不了一个月。她回到华运后,将庫存全部以两倍的价格抛出。不出二十天,河水大落,西路帮的皮毛船筏蜂涌而至连码头上,也堆满了皮毛货。一些投机的皮毛商户纷纷倒闭,华运乘机兼并八大皮毛商的三户。在这场不测风云的皮毛大战中,怡和虽然动作小了些,但还没有伤到筋骨。
对初出道的秀姑初战告捷,无疑给史密特敲响了警钟。过去他曾为秀姑的美丽发疯过,不安过,但从未想过她是自己的对手,也从未想过要与她争斗过。现在看来。已成定势的规律是不可逆转的。对于老陕北来说,他可以安心过度了,他的梦想只能由秀姑实现了。近几日老陕北在睡梦中,老是梦见碛塄码头,梦见父亲浩浩荡荡的船队,梦见甘草滩,与那些生死与共的弟兄,想起了老圪旦临终时的嘱托。
老陕北通过一些客户的关系,找到了平康里的老鸨,因为这些地方他是从来不去的。据平康里的老鸨说,平康里是最初由史家驹出资开的,也听过从甘草滩买过一个五岁叫水仙的女孩。后来这个女孩又转卖到了定襄巷。根据平康里老鸨提供的线索,断定这个女孩,有可能就是老圪旦的亲生女儿。他让秀姑在望河搂定了一桌饭,给了定襄巷老鸨一些银两,说客户点名要听水仙花的琵琶曲。
老陕北布置停当,在望河搂的一间包厢,临窗远眺。时值初舂远山近塬,隐隐约约还被残雪覆盖着。对岸的河滩上,老陕北圪旦仍被茅柳,红柳严严实实地包围着,如练的黄河静伏着,少了秋夏的那种瀑烈与生机。正当老陕北沉思的时候,包厢的门帘,被一个怀抱琵琶,年轻女子掀起。老陕北的目光,从窗外移向那位女子。女子从未在这种场合,遇见过这么庄重,浑身透射着威严的男人。她挑逗的眼光慢慢地收敛,不由地把头低了下去。此时,老陕北却一点也不陌生,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老圪旦。
水仙花听罢有关她母亲的遭遇,刚才还有几分活力的眼光,渐渐黯淡了。老陕北如释负重地长吁了一口气。一会儿水仙花停止了抽泣,深深地向老陕北鞠了一躬。自卑地对他说,时下,社会靡奢。我一个落入凤尘的女子,欲死不成,欲活难熬。只能打发岁月,终老死去。老陕北对水仙花说,我一定将你赎出去,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水仙花似乎还有些光亮的眼神,又黯淡了。对老陕北说,谢谢,只是您救了我,能救出和我一样所有的姐妹吗。今天给您弹一曲,算是报答。说罢随着她的纤手,在琵琶弦上拔弄,一曲李煜的虞美人时而如泣,时而激昂,尽泻故国情怀。而之后的落凤尘,更是催人泪下。送走了水仙花后,老陕北临河扼腕长叹。
眼看今年的放船的季节又到了,老陕北隐隐约约听到大雁的嘎嘎声。他一听到大雁的叫声,血管里的血被鼓得足足的,全身憋足了使不完的劲儿,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他向往常一样,又早早地来到华运。
今年与往年一样,在船下河之前,必须要如期举行祭河神。南海子码头,深陷在冰层中的几百只各式船筏,在西路帮的船筏还没露出桅杆,就摇摇欲动了。河滩上,扛夫,纤夫,把冬天搬走的窝棚又搬了回来。一些裂缝的大船被翻过,人们仔细用桐油泡过麻绳塞裂缝。各航运社也开时捡修机器,清理仓库。河神庙前,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算卦的,耍猴的,摆摊的,还有打玩意儿的,都早早抢占了好位置。祭河神仪式大家公推由老陕北主持。凡是船家的婚、典、生、丧四件大事,一般都由他组织。
老陕北今天神情肃穆,他披上祭服,带领大伙进香,跪拜河神。拜毕,他端起一碗酒洒向黄河,然后高呼,祭河神开始,鼓手们穿着白布坎肩,扎着白头巾,赤裸着双臂,挥动着鼓槌上下翻飞,敲出了忽紧忽缓的节奏。由纤夫们组成的拉纤队唱着拉纤歌,黃河呦有九十九道弯,有九十九座滩,有九十九条船,有九十九个拉纤汉子把船拉。祭祀进行到红灯高悬,最精彩的闯九曲黄河阵,放河灯也开始了。
去年冬天西河套的冬雪,异常的大。老陕北收到了阿拉善王爷来信,来信说,祁连山白雪皑皑,阿拉善草原上的几百万的冬畜被困。舂天冰雪虽然融化了,但是草料严重短缺。请华运调运草料予以支援。老陕北闻讯后,四处调集,筹备了十几只大船的草料,由他押船到横城堡码头上岸。
阿拉善王爷等王府官佐,早候在码头了,两人相见,抱头大哭。席间,阿拉善王爷对老陕北感慨地说,过去,蒙古人受尽汉人欺凌。我的祖上不堪凌辱,远涉伏尔加流域,在异国流落了上百年,但那不是自己的国家啊。后来,在首领渥巴锡的统领下又回归祖国。老陕北听着有些激动了,动情地说,是呀,这里才是咱们的家。阿拉善王爷说,从与你相识后,才有了自家兄弟的感觉。阿拉善王爷说接着说,我与西北王马家有些交往,你辛苦到兰州一趟,装些回货也不虚此行,也算是我对你的报答。。
就这样华运的第一只大船,就稳稳当当泊在兰州的太平门码头。黄河在城中通过,连接两头的是一座古老的铁桥。岸两边有大大小小的码头。码头上堆满了运往南海子码头,及沿河码头的货物。华运运来的是百货,回装的是皮毛。装好船后,老陕北与皮毛商谈一笔生意。其它船工想逛逛兰州城。民国后的兰州城,窄窄的巷道连接着一片片低矮泥房。有钱人顾及找乐的,是南城巷一座座坐北向南的两层楼书寓,排列为太和里、平康里、兴安里、永乐里、新春里、俊卿里等。河路汉,喝酒后也偶尔到太平里,城隍庙背后的泰和里,大金台等下三滥的地方消遣。
老陕北的船队从兰州返回南海子码头,一路鼓帆东进不到半个月,就泊在华运的泊位上了。他回到家,胡一凡匆匆来找它,并告诉他一件大事,冯玉祥将军,决定向北洋军阀开战,在绥西的五原誓师。
其实,冯玉祥先生在苏联考察期间,与共产党人刘伯坚讨论,五原誓师,的具体细节。他让副官处联系包头县长胡一凡到大后套,采购十几万人的,部队粮食。胡一凡让秀姑,发动南海子码头船业公会的船东义务运送。
在一天的争争吵吵中,不露声色的史家驹意外的举动,令在座左顾右盼的船东们惊讶。史家驹,不存,焉附皮毛。如果国民革命的果实被人窃取,咱祖祖辈辈吃河路饭的,那还有出路,我的船队全部出动。那些左顾右盼的小船东们,也随之附和。
就在这一年,冯与祥将军从苏联回国后,决定五原誓师,与北洋军阀决一死战。胡一凡告诉老陕北,听说共产党的领导人,陈独秀与李大钊先生,对冯玉祥的五原誓师十分重视,先后派陈延年等人与冯玉祥联系。同时,共产国际也派刘伯坚协助冯玉祥五原誓师。老陕北,我听地商汪舂说过,几十万部队的粮秣由他和当地民众支应。我能做什么。胡一凡说,当前部队缺衣被你能否筹备五千套衣被,十万大洋用船筏运到隆兴长。老陕北,只要是利国利民,赔了家底也做。
老陕北自筹了一部分,发动其它商号捐了部分,凑足后让郄三爷护船,顺顺当当到了隆兴长的义和渠码头。码头上冯玉祥与汪舂早侯在那里了。还没等船泊稳,汪舂的笑声已传到老陕北的耳中,哈哈,我公中的面,你的衣被,够焕章折腾了。
冯玉祥在县衙用一锅汤面招待了老陕北。席间冯玉祥向老陕北打问包头的社会治安,老陕北告诉他,您的部将石友三,进剿了哥老会龙头小杨五及其它匪首后,社会稳定的多了。冯玉祥慷慨激昂地说,以国民党之主义,唤起民众,铲除卖国军阀,打倒帝国主义,求中国之自由独立,并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死生与共,不达目的不止。
在五原誓师后的两个月,冯玉祥将国民革命联军的总部移驻包头的阎家大院。胡一凡以国民党县长的身份,兼任冯玉祥《西北日报》编辑兼记者。这时,李大钊派一名同志扮着商人,把他给地方党组织的信缝迸衣服里,乘京包列车连夜向包头进发。到了包头,在一家旅馆,向地方党组织的负责人,传达了大钊同志的指示。地方党组织的负责人根据大钊同志的指示,发动各级工,农,商,船筏工会,支持冯军。老陕北还把秀姑送到冯玉祥办的贫民学校学习,在这所学校秀姑接触了许多共产党人,接受了新的思想。
奉军首领张作霖,怕冯玉祥的五原誓师,震撼他的统治地位,遂派部将马占山率骑兵,从北京向包头进逼。根据共产党的建议,冯玉祥率部转战陕,甘,宁。冯军退出绥西不久,胡一凡以不服从绥远党部通缉共产党人为由,被撤了包头县长职务,同时被通缉。
冯军撤走,胡一凡化名老达子,在老陕北的河运社担任帐房。老达子在一次护送,几名从上海来的共产党人,到乌兰巴托途中,被王英的警卫连发现,由此被抓进了监狱。经老陕北四处活动,上下打点,才保释出狱。
这年又逢晋陕大灾,繁华了几日的包头城,又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当年冯玉祥先生主办的西北民报,报道了当时的情景,饥荒之象,遍布全邑,人民倾家荡产,室尽成邱墟。城市鬻妻卖子,出口之品,以人为大宗,少壮妇女,作人妻妾,髫令子女,男为优,女为妓。晋冀居民,平津人贩相率来邑;娶妻贩人者络绎不绝子途。妇女值价二百元,童子十元,卖在本省与邑境者,价值尤低。兼以是年冬,大雪屡降,厚积数尺。
渐到年关,南海子码头一派银白的世界。饥民们成群结队地,越过黄土高原,从南海子码头对岸的渡口,走进覆盖厚雪的冰河中,踩开一条道,涌向河东。当局为了不让饥民流向包头城,四个城门昼夜都有士兵把守,饥民们进不了城,掉头涌向南海子码头。瞬间,南海子码头,人挤得连插脚的地儿都找不到。
老陕北在码头下的河滩上,搭起了赈灾大棚,忙乎着给灾民们施粥喝。灾民们听说到大后套挖大渠管饭还给工钱,都争先恐后地蹬上大船。不久,汪英骑着大黑骡子又来了。他一见老陕北,呵呵大笑道,拜识,你可帮了大忙了,十万人一天吃二十万斤白面,做饭的也得几千人。那场面,掀得八百里大后套天翻地覆。
汪舂走后,老陕北从当地报纸得知,他奉冯玉祥先生之命督办绥西水利,之前他应张相文之邀治理江淮,不失三位老人的同船之约。
怡和这几天也是热闹非凡,史密特从天津总行,鼓捣回来一艘人家已经退役了的,载重五百吨位的货轮。为了炫耀,史密特将货轮船体上的英国标识,粉刷一新。还特意从英国领事馆,申请了一面英国国旗挂在货轮上。
次日天还没有大亮,怡和的货轮的声声汽笛,搅拢着浓浓的晨雾。它驶出南海子码头,加快马力向大河下游驶去,霸气地掀起巨大的波涛,将它周围的小木船掀起又落下。在它驶过的河两岸,农田,房屋,渐渐隐去。
史密特今天心情格外激动。此时,他命令货轮,正向着老牛湾河段全速前进。轮机舱中,站在一旁的史密特,还嫌太慢,命令舵手继续加速。舵手把清亮的车钟拉晌,并指示“全速”。副舵推向“全速”。车钟再响,三响后。舵手望着史密特,一愣,副舵点头明白过来。
现在,他如同一个率领一支无敌战舰的将军,他要征服这条桀骜不驯的长河,要成为改写世界第三条大河,黄河河运史的第一人。
在河口镇码头,康家驹已恭候多时,史密特的货轮船已停靠在码头,旁边有几条木帆船,是从阿拉善来的运碱船。还有十几条敞篷船,是专门为达多尔济从晋北拉运生活用品的。史密特的货轮装满盐碱后,立即起航,向老牛湾方向驶去。正当他沾沾自喜,扶着货轮的拦杆,想若非非。船长让他立即回到舱内,因为货轮驶进了老牛湾,通向河曲码头十八滩险的中的第一滩。
对于史密特独闯晋陕大峡谷,十八滩险。史家驹始终保持沉默,因为他家几代人都没有实现这个梦想。但他又想,那是木帆船十代,也许大英国的货轮能创造出奇迹。他从河口镇码头匆匆赶回怡和,甚至连庆贺的洋酒,哪些人参加的名单都准备好了。今天的怡和大楼内静悄悄,连员工走路触地声,都要遭到他大声斥呵。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时钟,连时钟也是那样的慢。突然,货轮的一名水手,踉踉跄跄跑进史家驹的办公室。史家驹什么都明白了,他倒在沙发上,想爬也爬不起来。
原来,史密特站在机轮手旁边,斩风劈浪向前的时候,猛听一声天崩地裂的声响,巨大的货轮,抖动着渐渐下沉。货轮上的人惊呼,不好了触礁了快逃。史密特还没醒过神来,被机轮手拽在货轮下的一只小艇,才捡了条活命。
自从怡和闯十八滩几乎全军覆没,南海子码头的船家,谈及色变。阿拉善王爷的盐,多尔济王爷的碱,从遥远的西蹬口启程,由成千上万骡驴组成的驮队,运往晋陕各地。于是便有了赶牲灵的哥哥与店家女,哀哀婉婉的爱情传奇。
过了几天,胡一凡找到老陕北,了解船工的生活状况。老陕北叹口气对胡一凡说,前清有厘捐、斗捐、百货通过税、邮包裹税、出人口货税、车捐等。民国后,废除的一些稅种,恢复了陆地边关税、营业税、所得税、得利税、印税、烟酒税、盐税等。使用牌照税、牲畜交易税、屠宰税、房屋交易税、房捐、娱乐捐、烟土税、灯捐、护路税、城门护路捐、护路队费,又新添了田产捐、船筏学捐、出境学捐、戏园坐票学捐、鼓轿学捐、鸡鸭鱼学捐、六镇学捐、农圃社学捐、车脚行学捐、学生捐、妓女门捐、妓女月捐、灯捐、戏捐、妓女捐附加党费、灯捐附加党费、屠宰附加党费、骆驼捐、船筏捐、石拐沟煤炭车驮捐、水草捐、地亩厘股捐款、城乡民户摊款、婚姻费、演戏筹资等五十余种。胡一凡对老陕北说,国民党变成了刮民党,它违背中山先生的初衷。
老陕北,在前清,人们盼望赶走皇帝,可赶走旧皇帝又来了新皇帝,中国的出路在哪里。胡一凡,我被绥远党部通缉后,结识了共产党的高级领导人王若飞同志。一道去苏联,系统地接受马克思,列宁主义教育。当今之中国,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老陕北津津有味听着,心里亮堂了许多。
这年遇到了旱年,勘测河道己是三月末了,数十年来遇到的枯水期,眼看一百多天了,水位还在一尺左右。南海子码头的船帮,商社的,社首,帮主们,望着露出船底的黄河,急的抓耳挠腮。老陕北忙于应付华运遇到的困境。这时,西路帮的船筏运不到皮毛,码头仓库里的庫存皮毛大涨。恰好华运庫存最多,各皮毛商出高价收购华运的皮毛。老陕北以过去的价格,将庫存全部卖给过去的客户。
这一招,果然赢得众多口碑。这时的史家驹有些失算了,他的仓库也有些庫存,只是以几倍的价格卖给了他的客户。结果秋水大涨,西路帮的船筏蜂涌而至,他家的客户,纷纷与华运做生意。正当史家驹独步难撑的时候,史密特自那次遇险后,又到了趟英国。这次他带着娜莲回国了。曾患过精神忧郁症,与恐惧症的史密特,在英国调养期间,在娜莲的精心照顾下,恢复的较好。这次他们回来帮助史家驹打理公司业务。举姿高雅的娜.莲女土,具有法国血统的英籍人,她肌肤细腻,穿一件半袖花色裙衣,浓密的黄发走起路来,很有风度的在摆动。这位英国勋爵,怡和总行皮毛行老板的独生女儿,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也是一个沙士比亚的戏迷,自从与史密特相识后,喜欢上了中国。有一次,在英国大不列颠博物馆,参观文物展。一件件精美的中国文物,让她流连忘返。回去后,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藏有大量的中国书籍,从此,与中国结下了不解之谜。
