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夕阳下的光辉，给我的父亲

我的家，在浙赣交界的某个村落中，是属于典型的多民族、多地区融合典范区，所以在我从小的时候，我就学的方言就有三四种，包括：本地的德兴话，浙江龙游话，江西玉山话，还有福建的客家话，当然还有必备的普通话。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上世纪50年代的大饥荒，大量的外省人来到这个灵秀的小山村开荒维生，而因为处在浙、赣、鄂的边境上，自然就没有太多的法律约束，自然而然最终定居下来了，老爸老妈就是在这里定居的第一代。

我的家，风景极为秀丽，位于 “世界文化遗产”—三清山的山脚下，从我家距江西婺源也只不过50公里而已；从家里出发步行到浙江省开化县（钱塘江的源头）地界也只要15分钟而已，当然这是走小路了。如果是开车的话也是10分钟。有如此秀丽的风景，自然欢迎你来我们家作客了：阳春三月看油菜花，还有那遍山的野花及郁香的桔花；风光五月可以在青山深处采摘绿茶；火热八月可以到三清山中避暑；金秋十月可一享钱塘江源头的肥美鱼鲜；冬寒腊月则可浏览三清山半空栈道的雪景。

图 1 家门口的油菜田与青山（摄于2008年五一节）

 

图 2三清山栈道雪景（摄于2006年春节）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处在这样一个美丽风景中，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喧闹吧，从小的时候起，就没有觉的我的家乡有多美丽。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一年四季，每逢周末或假期，我家兄弟三人就得跟着老爸下田上山，所以在外人看来风景如画的时候，我们却得去当“画工”--（未成年农民）去描绘这道风景。

其实在我们兄弟三人读中专或大学之前，家里的生活条件还算不错，老爸开了一个木材开工厂，家里还有果园，老爸偶尔也做一下其它的小生意，算的上是有稳定收入。但我父母是属于典型的“严父慈母”搭配。他们从小给我们的树立的一个观念是：任何成就都得靠勤劳。

在记得我才7岁，大哥才9岁的时候，就得两兄弟一起放学回家，拿起水桶和扁担，到院外老屋门口去抬水注满家里的水缸。那个时候还没有自来水，村里前后10多户人家都靠一涌山泉解决洗衣洗澡及饮水问题。这是我和大哥最早的例行劳动，只有做完这件事，我们每天早上就可以拿到五角钱，第二天早上在学校的时候可以买包子当早餐吃。这涌山泉直到今天的出水量还数倍于自来水，夏天清澈冰凉，冬天则是氤氤温腾。

再大一些，就得跟着老爸出去做许多农活了，如挖地、除草、插秧、施肥、割稻这些田地里的活，山里的活则相对少一些，基本上只有上山挖竹笋、摘茶籽、还有就是为了茶树林有更好的产出而去劈茅草了。这基本上是一年四季都要做的农活，春天暖洋洋的太阳使得我们多想在家好好睡上一觉而不是在田里接受蚂蝗的叮咬；夏天毒辣的阳光与35度以上的高温晒得我们如同“黑泥鳅”；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可也是最忙碌的季节，我们是多么希望当初老爸不种这么多就好了呀；冬天一出门就冻的哆嗦，拿起锄头的手都僵了，直想窝在家里烤烤火。打小的时候就想：以后不管干哪行，就是不做农民，太累人了！

老爸从小告诉我们兄弟几人关于劳动的一段话，至今难忘，老爸每在我们做农活喊苦喊累的时候，就告诉我们：“我从小因为家里成分不好，爷爷被打成富农，成天接受批斗，我也就没有机会读书了，所以就只有做农民。你们现在是在读书的时候，我让你们下地干活，就是要让你们知道做农民是什么滋味，这样你们就会好好读书了。如果你们真的以后读书也不成器的话，那就回来跟我种田种地吧，现在也算是教你们怎么做一个好农民。”

老爸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个脾气很火爆的人，因此我们兄弟三人要是不听话，是要挨揍的，而且老爸发起火来，爷爷在世的时候只有他老人家拦的住，大伯和奶奶都拦不住。所以从小的时候我们兄弟是很害怕老爸的，但免不了是要调皮的，有的时候自己兄弟三个还要打架，被老爸知道了就是关在房间里一顿死打。不过老妈这个时候往往就出来帮我们解围了，如果是小事，老妈就不让老爸打我们，像母鸡一样地护在我们身前，老爸也只能干逗眼，没有办法；如果是我们实在太过分了，就会主动递上竹丫子，让老爸抽我们；呵呵，竹丫子抽的可真的是疼，可是伤皮不伤骨，不然老妈害怕的是老爸拿扁担抽我们，不把我们打坏了才怪。

