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标题】

储藏在一条河流里的记忆

每一个远离家乡的游子无论在何处，母亲留在身上的脐带永远缠绕着心中的那条河流。每当夜静人深的时候,身居钢筋水泥林立万家灯火的繁华都市，总是想凭窗遥望着家乡那条经年不息河流；侧耳聆听不紧不慢的流水声与水鸟们的叽叽喳喳耳语。
这条河就是被河套人民誉为母亲河的乌加河。其实它就是黄河经过天下富庶河套地区后顺着北阴山走向东流一直流入乌梁素海。如今这条曾给当地人民带来过灾难与衣食之虞的河流，经过疏通二黄河、开挖总排干、治理乌梁素海水污染以它绚丽多彩的舞姿展现在人们面前。这条曾有过既温顺又暴戾的河流却储藏过儿时太多的记忆。记得在上学的时候家住在河的北岸，学校却在南岸。每天上学下学全靠一个叫狗儿的爷爷来回摆渡。有关狗儿爷爷的身世略有耳闻。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曾在乌加河的芦苇荡烧过日寇的补给运输船，也给炸毁过日寇的桥梁。解放后村里人谁也不知道他曾有过的传奇故事；只知道他是一个摆渡人。那时河水没有这么清澈，鸟儿也没有这么多，河堤全被红柳野草覆盖着并恣意伸进河里。每天早上狗儿爷爷按时在河边撑篙等待着我们，放学后也是如此。狗儿爷爷虽然腿有些不利索，但一上船他依着桅杆站在船头，佝偻着腰，一篙一篙地撑，每撑一篙都要娴熟地换一个弓步；如同一个征服者在一点一篙中驯服哗哗的流水。有时船至河心偶尔一阵急风吹过，卷起了一层层浪花向小船涌来，小船随着涌动的河浪上下摇晃使人觉得有点害怕。狗儿爷爷用篙左右一点！惊起一片水鸟稳稳地将船靠近南岸。每年到了春夏两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刻：狗儿爷爷的泥巴屋顶上是用旧报纸糊贴的红柳顶棚，已经残缺脱落；门前的一棵老柳树杆上系着在河里晃荡的渡船。一只温顺的大黄狗卧在柳树下竖起耳朵忠实地守夜。在他的前铺开一张苇席我们仰面躺在苇席上聆听着鸭儿、鹅儿“嘎嘎”地叫声，观赏者羽翼丰满的蜻蜓飞来飞去。这时狗儿爷爷半眯着眼，一只手托着水烟锅子吱吱地吐出一缕缕烟雾消散在平静的河面上。在晚霞的映衬下：这个从不和人争吵，话也不多的一张长方形的脸上鼻粱有棱有角睸宇下，镶嵌着一对仿佛能看透一切朗朗有神的眼睛婉如一尊铜雕。这时候也是狗儿爷爷用桐油白麻捻船的季节；他把缝子捻好后再用砟子把这麻捻子一锤一锤打进去，然后将船翻过去晾晒。这样没有小船狗儿爷爷就一个一个背着我们过河。到了冬季河冰结的不结实，狗儿爷爷就用篙杆一杆一杆在冰河上探路。在他走不完的摆渡岁月里将我们一批一批地送出乌加河送出黄土地。在我们离开乌加河的日子里有时人们在闲暇的时候拿上几瓶烧酒边喝边总爱挤到那间泥巴屋里谈天论地。狗儿爷爷总是边吧嗒着烟锅边笑眯眯地告诉他们：乌加河的抗日军民是如何抗击日寇的！百万河套人民是如何开挖总排干的！当地政府是如何治理乌加河与乌梁素海生态环境的；就是只字不提自己。在人们的眼里，狗儿爷爷是孤独地老人除了他和那条小船还有一条厮守半生的大黄狗。在狗儿爷爷生病的时候曾匆匆地探望过一次：此时的狗儿爷爷已经病入膏肓。他看见我深陷的眼眶里滚出一滴浑浊的泪水，嘴唇哆嗦着告诉了一件隐藏在他心中七十多年的秘密。原来就在那次炸毁日寇桥梁的过程中，一个与他相好叫杏儿的姑娘也参加了这次活动。他俩约定：炸毁日寇桥梁后就成亲。谁知他俩托着炸药包游到桥梁下的时候，一颗罪恶的子弹射向杏儿的胸口。顿时杏儿被河水冲走了。狗儿爷爷与突击队员点燃炸药包后杏儿已经不见影踪。从此狗儿爷爷一生不娶在乌加河守护了七十年。临走时狗儿爷爷再三嘱咐：有空来乌加河烧点纸。我含泪点点头。这些年虽然年年不能兑现但已经安顿给亲人完成狗儿爷爷的临终嘱托。
再回乌加河相隔了二十多年。目睹沧桑巨变已物是人非。河流依旧；只是儿时储藏在这条河流里的记忆全凭一点一点地打捞。时值深秋，往日迟缓，浑浊的乌加河以它千媚百态的新姿；缠绕着两岸丰收在即的万亩良田又一头扑向乌梁素海。然、一碧如洗的乌梁素海总是用冷峻的目光，特有的语言向人们诠释着这块黄河湿地生态的巨大变迁。当我俯首亲亲这片丰稔的土地，再捧起一捧带着咸味的黄土伸舌舔舔
眼睛顿时湿润了：因为我站在这美妙绝伦的乡村秋色里，回望着儿时的和狗儿爷爷在一起的日子，回望着那些美丽的早晨与黄昏，回望着水鸟婀娜的身子贴近水面起起落落，蝈蝈在柳树枝桠间欢快的叫着，狗儿爷爷醉酒后从喉咙里发出的嘶哑的船工曲儿：“赤条条拉大船驼背弓身，倒水湾拉不动自带囚墩。拿杆子上掖板不保身魂，乌加河耍一水拔断儿根。”
然而，再也听不到狗儿爷爷的船工曲儿了。是乌加河水洗尽了他带血的脐带，也是乌加河水最后一次为他洗礼。据说他是在一个冬夜悄无声息地走了。他走的安详：因为在那边美丽的杏儿等的他太久了。那条守护他半生的大黄狗也在他走后的半月间在泥巴屋门前哀嚎着死去。在芦花飞扬的堤坝下那间曾给我儿时欢乐与梦想的泥巴屋还在。只是泥巴屋的木板门上还塔拉着生锈的锁头。屋檐下的马灯已经覆盖着厚厚灰尘。立在墙角的撸杆也在寂寞中渐渐老去。眼前的这一切让我无法触摸它，又缱绻缠绕着它。狗儿爷爷“吱嘎”！ “吱嘎”！的摇撸声也成了遥远的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