史密特自从遇到秀姑后,仿佛自己的灵魂也被她手里攥着,想摆也摆不脱。他在怡和一边想着秀姑,一边又离不开娜莲,正当他深深陷入情感旋涡,公司资不抵债的时候,娜莲告诉他,父亲从总行给怡和注入了资金,史密特抱起娜莲,大声喊着,怡和有救了。
在之后十几年中史,杨两家争斗中,史密特一头连着娜莲,另一头断不了对秀姑的念头。当时,在史,杨两家争斗中,从资金,实力,设备,杨家不是史家的对手。但杨家靠成实守信,义字在先,赢的了不少客户。如阿拉善王爷的盐运,西三旗王爷的皮毛,大后套地商们的粮食。仅阿拉善王爷的盐运费就是一笔很大的收入。但是,阿盐从蹬口上船运往山西碛口,要经过老牛湾到河曲的大峡谷,自从怡和船毁人亡事故发生后,不在有人问津。老陕北却从中看到了商机。
为了打通了这条水道,派秀姑赴老牛湾与河曲的大峡谷,查阅水文资料,掌握讯期,请来能过大峡谷掌舵执棹的水手,连掌舵执棹的水手都摆手摇头。这时,老陕北又联合西路帮船筏其它船户与河路社,组建华运航运总公司,与史家驹的怡运航运公司形成了对峙。史家驹明的不行,就玩阴的。他串通土匪,或在途中抢劫财物,或途中设堵延误货期,赔付客户损失,或买通行会不发验票,有一次,勾结帮会地痞纵火华航的货船,使华航损失残重。面临如潮的客户赔付,老陕北病倒了。在老陕北病重期间,谁能撑起华航危局,成为南海子码头人们关注的焦点。
正在这时,从东北流浪来的难民群中,有一位中年妇女领着两个女儿。这位中年妇女人称关老婆子,大女儿关梦露,二女儿关三毛眼。她们娘三在南海子码头开了一家酒馆。大女儿关梦露发现,彭贵人巷达旗王府的,新任王爷多尔济,来关家酒馆喝酒时,爱哼几声山西邦子。
这多尔济,何许人也,与大后套地商王同舂的三公子王英,马福祥的儿子马鸿逵,结为拜识,人称绥西三公子。关梦露为了取悦多尔济,到平康里的戏园子学唱戏,并成了名角。 一天,云雁巧遇关三毛眼,被关三毛眼的美丽征服。在关三毛眼的唆使下,染上了毒瘾,并被关三毛眼左右。老陕北的病日不见好,知道不久于人世,便唤来挚友神医老神仙,商议身后谁扛华航这杆大旗。
云雁听说父亲让秀姑继任华航总舵,心里不服气。并由此埋下了姐弟两人之后,长达几十年争斗的祸根。老陕北临终前告诉秀姑他一件事。秀姑的生父白文虎还有一个女儿,比秀姑大一龙叫秀紫,是在一次变乱中失散的,失散那年秀紫才三岁。那么失散后的秀紫被谁收养呢。在光绪中后期,有一个叫河野的日本人沿黄河,寻找传说中的元朝航运家,郭守敬绘制的羊皮河运图。在此行中羊皮河运图没有找到,却在河洲的人市上买了秀紫。
河野将秀紫带回家乡北海道,取名河野秀紫。河野秀紫长大后嫁给了中村并生下两个女儿。后来,中村应征入伍,参加了日俄战争,并战死。中村战死后,河野秀紫将两个女儿改河野家族的姓,大女儿叫河野芳子,二女叫河野秋子。河野芳子,与河野秋子长大后,河野秀紫受谍报组织黑龙会的派遣,与老河野临终前的遗命,找郭守敬绘制羊皮河运图的下落。
之后,河野秀紫领着河野芳子,与河野秋子,一同来到中国。比河野秀紫早来中国的,还有一位日本人叫桥本,是河野秋子的恋人。他是京都大学专攻佛学的一年级学生。他刚入学就以一名喇嘛的身份,被派中国的包头五当召,成为一名文化间谍。
之后,他听说妙法寺的慧远法师,是一名名贯西北的高僧,决定会会他。桥本慕名来到妙法寺,慧远法师果然名不虚传,只见他底气充盈,恢弘饱满,精神矍铄。
桥本问慧远,妙法寺,妙法有何,慧远闭目答道,妙法寺奉灵纪正宗。灵纪宗、云门宗都属禅宗。禅宗以悟性为主,认为“百千法门,同归方寸,其妙法,总在心源。用打坐的方法,收回“散心”“放心”,然后修心、养性而达到悟性境界。桥本问,何谓悟性,慧远答道,谓之悟性,即神来骤变,焉若乃身。儒者而猛,痴者而聪。愚者而敏,足笨而驰。手笨而举,飞举若捷禽。跃若麝鹿,火水何擒。久藏大雄继续问,高僧研学何典,慧远答道,以金刚经为主,其次念法华经、华岩经。
桥本连声说,善哉,善哉,慧远合掌将六祖偈言吟诵一遍: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桥本没趣地走了。
这时,老陕北又病了。这次病的不轻,整日躺在床上念叨,汪舂倒在治河的大地上,韩瞎子走了,卢凤武也走了。这次他们找到一个好去处,真美呀。不久就病故了。故后,秀姑与山陕会馆的同乡会,为他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包头及码头各界名流都参加了他的葬礼。葬礼毕,史家驹向警局告发了胡一凡的真实身份,以此斗败华运。警局准备缉拿。这时日本关东军准备策划西蒙自治。为了粉碎敌人阴谋,党决定派胡一凡到西三旗工作。这时西三旗的老王爷去世,由格格蒙根花辅佐小王子执政。胡一凡通过秀姑的关系到蒙根花部担任副官。此时,的史家驹正为,杨家天灾人祸败落高兴的时候,被日本巡河飞机炸死。史家驹死后史密特承袭了父业,成了怡运的掌门人,并将与娜莲生的女儿史浅浅,送到英国读书。此拉开了史,杨两家第二代人生死博弈的序幕。
秀姑继承父业,决定打通南海子码头到碛口的河运通道。她要再次独闯老牛湾,船过老牛湾到河曲的石门谷时,河两边的悬崖峭壁,把河水挤在一条窄缝里,浪高流急。秀姑乘坐的筏子,时而被推向浪峰,时而被抛入浪谷。突然,从浪谷里抛出一只小木船,几个光膀子的捞尸汉,腰里系着酒葫芦,一双双圆睁的虎眼盯着浪尖。在咳呀,咳呀声中,奋力与激浪搏斗。
夜晚,秀姑宿在老牛湾。经打听才知道,那几个捞尸汉是这里的船户。凡是运盐的西船到碛口,都得换成他们执棹,才能通过石门谷。只是近几年,石门谷经常发生船毁人亡事故,他们的生意才少了,顺便做起了捞尸的生意。 在这几个河路汉中,有两个是光棍,一个人称浪里蛟河猛,另一个是千里眼孔让,都是水上的把式匠。河猛与孔让听秀姑说,要打通南海子码头到碛口的河运通道,暗暗吃了一惊。心想,这可是阎王嘴里拔牙,拽着老虎尾巴打秋千。正在这时,河猛的老娘死了。河猛连打发老娘的钱也没有,秀姑慷慨地为河猛老娘,举行了隆重的厚葬。河猛与老牛湾的船户们十分感动,异口同声要追随秀姑左右。秀姑让河猛与孔让为,华运老牛湾分舵主,招募水手,日夜操练。
秀姑与河猛祥细勘查了,河口镇至河曲的主航道。这段河道长一百五十三里,属峡谷河道,水流急湍。从河口镇南流,经喇嘛湾进入河曲境,要穿过峡谷河道,暗礁磷立,弯多,曲率半径一百米至二百米,河床底比降一至三百米,一至一千米,有三家石片.红河谷、板登浪、大小湾、沙石桥、白壕等险阻。水深流急,深五~二点五米,最小流量八十至一百立米一秒,最大速每秒四米,一般流速每秒一点五至三米。木船有往来少,时有发生船毁人亡事故。秀姑从河猛,孔让的水手当中挑选了十名舵手,专门负责这一段航程的掌舵执棹。
绥西蒙旗的王爷们听说秀姑再次闯老牛湾的十八滩,非常高兴。因为自草原民族与农耕民族,通贡互市,都是驮来驮去,结果驮去的,连驮夫的脚钱也不够付。如果能打通老牛湾的十八滩天险,就意味着敞开一道共同发展的大门。老牛湾的十八滩通航那天,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南海子码头的船东,绥西蒙旗的王爷们纷纷赶来祝贺。秀姑让河猛,孔让的船队专门承运,绥西蒙旗运往晋陕北的货。
河猛的船队装上阿拉善王爷的货后,过了西蹬口,顺流进入了乌兰布和沙漠边缘,一路向西南。在一处拐弯的山崖上,孔让突然发现河崖的绝壁上,刻有牛羊马状之类的石画,几只嬉戏的大老虎正注视他们。孔让以为是眼花了,定定神儿,连老虎的胡须都能看清。一下慌了,以为河神显灵了,跪下便拜。见多识广,正掌舵的河猛,哈哈大笑道,哪里是河神,是老先人刻在岩石的画,一路多着哩。河猛告诉大伙,那时还是大清国时,他和师傅用木船运送过一个,沿河考察的英国人,是这位英国人告诉他的。其实,这位英国人就是考古学家,大英怡和皮毛总行的总裁威廉勋爵。
从石嘴山码头装上货后,河猛仔细记录返程。,石嘴山至南海子,全长五百多里,要经过石拐.三道河子、凌口堂、官渡口、喂羊地、刘散地、马米图、大兴隆、惠德城、土城子、碱闸、杨家河头、布袭口子、乌拉壕、马儿圪图、素手图、李虎圪堵、兰虎、不逊台、全巴图湾、兰柜窑子、晚滩、召滩、麻池、哈拉乌素、黄草洼、王大汉营子、二十八个渡口。
在这段航程中,最险的一段就是黑石滩。黑石滩不仅滩阔水浅,船容易搁浅,同时也是土匪出没的地方。船工们听猛要要闯黑石滩,都暗暗为他捏把汗。果然,船队这一段水道,滩多水急,礁石丛生,行船只得减慢速度行驶。“啪,啪啪……”响起枪声,几艘木船从岸边快速驶来。来的果真是土匪,他们只放枪不呐喊.很快靠近行船,扔上缆绳,爬上船。从后面上来的水匪,用驳壳枪顶住了船长的后背:不许动,动就打死你!老实点,我们只取钱财!双方僵持到了掌灯时分,阿拉善王爷派来卫队,才把一场匪乱平息下去了。
这一天,谁也没胃口。河滩上突然跑来几匹快马,领头的是位年轻军官,他下马后开始与河猛一道,垒灶做饭,麻麻利利的,倒显出几分聪明和机灵来。这位军官不是别人,是蒙根花的贴身卫士杨建华,原来蒙根花命他与阿拉善王爷联系抗日的事。在返回途中听到河滩上的枪声,才跑到这里的。河猛与建华絮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各自行程。船队回到南海子码头后,河猛一个人在河神庙前溜达。
小庙面迎河滩,河滩上,挤满了乞讨的人。他和一个熟悉的人搭讪了几句,他们正说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来到河神庙。道士一袭黑衣,手持羽扇,径直走到河猛面前,贫道自白云道观云游而来,夜听河上哭声不断,想是冤魂作祟,因此特来问问,船家是不是要做一些法事。乃冬至回阳,夏至阴生,无极生太极乾坤定位五行生,玄气凝四象坎乓,离既济造万物。河猛听不懂这位疯道士鼓捣什么,他正准备走开,只见那道士哈哈大笑。
河猛听到道士的笑声,有些耳熟再仔细看,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日夜思念的胡一凡先生。胡先生是八路军的一名团长,那年胡团长奉命开辟晋北根据地,就是他用船运到偏关的。后来,胡先生经常以教书先生的名义,常来老牛湾,宣传革命道理。河猛知道,于先生这次来一定有要事。河神庙前人多眼杂,他把胡先生领到一处偏僻的小饭馆。
他两点了胡先生最爱吃的炖黄河大鲤鱼,边吃边聊。河猛,你这几年让找的好苦啊。胡先生,离开你们那里后,我又被组织调到伊克昭盟陶力民,负责绥蒙工委的军事工作,同时还负责西三旗的民族抗战工作。
河猛,现在准备干什么。胡先生,笑着继续说,是这样,日本人不久要占领包头,他们意在西进。他们走陆路,必然遭到西三旗与傅作义将军的,抗日力量顽强抵抗。所以有可能走水路。河猛不解地,日本人不在关东吗。胡先生,种种迹象表明,他们要吞并整个中国。河猛,要我做什么。胡先生,是这样,前几日,建华到陶力民开会,他告诉我,你与中滩一带的船工很熟。河猛,都是吃河路饭的是自家人。胡先生,我这次的任务,就是把他们组织起来,建立抗日武装,充分利用他们的特点,粉碎他们走水路的梦想。河猛,那我。于先生,你有时间到中滩找一个叫窦二的人先了解一下。
胡先生走后,河猛从宁夏返航途中,在马二渡口泊船。这些船工听罢河猛的讲述,个个摩拳擦掌,盼望于先生早日到来。河滩上,红柳花又粉了……豌豆角角又鼓起来了……中滩的船工们,在大船上晃了一年又一年。
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蓝天之,大雁排成个大大的“人”字,发出“嘎咕嘎咕”的叫声。河猛的货船队从南海子码头启航,首尾相连,水流太急,浩,浩荡荡向西行进。由于粮布太沉,长龙似的船队行进着,但速度很慢很慢…突然被急流漩进了大漩涡。飞溅的浪花,与船身猛烈碰撞,“哗哗”地响。水不时地涌进舱里,发出“轰轰”的声音。谁知道刚撑出大漩涡,又浅搁在一片沙滩上。
几个船工都脱了身上的袄子,扑通跳进水里,用脊背抵住船身,把搁在浅水上的船头往河中推着。另一个船工就还在水中弄好一阵子。爬上船,风一吹,双腿划得到处是血口子,再下水时,感觉河水就像是刀子,在刮着自己骨头一样。人们把船抗出沙滩,太阳快落山了。
落日在长河尽头的大漠落下。圆圆的,缓缓的,不溅一丝波纹,两岸的大漠,古城堡渐渐地闪过。华运的船队,驶入三盛公河段,河面才平缓了许多。河猛一声收号呼喊,各船的船工才都松了劲儿。此时,船队在静水中继续滑行,岸两边,如画的稻田,农舍被夜色吞没。右岸的前方的河滩上,出现了一里长的一溜闪闪烁烁的灯火,大伙高兴地跳起来。河猛发出信号,今晚就在那里泊船。这里是五道口渡口,离石嘴山还有一天的航程。河滩上,有两排低矮破旧的小屋,中间有一条,窄窄的小街,街两旁排序着高低不平的酒馆,饭馆。他们来到一家经常来的客栈。客栈老板娘见到他们,笑盈盈地,把他们迎进了楼下的饭馆。这些河路汉劳累了一天,吆三喝四地喝了起来。
大家酒兴正浓,为了助兴河猛唱起了起酒唱曲儿。
酒曲哟唱起来,
八仙桌儿当中摆,
象牙筷筷子一并并,
银壶金盅转开来,咿呀啊噢,
一来我年轻,二来初出门,
三来人生认不得人,
好象那孤雁落风群
展不得翅,翻不开身,
叫声亲朋多担承,担承我初出门。
大伙哄地大笑。客栈老板娘笑的弯腰拍掌。从小饭馆出来,街道两旁的铺面已经是灯火辉煌了,幌旗飞舞,,木匾高悬。行人缕缕行行,吆喝声此起彼伏。烧烤摊,饭店里飘出的是诱人的香气和悦耳的锅勺声响,一些偏静处还有二胡伴着女人的酸曲声。赌馆里赌的形式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押宝、抽签、骰子、牌九、四虎、纸牌、黑红翘……聚在这里的赌徒,多是刚喝完酒的扛夫、船夫、纤夫,脚夫。
第二天一早河猛的船队又启航了。
他们快到三湖湾的时候,突然看见一条小划子从上游急流而下。小划子上的两个光膀子的艄公,见情况紧急,更加拼命地摇橹划桨,嘴里发出“嗬嗬”的响声,小划子箭一般地被旋进左岸边的回水湾。河猛的船队顺流而下,瞭见那两个稍公,不是别人,正是中滩的船户窦二他们。