从小害怕了做农活的兄弟三人，从小的时候就开始拼命地读书学习，其实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不要当农民，不要做农活。”但兄弟三人都从老爸朴素的教育下，学会了勤劳、正直；从母亲处学会了包容、孝顺和慈悲。

渐渐地，我们长大了，我和大哥同一年考上了中专，再后来小弟也去读高中了。家里这个时候经济条件就陡然紧张起来，三个大小伙子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加起来就得好四五万呢，而四年算下来就得20万左右，这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压力何其大？

老爸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愁白了头发的，拼命工作，拼命节约，就是为了帮我们筹备着下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每次到了暑假寒假他们就盼着我们回家，因为都有半年没有见着了。但一回到家，老爸就得犯愁了，因为这么多的学费就得筹备出来呢。在那最艰苦的四五年时间中，是老爸老妈最为辛苦的一段日子，为了儿子们的学业，硬是咬着牙，四年时间老妈连一套衣衫也没有置办过，老妈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也是在这个时候犯下了腰腿疼的老毛病。

记得在那个年月，每个暑假我们也都是在劳动中渡过的：老爸在早晨5：00就起床了，这个时候天才刚刚放光，老爸起床就下地里干农活去了，一般会早上7：30的样子回家吃早饭，早上的露水非常大，老爸回来的时候，满头满身都是湿的，就像是被雨淋过一般，这有露水，也有汗水。老爸早上是不会这么早叫我们起床干活的，叫我们起床的一般是老妈，老妈在6：00起床把早饭烧好，她就开始去喂猪喂鸡的，7：00的样子也会把我们叫起床了。

我们吃过早餐，就会按照老爸分派的任务下地干活了，但夏天的太阳很毒，气温都超过了35度，田里的水也是烫人的，老爸只会让我们干活干到10：30就可以回家休息了，他担心我们中暑，而他自己这个时候回家休息15分钟，就会接着下地，等到中午回来的时候，老爸的衣服上已经结下了一层白白的晶体，这是汗水被太阳烤干了之后留下的，和老爸有些花白的头发相衫，越发突出了老爸的黝黑精瘦。

吃了中饭，老爸要午睡，这是我们家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打扰他休息的时候，老爸早上起的太早了，他需要为下午的劳作积蓄能量。老爸下午1：30就先下地，我们兄弟三个则是等到下午3：00的时候才开始出门，等我们到地头的时候，老爸照例会找个树底下先休息一会，分派任务给我们，看着老爸中午被烤干了的衣服，这个时候又已经全部都湿透了。

人多力量大，虽然我们兄弟三个只能顶的上一个半劳力，但总是能够帮着老爸减轻一些工作量的，老爸在这个时候会感叹：“你们走了去上学了，我又得一个人做事了，要是你们在家里能帮我做农活多好呀。不过呢，你们用功读书，以后也不要做这么累的活了，还是坐坐办公室享点清福吧。”

记得有这么一个场景：夕阳西下时，我往往偷偷直起腰来，想偷个懒。这个时候看着老爸仍然汗流浃背，已经拿掉了草帽的他，两鬓的花白在夕阳下有些晃眼，把裤管卷到了膝盖处，打着赤脚踩着红土，弯着已经有些佝偻的腰，有力的双手紧握着锄头，有节奏地挥动着，准确地把红土松开，锄掉菜中的杂草，并且不伤到菜苗的一丝一毫；夕阳斜射，老爸黝黑的脸庞闪耀着古铜色的光泽，他的身影被夕阳拉的很长很长。看到这的时候，我又弯下腰去专注起自己手上的活计来。

老爸的这个身影在我的心目中永远地定格住了。老爸是一个标准的中国农民，即便在我毕业十年之后，兄弟三个都有自己的事业，经济也不再紧张时，老爸还保持着这样的劳作习惯，早出晚归，老爸也一直不喜欢呆在喧闹的城市中，因为他想看到的是他的田，他的地，那是他的地盘。他种下的秧苗、他种下的青菜，还有他种下的果树都是他的士兵，他这个统帅如果没有每天进行检阅，那他就会心里一天都不踏实。

老爸一天天地老去，当儿子们都远在它乡工作时，最期盼的就是我们能够回去看看他们，能够回去陪着他一起检阅他的“士兵”。而我们兄弟三个每年一定回家：只是想再陪老爸下一次地，在老爸的带领，再次回忆那段艰苦而难忘的岁月。同时可以让老爸看到，他的三个儿子仍然没有忘记当年学会的农活，更重要的是学会了父亲勤劳、正真的风骨。

谨以此文送给我的父亲与母亲，谢谢你们的生养与培育！祝天下所有的父亲母亲身体健康！