河猛忙召呼船上的纤头,下去帮帮窦二他们。纤头与河猛一道,把长长的纤绳,扔向窦二。窦二把纤绳系在小划子上,这头河猛他们使劲儿拽紧纤绳,躬腰向前。在河路上,拉纤一般都是几条船或十几条船联成一块儿,几十个拉纤,自然排成三列,在河滩上一步一步向前迈进,左边纤头,中间纤夫,右边纤夫身后的低头用力,领着其它纤夫,这样分谁也不出谁是谁。为了鼓劲儿,纤头领唱船夫歌,
黃河呦有九十九道弯,
有九十九座滩,有九十九条船,
九十九个拉纤汉子把纤拉。
小划子被河底个红柳根卡住了,任纤夫们使劲儿,还是丝毫不动。窦二急了,一把撕开衣衫,露出毛绒绒的胸膛。只见他一个猛子扎到船边,“哗啦”地一声又跃起,对另外那个艄公说:“下面的水情复杂,你这把式不行,靠边站,我来掌舵。”又朝纤夫挥了挥手,喊道:“用力拉呀,别松纤!大家齐声喊,老子本姓田,吃住黄河边,来去如闪电,走河似平滩。小划子终于从回水湾拽出来了,人们顿时欢呼起来。临别时窦二问河猛,胡先生还不来呀。河猛对他说,近日我也不知他的下落。
此时,胡先生被召回延安,有关领导给他布置,组建中滩黄河支队的具体事项。临行前,领导让让他转告胡一凡,日军侵略华北的步伐日趋加快,一些蒙奸乘机在内蒙组建第二个满州国,让他一定做好绥西蒙古各部的工作。
河猛的船队又要给兰州的客商,和阿拉善王爷送一批粮食与布匹。船队缓缓离开南海子码头,逆水向西。行至三湖湾时,河滩的茅柳林里,传来一阵女人好听的歌声,,
跑河路哥哥哟过了滩,
你若是我的亲疙瘩,
招呀招一招手,
你若不是我的亲疙瘩,
你走呀走你的船。
河猛听着心里早已痒痒了,立刻回应
哥哥本是浪里的汉,
走南闯北把妹妹盼,
有心会会亲疙瘩,
只是还的把路赶。
船上的人们轰地一声笑了。船到了西蹬口,给阿拉善王爷卸下货继续西行。人们估算着,包头到兰州的桑园峡、要经过、磴口,石嘴子,青铜峡,红山峡。逆流而上,日行三十公里,加上中途耽搁,到兰州至少五十天左右。然而,兰州新隆货栈不停地催货,一位快马信使传来消息说,甘胧今年大旱,市面上粮布短缺,教会与慈善机构正组织赈灾。如果赶不到赈灾之前,货栈的一切损失,均由华运负责。
船队撞进了石嘴子的大漩涡。悬崖下飞起的浪花,与船身猛烈碰撞,“哗哗”地响。船满栽着粮食和布匹,吃水太深,闯不过去。船上的人们纷纷跳下水拉纤。孔让发现,今天这纤,是他拉的最沉的一次纤。纤夫们赤脚弓腰,踏着河滩上的红柳茬子,泡在冰冷的河水里,逆水向前。船突然浅搁河心的一处沙碛上,最前面的河猛,猛力一拉,便咳了起来。只感到嘴里一股腥热,吐出来才发现,是一团殷红殷红的鲜血。孔让忙跑过去扶着河猛,其它人也围了过去,河猛惨笑着说,拉纤人命不长,活到四五十岁,只要一吐血,身体就会迅速垮下去,离死也就不远了。
这时胡一凡从阿拉善王府途径此处,也下水帮忙。在胡一凡的带领下,纤夫们背着沉重的纤板,把纤绳蹬紧,每拉一步,唱着,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人被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把浅搁在浅水滩的船,拉了出来。充满激情、雄浑的歌声,久久的回荡在长河上的星空。
胡一凡回到南海子码头告诉秀姑,过几天这里也不平静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抗战的枪声打响了,日军长驱直入,华北危在旦夕。同时告诉秀姑,建华进步很快,他近日被派到延安抗大学习去了,过几日就回西三旗工作了。
秀姑默默地望着雾气荡荡的黄河,对胡一凡说,我可以告慰云鹏了。胡一凡突然对秀姑说,建华向他爷爷,直鼻梁,浓眉毛,长腮帮,是典型的陕北男子汉。秀姑默默地点点头。
这时,日机在大后套沿河上空,盘旋了一会儿。然后俯冲扔了几颗毒弹,旋即又飞回南海子码头上空,对数只满载着难民的大船狂轰滥炸。顿时,南海子码头几里宽的河面上,船毁木掀,血肉横飞,喊爹哭娘,一派狼藉。一些准备南逃的人们,涌挤在码头,望河兴叹。此刻,胡一凡与秀姑也在华运,谈论着搬迁的事。胡一凡,日本即将占领包头,城内的机关大都撤到伊盟,组织的意思,让华运继续留在南海子码头。秀姑,我是搞河运的,河运离开河还有意义吗。胡一凡告诉秀姑,日机的轰炸与屠杀,使绥西大佘太几百名同胞遇难。胡一凡说着,了掸长衫上的尘土,抹去泪,精神从极度悲伤中回转过来。秀姑,这笔血债一定让小日本偿还的。这天晚上,喧嚣了一天的南海子码头,才渐渐静了下来。
胡一凡领着几位党的重要同志要到延安汇报。送走了那几位同志,胡一凡对秀姑说,为了阻止日寇西进,组织决定让他到西三旗,组织民族抗日武装。秀姑让他把建华带上,胡一凡点点头。
此时,四野静静,天籁渺渺,河滩上是那样的宁静和寂寥。只有河水在永无休止地“哗啦哗啦”响着。秀姑的一双大毛眼眼,透着诚实、纯洁、深沉,注视着恩师胡一凡。胡一凡,秀姑,下步你如何走,秀姑看了一眼滚滚滔滔的黄河,悠然地说道,路迢迢,水荡荡,沿着河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下部,帆落残阳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之后,日本侵略者开始了全面的侵华战争”。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将士奋起抵抗,抗日同盟军在长城内外浴血抗战;国共联合作战,取的了忻口,平型关大捷;傅作义将军指挥绥远抗日军民在“红格尔战役中大败日伪军”。“正当傅作义将军指挥绥远抗日军民全面布暑绥西保卫战的关健时刻,被国民革命军二战区长官司令阎锡山调守山西,同年十月装备精良的日军独立混成第十一师团,与第二十师团为基干,在宫淳中将的指挥下,协同酒井中将指挥的机械化师团,伪军第一、二军,三万余众直逼绥西镇-鹿城。”
日军飞机群在鹿城上空盘旋,俯冲轰炸,在山动地摇的轰炸的火光与烟雾中,居民们踏着倒塌的房屋,四散的碎瓦,争相逃命。黄河岸边。停泊着几只大船,潮水般的难民从鹿城,向黄河渡口涌来。这时,几辆小轿车在卫兵的护卫下,被难民的人流挡住了去路。任凭司机拼命地按喇叭,也无济于事,卫兵愤怒地向天呜枪。难民们叫着四散逃命。小轿车顺利地到达渡口,从小轿车里钻出来的弃城逃命的军政长官,夫人小妲指挥着卫兵将车内的贵重软细搬上大船,然后他们都上了大船。大船缓缓地离开北岸。那些赶来的难民们看见大船离岸了,拼命地淌水向大船涌来,被船头的卫兵们推入水中………顿时喊骂声响成一片。
战争阴云密布的南海子码头,少了往日的繁华与喧嚣气息。东来西去的大船也落帆泊岸,一些逃难的人们在河滩上,搭起了密密麻麻的窝棚,那些,穿长衫的先生、着旗袍的女人、白发的老者、待哺的幼童、满身血垢的伤兵,挤满了大街小巷。河神庙前有朝奉的,有进香的,有抽签的,有还愿的,有迷路的,也有歇脚的,在他们的头顶上,日机还在不停地盘旋。
在这纷纷扰扰的街临行里,一些机关闭门歇业,等候新主子的到来。有商行开始准备太阳旗。经历了大清民国两朝,已到了风浊残年的孟久久,踉踉跄跄地在河滩上哀嚎,世凤日下,世凤日下,一个踉跄跌入黄河,与他相随了几十年的那位荀河检,被日机的轰炸声吓疯了。据说在乞讨的路上,跌入冰窟冻死了。
受傅作义将军指派,国军情报员王质潜伏下来,组织为“维持会”,到鹿城火车站举着太阳旗,迎接载着日伪军的专列。载着日军的专列,在日本宪兵们的戒备下,缓缓地驶入鹿城火车站。一位日军将官模样的军官,在卫兵们的簇拥下走下了火车。王质领着“维持会”的成员前去迎接。王质:“卑职率领鹿城民众,欢迎大日军皇军光临”。日将官:“你的什么的干活儿?”王质:“做皮毛生意的干活儿。”日将官:“好好干,和大日军皇军合作,前途大大的”。
鹿城伪警察局。王质被日军驻鹿城司令部任命为警察局长。这天,他正在局长办公室向管区警察询问社会治安情况。警察甲:“在富三元巷一伙老百姓搬运国军撤退时遗留下的粮食,被皇军宪兵队全部击毙”。警察乙:“有三名皇军调戏一位青年妇女,这位妇女反抗被皇军刺刀挑死”。王质:“好了,你们去吧”。警察们走后,王质凝视着窗外日军占领下的鹿城,愤愤地自言自语道:“这伙狗娘养的,总有一天要偿还这笔血债的”。
世界的一切,都是有条不紊,按时间顺序进行的。该来的来了,该走的也走了,小日本还是如期来了。而那些南海子码头,昔日的一些风云人物,该走的也走了,该谢幕的也渐渐地谢幕了。包头及南海子码头会百变的头面人物,三教九流,帮派头目都争先恐后到火车站迎候。唯有昔日对峙的华运,怡和,大门紧闭,冷冷清清。
拉骆驼的蒙古人,赶着牛车的当地人,零零星星地经过,守城门的日伪宪兵盘查后,走进了城内。河神庙一带,摆了许多小摊子,也有名目繁多的地方小吃。在巷子的一侧,民间艺人正在表演二人台传统节目《走西口》。在阵阵喝彩声中,围观的人们将一张张蒙疆币投放在场子上的一个破盆里。
小巷的院内几个醉汹汹的日本宪兵,闯进一户刚新婚的屋内,看见美丽端庄的新娘要强暴。新娘不从,双方扭打起来,从巷子里进院的新女婿愤怒地,抡起锹和日本宪兵拼命。
日本宪兵手中的枪响了,两位新人双双倒在血泊中。几位难民在某仓库搜寻守军溃退时遗留下的物资,被巡逻的日军撞见了他们端起机枪扫射,那几位难民顿时毙命。
码头上在日军的押送下,船工从们停泊在岸的木船上,卸下他们掠夺来的皮毛,然后又装上牛马车,运回火车站,上了火车。
中学校师生隆重集会、声讨日本侵略者的罪行,一位老教师在台上,高声朗颂陆游的《示儿》诗:
死去原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五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无忘告乃翁。
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那位老教师倒下了。愤怒的学生,与混进学生队伍的日本特务撕打起来。
麦子熟了,中滩某村的人们正在金色的麦田里挥镰割麦子。响午时分,割麦的人们聚在一棵老河柳树下,吃午饭、喝罐子里盛的酸稀饭。突然,远处人喊马嘶,尘土飞扬……伪蒙古军的骑兵们冲进麦田,将一捆捆小麦装在车上,扬长而去。正在捆小麦的窦二拿起一把镰刀要与那伙强盗拼命。
乌拉特草原上,牧奴贡嘎老爹与绥西王府的一个小马倌,策马追赶一群膘肥体壮的牧马。
在对面的山梁上,一队日军的骑兵烧毁了一座蒙古包,将抢来的羊驮在马上,开枪杀死了追赶他们的牧民。一位日军军官看见了马群,并指挥日军骑兵团团围住了马群。小马倌被日军砍下了马,贡嘎老爹被拴在马尾后,拖着……。这时,扎布指挥王府卫队迅速赶来击毙了抢马的日军,解救了贡嘎老爹。
贡嘎老爹悠扬的马头琴声不响了。每天长跪在他们信奉的山神,大桦背前仰天长啸:“保护我们的山神啊,自从草原上来了吃人的豺狼,美丽的花朵凋谢了,山鹰也停止了歌喉,使我们在这里居住了近四百年的人们失去了往日的欢乐。”
日本宪兵司令部监狱。在架着电网的高墙下,日本狱警牵着几只凶狠的狼狗,对着一排牢房的铁门,铁门内露出一张张愤怒的脸。
街旁,一位农妇领着头上插着一根草的小姑娘,来往的行人,同情的向这位农妇扔些小钱。
这时,一些日本浪人把街的出口堵死了,他们在那里舞枪弄棒,用枪尖把一个行人的帽子挑下来,并踩到脚下。那位行人忍无可忍,一拳向日本浪人劈去,那位日本浪人丢掉长枪,徒手连连向行人的部袭击,其它日本浪人也惊叫着挺枪向行人刺来行人同时被几条长茅刺进腹部。愤怒的人群围住了那几个日本浪人,被赶来的日本宪兵强行驱散。
关老婆子开的那个酒馆似乎比以前更红火。大女儿关梦露如愿嫁给了康王爷,成了彭贵人巷子的女主人。二女儿关三毛眼把云雁缠的身魂颠倒,搅得华运天翻地覆。只是酒馆来了一位哑巴烧菜师傅,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当康王爷的轿子将关梦露抬走的,那一刻,哑巴发疯般地跑到黄河滩捶胸嚎啕大哭。原来哑巴也是北海道人,是河野芳子即关梦露的恋人。这次他来到酒馆,就是奉命协助关老婆子,实现盗窃成陵衣冠计划的。因为他们清楚,成陵在蒙古民族的心灵中,就是民族魂。盗走了成陵的衣冠就征服了蒙古人的心。
百变金刚汪英,从闫大帅到袁世凯,从张作霖,到冯玉祥,谁的实力大,他就投靠谁。日本人势如破竹地打进来了。他收编了小杨五哥老会的余党后,作为一支军事力量,准备献给小日本。自从哥老会大龙头小杨五被灭了后,散落在绥西各地的哥老会余党,非匪即盗群龙无首。汪英为了稳住这些匪徒,准备开香堂,确立他在哥老会大龙头的地位。开香堂是哥老会一年三大会期中,最隆重的一种仪式。
会堂设在水运公会的大厅。堂中悬挂关公像,供桌上,摆着大红烛一对,巨香三支,裨一盏,敬茶三杯,供品四色。仪式由驼子管事主持。驼子管事向坐在中央的,龙头汪英请令汪英摆摆手。全体起立,整齐衣冠,面对圣像,鸣放鞭炮。管事恭读迎圣令,眼看天空彩云飘,圣人夫子下天朝,弟子今日来迎圣,恭请圣人坐中堂。接着驼子管事宣布参圣令,请龙头大爷参圣,请钱粮三爷参圣,大哥、三哥参圣,请管事五哥参圣,请执事幺大参圣,行三跪九叩礼。参圣毕,驼子管事读安位词,交椅三哥座,五哥红凳往上抬。六八九江金阶上,幺满十排两边排。三十六把金交椅,七十二座软八抬。金交椅,软八抬,愚弟早安排。归龙位,虎归将台,列位哥弟请得位。
安位完毕,管事即行,拐子礼。行礼毕,驼子管事宣布事戒律令,红旗大令执在手,在缘哥弟听从头。奸盗邪淫不能有,一切坏人不能留。要想入流不能够,除非认母把胎投。非是小弟言语陡,前传后教一脉流。大令传毕,先参圣后向恩、承、保、引四大拜兄谢恩,行四礼八拜礼。拜兄在圣像右侧面举手答礼,连呼,攀,请起,,诸事顺遂,步步升高。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在美丽的乌拉特草原上,西三旗的老王爷去世后,围绕谁继承王位,斗争很激烈。一派是亲日派,他们已派代表秘密与,筹划伪蒙疆政府的德王取的联系。另一派则是与国民党,共产党有广泛联系的蒙根花。当时王府内门庭若市,各个派别都想把西三旗,拉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在国家与民族生死存亡的十字路口,西三旗王府乱成一锅粥。蒙根花忧伤地唱起了乌拉特民歌,
山川的富饶哟,
乌拉特的地方。
牛羊肥壮哟,
老人们的福气。
阿爸要问我哟,
女儿在这里安好?
绣起那灿烂的金莲哟
献给亲爱的父亲。
额吉更是问我哟,
女儿在这里安好?
绣起那美丽的牡丹花哟,
乌拉特草原哟,
麻烦成堆日后如何哟,
谁能先知?领上蒙古族子弟哟,
上呀上战场,
树上的相思鸟哟,
眼望欲穿留下幸存的人们,
上呀上战场,
黄河岸边的柳树哟,
眼望欲穿望着远去的恋人哟,
上呀上战场。
蒙根花唱着唱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在睡梦中,看见一群恶狼突然闯进乌拉特草原,吃掉成群的羊,并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向她扑来。同时,在似醒非醒中,她仿佛听到从遥远的草原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果然是胡一凡先生的坐骑的黑旋风,与建华的枣溜马。
这时,胡一凡与建华已经从马背上,跨了下来。胡一凡对蒙根花大声说,我们的格格也有忧伤的时候。蒙根花,当乌云遮盖草原的时候,我有些看不清路了。胡一凡,当豺狼窜进草原,那是牧人们的灾难。蒙根花,我们的路在何方。胡一凡,路就在脚下,只有我们赶走豺狼,才有安稳的日子。蒙根花,可我们势单力薄。胡一凡,我们有四万万同胞。在胡一凡的帮助下,蒙根花粉碎了王府内投日分子,组建起民族抗日武装,并聘任胡一凡为副官建华为贴身卫士。
近几天,彭贵人巷子的康王府也是热闹非凡。他的警备团已经换上二狗子的服装。定襄巷的当红头牌水仙花,虽是半老徐娘,却还有些风韵。自从与老陕北相见后,她发誓不接客成了歌女。日本人来后,她又发誓不做亡国商女。老鸨为了在她身上榨取更多的油,从秦淮河不惜重金,购回一只花船。这只花船平时泊在,河柳依依的南海子码头。每逢良辰喜庆,这里成了日伪汉奸,达官贵人的逍遣的场所。康王的四十寿辰,关梦露包下这只花船,并指名水仙花助兴。这水仙花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的那种人。这天,她独自在屋里拔弄着琵琶,低吟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天之涯,海之角,一壶浊酒别梦欢,夕阳山外山。凄婉的声调伴着玉珠落盘的琵琶声,催人泪下。老鸨几次催她打扮,关梦露派来的轿车也鸣笛不断。水仙花收拾停当,怀抱琵琶款款地走上轿车。装扮一新的花船上,日伪头目王府官佐,已经喝三吆四晕晕乎乎了,他们看见水仙花尽情地调笑。
水仙花坐在船头上。关梦露风姿召展,扶着老态雍肿的康王召呼客人。宴毕,关梦露点了一曲,日本的,君之代。水仙花拒不弹奏,却弹起岳飞的满江红,一瞬间,在水仙花纤指拔弄中,如金鼓齐鸣,战马裂帛。在场的人被水仙花出人预料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水仙花弹毕,便从容地怀抱琵琶投入河中。
水仙花的遗体被秀姑,派人打捞上来,由华运,怡运出资举行公葬。送葬那天,南海子码头,不论是哪里的船筏,都不出航,列队鸣炮,所有的店铺也关门歇业。全真道人披头散发,为水仙花招魂,他踉踉跄跄跟在灵车后,反复悲嚎着,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天之涯,海之角,一壶浊酒别梦欢,夕阳山外山。
还有那位白发苍苍的白神仙,不与日本宪兵队合作,被抓进监狱,不吃不喝,受尽折磨。在各界的强烈要求下,将奄奄一息的他抬回家中。病榻上,老神仙喜闻傅作义将军,指挥的五原大捷,挣扎地从病榻上爬下来,挥豪写下了气壮山河的,五原抗战赋。写毕,长啸一声而终。
也在这年,史密特把十几岁的女儿,史浅浅送到英国读书。过了几日,市面上回复了昔日的繁华,泊在南海子码头的大小船筏,也开始东来西去。与往常一样,大清的龙旗换成了青天白日旗,青天白日旗又换成太阳旗。那些当官的还是当官的,只是换了行头。贯匪王英脱下国民党服装,纠集哥老会及土匪余部,成了伪绥西联军司令。日本人授意让他组建水运公会,牢牢控制河运权。
此刻,史密特正在英国驻津领事馆,申请英国国籍。因为怡运的舵主只有英国国籍,日本巡逻艇就不予例行检查。史密特拿着一面英国国旗,回到南海子码头,高采烈地插在怡运领航船。史密特自认为,只要背靠英国这座大山护航,看你小日本奈何,他这次终于有了底气。
送走几只发往西蹬口的船后,悠然自得地独蹬临河搂。时值舂运,浩浩长河一泄东去。虽然河面上的船筏,比往日少了许多,但还是川流不息。河猛赶着二柄子车,慢悠悠的来到了二里半的火车站,货运仓库。仓库外的站台上,堆满了待装的货物。京包铁路通车后,河运到南海子码头上货,发往京津的地区皮毛,全部由该火车站装车。
火车站货运仓库前,挤满了几百辆从码头上装货大小车辆,装卸工们熙熙攘攘地喊着,嚷着。河猛卸货后,看见云雁与一个陌生人耳语了几句,又返回码头。他的举动河猛有些纳闷,云雁咋和日本人有联系。他跟在云雁身后,准备看个究竟。他突然在码头的人群中看见了秀姑。河猛把他看到的一切告诉给秀姑,秀姑一听,心里顿时疙疙瘩瘩。
原来那天,云雁在码头上看见,有一个年轻的姑娘,一双水汪汪的毛毛眼下,鼻梁挺拔,嘴唇嘟起,愈显得撩人。那位姑娘见云雁,傻乎乎地盯着她,噗嗤一声笑了,主动走到云雁跟前与搭讪,您是少爷吧,我叫三毛眼,是酒馆老板的女儿。云雁从那天起向丢了魂似的,一刻也离不开关三毛眼了。
秀姑等南海子码头的局势稳定后,决定再次打通至兰州的航道。日本人占领码头后,汪英的水运公会,代替了荀管带与孟九九的河捡所。码头上还增加了河巡大队,配备了数艘巡逻艇日夜巡弋。为了预防各种反抗力量,把沿河渡口的散船都集中,统一由水运公会调配使用。
连怡和,华运这样的大航运公司,每出一次航,特别是到国统区的船,都有严格的手续。日本军方为了拉拢秀姑,还给了她一个南海子码头,船筏公会会长的头衔。秀姑不肯接受这个伪职,胡一凡对她说,你可以利用这个特殊的身份,做一些有利于人民的事情。由于秀姑有这种特殊的身份罩着,连汪英这样的铁杆汉奸,也让她三分。秀姑顺利领到通票后,由河猛他们,勘探通往兰州的河道。
河猛的船队行至中滩三湖湾一带时,看见窦二正率领一支由几十只小划子,组成的列队进行操练。窦二告诉河猛,于先生来了之后,把中滩一带的船户,组成中滩水上抗日支队,由他担任队长,这里的工作由胡一凡领导。
别了窦二,船队继续向西。行至海勃湾段时,岸两边的沙滩上,突然旋起一股股巨大的沙尘暴。瞬间,铺天盖地向船队压来,把船队向顺流推去。把舵的孔让边喊,快抛锚。边跳下水一边踩水,一边顺着激流向下漂去,当他游到最后那只船,爬上船帮准备抛锚时,一个巨浪把他掀到河底。
河猛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再也看不到孔让的影子,河水依旧哗哗向东流着。河猛此时也在激流中,他想靠近孔让出事的地方,但被纤绳系着,于是伏下身子,猛一用力,“嘣”地一声,将纤绳割断,游到那里将孔让打捞上来。孔让静静地躺在船板上,泥沙不断从鼻孔,嘴里流出。一会儿,沙尘暴过去了,河面上也凤平浪静了。大伙谁也不肯离开孔让,河猛抹去泪对大家说道,“今晚,咱们不开火哩,各自吃些干粮,凑合一夜吧。
一阵凄凉的歌声,隐隐约约从南海子码头的一个巷子里传来,民国那二十七年整,又闹了一个大年馑。高粱面儿涮糊糊,榆树叶子把饥充。临河楼的一间包厢里,多尔济与汪英酒兴正酣。端上来的还是临河楼的两盘拿手小炒里脊。一盘焦熘,一盘爆炒。焦熘的红里透黄,光泽如玉;爆炒的雪白粉嫩,娇若初霜。俩人举箸,皆赞不绝口。多尔济对汪英说,日军驻包司令部内有我的一个同学,他告诉我军方的战略目标很明确,即军事催毁与精神催毁。他们大力提倡种洋烟,为我们提供了发财的一个好机会。汪英听罢说,我准备把平康里与定襄巷盘下来,改成东西俱乐部,形成妓院,赌馆,烟馆一条龙服务。好,多尔济听罢赞不绝口,他接着说,只有把所有抵抗分子的精神彻底摧垮了,复兴大蒙古帝国才有希望。接着他们又耳语了些什么,听不清楚了。
此时,秀姑正与各分舵商议西运的事。河猛掐指算了一下,春季在河面解冻的三四月间,秋季在河水结冰前的八九月间,航运的时间不足半年。春运河浅用小筏,秋运河盛用大筏。皮毛船筏水运路线的路线是,过了兰州桑园峡、红山峡、竟铜峡.石嘴子、磴口,至南海子码头。顺流而下,日行百余公里,加上中途耽搁,到南海子码头约二十天左右。西路帮的几百只船筏到,至少也得端五前。秀姑利用码头闲置期,把阿拉善王爷的盐,全部运回。这样,在西路帮的几百只船筏到达前,存放在码头上的阿盐又上了火车,仅这一项少拿占码头费五千大洋。
秀姑让河猛修整船筏,她到设官运局办理通票。南海子官运局还在一九零六年建的晋北榷运局小院里,只是官运局的墙外,置了几处盐栈。官运局的几名管事正在搓麻将,看见秀姑进门都殷情地迎上来。因为自一九三零年后,由盐商们组建的复兴公司承租办理吉盐运销事宜,官运局也只是盖印收费。一切都办理妥当,有关与西路帮船筏,运行的时差问题与其它事项,秀姑决定找马喜喜聊聊。
码头上,泊着刚刚到的西路帮的船筏。马喜喜听说秀姑找他,上岸后就找到秀姑,并告诉她,西路帮的船筏水运事宜一般由“揽头”,负责管理。揽头从官府取得“里帖”,特别是取得“庄下帖的揽头”,世代相传,子孙世袭。他的父亲马六和叔叔王五,就是庄下帖的揽头。揽头下还有负责船筏运行的樵夫,樵夫就是船筏工。他俩还没有聊完,突然停到码头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声,吵闹声越来越激烈,眼看要打起来了。
原来,另一帮西路帮的船筏为了抢占码头货位,西路帮的筏工几乎要和华运的船工打起来,领头的是西路帮河州帮的刘揽头。秀姑怕把事情闹大,让马喜喜上前劝架。五大三粗的刘揽头见马喜喜前来,便出招应战。
谁知马喜喜抱拳相问,英雄可是刘揽头。刘揽头,你是何人。马喜喜,在下马字辈老大。刘揽头一震,来人竟是恩师马舵主的儿子,叩首便拜。
于是,西路帮与东路船筏近,百余年的码头之争,就这样结束了。马喜喜问刘揽头其中原由,刘揽头叹口气说出原委,其实我也是西北义军遗孤。那年,恩师把你送到麦积山,玉贞尼姑那里收养后。他在黑山峡收留了我。出事那天,恩师把我放在一只牛皮浑脱逃生,才免遭涂炭。浑脱漂到岸边,我发誓一定重振西路帮,在风浪里闯荡了十几年,才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马喜喜,苍天不灭,今天我们西北义军的第二代人又聚在一起了。
秀姑又把镖局的镖师,郄三爷,引荐给刘揽头他们。其实郄三爷是码头上的称谓,其实他叫郄小贵。郄老贵与云鹤率领义和团围攻洋教堂,被洋人镇压后,郄老贵壮烈牺牲。云鹤从血泊中爬起,掩埋了同伴的尸体后,为了不连累家人削发为僧。
那年郄小贵才十岁,随闯黄河的一位边客常年,漂泊在一只破旧的木船上,往返南海子码头至碛口,贩粮食、羊皮、食盐等。有一次他从船上卸下的一麻包食盐,背着到县城叫卖,惊的人们围观。
一日船行至黄河中上游的碛时,发现远处的天际,,哗哗”的雷电闪过,郄小贵意识到黄河将要来大水了。他把船拴在安全地带,蹲在大石头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琢摸如何应对这场水灾。
约两个时辰过后,河水渐渐浑浊起来,浪头也一个高过一个地打过来。那只木船在浪头上,上下颠簸奋力挣扎着。郄小贵意识到,一旦流入软米碛会人船俱灭。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不慌不忙地拿眷蹬船桨,一跃跳进激流,将那只船快要卷入软米碛的木船,用两腿往船帮上一蹬,手中的蹬船桨往碛石上一顶,只听见“咔嚓”一声响,船只横在河岸,蹬船桨断为两截,船上客货安然无恙。
之后,郄小贵河道上名声大震。就在那年,他结识了一位少林寺的一位武林高僧。这位武林高僧得知了他的身世与传奇经历,当即答应他赴少林寺学武艺。郄小贵欣喜若狂,以路边的树叶为纸,树枝为香,一并点燃,三叩三拜那位少林武僧为师。十年后,郄小贵回到南海子码头,办了专门为船运押运的镖局,江湖上人称郄三爷。
晚上,刘揽头在望河搂摆了一桌酒宴,宴请马喜喜,郄三爷与华运管事以上的舵主。席间,刘揽头与秀姑按照船家的习惯,摆上香案,喝血酒为盟,尊秀姑为总舵主。刘揽头,从今往后,咱们同一条船上的人啦,不管黄河上的风浪有多大,有我们共同撑着。秀姑,东西船帮百余年恩怨,化干戈为玉帛。刘揽头,咱东西河路帮共同对付史家,为南海子码头产除一霸。秀姑,咱们和史家的恩怨,再大也是自家的事,眼下我们共同的敌人是日寇。众人举杯异口同声道,听总舵主的,要闹就要闹出个动静。
这时,河边上一片河柳林里,鸟儿在树梢上跃来跃去,响起一片唧唧声。咋听,是怯生生的,后来,逐渐胆大了,叽叽喳喳闹成一片,连枝枝杈杈间都颤动着喜悦。
杨建华与史浅浅,两位都有晨练习惯的青年,在河滩上不期而遇。杨建华,浅浅高中毕业后,准备考那所学校。史浅浅用脚划拉着地,忧伤地说,爸爸让我到英国读书。杨建华高兴地,也成。史浅浅忧伤地望着杨建华,不吭声了。正当他们沉默的片刻,对岸的老陕北圪旦,还在一派平和,融融的气氛之中。
而河槽下的黄河远远望去,叠浪干层,海海漫漫,一望无际。突然,干层叠浪轰轰地涌向大堤。大堤上响起一片报警的锣声,“黄河涨水啦!黄河涨水啦!”过了一会儿,又传来无数人的呼喊,“决口啦!——”“决口啦!“快逃啊!——”“快逃啊!——”仓惶的喊声、悲惨的呼号掺夹着,铺天盖地的波涛声,房屋倒塌声,一起涌来。
俩个青年被眼前,突如其发的景象惊呆了。过了片刻,杨建华拽着史浅浅向河滩的高处跑去。在望河搂里,多尔济与汪英边喝着小酒,边欣赏着这波涛滚滚。因为这黄河的水灾,会给他们带来无穷的财富。
这天,胡一凡来到妙法寺。这是一处佛道并存的寺庙,苍松翠柏掩映着山门,山门正中刻有朱底金字“妙法禅寺”,四个大字,两旁刻有对联,上蹼是“三空妙谛惟求养性修”,下联是“一片婆心但愿普波众生”。在山门走廊两旁的砖墙上刻有十个凫铲;左边是“有情来下种”,右边是“因地枭还生”。有三进院,进了山门是前院,正中间吕祖殿三间,南北两厢僧众宿舍,山门南北两侧有钝敦搂,在吕祖殿的两侧各有用砖券的月宫门一个,砖雕细致。从月宫门进去是大雄宝殿,砖木结构,外表是用石块券就的三个圆形洞门,洞上的飞檐都是用砖雕刻的,南厢建有库房和随缘客堂,北厢建有禅房、诵经室。诵经室前,云鹤早合掌迎候在哪里。
胡一凡见到云鹤呵呵大笑,慧远法师,这妙法寺“右引河套,左扼大青山麓,南蔽云中长城,北依蒙古各部,河山环抱,尤踞一方之胜。云鹤应道,是啊先生,自咸丰末年建寺,先后有体正,隆远、隆妙、隆海,能权、能和等六位大德高僧住持,弘扬其法,融道亲儒,共和共生。胡一凡,是啊,如今这清净之地也不清净了,太平的地方也不太平了。云鹤,先生有何指教。胡一凡,日本军国主义份子,为了宣扬大东亚共荣,近日要在东京举办东亚岩画展。他选中了举世闻名的阴山岩画,决定派谍报人员行盗。云鹤,据五当召的僧人说,有个叫桥本的日本僧人经常绘制阴山西段的地图。胡一凡,要密切注视桥本的动向。
胡一凡走后桥本突然来访。桥本,前些日子,蒙受大师教诲,受益非浅。今又惊扰以解困扰。云鹤,何也。桥本,那就谈佛吧。云鹤,我佛重在前世,现世与来世。世间万有,包括众生,皆为假象。惟有佛生是真,学佛宗旨在于归本体、体证佛性。”自玄藏西去,达摩东来,高僧辈出,六祖传灯,宗立派,海内同一,或升天得道,或投生为俗人,或坠入狱,皆为佛手所书。
桥本,大乘佛教正精神,唤起民族观念,复兴蒙古精神。通过蒙古佛教,使蒙古民族从精神上赞助大东亚新秩序的建设。以大藏经的主要宗旨,其内容包括,经,是释迦牟尼在世时的说教,及以后阿罗汉和菩萨的说教,律,是释迦牟尼在世时,为教徒们所制定的,必须遵守的仪轨,规则和戒律,论,是关于对佛教经、律等的教理、戒律的阐述、发挥和解释。
云鹤,非也。我佛普度众生,并非为一所用。佛说世界万物的构成,及其本质认识外,还对世界进行区划。如生命分四种,把佛与众生分为十大类,把世俗界分为三类,形成了喇嘛教对世界形态的描述。
桥本自知论佛不是慧远的对手,知趣地讨好慧远,法师乃精于经、理、书、同时也是搏弈高手,能否与贫僧对弈。云鹤,可以。说罢,让桥本一局,尔后只见他双目微闭,手指在棋盘微达指意,渐渐地偌大的棋盘黑白棋子频频闪迭,刚柔相济,动静相吸,阴阳相克,如有灵性一般。桥本被他精湛的棋艺惊呆了,不得不拍手叫绝,同时也感到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阿拉善出好盐,已有上千年的历史。特别是吉兰泰生产的吉盐,不仅晶莹剔透,味美色绝。华运虽然打通了老牛湾的河道,承运了一部分,但近年鄂尔多斯的几大盐湖,也是产盐的盛期。大量的盐运不出去堆在湖边,被雨水泡淋又化成盐水。无奈只好再用牲畜驮运。到陕北驼运要穿过腾格里沙漠,再从西蹬口装船渡河。走旱路不仅山道崎岖,大漠阻隔,运费也十分昂贵。一天,阿拉善王爷找到秀姑,谈明来意。阿拉善王爷,在我们常期合作中,贵公司不仅信誉至上,水运力量也十分雄厚,所以敝人想与贵公司扩大合作。秀姑为难地,只是老牛湾至河曲段航道险阻,运力实在有限。阿拉善王爷,好说,好说,运费高出别的客商一倍。送走阿拉善王爷后,秀姑权衡再三,如果揽这活儿,就能统辖这一河段运量的半壁江山,但风险重重。如果放弃,义父,云鹏让华运的船队,在黄河任何地方,都能畅游的梦想,难以实现。最后,她决定在船坞再造大船。
半年后,河猛的船队一分为二,一队专门承运阿拉善王爷的吉盐。他的二队装上百货向兰州方向。船队缓缓离开南海子码头,逆水向西。行至三湖湾时,河滩的茅柳林里,传来一阵女人好听的歌声,得病鬼媒人真麻烦,把我说给板船汉,只见船过不见人,三百六十天谋不个个面。船上的人们轰地一声笑了。人们估算着,包头到兰州的桑园峡、要经过、磴口,石嘴子,青铜峡,红山峡。逆流而上,日行三十公里,加上中途耽搁,到兰州至少五十天左右。然而,兰州新隆货栈不停地催货,一位快马信使传来消息说,甘陇今年大旱,市面上粮布短缺,教会与慈善机构正组织赈灾。如果赶不到赈灾之前,货栈的一切损失,均由华运负责。船队加速,纤夫们下水拉纤。行出宁夏平原至兰州段时,突然撞进了红山峡的大漩涡。悬崖下溅起的浪花,与船身猛烈碰撞,“哗哗”地响。船满栽着粮食和布匹,吃水太深,闯不过去。多亏遇到了刘揽头的西路帮船筏。刘揽头笑着对河猛说,闯三峡还的老西人。说罢招呼着水手,将华运的船撑出大漩涡。
刘揽头的船筏一路向东,过了红山峡,还听到他们唱着高亢的花儿。过了两天华运的船,也如期地地泊在兰州的太平门码头。快到落日的时候,西路帮的船筏浩浩荡荡泊在码头。这次西路帮刘揽头的筏子,是一百二十个牛皮胎组成的大筏,组筏时,大们先将羊毛装进牛皮胎。将皮胎朝上,小口朝下,顺挂在扎好的木架上。人进入皮胎内,外面人把羊毛往里装,袋内的人使劲的用脚踏,一直到踏实装满为止。每只皮胎可装羊毛一百二十斤左右,每只大筏胎内装羊毛两万斤,上面压羊毛捆两万斤,共四万斤。每座大筏由六名水手操纵,前面三人,后面三人。前三人中,当中掌舵者称“把事”,其余两人叫“贴桨”,后面的三个叫瞳子”。刘揽头招呼着船筏工与扛夫把货卸下后,在一个小酒馆喝的晕晕乎乎,到平康里找乐去了。这平康里的大股东是哥老会的大龙头汪英经营
汪英不仅是伪西北水运分会的负责人,平时,组织数十人的护路队驻防黄河堤岸和渡口。同时还是日特务机关外围组织,民生分会的会长,由日特务机关情报室主任担任顾问。仗着日本人的势力,他经营赌馆,烟馆,妓院里除了中国妓女,还有从日本,朝鲜强征来的女人。每天晚上,平康里与定襄巷,人头攒动,高高的红灯笼下,风姿招展的妓女们,向客人们卖尽凤骚。
老鸨与大茶壶的吆喝声,打情卖俏声不绝于耳。那些喜好抽几口,玩两把的也各有去处。赌馆里,郄三爷坐下来玩了几局,却连连败阵,他掏出烟袋欲抽锅烟,想调整一下思路。这时一位哥老会的打手仗着日本人撑腰,顺手用铁铲从火炉中铲了块红火炭,放在郄三爷大腿上,道:“叫你抽个够!”郄三爷并不理会,只顾抽烟。过了半个时辰,红火炭早化成灰烬,而郄三爷的大腿一如常态。东西俱乐部的打手们闻讯后,见了郄三爷就让他三分。
在靠近怡和小洋楼的右侧,有一家酒馆,是河路汉经常顾及的地方。这家酒馆是一个叫河野芳子中国名叫关老婆子,的日本女人开的。河野芳子有个女儿一个叫河野秋子即关梦露。小女儿叫河野菊子也叫关三毛眼。母女仨来南海子码头做生意已有些年头了,谁也不知道它们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她们是从东北逃难来的。关梦露与五当召的桥本和尚,都是日本北海道人,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后来都成了日本谍报组织黑龙会的成员。十年前,桥本去青海塔尔寺求法,后隐身五当召。秋子即关梦露,为了盗窃成陵宝物,想法靠近巴图,后来发现硕亲王爷,巴图的儿子多尔济爱看戏,便到平康里戏园学戏,几年后成了名角与多尔济交往甚密,后嫁给了多尔济成了彭贵人巷王府的女主人。
河堤下,被河水冲刷的奇形怪状,从河面上漂浮来的芦草根,河柳,堆积在岸边。堆积物旁,泊着几只待检修的老木船。滩上布满了用苇席,茅柳搭成的窝棚,一些孩子从窝棚里钻出,在河滩上,用被河水冲刷过的泥沙摆家家。云雁与关三毛眼走进了关老婆子的小酒馆,正好关梦露也在。关梦露,你俩真是天生的一对,啥时姐姐喝你们的喜酒呀。云雁笑着搓搓手,关三毛眼瞟了云雁一眼,妩媚地说,谁知道人家。这时,关三毛眼突然想起了什么,拽着云雁就走。
再说妙法寺的慧远法师,从胡一凡嘴里得知,桥本的真正的目得后,密切注视桥本的动向。当他得知桥本西去求法,知道是个阴谋,便一路尾随西去。其实桥本此行目的很明确,日本天皇为了配合大东亚圣战,在东京举办东方岩画展,进一步表榜大东亚文化共荣。桥本此行就是为了盗取,上万幅阴山岩画中的几幅精品,秘密运回日本。慧远知道,此行危机四伏。临行前他告诉秀姑,云雁就托付给她了。桥本一路凤餐路宿,不几日,便来到了黄河穿过的绝壁老虎岩。
这老虎岩是黄河从宁夏平原,东去的一处咽喉要塞。两岸的绝壁,把一泻而下的河水,挤在窄窄的两壁下,似龙腾虎啸。在岸边,桥本从袈裟里掏出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的水经注,看着,比划着,自言自语道,郦先生当年来的就是这个地方。说毕,似猿如岩羊,攀上绝壁叮叮当当开始敲凿。已在一旁观察多时的慧远,纵身一跃如雄枭落枝,便与桥本在绝壁上打斗起来。桥本问慧远,你我同是佛家弟子,为何苦苦相逼。慧远答道,佛本行善,扬善抑恶,你貌似佛徒实乃盗贼,若不除你,天理不容。说罢又打了起来。
这时,正巧河猛带领华运的船队,从兰州途径老虎岩大峡谷。浩浩荡荡的船队,首尾相连,鼓帆一泻而下。船上的几十号人,被绝壁上两人精彩的打斗惊呆了。起初,看到的是跃来跃去的两个小黑点,渐渐才看清,是两个和尚。河猛指着一个一手托钵,一脚从绝壁的柏树枝弹起,猛扑向另一个和尚的那个,大声喊道,那不是云鹤叔吗。慧远听到有人唤他,知道是华远的船队,也顾不了了,一钵向那个和尚打去,那个被打的和尚躲过钵,腾空而起,乘势抱住甩钵和尚的腿,一同跌入波涛汹涌的河谷。
河猛与其它船工,从船上跳入河谷拼力相救。然而,绝壁上的岩画依然栩栩如生,只是那两个跃来跃去的小黑点,早已不知去向。河猛知道云鹤叔遇难了,船上的几十号人悲泣地呼喊,云鹤叔,云鹤叔。
华运的船队穿过老虎岩,进了一阔水平的后套平原,这里到南海码头还有两天的航程。河猛将船队泊在一处避风的芦苇荡。然后,到附近的小镇买了些彩纸与麻油,根据云鹤叔一八九五年出生计算,请当地的纸火匠共做了四十五盏河灯。到了夜晚然着放入河中,闪闪烁烁向东漂去,以船家人特有的方式为云鹤叔召魂。
秀姑知道云鹤安然而去的噩耗,如晴天劈历。与云鹤同院,吕祖庙的道士安慰秀姑道,慧远虽去,犹死如生,他是为捍卫民族尊严而死,死的其所。其实,他虽遁入空门,听到的不仅是风声,雨声,读经声,也在听,家事,国事,天下事。
桥本与云雁同归于尽的消息,传到关老婆子的小酒馆,关梦露哭的死去活来。关老婆子铁着脸,训斥关梦露说,连你我的命都是帝国的,我们也和桥本君一样,随时都会为帝国献身的。在她们娘三来到这里后,这是关梦露第一次看到,关老婆子用这样的态度,与自己的女儿说话。
送走云雁与关三毛眼后,关梦露看见云雁突然想起了桥本,想起了那年她与桥本,寻找郭守敬河运图时,险遭厄运的情景。因为她发现桥本的死,似乎与云雁有些联系。茫茫的大漠深处,有两个小黑点慢慢向前移动。渐渐地才看清,是两个搀扶向前的人。一个披着袈裟的是桥本喇嘛,另一个是河野菊子即关梦露,由于干渴饥饿,他们嘴唇上还蒙了一层裂着血膜,目光始终注视着,沙漠尽头的地平线上抖动的气,化作层层波纹溢出清澈的湖水。桥本喇嘛张着嘴大声嚷着,水、水,向前狂奔……河野菊子也使劲儿地向前挪动。就在他们欢喜若狂的时候,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消失了,他们生存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只是躺在沙滩微张着嘴,忧郁地望着无尽的沙漠。
此刻,风一个劲儿地夹着沙砾呼啸着.撞击着并将沙海中的一棵枯死的胡杨连根掀起,顷刻旋及在滚动的沙尘暴中。每当关梦露想起这些往事,心在滴血。
彭贵人巷子的康王多尔济,在关梦露的唆使下,公开投降了日寇,成为盗窃成陵衣冠的帮凶。在鄂尔多斯民众的一至抗议下,使日寇的阴谋没有得逞。随着日军华北战场的日益推进,需要大量的军粮。日华北统帅部命令驻包日军,到大后套购买军粮限期运往前线。当时,大后套是国民党第八战区。大部地区被付作义将军的部队控制。如果河运,途径近一百里的中滩红柳林,那里是八路军中滩支队,与西三旗蒙根花领导的,抗日游击队的活动区域。
日军决定与六陈粮行的陈老板做这笔买卖。由陈老板到大后套购粮,然后再卖给日军。为了躲避付作义将军的部队关卡,让与英国人有秘切关系,史密特的怡和航运的船运回南海子码头。日本以为他们的计划天无缝,可问题就出现在这里。日方为了万无一失,让汪英的心腹,水警队的队长麻二,化妆随行。这麻二在平康里有个相好的,临行前想与相好的热乎热乎。那天,麻二喝的有些晕晕乎乎,脱嘴说出此行的秘密。
这个秘密被史密特安插在妓院的眼线听到了。眼线忙告诉了史密特。史密特一听,想好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他决定将这个秘密透露给秀姑,如果秀姑能阻止日寇这次行动,也算报了杀父之仇。如果暴露了与怡和无关,借此搞垮华运。秀姑得悉后,知道事关重大,忙把日本人的行动传给了,在蒙根花部工作的胡一凡。胡一凡与窦二的八路军,中滩支队共同制定了,在怡和运粮船,途径马二渡口的设伏计划,并付诸实施。此时,付作义将军成功地指挥了偷袭包头的军事行动。
日本人接二连三的重创,决定报复,连续发动了两次入侵绥西的军事行动,均被抗日的国民党军队,抗日根据地军民,蒙根花的民族游击队,相互配合所粉碎,并击毙了日酋水川伊夫。
一天,关老婆子的小酒馆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人面貌狰狞,披发下闪烁着一对复仇的眼睛。关老婆子看见这个怪人有些面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那个怪人什么也不说,要了二斤牛肉,一斤酒只管吃。吃饱了喝足了,对着关老婆子哇啦哇啦地吼。
关老婆子突然想起来了,这人正是桥本。至于桥本是如何逃生,如何被毁了容,又如何成了哑巴,她想这永远是个迷。桥本哇啦哇啦地喊了半天,关老婆子还是摇头。桥本只好从皱巴巴的衣衫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关老婆子。关老婆子看了看,原来是上级发来的指令。指令上说,日军在西进连连受挫,军部正考虑使用细菌武器,与改走水路西进的设想。为了配合军部行动,关老婆子的谍报小组,务必做出投放细菌武器的计划。同时,近快找到郭守敬河运图的下落。桥本大概是不想让,关梦露看到他这副尊容,随即走了。
这年秋末的一天,望河搂的一名厨子,走进华运,对秀姑说,傅将军的参谋想与你谈谈,他知道你是个爱国商人,也知道你是华运的大舵。秀姑对厨子说,那里,厨子回答,望河搂。厨子走后,秀姑内心对傅将军抗日义举敬佩。到了约定的时间,她走出华运的大门,沿河滩向望河搂走去。 望河搂是南海子码头的一处名楼。它临河而筑,北依大青山,南望鄂尔多斯高原,东西衔不尽黄河之水天上来。须晴日看百帆争流,鱼跃雁鸣。时值今日,山河破碎,谁还有心思,品味金风吹得游人醉。
傅将军的参谋,躲开水运公会特务的眼线,被厨子安排在一个偏静的雅间。秀姑进门后,拌做商人的参谋忙迎上前,对秀姑说,久仰,胡一凡先生也经常谈到您。秀姑,胡先生是我的老师,他近日如何。参谋,在胡先生的帮助下,西三旗女王蒙根花的抗日游击队频频出胜。对了,令尊建华也挺好,我们经常见面。落座后,秀姑问参谋,有何见教。参谋,是这样,我方的一位情报人员,落入日本谍报机关。他掌握着我军重大机密,一旦叛变损失不可估量。秀姑,要我做什么。参谋,利用你的各种关系,配合我们,实施营救。参谋临走时,秀姑拿出一千两银票,对参谋说,转告傅先生,绥西的民众支持他。秀姑回到家里,傅将军在一九三七年发动的包头战役还历历在目。战役结束后,日宪兵队大搜捕。先后将与大后套有卖买的二十八位商人秘密逮捕,一些商人还被吊打屈死。
随着日军华北战场的日益推进,需要大量的军粮。日华北统帅部命令驻包日军,到大后套购买军粮限期运往前线。当时,大后套是国民党第八战区。大部地区被付作义将军的部队控制。如果河运,途径近一百里的中滩红柳林,那里是八路军中滩支队与西三旗蒙根花领导的抗日游击队的活动区域。
日军决定与六陈粮行的陈老板做这笔买卖。由陈老板到大后套购粮,然后再卖给日军。为了躲避付作义将军的部队关卡,让与英国人有秘切关系,史密特的怡和航运的船运回南海子码头。日本以为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可问题就出现在这里。日方为了万无一失,让王英的心腹,水警队的队长麻二,化妆随行。这麻二在平康里有个相好的,临行前想与相好的热乎热乎。那天,麻二喝的有些晕晕乎乎,脱嘴说出此行的秘密。这个秘密被史密特安插在妓院的眼线听到了。眼线忙告诉了史密特。史密特一听,想好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他决定将这个秘密透露给秀姑,如果秀姑能阻止日寇这次行动,也算报了杀父之仇。如果暴露了与怡和无关,借此搞垮华运。秀姑得悉后,知道事关重大,忙把日本人的行动传给了,在蒙根花部工作的胡一凡。胡一凡与八路军中滩支队共同制定了,在怡和运粮船,途径马二渡口的设伏计划,并付诸实施。此时,付作义将军成功地指挥了偷袭包头的军事行动。
日本人接二连三的重创,决定报复,连续发动了两次入侵绥西的军事行动,均被抗日的国民党军队,抗日根据地军民,蒙根花的民族游击队相互配合所粉碎。在军事上吃尽苦头的日本人,决定使用鼠疫疫苗,以此催跨阻止他们西进的抗日堡垒。
日寇统治下的南海子码头,是冒险家的乐园,地痞流氓的聚集处。一边是河路汉,扛夫,流浪汉拥挤不堪的贫民滩,另一边是哥老会开的,排列有序的烟馆,赌馆,妓院。每当到了东西船筏泊岸的时候。码头上,如狼似虎的水警队,仔细盘查货物与行人。红灯笼高悬的屋檐下,浓妆妖艳的女人们,浪笑着招呼客人。赌馆里不时传来一阵吆三喝四声。关老婆子的酒馆,也是热闹非凡。自从云雁与关三毛眼相识后,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日本人虽然成了包头与南海子码头的主人,但关老婆子的酒馆还如同往前。虽然大女儿成了康王府的女主人,关老婆子还是那身打扮,用她的话闲不住。云雁最怕的是,关三毛眼那双火辣辣的眼睛。关三毛眼突然找到云雁并告诉他,她在东北老家的叔父是做皮毛生意的,要她收购大量的活鼠,出口俄国。云雁唯命是从,没让秀姑知道,让华运的伙计们在乡村,收购了一万只活鼠,送到了关三毛眼指定的地点。这一万只活鼠被日本军方,繁殖成鼠疫菌又秘密运回包头。
日本军方将繁殖的成鼠疫菌又制成香烟,糖果,饼干等食品后,紧锣密鼓地实施投放计划。转眼间到了秋天。华运的船队从兰州运回大量的皮毛,泊在码头等待卸货。这时,驻包日本军方又接到指令,让他们准备大量的皮毛运往东北,为关东军做军衣。怡和的史密特,正为华运抢了他们的生意耿耿于怀。麻三的水警队侦得华运的船队,从兰州运回大量的皮毛的消息后,日本军方准备征用这批皮毛。
秀姑得到消息后焦急万分,她决定找史密特帮忙。史密特看见秀姑焦急的样子,总有股割不断,扯不完,说不清的情感。决定帮她这个忙,通过英国驻华使馆出面交涉,日本军方才罢休。事后,史密特对秀姑说,华运又欠一次怡和的人情。秀姑说,不,准确地说,是日本人欠了中国人的人情。这年冬天,南海子码头特别冷,不久,又纷纷扬扬落了一场雪。偶然有一两个行人,也是缩着脖子匆匆来,又匆匆去。
胡一凡给秀姑来信说,陕北的抗日军民急需一批棉衣,她能否通过西北的客户,把这批物资搞到,运到陕北。并告诉她,建华进步很快,被送到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秀姑通过阿拉善王爷,搞到这批物资后,用他的驮队顺利的运往陕北。第二年舂天,刚到了三九天,冷清的南海子码头,被大雁的嘎嘎声唤醒了。西路帮运皮毛的筏子,也零零星星地泊在岸边。那些船工,扛夫们也开始忙碌起来。
日本军方繁殖鼠疫菌,准备投放绥西的计划,被付作义将军的情报机构侦破,并得知与云雁有关,秘密逮捕了云雁,关到了陕坝监狱,并让除奸队的目光注意到了秀姑。事发前,关三毛眼曾叮咛过云雁,此事切不可泄露,否则咱们的关系就完了。云雁入狱后,一口咬定不知真情,只是贪小利。秀姑通过蒙根花从中斡旋才释放了云雁。
华运的遭遇,引起了日间谍机关的关注,指示关老婆子实施套狼计划。云雁出狱后,关三毛眼哭的死去活来,对云雁说,都怪我轻信了叔父的话,让你受牢狱之苦,咱们城亲吧。云雁一听,高兴的要发疯了。秀姑听云雁说要与关三毛眼结婚,坚决反对。云雁认为,秀姑不是父亲亲生的,是故意为难他,一气之下搬出了家。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秀姑心絞力猝。云鹏走了,义父走了,云鹤也走了,自己视为骨肉的云雁也跑了。这时,她突然想起了恩师胡一凡,想起了老杨家第三代人杨建华。
杨建华从延安抗大结业后,继续留在胡一凡身边工作。在胡一凡的影响下,蒙根花进步很快,成功地粉碎了西三旗,亲日派企图投日的阴谋。在她的影响下,乌拉特草原,其它王爷也相继举旗抗战。根据上级党的指示,胡一凡促使蒙根花的抗日游击队,与中滩的八路军支队,付作义将军指挥的抗日部队,联合作战。蒙根花在几次与友军联合作战中,出色地完成了作战任务,成为内蒙古草原,家喻户晓的抗日女英雄,并受到毛主席,蒋介石的接见。日间谍机关对她咬牙切齿,决定实施刺杀计划。云雁搬到了关三毛眼准备的,一处临河小四合院。这里十分幽静,院墙被垂下的河柳遮得严严实实。
云雁一个人无聊地躺着,关三毛眼回来了。云雁见她眼睛肿肿的,关切地问她咋了,她说没事。原来,它听说姐姐的未婚夫,桥本是被云雁的叔父,慧远杀死的,痛哭一场。哭毕要杀死云雁,被关老婆子制止了。
关三毛眼临走对云雁说,这几天她要出一趟门。关三毛眼与哑巴,是实施刺杀蒙根花计划的主要实施人。他们到了彭贵人巷子的康王府,关梦露已经为他们准备了两套蒙古服装。
关三毛眼与哑巴謊称是从东北逃难的兄妹。在西三旗王府的内应的帮助下,混进了王府。关三毛眼不仅人长得好看,还有一副比百灵鸟还撩人好听的嗓子。她唱起歌,连套马的汉子也得仄起耳朵。蒙根花有个卫队长被关三毛眼媚住了。这位卫队长隔三差五地,往关三毛眼住的柴房跑。关三毛眼与哑巴是清扫工,住的也辟静。有一天卫队长喝醉了,一把搂住关三毛眼用嘴啃。被哑巴抡起棍棒打个半死。关三毛眼用身体,挡住哑巴的棍棒。然后,把卫队长扶进柴房,哑巴知趣的走了。
一天,卫队长慌慌张张告诉关三毛眼,说王府的大部队随胡副官到乌不浪山口,与康王的部队打仗走了。王府就剩下蒙根花和她的贴身侍卫。关三毛眼与哑巴认为,这是一个实施刺杀蒙根花计划的好机会。他们俏俏地摸到王府后院,看见蒙根花正在批阅文件。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哑巴的枪响了,站在一旁的杨建华一只手受伤了。此时,后院四墙的枪声大作,卫队长与哑巴被当场击毙,关三毛眼在混乱中逃跑了。原来,关三毛眼,卫队长与哑巴的行踪早被湖一凡发现了,与他们唱了一出空城计。
关三毛眼走后,云雁在这处小院呆了几日。一个人闷得慌,沿河不知不觉,走到了南海子码头的烟花巷。时值深夜,月朦朦,水朦朦,泊在岸边西路帮的船筏上,已熄了灯火,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们拉风箱般地鼾声。。
这时,刚从大烟馆吸足了大烟的水匪赖二,与几个小喽罗正准备解缆上船。一个眼尖的小喽罗突然发现了云雁,大声喊道,那不是云少爷吗。晕晕乎乎的赖二,被小喽罗的一惊一咋,彻底醒悟了,呵呵呵大笑对喽罗们说,快请财神爷上船。
云雁被绑票的消息是赖二差人给秀姑的。来人说,赖爷说了快送一万现大洋,不然就撕票。秀姑心急火燎地筹划这一万块现大洋。华运在老陕北发展的基础上,秀姑由过去的十六只柒站船,发展到二十只,还有一艘小火轮牵引。
史密特听到华运的消息后,起初确实有些幸灾乐祸。后来听眼线说,这事是水运公会指使赖二干的,不免有点唇亡齿寒。秀姑找到史密特,要把华运百分之十的股,转让给怡和,由怡和给她筹一万现大洋。水运公会在日本间谍机关的指使下,原本想逼秀姑听日本人的,没想到促成了两个竟争对手的联合,于是放了云雁。
云雁稀里糊涂回到小院,关三毛眼还没回来。他又到了关老婆子的酒馆,关老婆子,关三毛眼还有关梦露都在,就是少了哑巴。她们见云雁来了,关三毛眼扑上去搂着云雁的脖子,嗲生嗲气的对云雁说,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你,吓死人了。云雁说了他这两天的遭遇后,她们都不吭声了。
秀姑听史密特说,水匪赖二放了云雁,心才落了地儿。她心里清楚,日本人是不会这么放过她的,现在进快找到云雁。
自从秀姑找过史密特,史密特心里总是涩涩的,是爱,是恨,连他也说不清。特别是娜莲回国的这段日子里,这种感觉愈来愈明显,特别是日本飞机炸死他爹后,才发现洋人靠不住。秀姑虽然人到中年,从史密特的眼神里,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是啊,史杨两家几十年争争斗斗,该罢手了。
史浅浅在英国读书的日子,看到一起来的同学,都回国参加抗战去了。心里不是滋味儿,她从同学手,看到一本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写的英文版,红星照耀下的中国,这位血管流着英国勋爵血的,女孩子被书中那些陌生,神奇而又充满传奇,的人和事震撼了。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给母亲。娜莲支持她说,你应该回去,那里是你的祖国。史浅浅回国后,她以侨胞的身份来到延安,亲眼目睹了这个中国最贫穷的黄土塬下,所发生的奇迹。
她的母亲娜莲也随着一支由,世界反法西斯联盟组成的,战地救护队,活跃在绥西抗日战场上。在日伪的双重挤压下,史密特的怡和与天津的总行,被迫迁往香港。临走时,约秀姑在望河搂吃了一顿饭。他神色黯然地对秀姑说,现在我才看清谁是对手。我到了香港后一定发动海外侨胞,捐资捐物为祖国抗战出力。秀姑,我非常高兴听到你这种想法,过去史杨两家之争是自家的事。史密特见秀姑这样不记前嫌,非常感动。
这两天,关老婆子有些心神不宁。她一个未婚女婿为帝国捐躯了,另一却成面貌狰狞的哑巴。河野芳子不情愿的嫁给了,老态龙钟的酒鬼,色鬼。有情人相见不能相诉相聚。相爱的恋人竟然成了不归的和尚。每当夜深人静,客人们走了,她关起门嚎啕大哭,哭自己命苦,哭她们既定的行动连连受挫。
过几天就是蒙古人传统的祭敖包活动。日本间谍机关为了收拢民心,让康王府牵头把这次活动办得隆重些。自日本人占领包头后,圆子巷的西三旗王府已经撤到乌拉山,而彭贵人巷的康王府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王府里最忙的还是关梦露,自从她给康王生了个儿子,俨然成了他六个妻妾中的正妻。
祭敖包活动在西敖包举行的。晚上康王府举行了盛大的晚宴,包头城,南海子码头的各界名流都被请来了,秀姑史密特也在被请之列。关梦露一身晚装頻頻举杯召呼客人。关老婆子也来替女儿打点。康王挪动着雍肿的身子,哈巴狗似地跟在日本人身后,不知谁说道,舂凤吹的游人醉,错把包头当汴州,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秀姑与史密特找了一处偏静的地方坐下,关梦露银铃般地笑声传来了,哎吆,原来是两位河运巨头咋坐在不露脸的地方。秀姑与史密特礼貌地站起来欠欠身,又重新坐下。史密特突然发现,酒馆的关老婆子好像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当他把目光移向秀姑时,才恍然大悟,天哪,如同一人。
云雁与关三毛眼回到小院,发现水匪赖二早坐在屋里。赖二咧着被大烟熏黄的大牙,对云雁说,小子,咱这是怨家路窄呀。关三毛眼一步跨到云雁前面,怒斥道,你要干啥。赖二一看眼前钻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两腿顿时发酥了,迟疑了片刻喃喃自语道,天哪,天下有如此美人。关三毛眼被水匪赖二掠走后,云雁跑到酒馆告诉了关老婆子。关老婆子知道赖二这个悍匪,啥事都能干出来,匆匆进了彭贵人巷子的康王府。
关三毛眼被水匪赖二皮毛无损地放回来,云雁有些蹊跷。关三毛眼凭着八哥般的巧嘴,总算又把云雁呼隆过去了。秀姑知道云雁的下落,是史密特的一个线人告诉她的。当时码头上,泊着几只华运待卸的大船,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匆匆地赶到码头交待了几句,直奔西河沿。秀姑来到云雁的栖身处,云雁一个人躺着。
秀姑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不免有些酸楚,几乎噙不住眼泪了。用轻轻地手抚模着云雁的头发,泪珠儿噗噗地掉到云雁的脸上。此时,云雁也似乎有些触动了,如同一个依偎在母亲怀抱的婴儿,大口大口地吸吮着,只有母亲才能散发出的那种气息。
在云雁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即姐姐与关三毛眼。在他的心灵中,姐姐就是母亲。他看见秀姑头上的屡屡白发,心里有些隐隐的痛。母亲去世后他饿了,姐姐从牙缝里抠出来让他吃,他哭了姐姐的背就是摇篮,他困了姐姐的热怀就是床。当他马上想投入姐姐热怀的时候,关三毛眼美丽的脸庞,不停地在他面前晃动。关三毛眼已经属于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可以不要生命,但不能没有关三毛眼。
秀姑没能说服云雁跟着她回家,心里空落落的。她走到半道,河猛就匆匆赶来告诉她,船上的货不知被谁调了包。华运这次承运的,是阿拉善王爷运往天津的皮毛。秀姑一听吓出一身冷汗,忙赶往码头上的仓库。仓库里乱哄哄的,人们挨个检查拆开刚卸下的皮毛包。原来包里的皮毛早已不知去向,包里被换上旧棉絮。
这次装运阿拉善王爷的皮毛,是河猛的船队从蹬口码头装货的。阿拉善王爷的驼队在蹬口码头卸货时,河猛还进行认真的验收。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河猛一时回答不了秀姑的疑问。
关三毛眼根据秘报,指示赖二的水匪,埋伏在河猛的船队夜宿的茅柳湾。布置停当后,她又让另外一个女间谍扮成农妇,在茅柳湾搭起帐篷,在帐篷外的灶台上,燉了一锅香喷喷的羊肉。河猛的船队从蹬口码头起航,一路鼓帆东下,快到茅柳湾的时候,天色渐渐暗淡。正当人们饥肠辘辘的时候,岸边飘来一股诱人的羊肉味。河猛让船队泊在岸边,人们还没等大船停稳,就直奔灶台。卖饭的农妇边招呼来人吃肉,边喝酒。不到半个时辰,人们都晕晕乎乎睡着了。赖二的水匪乘机把预先准备好的旧棉絮包把皮毛包全部换下。
阿拉善王爷闻讯后,急匆匆赶来华运。秀姑赔了阿拉善王爷的全部损失。阿拉善王爷,原本将与华运既定的盐运,转包给水运公会的想法,被秀姑的诚信取消了。
关三毛眼回到西河沿,云雁黑灯瞎火地一个人呆着。她撒娇地搂着云雁的脖子,对他说,你想我不。云雁说,想的发疯哩。这时,喧嚣了一天的黄河渐渐平静了下来。岸边的河柳婆婆娑娑,似乎向人们诉说着什么。两人依偎着凭窗远眺。云雁喃喃地对关三毛眼说,咱俩流浪在外饥一顿饱一顿,不寒碜。关三毛眼望着云雁凄凉的唱道,
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
酒盅量米不嫌哥哥穷。
恶水被子烂沙毡,
十冬腊月没鞋穿。
连皮皮筷子重茬茬碗,
灶火烂成大圪旦,灯
里没油添上酱,哥哥没钱我倒贴上。
云雁也回应唱道,
满地的糜子一苗谷,哥哥孤单直想哭。
此刻,他把关三毛眼搂得更紧了。
云雁从水运公会回来,醉的早以不醒人事了。胡一凡匆匆找到秀姑,递给她一份密件。密件是国民党军政部军区署公鉴:据报敌近在包头收买老鼠,每只出价一元,预定收买十万只,闻系用于繁殖毒菌或鼠疫菌,预备用飞机向我阵地撒放,预收兵不血刃之效,等情。除分电卫生署外,即希查照为荷。”
又,日军细菌部队华北北支队一八五五部除在北京设有三个课(分部)外,还下设十三个分部,位于绥西的包头分部就是其中的一个。秀姑读后顿时吃了一惊。胡一凡还告诉秀姑,日驻包头谍报机关,为了挽回他们在,绥西战役,惨败的损失,制定了一个代号为一八五五的绝密行动。这次绝密行动,可能与这份密件有关。使用方法为,先制成雪茄烟包,分蓝、黄两色,分发各部队,于退却时即投人民房、水井内。至若使用毒菌之组织,有‘毒菌密谋队’,多由汉奸充当队员。廿八年四月间,曾有汉奸冒充难民,携带盛有毒菌之热水瓶,潜人后方活动。绥西亦发现类似之组织,名曰 ‘毒菌队。
伪水运公会征用华运船只运送赈灾物资,显然是个阴谋。由汪英的伪绥西联军的,一个排与哥老会共同负责押送。船行至中滩时,遭到窦二中滩水上支队的袭击,将鼠疫菌全部销毁。但还有一些汉奸冒充难民,携带盛有毒菌之热水瓶,潜人后方活动的,造成局部传染蔓延。
桥本突然来访,关梦露有些措手不及。因为她和桥本这段姻缘已经了结。这戏子出身的关梦露,此时也不敢待慢桥本。她知道桥本现在,虽不是她心目中的武士,但在谍报界还是最有影响的,特别是如今在机关长面前,是个有份量的人,这样的人能为自己服务,其作用可以想象。于是,关梦露充分施展舞台上的技能,一颦一笑,一起一坐,描摹雌软神情,几乎化境。这桥本也应如自然,只是各有心思。桥本向关老婆子传达完启用,寻找郭守敬河运图的指令后走了。
桥本走后,关梦露心里空落落的,有时也到酒馆坐坐,特别是哑巴的死,一想起了往事,眼泪不由地哗哗地流了下来……。这时,窗外细雨蒙蒙,在暮色的雨中,她看见秋子也在静静地伫立着,凝视着雾蒙蒙的黄河。关老婆子看见俩个女儿都陷入情感的旋涡,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一想到肩负的帝国的使命,想到丈夫中村残死的情景,各种同情,怜悯都被仇恨代替。
为了实施寻找郭守敬河运图的计划,关梦露这两天把自己关在,王府的书房里,查阅有关元代大科学家郭守敬,疏通黄河和口镇,到银川航运河道的资料。在元史中确有记载,但也是片言只语,没有详细的水文地形的记载。
这时,老态雍肿的多尔济,提着一杆大烟袋进来了,关梦露虽然看见他就想吐,但还是强装笑颜。她忙起身搀着多尔济坐下,温情脉脉地对他说,您也是黄金家族,听说过有关元代大科学家郭守敬,疏通黄河和口镇,到银川航运河道的轶闻传说。多尔济听了有些奇怪,反问道,你。关梦露忙掩饰道,奥,是这样,我在东大历史系专攻元史,想研究这方面的专题。多尔济奥了一声,对关梦露说,听我的祖父说过,先祖为了打通黄河河运,曾派一个叫都实的人探过黄河的源头,至元十七年,都实受忽必烈之命,西求河源,至青海境内的火敦脑儿。之后,利专家郭守敬又奉忽必烈之命,两次到西夏中兴背(今银川市)探测黄河航道,以通漕运。在他走后几百年间,不知有多少闯滩者,踏浪者,都没有找到它的下落。据说,郭守敬绘制的航标图,据说该图是在一张羊皮上绘制的,就是传说中的羊皮图。关梦露问,那这张图现在何处。多尔济,后来历尽战火,据说被贺兰山的一位老尼收藏。
日本军方此时也加快了,控制河运的步伐。为了沿岸的船只全被烧毁,伪水运公会的分队长,哥老会龙头汪英的水警队,向闻贯了腥味儿的野狗,四处乱窜。这天,还没到五更,纤夫们背着棉絮,哇啦哇啦被唤着上船,伙舱里挂起了麻油灯,已开始生火煮饭。天亮的时候,船主儿稍公、上了船。桅杆慢慢地从夜色中显现出来,笔直地在空中摇摆。执棹们把篾篷往桅舱跟前抬,嘴里嘿嘿嗬嗬地喊着,有的把大橹抬下水,挂在橹担子上,有的摆弄着大艄和纤缆子声中,大艄从船头戳出,扎向河水。
码头上各船帮的,船行的,扛码头的,河铺的,各色人等,都提着杠子、扁担,都立在码头上。此刻,河铺子里都挂了麻油灯盏,灯光从门口溢出,晃到河面上,远远望去一河灯火,蓬蓬勃勃。
这些扛夫,纤夫多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苦力,他们像季鸟一样冬去春来。在码头西侧,有一溜河滩,低洼的河滩上,搭扎着数百间,用苇席搭成的窝棚。这里,除了窝居这些苦力外,还有专门招揽河路汉生意的河姐。她们眼光时而飘向,正在河面往来行驶的木船上,时而又停留在岸边,那些赤裸裸的纤夫们身上,心中不由地涌出阵阵兴奋与激动。
在夜色的遮盖下,孤零零的一艘小船,悄悄地驶出码头,向园子渠码头驶去。夜色下,上不见天,下不着地,前不见村,后不见镇,莽苍苍的一河水面,汹涌的洪波,随着东方泛出水面的曦光,一转眼便由银金变金。秀姑望着怪样峥嵘的河槽,岸边时隐时现跟了一路的、分不清是还是人影,还是幻影,此时已不见去向。
船行至西河头时,被碛塄滩卡住了。一个船工都脱了身上的袄子,扑通跳进水里,用脊背抵住船身,把搁在浅水上的船头往河中推着。另一个船工,还在水中弄好一阵子。爬上船,风一吹,双腿划得到处是血口子,再下水时,感觉河水就像是刀子在刮着自己骨头。
船总算又前行了。但船已进入水匪出没上水下水行船屡遭打劫、杀人毁船惨祸,时常发生的一段。船行至河湾的苇荡中,从苇林中闪出一条小船,一个匪首站在船头大声道,你们尽管放过来,我劫富济贫,弟兄们都是布衣草鞋,吃糠咽菜,荒郊野外,有食大家分着吃。秀姑问,听口气好汉也是热血男儿,可知道船上运的是什么。匪首怔了一下。秀姑继续说,我数千热血男儿欲血抗战,他们连续三昼夜水米未进,血洒疆场,船上装的是救他们命的药品。好汉,你们想拿就取吧。
匪首听罢向秀姑跪泣道,原来如此,我赖二也是被逼走上绿林的,既然如此,我愿为你们护航。
就这样这只小船顺利地泊在园子渠码头。转眼又过了年关。今年的舂天似乎比往年来的早些。河开始解冻了,铅灰色的冰层,像熟透了的豆荚一样,慢慢脏胀着、爆裂着。一股新鲜透亮的河水,从冰凌里钻了出来,溢出河面,冲刷着一块块碎裂的坚冰。一条条船被牢牢地镶在冰层里,露出了船帮和桅杆。
隆兴长义和渠桥头上,车马来往不停,桥下不远的码头泊着十几只大木船,每天在这里都有进进出出的船。泊在这里的,除了长年往返南海子码头,运走粮食皮毛,运回农具、炊具与成捆的布,华运河路社的几只大船外,大多数都是第八战区的船。人们都知道道,近日这里来非常忙碌。码头上搬运货物的工人,穿着汗渍斑斑的白布背心,扛着粮口袋搬送到船上,流出的汗水珠子,顺着额头淌下来迷了眼睛。
卸完货河猛对一位掌柜模样的人说,掌柜的说了,还有几十只大船后天即到。掌柜点点头,指着早放在船上的几箱大洋,把头伸向河猛的耳朵悄悄说,硬货。
初舂的天,猴子脸,说变就变。才好了几天,从蒙古高原上空滚来一团团铅色的云,欲聚欲厚,不到一袋烟工夫,竟然飘起了蝴蝶似的雪花。在贺兰山脚下,黄河边上的一个小镇上,一辆汽车刚到。小车站外接站的、准备上车的以及,刚刚下车的旅客来来往往。不少人已经又披上了棉袄,戴上了狗皮帽子。在来来往往的旅客中,有俩个年轻的女尼,走进了客栈。
一位年长一些的女尼,双手合掌问客栈老板,可有僻静一些的客房。客栈老板,有院内倒有一处小跨院,只是好久没人住了。女尼,为什么。客栈老板,说来话长前些日子,从麦积山也来了一位女尼,她下船后就住在这处跨院。女尼,后来呢。客栈老板继续说,那天也来了一位哑巴,就住在她的隔壁。到了半夜,老尼的跨院里,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原来那老尼与哑巴打起来了。客栈老板绘声绘色的描述,两个女尼都抽一口冷气,异口同声问,谁赢了。客栈老板,那老尼工夫十分了得,不到一个时辰竟把哑巴打死了。女尼,她们有仇吗。客栈老板,据说素不相识。女尼,那为什么。客栈老板神秘地眨眨眼,煞有其事地说,是为了一张图。
那两个女尼才恍然大悟,被打死的正是她家的烧菜哑巴师傅。她俩尽力克制住情感的倾泻,继续问客栈老板,那老尼去哪呢。客栈老板,后来听人们说,这位老尼是贺兰山,窦雪庵第二十六代庵主。第一代庵主,原是大夏国国主昊王的一名妃子,失宠后便用胭脂钱建了这窦雪庵。女尼,窦雪庵与图又有什么关系。客栈老板,窦雪庵的第十代庵主,得了一张郭守敬的河运图,并一代代传了下来,为了这张图,你争我斗打打杀杀近百年。女尼,自哑巴死后谁也不敢住这小院。客栈老板,是这样你们若怕不邪给一半店钱便可。
两个女尼回到屋里,去掉僧装才看清,原来是关梦露与关三毛眼姐俩。关三毛眼听说哑巴死了,不由地想起了往事,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关梦露,哑巴比我们早来了一步,失算了。关三毛眼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找到那女秃驴为哑巴报仇。
就在关梦露与关三毛眼,离开客栈,到贺兰山的第二天。小镇的码头上,从船上下来一个络腮胡子汉子。这位汉子正是郄小贵,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郄三爷。他下船后,直奔客栈。此次,他行装简便,不象押镖。过去他押镖时经常住在这家客栈,所以与客栈老板很熟。客栈老板老板拱手问道,郄三爷几日不见,近日生意可好。郄小贵,也行只是黄河近日风浪大,暂避一时。两人寒暄了几句,郄小贵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郄小贵躺在床上,展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关梦露与关三毛眼离开客栈后,按照采药人的指点,向贺兰山深处走去。高高的贺兰山,座落在宁夏平原它的北麓,黄河从山前流过。它的北侧,是茫茫的阿拉善草原。山上,松柏蔽日,溪流鸟鸣。她们走到山腰,突然看见密林中闪出金顶佛塔,果然是一处佛地仙境。
大概是僧人们到了做晚课的时间,暮鼓晚唱声声。姐俩寻声走去,这时佛门掩着,从院内走出一位老僧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此乃佛之静地,何事来访。关梦露也合掌回应,我们游方尼姑路过此处,今天见天已晚想借宿一晚,不知肯否。老僧,自古僧尼一家,不必见外快快请进。关梦露与关三毛关梦露与关三毛眼眼,被老僧按排在一间禅房。
禅房的窗户下,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道,山道尽头有运幽幽的光亮,关梦露与关三毛眼,觉的有些奇怪。夜半时,听到老僧房间有些响动,再仔细听,老僧房间的门也响了。她俩从窗户看见,那老僧悄悄地走出院后的小门,顺着那条弯弯山道,向有光的地方走去。毛关梦露与关三毛眼此刻也一身夜装,跟在老僧后头。
老僧走到山道尽头的一个洞口,停了下来。他仄起耳朵听听周围的动静,才轻轻叩响洞门。此时洞门开了,从门缝探出一个脑袋,向老僧晃晃头,老僧侧身进去,门又关住了。她俩走近洞门,只见门洞上方在残月的微光下,写着古朴的几个大字,窦雪洞庵。关梦露与关三毛眼心里一阵惊喜,这就她们苦苦寻求的窦雪洞庵。
郄小贵暗暗跟着关梦露与关三毛眼,也来到了那座佛寺,找了一处居高的密林,密切地注视,关梦露与关三毛眼的举动。
关梦露与关三毛眼,见洞门紧闭绕到山后观察,该洞是否还有出口。到了黎明的时候,只见山后的一块草皮动了一下,那个老僧从里边爬出来,又把草皮重新盖上,匆匆地回到佛寺。关梦露与关三毛眼记住那块草皮的位置,也隐身而去。
第二天晚上,佛寺的暮钟响过两遍,那位老僧,被人请去下山做法事下了。关梦露与关三毛眼,在夜色下,疾步向窦雪洞庵走去。她们来到山后的那块草皮,揭开后弓身进去。只见洞里曲径幽深,一丝光亮从洞的尽头,或明或暗洒来。再往里,洞突然阔如大厅,厅中有大供桌,桌上摆满了各种供品。桌后供奉着莲花圣母像,像下有一位年近八旬的老尼,从莲花圣母像背后轻轻按了一下,莲花圣母像移动了一侧。她又按了一下莲花圣母像又回到了原位。这一切都,被关梦露与关三毛眼看到眼里。
这时老尼似乎听到了什么,她仄起耳朵,仔细听什么也听不到,自言自语道,又是偷吃供品的松鼠。老尼大概困了席地而坐,打盹。关梦露与关三毛眼,用湿布围住各自的鼻孔与嘴巴,向老尼吹了一口什么,大胆地走到莲花圣母像背后,轻轻按了一下,莲花圣母像又移动到了一侧,莲花圣母像的底座有块木板,抽开木板,就是洞口。她俩顺台阶下了洞,有一间地室。地室的洞壁上有一个神龛,供奉着一个紫檀木箱。
关梦露与关三毛眼一眼就看出,那紫檀木箱里放的,就是她们日思夜想,想得郭守敬河运图。她俩拿起紫檀木箱就向洞外走,这时那老尼一个鹞子反身,螣空而下干枯的利爪,早抓进关梦露的前胸,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关梦露尖叫一声倒在地上,当场毙命。那老尼大概毒性发作,也倒地不醒人事。关三毛眼此刻也顾不了关梦露了,抱起紫檀木箱拼命向河滩跑去。
岸边泊着一只划子,化了妆的郄小贵,此刻正坐在小划边抽烟。关三毛眼走上前去,看见稍公是一名老翁,便大胆上前问道,老伯伯此船是否可乘。老翁道,小姐如要包船可乘。关三毛眼从行囊里拿出一袋大洋,递给老翁问,够否。老翁高兴地连声说,够,够。说罢召呼关三毛眼上船,用蒿干轻轻一点,小划子顺流直河心。船行至黑虎峡时,风大高浪,暗礁在急流中时隐时现。关三毛眼被颠簸的划子,颠的前仰后翻。老翁乘关三毛眼,把紫檀木箱甩在船心,一排大浪将关三毛眼卷落河中,关三毛眼在急流中,争扎了几下,再也没有上来。郄小贵用撑杆打捞也没有捞着。
他们沿黄河一路鼓帆东进,船行至召魂滩时,突然看见河滩上,一个人跌跌撞撞向黄河跑来。走近一看,来人原来是云雁。此时云雁精神恍惚,边跑边哀呼,三毛眼,三毛眼。郄小贵见此情景,忙把船泊在岸边,下船劝阻云雁上船,那知云雁一把推开郄小贵,疯疯癫癫向西跑去。据说,云雁在一户渔民家里找到了关三毛眼,俩人屡遭乱世变故,都以不惜红尘,一起到了贺兰山窦雪古庵。一位做了尼姑为自己赎罪,另一位做了和尚,在晨钟暮鼓中彼此传递。
南海子码头的小酒馆里,关老婆子听到两个女儿命丧黄泉,知道与秀姑有关,便秘命日军方将秀姑抓进监狱,严刑考打,让她说出郭守敬河运图的下落。后来日本军方才知道,她们处心积虑想得到的,郭守敬河运图在元代郭守敬绘制成功后,交给元军驻宁夏的达鲁花赤。元朝末期,这位达鲁花赤怕此图落入明军之手,便将其毁掉。不久装郭守敬河运图的紫檀木箱,流落到贺兰山窦雪洞庵的,第八代庵主手里。这位老尼遗命此后不准开箱,并让师兄嫡传代代守护。
不久,傅作义将军的部队,接管了包头与南海子码头,并从监狱中解救出秀姑。风烛残年的关老婆子,被抓进傅军的监狱。秀姑看见亲姐姐,已失去了两个女儿,心里非常同情,几次要求探监,傅军考虑到秀姑,在抗战中的表现,便允许了她的要求。此时,在狱中的关老婆子,已经绝食三天,别无它求,只求一死,几次拒绝了秀姑探监的请求。一天,监狱里突然来了一位尼姑说有一封信,要亲手交给关老婆子。
关老婆子一看信封上的字迹,心里一惊。信是关三毛眼写的,信中写道:“妈妈,我此行险阻重重,九死一生。当我被河浪吞没深葬鱼腹,是一个中国渔民救了我并精心照料,才使我有了生命。回想起来这样一个善良,有爱心的民族,我们为什么杀戮无辜。为了赎罪我削发为尼,为被我们杀害的中国成千上万怨魂超度”。
关老婆子读后心里涩涩的,正在这时秀姑又来探监,关老婆子这次让秀姑进来。俩人对视了许久,谁也不肯说话。秀姑把老陕北临终前,留给她的一件和田玉佩,递给关老婆子,关老婆子对玉佩端详了许久,突然想起了什么,嚎啕大哭。
关老婆子即秀紫,在秀姑的说服下,主动交待了日本军方,在绥西的罪行,特别使用鼠疫菌的罪行,并愿意为东京审判日本罪犯,出庭做证。鉴于秀紫后来的表现,中国地方政府决定释放她,并准予回国。临行前,秀紫要秀姑陪她,回陕北碛塄为父亲的坟头上一拄香,烧一张纸。回国前秀姑送她到火车站,秀紫上了火车,还伸出头对秀姑大声说:“我回日本后,一定说服日本国民,永远远离战争,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在内战爆发的前夕。西三旗王府里,还发生一件令人震惊大事。战功累累的蒙根花,在抗战期间,结识了一位谁也搞不清来历的李副官。久而久之俩人便产生了爱慕关系。不知这位李副官得罪了那个派系,突然被当局通缉,李副官只好亡命它乡。蒙根花闻讯后撕心裂肺,发誓要与李副官生死与共。当时胡一凡与建华,奉命调到晋察冀贺龙部工作。她不顾官佐劝阻,带着小王爷在找李副官途中,被蒙奸指使人杀害。恶耗传来,刚从日本人监狱出来的秀姑,悲痛万分,她这个与蒙根花被当局誉为,绥西抗日女英雄,四处奔走为蒙根花昭雪。结果当局不了了之,让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民族抗日女英雄,成为历史的一桩奇案。
杨建华随胡一凡,从绥西撤走后,在晋察冀边区工作一段时间,内战战火即起。由美国出面调停组成,国,共,美三方面军调小组。杨建华与胡一凡均为我方军调小组成员。史浅浅是美方的英文翻译。浅浅告诉建华,她的父母在抗战胜利的前夕,定居香港。她在英国学的是远洋轮制造,等战争结束后,准备留在大陆,让中国的远洋巨轮驶向蓝色的海洋。
就在杨建华与史浅浅那次会面不久,听说史浅浅去了陕北。杨建华随胡一凡到了八路军贺龙的部队。后来又随贺龙的部队攻打了包头城。部队从包头撤退时,准备将缴获的粮食运回解放区。
临走前,杨建华回家看了一趟母亲。秀姑虽然经历了蹲日本人监狱之苦,血脉亲人相认不能相聚之煎熬,但身板还硬朗。她叮咛杨建华一定要实现爷爷,父亲,以及无数中国人为之奋斗的中国梦。
次日清晨,重组后的黄河华运总公司所辖各船队,整齐地泊在南海子码头。在贺龙同志的亲自组织下,将后套生产的小麦,皮毛,食盐装满大船,准备船运到河曲码头,再转运到各解放区。刚刚恢复身体的秀姑在建华的搀扶下,登上了整装待发的大船。晨风掀起缕缕白发,她的眼前一片模糊。黄河叠浪干层,与之拼博的是生生不息的中华儿女,是中国人的梦。
随着,“呜,呜吗——”轮船汽笛的长鸣,驶向解放区的船队,在杨建华率领下缓缓离开码头,逆水顶风前行。渐渐远去的南海子码头,还是喧嚣异常。停靠的、驶来的、待发的轮船浓烟飘袅,汽笛声彼此起伏。
此刻,他凭拦远眺河阔天空,远眺黄河之水天上来,远眺片片远逝的木帆船,感慨万分。承载了中华民族苦难,与成功的木帆船,也许会在明天消失。或者正在消失。然而,一个民族对它的情感不会消失,无论它航行了多少里航程、还剩多少里航程,其实,它已经完成了属于它的使命。并在履行神圣使命的伟大历程中,不断演化,演化成偌大的文化符号,凝结在华夏历史,与传统文明的骨髓中,流动在东方文明的血脉里,永恒在一个民族的心灵里。
建华还沉静在感慨中,突然听到,远方隐隐传来的隆隆炮声中,在浩浩的长河之上,回荡着一首久久不息的古歌
你晓得天下的黄河几十几道弯?
几十道弯上几十几只船?
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杆?
有几十几个稍公把船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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